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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不想去见证什么,每一天太阳都是新的,哪怕一千年也应该如此,生日的那天早餐,仍然是橙汁和麦片,老葛开车去另一个街区和老朋友聊几句,带上那只叫做毛蛋的比利时牧羊犬,还有一只叫做莎拉波娃的猫,顺便看一下感恩节橄榄球明星赛。
1947年,他还只有33岁的时候,老葛告诉《迈阿密每日新闻报》,这家报纸80多年来一直和他保持着伟大的友谊:他已经老了,他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奔波于赛场,必须给自己一点假期,和孩子们共度美好时光。在名为葛德纳·穆罗伊的挂历边上,网球拍该静静地休息了,他终于获得了一个完整的假期,他玩了个痛快,还做了一些生意。但此后发生的事情令人眼花缭乱,老了,只是个念头而已,转瞬即逝的哀怨,他的身体,一直在拒绝着这个答案。他只休息了半年,用这段时间确定了某些事情:“我根本不是一个财迷。”然后,他又立即拿起了球拍。
1948年老葛和比利·塔伯特合作,第四次赢得了全美双打冠军。1949年,老葛36岁,正和后来阿加西退役的年龄一样,但在那个年代,他已经是活跃着的最老的选手。1958年,老葛一年夺得了16个冠军,当年排名全美草地网球协会第一。1957年,老葛都44岁了,他和布奇·帕蒂赢得了温布顿双打冠军。1963年他满50岁了,在一次庆祝聚会上,老葛从容喝下第三杯牛奶,站起来朗声说到:“我感觉我还是充满了前途,我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谢谢你们今晚都来到这里,看见我还活得好好的。”那一刻,老葛目光炯炯,还有一种按不下的年少轻狂。
老葛在那次聚会上发了一个宏愿,第一他要活到140岁,第二他50岁以后还要拿一个大满贯,当然,在他活过了另外一个50年之后,这两个宏愿都还希望犹存。过完这个生日之后,老葛就击败了全美排名第三的22岁选手弗洛林三世,赢得了亚特兰大邀请赛的冠军,来年的二月,他又打进了佛州劳德代尔堡公开赛的决赛,决赛上他和29岁的祖勒塔来了一次筋疲力竭的五盘大战,最后告负。接下来他又击败了一个班的小伙子,其中有厄瓜多尔头号选手,哥伦比亚头号选手,澳大利亚三号选手,还有金发长腿的丹麦人佐根·乌尔里希。
此时,老葛的名望达到了巅峰——早从1939年到1954年,老葛就一直排名全美前10,二战期间他在海军服役的那两年不算。这时的名望绝对不是建立在他的勇气,阅历和精神之上,而是实实在在的实力,令年轻人敬畏的实力。
关于老葛在50岁时的生龙活虎有很多种解释,但没有一种站得住脚。比如他从不喝酒,因此他一喝酒就会出名,1946年他在芝加哥的痛饮和1952年在巴黎的放荡都人们牢记于心。他也没有抽烟的恶习,但只要谈起1926年偷雪茄的滋味他就充满神往,那时候他还只是个顽皮欠揍的孩子呢。
老葛将返老还童的秘诀归之为每日锻炼,饮食节制,睡眠充足和一些补品。他最美妙的锻炼滋味来自于60年代的纽约,谁都知道那是一个弯个腰屁股都要撞到别人的地方,污浊拥挤,每个人都在街道争抢一英寸的空间,但老葛偏偏在那里有一间办公室,他在摩天大楼的步行梯上跑步,在地铁的阶梯上跳跃,如顽童一般乐此不疲。“玩命跑啊,把膝盖顶得高高的,旁人像怪物一样打量你,你可得习惯这种目光。练功的时候还得带个公文包,给自己多来点压力,练完后夹起公文包就走,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在迈阿密成家以后,老葛是街头酷跑的坚定支持者,十码冲刺,急停,转向十码。他还是倒退跑的拥趸,只是这种跑法导致一个家伙从楼顶倒退着失足坠落,之后不再被大家所认可。
老葛的早餐橙汁和麦片是必不可少的,晚餐就无所谓了,但各色奶酪水果派和蛋糕绝对禁止。奇怪的是他从不喝咖啡,也从不吃阿司匹林:“我拒绝任何药物,因为我从不生病。”老葛在早餐之后偶尔会来一点维生素冲剂,不知道这算不算药物。

老葛自称是饮食上的清教徒,“我妈妈是一个营养学家,我从小就在各种各样的饮食戒律中长大,我们经常举办素食活动,有时候长达一年之久,直到我爸爸再也忍受不了为止。”
这绝对不是巧合,老葛在退休之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Comidex公司运动顾问委员会主席,这个公司生产维生素类加工食品,这些食品一盎司有23种天然成分,棕榈油,芒果,西兰花等等,含200卡路里,9种维生素和四五种矿物质,这玩意是由前法餐大厨兼法国古典式摔跤冠军热内·劳伦斯发明的。
老葛说他的妻子每天吃三次这玩意,坚持了5天就减肥了7英磅,他女儿认为它非常难以下咽,老葛只能告诫她:“说话小声点,我就在那上班,你要是坚持吃就不会觉得难吃了。”
老葛感觉自己被怀疑者,犬儒主义者和饕餮客包围了,他们会在鸡尾酒会上对他说:“嘿,老葛,大家都说你每天要吃下一整瓶药片,这是不是你斗志的来源?”老葛马上就会反击:“蠢货,你全都知道了,何必再来烦我。猪也吃添加剂,草也吃添加剂,汽油也吃添加剂,这些添加剂都是天然有机的成为,其实你也吃了,但我不会认为你就是猪。”
不管吃的是什么,老葛总是让那些大嫂大娘羡慕不已,如果她们有这样的男人该多好。无论是森林山还是库扬,总有粉丝在对着他的身体惊叹:“如果不看他的脸,他的身体真的只有18岁啊。”实际上他的脸看起来也只有35岁左右,他的球技里面更不会有任何年纪可言,虽然他不能像以往那样奔跑,但他还是能够敏锐地到位击球,他的发球依旧刁钻古怪,反手依旧如弯刀一般直切敌人心脏,在温布顿,意大利的三号选手西罗拉五盘大战击败50岁的老葛之后说:“我很害怕输给你,不然我会一辈子生活在羞愧之中。”
老葛这样描述他在赛场上的感受:“其实不是腿先到位,而是眼神,如果跑不到位的根源肯定就是在于眼神,眼神会决定启动的速度和跑动的方向,眼神会提醒你也许这一分就拿不到了,那就赶紧准备下一分,下一局,下一盘。你永远有机会翻盘的。”“最令人受伤之事,莫过于输掉几年前根本不会输掉的比赛,这真荒唐,那些家伙赢了我,几年前我真可以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有时候真感觉我在从事全世界最糟糕的运动,每次输球都像死掉那样难受。有时候我会遇到一些老朋友,多年不见个个变得又老又肥,他们说:老葛,你还打什么网球啊,老是输不如赶紧歇菜吧。这惹毛了我,因为这和他们生意根本是两码事,我说:你说对了,我会像你一样去做点生意,花上十年赚下一笔钱然后去欧洲旅游,但我已经去过欧洲35次了,没有一次是旅游,而是他们邀请我去比赛!而我现在还可以挑选我想去的任何地方,温布顿,女王俱乐部,蒙特卡洛,汉堡。” 有很多比老葛更优秀的选手,但从未有过一个比他更长久的选手,他唯一承认的值得尊敬的对手是比尔·蒂尔顿,大鳄蒂尔顿在36岁之前就获得了七个大满贯,然后转为职业选手。他是一个比老葛更老的老头,当老葛1945年在表演赛上遭遇大鳄时大鳄已经52岁了,“那时候我就想当我这么老的时候,我一定要比他更强,我绝不会像那样虚度年华。”
到1964年,老葛赢得28次全国冠军,包括和塔伯特合作4次全美草地网球协会和一次红土冠军,两次和托德合作的混双冠军,甚至还有三次父子搭档赛冠军,和他搭档的是他的老爸罗宾。他还赢得过其他几百个小比赛的冠军,但不值一提了:“他们做的奖杯太烂了,我把那些木制的,锡制的,铸铜的玩意全部扔掉了,只留下最值得的。”当然,这里面最令人难忘的是和塔伯特合作夺得的那些冠军,他们赢得了96场比赛中的91场,50年来从未有哪对双打像他们这般成功。
当老葛还只有10岁的时候,他在迈阿密的老家有一棵大树,刚好长在了大街的正中间,“那是一棵令人震撼的古树。”有一天,一群消防队员过来砍伐这棵大树,小葛拦住他们,哭了。消防队员解释说这棵树阻碍了交通,小葛说这条街没有什么车辆,也没有什么行人,然后他爬到了树上,发誓如果这棵树倒下了他就从上面跳下来,“那时候我想我一定要留住这棵树,因为我的树屋就在上面,那些人就悻悻地离开了,第二天来了记者给树拍照片,所有的人都说,啊,小葛赢了。”
另外一个成长中的故事发生在二战期间,海军中尉老葛是一艘运输船的船长,他率领这艘编号LTS32号的运输船有154个水兵,13名军官,老葛参加了在法国南部和意大利南部的登陆行动,荣获海军部嘉奖。当运输船从那不勒斯驶往安其奥的时候,一个傲慢的英国将军在晚餐时羞辱美国人,老葛礼貌地说:“尊贵的将军乘客,我很感激你在航班上尊重美国人。”但那位将军还是在喋喋不休,两人互相威胁,老葛说这是我的船你必须要听我的,然后就叫来船员“护送”将军和他的副官回舱位,那位将军在出门前恶狠狠地说:“船长,我敢担保以后再没有人会这么叫你。”但此后老葛再未听到过这名将军的名字,这件事情给他的信心是,如果不能保卫自己的荣誉,那对以后的生活也将全无斗志。

但温布顿确实从来不欢迎傲慢自大的美国人,1964年是老葛连续第16年参加温布顿锦标赛,他穿了一件印着:“如果搞不定我你就该回小学补课”字样的夹克,参加球员酒会,惹得所有来宾都对他皱眉头。然后他穿着9层球衣去比赛,比赛过程中再一件件脱下来,明显违反了温布顿球员只能穿一件球衣上场的规定。“我这么干是觉得温布顿太刻板了,我想制造一点笑声,可是他们还是不领情。”后来他还穿着一件屁股上印着“去死吧”的短裤在观众席上晃荡,他得到的回应是比赛被安排在午夜举行,这下好,他干脆戴着一盏矿灯上场,以示抗议,裁判赶走了他,他又弄了一只导盲犬再度杀回来。
其实他在温布顿早有前科,1953年他因为对判罚不满把球拍凌空掷向一个司线,他后来对记者说:“司线抢走了我的胜利,温布顿简直臭不可闻。”他又否认之前所说的话:“报纸在错误引用我的话,这在不同国家理解起来是不一样的。”几天之后,英国《星期日漫画》刊发文章:“老葛先生,美国律师兼网球明星,巧舌如簧的迈阿密人,他全然否认了他干过的坏事,多年以来高端大气的温布顿赛场从未有过这样的恶棍,英国也从未发现你蠢驴一样的表演有任何可看之处……”
老葛一怒之下和这个杂志打起来官司,他的球拍只差两码,并没有击中司线,但他的律师告诉他,他对杂志的任何指控都无法博得英国陪审团的同情,他只好悻悻罢手,白白花掉律师费诉讼费一万四千英镑,回来只能在《迈阿密每日新闻报》上撒气:“在其他任何国家眼里英国搞运动都是笑话,运动本是搭建国际友谊的平台,但他们的媒体从未答应过。”因此,英国人都对老葛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连女王伊丽莎白都莫能例外,1957年温网双打决赛之后,女王把奖杯递给老葛之后开了个玩笑:“我记得你,你忘记给我球票了,我差点进不了球场。”
在他的那本自传《斗志》中,老葛自称“狠狠戳穿英国人的运动神话”,他拿美式橄榄球和板球的行为准则做类比,得出结论:“英国人愚蠢的古板是多么不合时宜,即使板球如此流行,他们也要给它弄上这么多过时的规则,这些运动的气质和他们根本不匹配,他们一直拒绝承认。”
因此,老葛异想天开地提出了很多改良网球的主意,比如白色应该作为网球的背景颜色,而不是主打颜色,那会让其他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显眼,观众可以发出任何响动,司线可以取消,球员自己做司线,如果有争议让主裁判来决定,现有的网球该被更大更软的球取代。他最靠谱的最前瞻的主意,是用三盘两胜取代所有的五盘三胜制,“他们说三盘两胜制太短了,那就来一下七盘四胜如何,九盘五胜如何?网球不是马拉松,而是技能的表演。他们又说,喔,可怜的老葛,他已经老糊涂了。这纯粹放屁,我从20岁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但我现在不能说服他们做任何事情。”
不只是英国人,好斗的老葛和周围一切人都在摩擦,网球的,非网球的,亲属,协会,官员,球员。他曾经把吃剩下的沙拉倒在另一位球员泰德·施罗德的头上,用汤浇灌他的球包。他把油画笔掷向一个女球员玛德琳,回报则是被一整罐颜料倒进了衣领,然后意外发生了,玛德琳成为了他的妻子。
“我是网球里面的十字军骑士,那时候和美国草地职业网球协会(USLTA)斗充满了刺激,充满了希望,虽然我的主意很多都不靠谱,但我是唯一敢说的,其他球员怕他们都怕得要死。我挑衅了他们,所以纽波特公开赛就不再邀请我,当我是排名第一的时候他们把我当爹,不是范·海伦(抢七制的发明者,纽波特赛事总监)亲自邀请我我根本不会去那里,老范是个好人,我对他没有任何不满。”同时,他在五六十年代与美国戴维斯杯代表队关系也很紧张,从未出任过戴维斯杯领队,“那个地方全是打着爱国主义旗号结党营私的家伙,如果你是南加州人,你就肯定可以在那里交上好运,特维勒(当时美国草地网球协会的主席)根本没有胆量把我这样有才干的人请进去,他怕老葛怕得要命。” 这样的老葛,是如何长大,如何变老的呢?让我们重新看一看他的履历表吧:葛德纳·穆洛伊,1913年11月22日生于华盛顿特区,成长于迈阿密,父亲是一位木材商人,在自家后院修了一片网球场。高中时葛德纳体重就达155磅,虽然网球打得不错,志向却是做一个美式橄榄球选手,1930年到1932年他出任业余球队沙漏队队长,绰号“葛氏断骨手”,他们和阿拉帕特压路机队,米拉马尔野人队,达拉斯精灵队一起展开联赛,联赛的结果是葛德纳自己的骨头先断了,离开球队的时候他满身的伤,锁骨断了,腕骨也断了,还有严重的脑震荡。他满心悲愤地永别了沙漏队,进入迈阿密大学学习,靠的还是橄榄球奖学金,那里不提供网球奖学金——葛德纳混进学校之后就抛弃了橄榄球,组建网球校队,他成功说服校方提供资金,当上了校队主教练兼队员。
他还有不少年轻时的秘密,后来的人难以知晓,比如他的左耳朵有点残缺,听力有些障碍,那是参加拳击比赛留下的纪念,他还练习过三米板跳水,最好成绩排名全美第六。
在大学里他的学业志向是建筑,但迈阿密大学没有建筑系,他选择了法学院,因为他的父亲曾经是一个失败的律师,他要给他找回面子,后来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法律:“自己的麻烦都顾不了,还要给别人找麻烦,简直是没完没了的麻烦,对于这一行来说,我太鲁莽了。”所以毕业以后,他成为了一个“职业”的业余球员,网球是他一辈子真正从未中断过的事情,打上很多只有少量奖金的公开赛,从蒙特卡罗,哥本哈根到南安普顿都有。期间也为了生活兼任一下其他的职务,比如装饰公司和清洁公司,幸运的是,他最终遇到了之前所说的那家食品公司,那家公司雇佣他的原则是:“我希望我们的生意,永远不会打搅到葛德纳去卫冕他的网球冠军。”
有一天,由于他已经太老了,在那间昏暗的公寓里,他自己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年头,多少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日子已经不像赛季那样清楚,也没有什么庆祝派对可言,奖品,不管是他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好多都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那些曾经让大嫂大妈们爱慕不已的身体,无论是面孔还是肢体,都慢慢成为发皱干瘪的躯壳,环顾四周,已经找不出比他更老的老头,他此时才感觉到生活有一点伤感,有一点尚未了结的遗憾。在他还风华正茂的时候,他设想过自己能打到55岁,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55岁,刚好是1968年,他根本想不到1968年之后世界上已经没有他这样的球员了,他痛恨过的协会消失了,痛恨过的官僚也消失了,后来的世界属于职业球员,属于职业巡回赛。
这个时代让他惊诧不已——在他后来的半个世纪,都以惊诧的眼光看着ATP创造的那个完美世界,但他在口头上绝对不会承认,因为每个人都只能有一段意气风发的岁月,“那些和我一样大的家伙,比尔·蒂尔顿,儿孙辈的家伙,博比·里格斯,杰克·克莱默,罗德·拉沃,假如给他们现在的球拍,和拉法,和费德勒,和德约科维奇狠狠赶上一场,我敢打赌,赢的还是那些老家伙。”
“我一直遗憾我这辈子没有挣到什么钱,我一直是一个业余球员。记得有一次在英国的洛根,大雨连续下了五天,比赛打不成了,阴冷,潮湿的屋檐下,挤满了瑟瑟发抖的人们,有光脚的小孩子提着篮子兜售烤马铃薯,逗留在那里的所有人都耗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个铜板,我掏出了所有钱,贡献给大家,就这样,我们才熬完了最后难忘的两天。我只能回美国,重新去打零工,尽管如此,我仍然感觉到了幸福,我有很多成功的朋友,他们从未像我这样感受过幸福,我一直在做我所做的事情,简直是随心所欲,这样的生活,活上一次,够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预见了将要发生的一切,真的是有一百年那样长。我的灵感来自于一次小学比赛,我以6-2、6-3击败了另外一个小孩子,后来我碰到一个女人,问我比分如何,我说是两个6-2,那个女人马上尖叫起来:你这个小骗子,明明第二盘是6-3!原来,那个女人是那个小孩子的妈妈。我想,他永远长不大了,他有太多的妈妈,他不可能去经历我将要经历的事情,虽然,他是那么的富有,也是那样的聪明……”
老葛现在的老板杰奎琳说:“其实他什么都有。”
1947年,他还只有33岁的时候,老葛告诉《迈阿密每日新闻报》,这家报纸80多年来一直和他保持着伟大的友谊:他已经老了,他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奔波于赛场,必须给自己一点假期,和孩子们共度美好时光。在名为葛德纳·穆罗伊的挂历边上,网球拍该静静地休息了,他终于获得了一个完整的假期,他玩了个痛快,还做了一些生意。但此后发生的事情令人眼花缭乱,老了,只是个念头而已,转瞬即逝的哀怨,他的身体,一直在拒绝着这个答案。他只休息了半年,用这段时间确定了某些事情:“我根本不是一个财迷。”然后,他又立即拿起了球拍。
1948年老葛和比利·塔伯特合作,第四次赢得了全美双打冠军。1949年,老葛36岁,正和后来阿加西退役的年龄一样,但在那个年代,他已经是活跃着的最老的选手。1958年,老葛一年夺得了16个冠军,当年排名全美草地网球协会第一。1957年,老葛都44岁了,他和布奇·帕蒂赢得了温布顿双打冠军。1963年他满50岁了,在一次庆祝聚会上,老葛从容喝下第三杯牛奶,站起来朗声说到:“我感觉我还是充满了前途,我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谢谢你们今晚都来到这里,看见我还活得好好的。”那一刻,老葛目光炯炯,还有一种按不下的年少轻狂。
老葛在那次聚会上发了一个宏愿,第一他要活到140岁,第二他50岁以后还要拿一个大满贯,当然,在他活过了另外一个50年之后,这两个宏愿都还希望犹存。过完这个生日之后,老葛就击败了全美排名第三的22岁选手弗洛林三世,赢得了亚特兰大邀请赛的冠军,来年的二月,他又打进了佛州劳德代尔堡公开赛的决赛,决赛上他和29岁的祖勒塔来了一次筋疲力竭的五盘大战,最后告负。接下来他又击败了一个班的小伙子,其中有厄瓜多尔头号选手,哥伦比亚头号选手,澳大利亚三号选手,还有金发长腿的丹麦人佐根·乌尔里希。
此时,老葛的名望达到了巅峰——早从1939年到1954年,老葛就一直排名全美前10,二战期间他在海军服役的那两年不算。这时的名望绝对不是建立在他的勇气,阅历和精神之上,而是实实在在的实力,令年轻人敬畏的实力。
关于老葛在50岁时的生龙活虎有很多种解释,但没有一种站得住脚。比如他从不喝酒,因此他一喝酒就会出名,1946年他在芝加哥的痛饮和1952年在巴黎的放荡都人们牢记于心。他也没有抽烟的恶习,但只要谈起1926年偷雪茄的滋味他就充满神往,那时候他还只是个顽皮欠揍的孩子呢。
老葛将返老还童的秘诀归之为每日锻炼,饮食节制,睡眠充足和一些补品。他最美妙的锻炼滋味来自于60年代的纽约,谁都知道那是一个弯个腰屁股都要撞到别人的地方,污浊拥挤,每个人都在街道争抢一英寸的空间,但老葛偏偏在那里有一间办公室,他在摩天大楼的步行梯上跑步,在地铁的阶梯上跳跃,如顽童一般乐此不疲。“玩命跑啊,把膝盖顶得高高的,旁人像怪物一样打量你,你可得习惯这种目光。练功的时候还得带个公文包,给自己多来点压力,练完后夹起公文包就走,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在迈阿密成家以后,老葛是街头酷跑的坚定支持者,十码冲刺,急停,转向十码。他还是倒退跑的拥趸,只是这种跑法导致一个家伙从楼顶倒退着失足坠落,之后不再被大家所认可。
老葛的早餐橙汁和麦片是必不可少的,晚餐就无所谓了,但各色奶酪水果派和蛋糕绝对禁止。奇怪的是他从不喝咖啡,也从不吃阿司匹林:“我拒绝任何药物,因为我从不生病。”老葛在早餐之后偶尔会来一点维生素冲剂,不知道这算不算药物。

老葛自称是饮食上的清教徒,“我妈妈是一个营养学家,我从小就在各种各样的饮食戒律中长大,我们经常举办素食活动,有时候长达一年之久,直到我爸爸再也忍受不了为止。”
这绝对不是巧合,老葛在退休之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Comidex公司运动顾问委员会主席,这个公司生产维生素类加工食品,这些食品一盎司有23种天然成分,棕榈油,芒果,西兰花等等,含200卡路里,9种维生素和四五种矿物质,这玩意是由前法餐大厨兼法国古典式摔跤冠军热内·劳伦斯发明的。
老葛说他的妻子每天吃三次这玩意,坚持了5天就减肥了7英磅,他女儿认为它非常难以下咽,老葛只能告诫她:“说话小声点,我就在那上班,你要是坚持吃就不会觉得难吃了。”
老葛感觉自己被怀疑者,犬儒主义者和饕餮客包围了,他们会在鸡尾酒会上对他说:“嘿,老葛,大家都说你每天要吃下一整瓶药片,这是不是你斗志的来源?”老葛马上就会反击:“蠢货,你全都知道了,何必再来烦我。猪也吃添加剂,草也吃添加剂,汽油也吃添加剂,这些添加剂都是天然有机的成为,其实你也吃了,但我不会认为你就是猪。”
不管吃的是什么,老葛总是让那些大嫂大娘羡慕不已,如果她们有这样的男人该多好。无论是森林山还是库扬,总有粉丝在对着他的身体惊叹:“如果不看他的脸,他的身体真的只有18岁啊。”实际上他的脸看起来也只有35岁左右,他的球技里面更不会有任何年纪可言,虽然他不能像以往那样奔跑,但他还是能够敏锐地到位击球,他的发球依旧刁钻古怪,反手依旧如弯刀一般直切敌人心脏,在温布顿,意大利的三号选手西罗拉五盘大战击败50岁的老葛之后说:“我很害怕输给你,不然我会一辈子生活在羞愧之中。”
老葛这样描述他在赛场上的感受:“其实不是腿先到位,而是眼神,如果跑不到位的根源肯定就是在于眼神,眼神会决定启动的速度和跑动的方向,眼神会提醒你也许这一分就拿不到了,那就赶紧准备下一分,下一局,下一盘。你永远有机会翻盘的。”“最令人受伤之事,莫过于输掉几年前根本不会输掉的比赛,这真荒唐,那些家伙赢了我,几年前我真可以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有时候真感觉我在从事全世界最糟糕的运动,每次输球都像死掉那样难受。有时候我会遇到一些老朋友,多年不见个个变得又老又肥,他们说:老葛,你还打什么网球啊,老是输不如赶紧歇菜吧。这惹毛了我,因为这和他们生意根本是两码事,我说:你说对了,我会像你一样去做点生意,花上十年赚下一笔钱然后去欧洲旅游,但我已经去过欧洲35次了,没有一次是旅游,而是他们邀请我去比赛!而我现在还可以挑选我想去的任何地方,温布顿,女王俱乐部,蒙特卡洛,汉堡。” 有很多比老葛更优秀的选手,但从未有过一个比他更长久的选手,他唯一承认的值得尊敬的对手是比尔·蒂尔顿,大鳄蒂尔顿在36岁之前就获得了七个大满贯,然后转为职业选手。他是一个比老葛更老的老头,当老葛1945年在表演赛上遭遇大鳄时大鳄已经52岁了,“那时候我就想当我这么老的时候,我一定要比他更强,我绝不会像那样虚度年华。”
到1964年,老葛赢得28次全国冠军,包括和塔伯特合作4次全美草地网球协会和一次红土冠军,两次和托德合作的混双冠军,甚至还有三次父子搭档赛冠军,和他搭档的是他的老爸罗宾。他还赢得过其他几百个小比赛的冠军,但不值一提了:“他们做的奖杯太烂了,我把那些木制的,锡制的,铸铜的玩意全部扔掉了,只留下最值得的。”当然,这里面最令人难忘的是和塔伯特合作夺得的那些冠军,他们赢得了96场比赛中的91场,50年来从未有哪对双打像他们这般成功。
当老葛还只有10岁的时候,他在迈阿密的老家有一棵大树,刚好长在了大街的正中间,“那是一棵令人震撼的古树。”有一天,一群消防队员过来砍伐这棵大树,小葛拦住他们,哭了。消防队员解释说这棵树阻碍了交通,小葛说这条街没有什么车辆,也没有什么行人,然后他爬到了树上,发誓如果这棵树倒下了他就从上面跳下来,“那时候我想我一定要留住这棵树,因为我的树屋就在上面,那些人就悻悻地离开了,第二天来了记者给树拍照片,所有的人都说,啊,小葛赢了。”
另外一个成长中的故事发生在二战期间,海军中尉老葛是一艘运输船的船长,他率领这艘编号LTS32号的运输船有154个水兵,13名军官,老葛参加了在法国南部和意大利南部的登陆行动,荣获海军部嘉奖。当运输船从那不勒斯驶往安其奥的时候,一个傲慢的英国将军在晚餐时羞辱美国人,老葛礼貌地说:“尊贵的将军乘客,我很感激你在航班上尊重美国人。”但那位将军还是在喋喋不休,两人互相威胁,老葛说这是我的船你必须要听我的,然后就叫来船员“护送”将军和他的副官回舱位,那位将军在出门前恶狠狠地说:“船长,我敢担保以后再没有人会这么叫你。”但此后老葛再未听到过这名将军的名字,这件事情给他的信心是,如果不能保卫自己的荣誉,那对以后的生活也将全无斗志。

但温布顿确实从来不欢迎傲慢自大的美国人,1964年是老葛连续第16年参加温布顿锦标赛,他穿了一件印着:“如果搞不定我你就该回小学补课”字样的夹克,参加球员酒会,惹得所有来宾都对他皱眉头。然后他穿着9层球衣去比赛,比赛过程中再一件件脱下来,明显违反了温布顿球员只能穿一件球衣上场的规定。“我这么干是觉得温布顿太刻板了,我想制造一点笑声,可是他们还是不领情。”后来他还穿着一件屁股上印着“去死吧”的短裤在观众席上晃荡,他得到的回应是比赛被安排在午夜举行,这下好,他干脆戴着一盏矿灯上场,以示抗议,裁判赶走了他,他又弄了一只导盲犬再度杀回来。
其实他在温布顿早有前科,1953年他因为对判罚不满把球拍凌空掷向一个司线,他后来对记者说:“司线抢走了我的胜利,温布顿简直臭不可闻。”他又否认之前所说的话:“报纸在错误引用我的话,这在不同国家理解起来是不一样的。”几天之后,英国《星期日漫画》刊发文章:“老葛先生,美国律师兼网球明星,巧舌如簧的迈阿密人,他全然否认了他干过的坏事,多年以来高端大气的温布顿赛场从未有过这样的恶棍,英国也从未发现你蠢驴一样的表演有任何可看之处……”
老葛一怒之下和这个杂志打起来官司,他的球拍只差两码,并没有击中司线,但他的律师告诉他,他对杂志的任何指控都无法博得英国陪审团的同情,他只好悻悻罢手,白白花掉律师费诉讼费一万四千英镑,回来只能在《迈阿密每日新闻报》上撒气:“在其他任何国家眼里英国搞运动都是笑话,运动本是搭建国际友谊的平台,但他们的媒体从未答应过。”因此,英国人都对老葛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连女王伊丽莎白都莫能例外,1957年温网双打决赛之后,女王把奖杯递给老葛之后开了个玩笑:“我记得你,你忘记给我球票了,我差点进不了球场。”
在他的那本自传《斗志》中,老葛自称“狠狠戳穿英国人的运动神话”,他拿美式橄榄球和板球的行为准则做类比,得出结论:“英国人愚蠢的古板是多么不合时宜,即使板球如此流行,他们也要给它弄上这么多过时的规则,这些运动的气质和他们根本不匹配,他们一直拒绝承认。”
因此,老葛异想天开地提出了很多改良网球的主意,比如白色应该作为网球的背景颜色,而不是主打颜色,那会让其他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显眼,观众可以发出任何响动,司线可以取消,球员自己做司线,如果有争议让主裁判来决定,现有的网球该被更大更软的球取代。他最靠谱的最前瞻的主意,是用三盘两胜取代所有的五盘三胜制,“他们说三盘两胜制太短了,那就来一下七盘四胜如何,九盘五胜如何?网球不是马拉松,而是技能的表演。他们又说,喔,可怜的老葛,他已经老糊涂了。这纯粹放屁,我从20岁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但我现在不能说服他们做任何事情。”
不只是英国人,好斗的老葛和周围一切人都在摩擦,网球的,非网球的,亲属,协会,官员,球员。他曾经把吃剩下的沙拉倒在另一位球员泰德·施罗德的头上,用汤浇灌他的球包。他把油画笔掷向一个女球员玛德琳,回报则是被一整罐颜料倒进了衣领,然后意外发生了,玛德琳成为了他的妻子。
“我是网球里面的十字军骑士,那时候和美国草地职业网球协会(USLTA)斗充满了刺激,充满了希望,虽然我的主意很多都不靠谱,但我是唯一敢说的,其他球员怕他们都怕得要死。我挑衅了他们,所以纽波特公开赛就不再邀请我,当我是排名第一的时候他们把我当爹,不是范·海伦(抢七制的发明者,纽波特赛事总监)亲自邀请我我根本不会去那里,老范是个好人,我对他没有任何不满。”同时,他在五六十年代与美国戴维斯杯代表队关系也很紧张,从未出任过戴维斯杯领队,“那个地方全是打着爱国主义旗号结党营私的家伙,如果你是南加州人,你就肯定可以在那里交上好运,特维勒(当时美国草地网球协会的主席)根本没有胆量把我这样有才干的人请进去,他怕老葛怕得要命。” 这样的老葛,是如何长大,如何变老的呢?让我们重新看一看他的履历表吧:葛德纳·穆洛伊,1913年11月22日生于华盛顿特区,成长于迈阿密,父亲是一位木材商人,在自家后院修了一片网球场。高中时葛德纳体重就达155磅,虽然网球打得不错,志向却是做一个美式橄榄球选手,1930年到1932年他出任业余球队沙漏队队长,绰号“葛氏断骨手”,他们和阿拉帕特压路机队,米拉马尔野人队,达拉斯精灵队一起展开联赛,联赛的结果是葛德纳自己的骨头先断了,离开球队的时候他满身的伤,锁骨断了,腕骨也断了,还有严重的脑震荡。他满心悲愤地永别了沙漏队,进入迈阿密大学学习,靠的还是橄榄球奖学金,那里不提供网球奖学金——葛德纳混进学校之后就抛弃了橄榄球,组建网球校队,他成功说服校方提供资金,当上了校队主教练兼队员。
他还有不少年轻时的秘密,后来的人难以知晓,比如他的左耳朵有点残缺,听力有些障碍,那是参加拳击比赛留下的纪念,他还练习过三米板跳水,最好成绩排名全美第六。
在大学里他的学业志向是建筑,但迈阿密大学没有建筑系,他选择了法学院,因为他的父亲曾经是一个失败的律师,他要给他找回面子,后来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法律:“自己的麻烦都顾不了,还要给别人找麻烦,简直是没完没了的麻烦,对于这一行来说,我太鲁莽了。”所以毕业以后,他成为了一个“职业”的业余球员,网球是他一辈子真正从未中断过的事情,打上很多只有少量奖金的公开赛,从蒙特卡罗,哥本哈根到南安普顿都有。期间也为了生活兼任一下其他的职务,比如装饰公司和清洁公司,幸运的是,他最终遇到了之前所说的那家食品公司,那家公司雇佣他的原则是:“我希望我们的生意,永远不会打搅到葛德纳去卫冕他的网球冠军。”
有一天,由于他已经太老了,在那间昏暗的公寓里,他自己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年头,多少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日子已经不像赛季那样清楚,也没有什么庆祝派对可言,奖品,不管是他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好多都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那些曾经让大嫂大妈们爱慕不已的身体,无论是面孔还是肢体,都慢慢成为发皱干瘪的躯壳,环顾四周,已经找不出比他更老的老头,他此时才感觉到生活有一点伤感,有一点尚未了结的遗憾。在他还风华正茂的时候,他设想过自己能打到55岁,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55岁,刚好是1968年,他根本想不到1968年之后世界上已经没有他这样的球员了,他痛恨过的协会消失了,痛恨过的官僚也消失了,后来的世界属于职业球员,属于职业巡回赛。
这个时代让他惊诧不已——在他后来的半个世纪,都以惊诧的眼光看着ATP创造的那个完美世界,但他在口头上绝对不会承认,因为每个人都只能有一段意气风发的岁月,“那些和我一样大的家伙,比尔·蒂尔顿,儿孙辈的家伙,博比·里格斯,杰克·克莱默,罗德·拉沃,假如给他们现在的球拍,和拉法,和费德勒,和德约科维奇狠狠赶上一场,我敢打赌,赢的还是那些老家伙。”
“我一直遗憾我这辈子没有挣到什么钱,我一直是一个业余球员。记得有一次在英国的洛根,大雨连续下了五天,比赛打不成了,阴冷,潮湿的屋檐下,挤满了瑟瑟发抖的人们,有光脚的小孩子提着篮子兜售烤马铃薯,逗留在那里的所有人都耗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个铜板,我掏出了所有钱,贡献给大家,就这样,我们才熬完了最后难忘的两天。我只能回美国,重新去打零工,尽管如此,我仍然感觉到了幸福,我有很多成功的朋友,他们从未像我这样感受过幸福,我一直在做我所做的事情,简直是随心所欲,这样的生活,活上一次,够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预见了将要发生的一切,真的是有一百年那样长。我的灵感来自于一次小学比赛,我以6-2、6-3击败了另外一个小孩子,后来我碰到一个女人,问我比分如何,我说是两个6-2,那个女人马上尖叫起来:你这个小骗子,明明第二盘是6-3!原来,那个女人是那个小孩子的妈妈。我想,他永远长不大了,他有太多的妈妈,他不可能去经历我将要经历的事情,虽然,他是那么的富有,也是那样的聪明……”
老葛现在的老板杰奎琳说:“其实他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