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老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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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旁人看来,老妈是他捡回来的麻烦,可在他心里,和老妈相依为命的17载,是他今生最幸福的时光。
  
  找到母爱的感觉
  杨森自幼父母双亡,由哥哥和姐姐带大。母爱父爱的缺席始终是他心里最大的遗憾。直到那年,他遇到支文萍,心里对母爱的渴望再次被唤醒。
  那次,杨森所在的武警北京总队六支队与东直门街道组织“军民一家母子情”联谊活动,他和78岁高龄的孤寡老人支文萍结为帮扶对子。自幼失去双亲的杨森内向寡言,看到慈眉善目的支妈妈,他很想说些暖心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那天上午,他脚不沾地地干活,忙得满头大汗。中午,支妈妈特意做了打卤面,她知道杨森是陕西人,一定特别爱吃面食。那顿饭,杨森吃得心里有点儿酸,又有点儿暖。
  午饭后,杨森为支妈妈检查水电。当看到柜子上那满满当当的药瓶时,他心里很难过。支妈妈有严重的心脏病,若真是突然发病,连个端水拿药的人都没有。
  杨森永远不会忘记那天自己离开时,支妈妈站在门口送他的目光——有些依恋,有些不舍。杨森转过身去,不争气地落下了眼泪。
  此后,每个周末,杨森都会风雨无阻地去看支妈妈。渐渐地,杨森发现自己话多了,那些从来不曾跟哥哥姐姐说的话他会跟支妈妈讲。
  “小时候,邻居家的孩子欺负我,我不敢还手,怕把人打坏了,哥哥姐姐没有钱赔。有一次,我被打急了,还了手,把一个孩子的头打出了血。他吓坏了,我也吓坏了。后来,他的家长找上门来,哥哥姐姐拿不出钱赔人家,我就从屋子里冲出去,拿起石头,把自己的头也打破了。见我血流如注的样子,对方才作罢,这件事总算平息了。那个家长走时还不忘丢下一句:‘要不是看在你们没爹没娘的分上,这事没完……’”
  支妈妈专注地听着,不时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像一个不愿意被儿女看到自己难过的母亲。这情景没能逃过杨森的眼睛——原来,母爱是这样的。
  就这样,每周去支妈妈那里,对杨森来说,就像回家探母。每一次,刚进胡同,就会远远看到支妈妈站在门口张望。
  3年后,杨森退役了。对他这样一个没有学历、没有背景的人来说,要留在人才济济的北京是各种选择里最为艰难的一个,可他还是为支妈妈留了下来。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支妈妈时,支妈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告诉杨森:“自打知道你转业那天起,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可是,我凭什么让你留在北京吃苦呢?”
  “老妈,”杨森打那天起就这样叫支文萍,“您在北京,我就必须留在北京照顾您。再苦再难,能跟老妈在一起,就没啥好怕的。”
  对杨森的这个决定,许多人都不理解,好在哥哥姐姐支持他。他们都觉得,自己欠弟弟一份母爱。只是他们担心,这样的半路母子能走多远?
  患难相依
  杨森留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昌平做保安,工作地点离支妈妈位于东直门的家很远,不能天天回去。
  一天晚上,杨森跟同事调了班赶回家。恰在那天晚上,支妈妈的心脏病犯了,杨森连夜将她送到医院。好在抢救及时,支妈妈脱离了生命危险。看着支妈妈醒来,杨森感到后怕,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支妈妈已经81岁了,他怎能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支妈妈出院后,杨森在东直门附近找了一份在写字楼做保洁的工作。这样,早晚他都可以按时上下班,照顾支妈妈的饮食起居。时间是充裕了,可微薄的工资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更别说让支妈妈跟着自己过上好日子。
  晚上,杨森伺候老妈睡下后,一个人在东直门附近闲逛——偌大的北京城令他迷茫,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老妈过上好日子。
  夜里11点,街上的行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原来,附近的工人体育馆在开演唱会,此时刚好是散场的时候。听着大街上乒乒乓乓扔矿泉水瓶的声音,杨森的眼睛突然一亮——这不满地是钱吗?仅仅一个小时,杨森就捡了200多个瓶子。他站在街上把它们踩扁,然后捆起来扛回了家。走在路上,杨森忽然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要知道,工人体育馆几乎每周都有各种文体活动。
  从此,杨森总是给老妈开点儿“小灶”。可是老妈心疼杨森的辛苦,舍不得吃。杨森就带着老妈一起捡瓶子。他随身带一个小马扎,到了工体附近,让老妈坐在马扎上看着他奔来跑去地捡瓶子。每捡够10个,他就会跑到老妈身边,让老妈为他撑袋子。母子俩配合得极好,这样的劳动让他们开心极了。
  此后再想给老妈“开小灶”,杨森就对老妈说:“您都80多岁了还能劳动,真了不起!多吃点儿,好有力气陪我去捡瓶子。有妈在,我跑得比兔子还快。”老妈常常会在吃饭时支使杨森去给她倒水,然后把“小灶”悄悄埋在杨森的碗里。等杨森发现时,两人又是一番推来让去。那样的彼此惦记,在别人看来多少有几分寒酸,可母子俩在这样平凡而俭朴的日子里,深深体会到相依为命的母子情,幸福而知足。
  不管刮风还是下雨,老妈坚持早上在家门口目送杨森上班、晚上迎他下班。有了老妈的牵念,杨森一天到晚都是乐呵呵的,即使工作上有一些不顺心,他也总是隐忍——有老妈在,他不能失业。
  后来,在朋友的介绍下,杨森进入一家广告公司,事业渐有起色。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早晨,杨森照常起来跑步时,发现浑身疼痛,特别是脊柱以下僵硬,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没走几分钟就走不动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杨森没有告诉老妈,自己去了多家医院都没有查出病因。他绝望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病不得的。
  他的不舒服最终没能逃过老妈的“法眼”。老妈四处为他寻医问药,讨来各种偏方,亲自动手熬药。可杨森的病依然不见好转,他终于动了回老家的念头——不管怎样,不能拖累老妈。
  可是,话一出口,老妈就很坚决地告诉他:“你想都不要想。要是怕我这个老太婆以后会赖上你,那也得等病好了再走。你现在病着,把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别灰心,有老妈在,一定能好起来的!”   夜里,他睡不着,老妈也没有睡着。老妈不时起身,一会儿摸摸他额头,看有没有发烧,一会儿帮他掖掖被子,一会儿又跑到厨房里去烧香……
  厨房里,传来老妈的啜泣声,杨森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他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想捂住自己的号啕声。大哭一场后,他更坚定了一个信念——要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让孤苦的老妈有个老有所养的晚年。
  在老妈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两个多月后,杨森奇迹般地好了。那场莫名其妙的病对于他来说,更像是天赐的礼物,给了他和老妈从此不离不弃的理由。
  活成一个“老不死的”
  2005年,老妈所住的房子面临拆迁。房子一旦拆迁,像老妈这样的五保户就要被送到养老院去。见周围的房子纷纷沦为废墟,老妈的情绪也一天天低落。那些日子,老人总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落泪。她对杨森说:“在北京住了一辈子,最后连个房子都没有。”
  老妈的话深深刻在杨森心上,他知道老妈在意的不是房子,而是一个居有定所的家。杨森一边帮老妈整理旧物,一边对她说:“老妈,我明天就去找房子。您得这么想,您儿子在哪儿,家就在哪儿。”此后,老妈一直随着杨森迁移,搬了三四次家。
  为了让老妈看到希望,杨森不仅将每个月工资上交,还特意将工资从银行卡里提出来,让老妈戴着老花镜坐在家里数现金。看着老妈数钱时的那份安详和快乐,杨森觉得不管在客户那里碰多少壁、费多少周折都值得。有时,杨森会故意向老妈要钱:“老妈,最近应酬有点儿多,私房钱花没了,透支点儿呗。”看着老妈一边掏钱,一边唠叨“你要攒钱娶媳妇”的样子,杨森觉得很幸福。
  家里渐渐有了些积蓄,杨森告诉老妈:“等钱长到我这么高,咱们就有自己的房子了。”然而,老妈的心事并不在房子上。
  很长一段时间,老妈迷上了打电话,给昔日的街坊邻居打,让他们帮忙给杨森介绍对象。可是,有自己这样一个半路老妈、这样一个累赘,谁肯嫁过来呢?老妈的情绪低落下来,她觉得自己拖累了杨森。杨森见了,认真地对老妈说:“能跟我结婚的人,必须是能接受您的人。老妈,您跟我的亲娘没有区别,在我心里您甚至比亲娘还亲。没有哪个儿子为了娶媳妇会把娘扔了,那样还会幸福吗?”
  后来经人介绍,杨森与东北女孩秦玉花相识。在出租屋里,秦玉花见到了老妈。介绍老妈和秦玉花认识后,杨森便进厨房张罗午饭。看着杨森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再看看家里一切从简的生活以及90多岁高龄的老妈,善良的秦玉花心疼了。在她与杨森的感情里,有被感动的成分,更多的则是责任。
  婚后,秦玉花再没有上过班,因为老妈越来越离不开人,自理成了问题。眼看老妈精神越来越差,为了给老妈鼓劲,杨森对她说:“老妈,我答应您,一年之内给您生个孙子,您得帮我照看。孩子交给您,我放心。”
  杨森的话比任何药都管用,老妈果然不再成天打瞌睡,主动要求散步,能自己做的事尽量不用别人帮忙。老人还争分夺秒地为下一代赶制了小棉袄、小被褥,把奶奶的深情一针一线地缝了进去。
  等手头终于凑够了一套两居室的首付款,杨森便马不停蹄地买房子、装修、乔迁。他要兑现承诺,让老妈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搬家那天,当被杨森背进属于自己的向阳卧室时,老妈老泪纵横。杨森对她说:“老妈,我特意买了一楼的房子。这样,每天您还可以接送我上下班。”
  也就在这一年,杨森的女儿出生了。当杨森抱着女儿、搀着妻子回到家时,看见坐在轮椅上一直等在家门口的老妈,他快步走上前去,把女儿放到了老妈张开的怀抱里。那一刻,杨森喜极而泣。
  女儿一天天长大,跟奶奶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刚刚蹒跚学步,就知道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帮奶奶拿拐杖,踮起小脚替奶奶拿桌子上的药。
  只是老妈年岁大了,身体每况愈下,心衰肾衰,半夜上医院成了家常便饭。从家到医院的那段路,是杨森心里最阴暗、幽长的黑色通道。
  那年春节,老妈再一次战胜了死神,又度过了一年。春节过后,老妈向杨森提出了最后的心愿——百年之后,要与老伴儿合葬在一起。可老妈只知道老伴儿葬在河北省海兴县。带着这仅有的线索,杨森马不停蹄地去了海兴县,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老妈丈夫的墓。
  回到家,杨森问老妈:“答应您的事情,我都做到了吗?”老妈说:“你全做到了。”“那您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杨森拉着老妈的手说,“您得答应我活成百岁老人。我从小就没了爸妈,好不容易有了妈妈,我还没叫够……”
  老妈抬手抚摸着杨森的头,认真地说:“妈答应你,尽量活,活成老不死的。”话一说完,杨森和老妈都笑了,幸福的泪水也一同洒落下来。
  老妈在95岁那年走到了人生的终点。杨森怀抱着老妈的骨灰,从北京赶到老人的家乡,完成老人与丈夫合墓的夙愿。
  在老妈的墓前,杨森摆上老妈生前爱吃的小食品,作最后的告别:“老妈,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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