仿佛我摸到的是自己的骨头
　　桃园空阔如大殿
　　我们在桃树下
　　推敲与美有关的言辞
　　我们谦恭，诚恳
　　脚下青草微微躬身
　　它们也谦恭，诚恳
　　满树繁花
　　它们驯服，又热忱
　　以至于，我蹑手蹑脚
　　仿佛它们轻薄如同我的命运
　　以至于，伸出手，仿佛
　　我摸到的是自己的骨头
　　父亲像一个委屈无助的孩子
　　白天我们起了争执
　　夜里睡在父亲身旁
　　他一点一点
　　往里边挪
　　他瑟缩，与我保持距离
　　我装睡，忍住咳嗽
　　母亲在相框里
　　看着我们
　　从一个人身上抽去一根骨头
　　应该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一捆柴火，在火堆里散开
　　应该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一个委屈和无助的孩子
　　就是他
　　现在的样子
　　我看起来也像懦夫
　　两个杀气腾腾的摊贩
　　在微博视频里
　　痛殴一个女人
　　她的男人畏缩不前
　　旁观者握拳，又后退
　　直到摊贩被带上警车
　　看客们纷纷表达对女人的同情
　　谴责她的懦夫老公
　　我看起来
　　也像个懦夫
　　我义愤填膺地转发
　　马上又默默地删除
　　火车穿越北方
　　一列火车，正在友人的微信上
　　穿越北方大地
　　有人赶着羊群走在草地上，风吹
　　低矮的土丘
　　也吹牧羊人和他的羊
　　风在麦田里吹出一条路
　　风和火车，一头扎进暮色里
　　风吹车身
　　像一截发白的骨头
　　他的名字那么陌生
　　把在城里坠楼的二狗送回去
　　我们在祠堂里添上他的学名
　　坟头前，哭得死去活来的那几个人
　　是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我们把他的一双儿女
　　和三十才出头的婆娘的名字
　　刻在墓碑上
　　二狗平常几乎用不着的学名
　　也刻在墓碑上
　　那么深，又那么陌生
　　夜宿古寺
　　放生池中，红鲤若隐若现
　　它们将一部分的隐喻施舍给波光
　　一部分给黄昏
　　一部分给看见它们的人
　　天空在布局星阵
　　像一个寡言的人摆了摆手，又陷入沉默
　　月光照亮了寺顶
　　风翻动瓦片，更远处
　　人们必经的小道，一头连通大殿
　　一头沉入草丛
　　草丛后面，升起一颗一颗星星
　　被我们看见的，有野兽的眼睛
　　也有转瞬不见的，譬如天空
　　正一块一块往上搬运的云朵。譬如神迹
　　一个悲观主义者的上午
　　电梯把我们，陆续
　　送到地底下
　　地铁车站高大的广告屏上
　　大海里，一艘艘船
　　络绎不绝地撞向冰山
　　为母亲写一首诗
　　写你热爱的物种
　　写悲喜参半的人间
　　写车站，码头和机场，离别的人们
　　可以让你感到欣慰
　　如你所愿，他们依然深爱着彼此
　　写河水穿越山川和田野
　　也如你所愿，这些事物
　　满怀慈悲，母性泛滥
　　我在G196次高铁上给你写诗
　　母亲，麦田在起伏
　　我在等列车进入隧道
　　在短暂的黑暗里
　　我才能偷偷抹去热泪
　　母亲，苍穹里，浮起一颗微凉的星
　　它肯定和我一样，是一个
　　没有母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