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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每一年花朝节，顾西楼都会一个人来洇墨堂小住一晚。
夜色清凉处，苏昀温好一壶藏在酒窖里的梨花白，坐在门口的谢桥上自斟自酌。
这时候的桃花渡同往年一样被漫山遍野的鲜花染成层层胭脂色，皎皎月光下就如同苏昀最爱的桃花妆。
纵然是牡丹倾城，也不及她的三分颜色。
顾西楼默默地想着，如今杀伐已歇，四海平定，当真是她最盼望的盛世繁华。
只是苏昀，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一
顾西楼被强行送到洇墨堂时，不过弱冠年纪，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是国子监的太傅都奈何他不得，何况是要他低头跟着一个不过碧玉年华的女子求学问道。
“你们要是非把我扣在这里，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十里亭台楼阁。”
“胡闹！能跟着苏姑娘念学问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再放肆我就打断你的腿！”
风陵溪畔桃花渡有间洇墨堂，堂内隐客苏昀乃是不世出的用兵天才。传说她自幼熟读兵书，极擅五行阵法，在这割据混战的乱世里声名远扬。
“不过是个徒有其名的神棍罢了，你们还真相信这么个足不出户的小女子懂用兵之道？渝城战事又起，你不让我上战场保家卫国，却把我绑来这鬼地方学什么兵法阵法……”
“混账！”顾将军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本想就这么一巴掌挥过去，却碍于一旁侍候的下人，只好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怒火，“等你回去我再和你好好算账！”
“顾公子说得也没错，苏昀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闲人，哪里懂什么用兵诡道。”水晶帘动，一只素手缓缓挑起面前的圆滢东珠，露出一截绣着翠色竹叶的暗纹袖子。
“顾将军见笑，苏昀栖居江湖，闲散惯了，让顾将军久等真是失礼。”落座主位，苏昀才命人重新换了茶水，眼里没有半分怠慢客人的歉意。
于是顾西楼便从这客套话里听出了三分不待见——原来是个两厢皆不情愿的买卖。
“苏姑娘哪里的话，是老夫与犬子冒昧打扰。”顾父无视苏昀频繁端起的茶盏，自顾自道，“不久前听夫人谈起旧事，这才知道顾家与苏姑娘缘分颇深，厚着脸皮求上门来……”
苏昀端着茶盏的手突然一顿，深不见底的墨眸盯着杯里的茶叶起起伏伏，看不出在想什么，半晌才道：“既是如此，我便留顾公子在此小住几日吧。”
二
顾西楼年幼时，顾家还未如此位极人臣，风光尊贵。那时顾将军还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连年随军四处征战在外，所以尚不记事的顾西楼只好跟着曾为医女的母亲四处给人问诊看病，借此糊口度日。
某日，恰巧碰到了半路胎动的苏夫人。多亏顾母出手相助，苏昀才得以平安降世，于是便有了一个约定。
“该不会是什么指腹为婚，结成儿女亲家这种约定吧？”
“你瞎想什么呢，不过是我苏家承了令堂大人的恩情，允诺将来无论顾家有何事相求都不会推脱罢了。”苏昀玩味地瞥了一眼顾西楼的表情，“你当真以为你父亲送你来这儿是为了学什么兵法？”
“不然呢？”
玲珑棋局上，苏昀将一粒白子落在黑子的包围中：“为人臣子，你父亲怕也是皇命难违。罢了，所有人都想要我苏家的东西，也怪不得你们。不过我不会拿出来的，因为不论是谁得到，我都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似是没有注意到顾西楼满脸的狐疑，苏昀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以前在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词：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现在想来，当真是自在。若是有朝一日杀伐能歇该有多好，太平盛世的日子当真太久不曾出现了。”
顾西楼似是没想到苏昀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禁安慰道：“等我率兵出征，平定这四方乱世，定让你过上这样的日子，再也不用担心被战火殃及而隐居避世。”
苏昀听了，不知想到什么，“扑哧”笑了出来，手中又一粒白子落下：“你连眼前的尽诛宵小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平定四方。你输了！”
顾西楼一惊，连忙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原本占尽优势的黑子已是四面楚歌，再无反击的余力。
看着顾西楼懊恼的神情，苏昀笑了笑，随手收了棋盘上的黑白二子便起身离开。才走出两步复又想起什么，折回到顾西楼面前：“洇墨堂的后院有一间书阁，兵法史册，五行阵法，山川河流，风土人情无所不有，且全是绝世孤本，等你学会了什么叫运筹帷幄，再想打仗的事情吧。”
烟花三月，漫天柳絮，苏昀踏着杨花踱过十里芳华，恍若凝了一身晴方潋滟的岁月静好。
许就是这一眼，让顾西楼赔上了余生的情深不倦。
三
顾西楼在洇墨堂一住就是一季，奇怪的是期间顾府竟从未派过人来探望，更别提遣人来接顾西楼回去了。这个一等护国大将军的独子似乎被遗忘在了十里桃花源。
不过顾西楼却也乐得自在，这段日子以来没有任何人管教约束，每日除了和苏昀饮酒下棋，便是窝在书阁里读兵书。更让顾西楼惊喜的是，每当遇到晦涩难懂之处，苏昀竟可以给他指点一二，排兵布阵竟是不输任何一个沙场征战的老手。所以后来再读书，顾西楼总要拉着苏昀一起讨论切磋。
渝城沦陷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作为汴梁的军事要塞，渝城的失守让顾将军镇守的锦都变得岌岌可危。
“决定了？当真要去领兵打仗？”“嗯。”
苏昀亲手替顾西楼收拾了行李，临行前仍是不死心地问道：“要知道，出了这洇墨堂，我便再也不能护你周全。”
“以后，便让我来护你。不仅保这十里桃花源清静依旧，更许你一个太平盛世。”顾西楼执起苏昀的手，一字一句道，“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等我收复失地，凯旋后就隐姓埋名，和你一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只是烽火连天的岁月又岂是那么好过的。最开始一鼓作气，顾西楼确实接连夺了几座城池，只是后面的仗越打越难，加上国库空虚，泗水一战竟是三军未动，粮草先断，落到被敌军围困的境地。眼看着城中断水断粮熬不过三日，又迟迟不见援军，顾西楼便做了最坏的打算。
——宁死不折。
只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始终牵挂的地方，他还没和心爱的女子过无拘无束的生活……
“将军，我們有救了！”守城的士兵一路小跑而来，“都城的援军到了，不仅带来了足够的粮草，还有大量的重型兵器，这一仗我们肯定能胜！”
汴梁的国库不知为何一下子充盈起来，丰厚的粮草供给以及兵器提供让顾西楼一往直前，战无不胜。不过半年的功夫，不仅收复了失地，还令其余战败国递了降书，约定百年之内不再起战。
顾西楼甚至等不及封赏，便骑了快马赶回桃花渡，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昀。只是碧波深处洇墨堂内，除了一个洒扫的老叟外，再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公子不知啊，这苏家本是前朝富可敌国的富贵人家，只是家主主母死得早，留下幼女一人守着这万贯家财乱世求生。这小姐不知为何突然将四方虎视眈眈的财宝献给了朝廷，之后人再也没有回来……哦对了，那位小姐还有一封信留给公子。”
如雷击顶，顾西楼不解地瞪大了双眼：“人再也没有回来……是什么意思？”
“所谓狡兔死，走狗烹，这家财一日在手，上位者便不会拿这位小姐如何，可她悉数拱手相让，今上怕是不能留她性命了……”
万贯家财，富可敌国。那么，突然充盈的国库及粮草……
顾西楼猛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颤抖着双手打开信封，入目之处是一行熟悉的娟秀字迹：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顾西楼，等我回来……
——苏昀，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请你一定要回来。
夜色清凉处，苏昀温好一壶藏在酒窖里的梨花白，坐在门口的谢桥上自斟自酌。
这时候的桃花渡同往年一样被漫山遍野的鲜花染成层层胭脂色，皎皎月光下就如同苏昀最爱的桃花妆。
纵然是牡丹倾城，也不及她的三分颜色。
顾西楼默默地想着，如今杀伐已歇，四海平定，当真是她最盼望的盛世繁华。
只是苏昀，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一
顾西楼被强行送到洇墨堂时，不过弱冠年纪，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是国子监的太傅都奈何他不得，何况是要他低头跟着一个不过碧玉年华的女子求学问道。
“你们要是非把我扣在这里，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十里亭台楼阁。”
“胡闹！能跟着苏姑娘念学问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再放肆我就打断你的腿！”
风陵溪畔桃花渡有间洇墨堂，堂内隐客苏昀乃是不世出的用兵天才。传说她自幼熟读兵书，极擅五行阵法，在这割据混战的乱世里声名远扬。
“不过是个徒有其名的神棍罢了，你们还真相信这么个足不出户的小女子懂用兵之道？渝城战事又起，你不让我上战场保家卫国，却把我绑来这鬼地方学什么兵法阵法……”
“混账！”顾将军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本想就这么一巴掌挥过去，却碍于一旁侍候的下人，只好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怒火，“等你回去我再和你好好算账！”
“顾公子说得也没错，苏昀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闲人，哪里懂什么用兵诡道。”水晶帘动，一只素手缓缓挑起面前的圆滢东珠，露出一截绣着翠色竹叶的暗纹袖子。
“顾将军见笑，苏昀栖居江湖，闲散惯了，让顾将军久等真是失礼。”落座主位，苏昀才命人重新换了茶水，眼里没有半分怠慢客人的歉意。
于是顾西楼便从这客套话里听出了三分不待见——原来是个两厢皆不情愿的买卖。
“苏姑娘哪里的话，是老夫与犬子冒昧打扰。”顾父无视苏昀频繁端起的茶盏，自顾自道，“不久前听夫人谈起旧事，这才知道顾家与苏姑娘缘分颇深，厚着脸皮求上门来……”
苏昀端着茶盏的手突然一顿，深不见底的墨眸盯着杯里的茶叶起起伏伏，看不出在想什么，半晌才道：“既是如此，我便留顾公子在此小住几日吧。”
二
顾西楼年幼时，顾家还未如此位极人臣，风光尊贵。那时顾将军还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连年随军四处征战在外，所以尚不记事的顾西楼只好跟着曾为医女的母亲四处给人问诊看病，借此糊口度日。
某日，恰巧碰到了半路胎动的苏夫人。多亏顾母出手相助，苏昀才得以平安降世，于是便有了一个约定。
“该不会是什么指腹为婚，结成儿女亲家这种约定吧？”
“你瞎想什么呢，不过是我苏家承了令堂大人的恩情，允诺将来无论顾家有何事相求都不会推脱罢了。”苏昀玩味地瞥了一眼顾西楼的表情，“你当真以为你父亲送你来这儿是为了学什么兵法？”
“不然呢？”
玲珑棋局上，苏昀将一粒白子落在黑子的包围中：“为人臣子，你父亲怕也是皇命难违。罢了，所有人都想要我苏家的东西，也怪不得你们。不过我不会拿出来的，因为不论是谁得到，我都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似是没有注意到顾西楼满脸的狐疑，苏昀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以前在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词：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现在想来，当真是自在。若是有朝一日杀伐能歇该有多好，太平盛世的日子当真太久不曾出现了。”
顾西楼似是没想到苏昀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禁安慰道：“等我率兵出征，平定这四方乱世，定让你过上这样的日子，再也不用担心被战火殃及而隐居避世。”
苏昀听了，不知想到什么，“扑哧”笑了出来，手中又一粒白子落下：“你连眼前的尽诛宵小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平定四方。你输了！”
顾西楼一惊，连忙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原本占尽优势的黑子已是四面楚歌，再无反击的余力。
看着顾西楼懊恼的神情，苏昀笑了笑，随手收了棋盘上的黑白二子便起身离开。才走出两步复又想起什么，折回到顾西楼面前：“洇墨堂的后院有一间书阁，兵法史册，五行阵法，山川河流，风土人情无所不有，且全是绝世孤本，等你学会了什么叫运筹帷幄，再想打仗的事情吧。”
烟花三月，漫天柳絮，苏昀踏着杨花踱过十里芳华，恍若凝了一身晴方潋滟的岁月静好。
许就是这一眼，让顾西楼赔上了余生的情深不倦。
三
顾西楼在洇墨堂一住就是一季，奇怪的是期间顾府竟从未派过人来探望，更别提遣人来接顾西楼回去了。这个一等护国大将军的独子似乎被遗忘在了十里桃花源。
不过顾西楼却也乐得自在，这段日子以来没有任何人管教约束，每日除了和苏昀饮酒下棋，便是窝在书阁里读兵书。更让顾西楼惊喜的是，每当遇到晦涩难懂之处，苏昀竟可以给他指点一二，排兵布阵竟是不输任何一个沙场征战的老手。所以后来再读书，顾西楼总要拉着苏昀一起讨论切磋。
渝城沦陷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作为汴梁的军事要塞，渝城的失守让顾将军镇守的锦都变得岌岌可危。
“决定了？当真要去领兵打仗？”“嗯。”
苏昀亲手替顾西楼收拾了行李，临行前仍是不死心地问道：“要知道，出了这洇墨堂，我便再也不能护你周全。”
“以后，便让我来护你。不仅保这十里桃花源清静依旧，更许你一个太平盛世。”顾西楼执起苏昀的手，一字一句道，“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等我收复失地，凯旋后就隐姓埋名，和你一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只是烽火连天的岁月又岂是那么好过的。最开始一鼓作气，顾西楼确实接连夺了几座城池，只是后面的仗越打越难，加上国库空虚，泗水一战竟是三军未动，粮草先断，落到被敌军围困的境地。眼看着城中断水断粮熬不过三日，又迟迟不见援军，顾西楼便做了最坏的打算。
——宁死不折。
只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始终牵挂的地方，他还没和心爱的女子过无拘无束的生活……
“将军，我們有救了！”守城的士兵一路小跑而来，“都城的援军到了，不仅带来了足够的粮草，还有大量的重型兵器，这一仗我们肯定能胜！”
汴梁的国库不知为何一下子充盈起来，丰厚的粮草供给以及兵器提供让顾西楼一往直前，战无不胜。不过半年的功夫，不仅收复了失地，还令其余战败国递了降书，约定百年之内不再起战。
顾西楼甚至等不及封赏，便骑了快马赶回桃花渡，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昀。只是碧波深处洇墨堂内，除了一个洒扫的老叟外，再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公子不知啊，这苏家本是前朝富可敌国的富贵人家，只是家主主母死得早，留下幼女一人守着这万贯家财乱世求生。这小姐不知为何突然将四方虎视眈眈的财宝献给了朝廷，之后人再也没有回来……哦对了，那位小姐还有一封信留给公子。”
如雷击顶，顾西楼不解地瞪大了双眼：“人再也没有回来……是什么意思？”
“所谓狡兔死，走狗烹，这家财一日在手，上位者便不会拿这位小姐如何，可她悉数拱手相让，今上怕是不能留她性命了……”
万贯家财，富可敌国。那么，突然充盈的国库及粮草……
顾西楼猛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颤抖着双手打开信封，入目之处是一行熟悉的娟秀字迹：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顾西楼，等我回来……
——苏昀，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请你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