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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父亲抽着烟，突然说要看看那半枚断指。一瞬间，大家都愣住了。屋子陷入了少有的沉默，刚刚烟消云散的伤感又悄悄开始聚拢、弥漫。烟雾缭绕中，木子看不清父亲的脸。但他看得出，父亲在沉思。
“看那个做什么？你也不怕吓着孩子们。”母亲看了一眼烟雾缭绕中的父亲，打破沉默说。“你懂什么！”父亲冷冷撂下一句。执意要看。
母亲不忍心看，起身去了厨房。姐姐和哥哥对视了一眼，出去了。一会儿，姐姐手里捧着一个洁白的手绢包，进来了。
“什么稀罕东西，这样郑重其事的！”父亲有些不满，瞥了一眼姐姐说。
姐姐咬着嘴唇，没有吭声。轻轻的，一层层打开了手绢包。随着姐姐缓缓的略微有些颤抖的手指动作，洁白的手绢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越来越浓，最后，半枚苍白的手指出现在大家面前。灯光下，它静静躺卧在手绢中央，像一个异常乖巧的婴孩，沉沉地酣睡着，木子仿佛听到了它平和的鼻息声。
姐姐无声地把手绢连同那半枚断指放在桌子上。三个人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那半枚断指。大家谁也不说话，也不知道接下去该干些什么。父亲还在抽烟。
好半天了，大家谁也不敢动。最后还是木子怯怯地叫了声：“爸。”父亲“嗯”了一声。木子受到鼓励似的，大着胆子问“爸，这个这个怎么处理？”
“你说呢？”父亲又抽了口烟，还是没动，反问道。
“我把它埋在园子里吧。”姐姐小心翼翼地说。
“为什么？”父亲终于动了，瞅了三个子女一眼，扔掉了烟头。
姐姐一时语塞，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低下头去。
“绢子，去把堂屋柜子上那只好看的玻璃瓶子拿来。”
那是只特别漂亮的糖果瓶子。是前年春节舅舅送给姐姐的礼物。糖果早吃完了，可瓶子姐姐还宝贝似的摆着。今天父亲要拿它干什么呢？
“木子，去把这东西用水冲冲干净。”父亲又吩咐木子。“刚子，去把地窖里那瓶还没开封的老白干给我拿来。”哥哥也起身出去了， 几分钟过后，几样东西都放在桌子上。
“把酒打开。”父亲对哥哥说。哥哥三下两下就撕开了瓶盖上的锡纸，用力一拧，打开了瓶盖。顿时，一股酒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木子禁不住使劲吸了吸鼻子。
“绢子，把酒倒一半到瓶子里。”父亲又吩咐姐姐。姐姐默默做了。“把这东西放进去。”父亲扭头看了木子一眼，用眼光示意。
这下，木子恍然大悟了。父亲是要制作标本！他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撮起那半枚断指，把它小心地放进了漂亮的玻璃瓶子里。然后拧上盖子。钦佩的眼神看着父亲：“爸，您怎么想起来制作标本的？”
“什么标本不标本的，我是想让你们兄妹三个都长点记性！”父亲扫了三人一眼，从炕沿上挪下来，站起身来。“摆到堂屋柜子上。每天出门前都给我好好看看！”父亲向兄妹三人丢下这句话，出去了。
这年夏收，木子家获得了大丰收，打下的粮食堆满了仓。
一个月后，新学期开始，木子升入了高二。学习渐渐紧张起来，他开始住校，每次回家进家门，木子就会看到那只漂亮的瓶子。
瓶子就放在堂屋柜子中央最显眼的地方。日久天长，断指被酒浸泡得变了色。晚上灯光一照，金黄金黄的，在酒水中微微闪着光，如同一个酣睡的懵懂的婴儿，紧紧闭着眼，轻柔的呼吸静静在四周流淌。每逢这时，木子就不觉濡湿了眼角，静静在瓶子前站一会儿，然后放下书包，去地里帮父亲。
周日下午返校，出门前他也会最后看一眼那个金色的婴儿，然后再离开。做这些的时候，他的心里很踏实。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木子成了村里屈指可数的好学生。两年后，他考上了名牌大学，成了方圆百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大学毕业，他留在了大城市。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父亲得了重病，不久就到了弥留之际。接到电话，他从千里之外往家赶，给父亲送行。可是，父亲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他。
父亲下葬的那天晚上，母亲抽泣着告诉木子，是父亲一直让大家在电话里瞒着木子，不告诉他手术失败的实情，怕他工作分心，父亲从病重到临终，情绪始终很好，时常叫着他的名字，微笑说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父亲还说，让木子返城前，再看看那半枚手指，然后把它连同瓶子一起埋入屋后的园子。木子泪如泉涌。
晶莹的泪光中，透过瓶子里金黄色的液体，他仿佛看到父亲沧桑的笑脸，那关切而执拗的眼神似乎还在向他嘱咐什么……
（摘自《甜橙树》，晨光出版社）
“看那个做什么？你也不怕吓着孩子们。”母亲看了一眼烟雾缭绕中的父亲，打破沉默说。“你懂什么！”父亲冷冷撂下一句。执意要看。
母亲不忍心看，起身去了厨房。姐姐和哥哥对视了一眼，出去了。一会儿，姐姐手里捧着一个洁白的手绢包，进来了。
“什么稀罕东西，这样郑重其事的！”父亲有些不满，瞥了一眼姐姐说。
姐姐咬着嘴唇，没有吭声。轻轻的，一层层打开了手绢包。随着姐姐缓缓的略微有些颤抖的手指动作，洁白的手绢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越来越浓，最后，半枚苍白的手指出现在大家面前。灯光下，它静静躺卧在手绢中央，像一个异常乖巧的婴孩，沉沉地酣睡着，木子仿佛听到了它平和的鼻息声。
姐姐无声地把手绢连同那半枚断指放在桌子上。三个人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那半枚断指。大家谁也不说话，也不知道接下去该干些什么。父亲还在抽烟。
好半天了，大家谁也不敢动。最后还是木子怯怯地叫了声：“爸。”父亲“嗯”了一声。木子受到鼓励似的，大着胆子问“爸，这个这个怎么处理？”
“你说呢？”父亲又抽了口烟，还是没动，反问道。
“我把它埋在园子里吧。”姐姐小心翼翼地说。
“为什么？”父亲终于动了，瞅了三个子女一眼，扔掉了烟头。
姐姐一时语塞，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低下头去。
“绢子，去把堂屋柜子上那只好看的玻璃瓶子拿来。”
那是只特别漂亮的糖果瓶子。是前年春节舅舅送给姐姐的礼物。糖果早吃完了，可瓶子姐姐还宝贝似的摆着。今天父亲要拿它干什么呢？
“木子，去把这东西用水冲冲干净。”父亲又吩咐木子。“刚子，去把地窖里那瓶还没开封的老白干给我拿来。”哥哥也起身出去了， 几分钟过后，几样东西都放在桌子上。
“把酒打开。”父亲对哥哥说。哥哥三下两下就撕开了瓶盖上的锡纸，用力一拧，打开了瓶盖。顿时，一股酒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木子禁不住使劲吸了吸鼻子。
“绢子，把酒倒一半到瓶子里。”父亲又吩咐姐姐。姐姐默默做了。“把这东西放进去。”父亲扭头看了木子一眼，用眼光示意。
这下，木子恍然大悟了。父亲是要制作标本！他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撮起那半枚断指，把它小心地放进了漂亮的玻璃瓶子里。然后拧上盖子。钦佩的眼神看着父亲：“爸，您怎么想起来制作标本的？”
“什么标本不标本的，我是想让你们兄妹三个都长点记性！”父亲扫了三人一眼，从炕沿上挪下来，站起身来。“摆到堂屋柜子上。每天出门前都给我好好看看！”父亲向兄妹三人丢下这句话，出去了。
这年夏收，木子家获得了大丰收，打下的粮食堆满了仓。
一个月后，新学期开始，木子升入了高二。学习渐渐紧张起来，他开始住校，每次回家进家门，木子就会看到那只漂亮的瓶子。
瓶子就放在堂屋柜子中央最显眼的地方。日久天长，断指被酒浸泡得变了色。晚上灯光一照，金黄金黄的，在酒水中微微闪着光，如同一个酣睡的懵懂的婴儿，紧紧闭着眼，轻柔的呼吸静静在四周流淌。每逢这时，木子就不觉濡湿了眼角，静静在瓶子前站一会儿，然后放下书包，去地里帮父亲。
周日下午返校，出门前他也会最后看一眼那个金色的婴儿，然后再离开。做这些的时候，他的心里很踏实。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木子成了村里屈指可数的好学生。两年后，他考上了名牌大学，成了方圆百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大学毕业，他留在了大城市。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父亲得了重病，不久就到了弥留之际。接到电话，他从千里之外往家赶，给父亲送行。可是，父亲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他。
父亲下葬的那天晚上，母亲抽泣着告诉木子，是父亲一直让大家在电话里瞒着木子，不告诉他手术失败的实情，怕他工作分心，父亲从病重到临终，情绪始终很好，时常叫着他的名字，微笑说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父亲还说，让木子返城前，再看看那半枚手指，然后把它连同瓶子一起埋入屋后的园子。木子泪如泉涌。
晶莹的泪光中，透过瓶子里金黄色的液体，他仿佛看到父亲沧桑的笑脸，那关切而执拗的眼神似乎还在向他嘱咐什么……
（摘自《甜橙树》，晨光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