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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认为,童年逝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小时候的自己长大之后也就消失了,我也不例外。但在我陪孩子玩耍的那个寒假,我意外地又重新过了一次童年。那一年我40岁。
自从我跟小时候的自己相遇以后,我开始解开了很多谜,包括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其实一切都有脉络可循,而这个脉络和童年有关。
很多人都问过我为什么能够创造出那么多题材,并且能非常犀利地把观点描绘出来,更重要的是充满了幽默。我以前一直很单纯地认为,可能就是因为我有才气,其实这一切都跟童年有关。
我跟大家描述一下我的童年。我小时候是一个非常自闭,而且有学习障碍的小孩,没有什么玩伴,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度过的。尽管一个人让我比较自在,但是我对这个世界还是充满了各种好奇。我要怎么接触这个世界呢?我就开始用我的想象力。
一开始我对昆虫充满了好奇心,于是在自家院子里把所有的虫都玩了一遍。我用糖水把两个不同种类的蚂蚁窝连成一条线。线有时候会连得非常非常长,等蚂蚁发现有糖水之后,它们就开始出来。它们会沿着糖水一直往前走,走到中间的时候,两种不同种类的蚂蚁就会相遇,而相遇之后,它们触角一碰,就会往回跑。我就像一个造物者在看着它们……
我小时候就是这样不停地玩各种虫子,但是在玩虫子之前我会想象各种情况。
等把院子里所有的虫都玩完了之后,我就开始想象更大的生物,那就是人。把人當作昆虫来看待之后,我就开始实验了。
我那时候把我们家附近每一户人家都调查清楚了,什么时候有人在,什么时候没有人在。我会去按他们家的电铃,每次一按我就跑掉了,跑到很远的地方看着。有人出来开门发觉没有人,都会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或幻听。
等出来的人回去之后,我再跑去按第二次。我发现大概按到第三次的时候,这家人就开始发怒了,但是因为开门之后看不到人,所以没有地方能够发泄。但我可以从他们脸部的表情和颜色分辨出来他们的愤怒程度:一开始是青色的,然后是红色的,最后就发白了。
我也会去假想人的各种可能,比如说我在巷子里面走的时候,对面走过来一个婀娜多姿的女郎,我会去想象,如果她的高跟鞋突然断了,然后摔个狗啃泥,她还会是我现在看到的样子吗?我也会想象,从我对面走过来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的,如果我跳上去给他一巴掌,他是不是马上就会变一个样子?
每次一想到这些人的可能的表情跟行为时,我就会开心地笑。所以我小的时候在我们家那边是蛮有名的一个疯子,他们都觉得这个小孩疯了,因为这个小孩老是在巷子里边走边笑。虽然是这样,但是我还是必须要踏进真实的世界,我开始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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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以想象,一个成绩不好又有学习障碍的小孩,当然不太可能受到老师、同学的欢迎,所以我永远都是被排挤的那个人。但这些让我在很小的年纪就看到所有表面之下的另外一面,那一面我称之为真实。因为完全不需要重视我,这些人在我面前毫不隐瞒地呈现真实。
其实一开始我是产生了一种错愕的。我随便举个简单的例子。
我念书的时候经常被我的导师骂,说你这个笨孩子,没有看过你这么笨的人。直到有一天我父亲牵着我在街上走的时候,很意外地碰到了这个导师,他们俩就开始寒暄。
这个导师就跟我父亲讲,你儿子非常聪明,你儿子是我见过的小孩里面最聪明的,他学习绝对没有问题。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画面,我那时候还很矮,我头抬起来看着那个导师,不知道我看到的人是谁。当然,那一种错愕和反差,我觉得也产生了幽默。
我陆续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反差,这让我开始理解到人性的荒谬,而这种荒谬我觉得它形成了一种更深的幽默。这么说吧,我小时候的遭遇其实一直在训练我的幽默,我一直到很大才明白这个道理,而这幽默后来竟然跟我的漫画有关。
在28岁那年选择了成为一个职业漫画家,我才发现漫画跟幽默的关系就像电线杆和狗的关系一样密不可分。幽默也是对无奈人生最后的反击,我失败了,但是我还是能笑得出来。所以我觉得幽默就是我们心中的那个小孩——小孩看事情永远都充满着幽默,因为小孩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很好笑。
我的童年充满了想象力和创造力。我从小住在一个有小小庭院的平房里,里面有我的画笔和我的小书桌,这也是我躲开外面大人世界的一个秘密基地。
除了我前面讲到的蚂蚁,还有陪我在树丛里面的花精灵、床底下的梦妖精、每天在厕所里面跳舞的小怪物,那是我全部的世界。我也可以在暑假里整整两个月都不踏出庭院一步。事实上,在我慢慢长大了之后,我觉得那些怪物并没有远离。
在53岁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其实我小时候有亚斯伯格症,这个病症本身的特点就是专注和与世界隔离,就像一个玻璃球,把我小小的世界包得好好的,不让我受到大人世界的干扰。当然很多人小时候不像我有亚斯伯格症,但是应该也像我一样充满了想象力和创造力。
那为什么大多数的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失去了想象力和创造力?因为我们这个社会的教育并没有鼓励我们这些,老师、长辈们也没有鼓励这些。相反,我觉得他们用社会流行的价值观和世俗的标准,一点一滴地剥夺了孩子们的想象力跟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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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做过漫画评审,我发现大家在小时候充满想象力跟创造力,但是在长大的过程中它们开始消失。年龄越大,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就会越弱。小学组的作品是充满想象的,有一些画甚至连从事创作工作的人都未必想得到。但是到了初中之后,有一部分人的想法已经开始僵化……
我曾经看到一幅画,画面全部是小点。我觉得很有趣,就问画画的小孩,你的画上面为什么都是小点,难道你没有想象一些其他图像吗?小孩就跟我说,这些点里面有大象、狮子、房子、飞机、火车,所有东西那小孩都讲了一遍给我听。我又问那为什么全是点,小孩跟我说,因为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往下看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全部都是点。 我记得毕加索以前好像也说过一句话,他说我花了30年的时间达到我现在画画的这个程度,将来要再花30年的时间让我再回到原来创作的那种感觉。
所以我总觉得,教育就是用一种容器,把不同材质的小孩全部都塑造成一样的,然后让“我”变成“我们”,从个人变成团体,于是我们就再也没有想象力了,也没有创造力了。我们做着相同的事,过着相同的生活,然后做着相同的梦。我想也许我们已经没有梦了。
很多人想让自己的孩子成功,却要他们缴出武器,交出童年的力量。
那么,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做对人生的选择题呢?我的经验是,童年的那个自己就是我们人生的导师,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如果你和那个最了解你内心的小孩去商量,然后去选择,通常可能是最合适的,因为童年的自己最懂你的天赋和你的力量。
就像我小的时候,其实我画画从来没有被鼓励过,几乎所有的大人都认为画画是错误的,画画是没有希望的。
我记得我第一次跟我舅舅说我以后要靠画画为生。第二天舅舅就送了我一支金笔,我以为他是鼓励我,想告诉我如果你找到你的路,你就往前走吧。结果我舅舅跟我说,不是的,这支金笔送给你,是你决定当漫画家以后,饿得没饭吃的时候,可以拿这支金笔去典当。
我会跟各位说这些,是因为我自己曾经迷失过,我曾经不快乐过,所以我知道。
在自己选择当职业漫画家之后,我变得非常非常的快乐,我每天想象、创造,真的很好。直到有一天,我的小孩過来跟我说,爸爸,你是在面无表情地画画。那个时候我才惊觉到,其实我已经变了。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用了社会化的方式,而不再是用我童年的直觉去看待或者去决定事情。于是我就停下来了,停掉了印书像印钞票一样的日子。
我开始花大量的时间去打造“我的世界”。我和我的太太、小孩一起,在熟悉的城市里行走,也在陌生的城市里行走,在行走的过程中,一点一点地,再去找回内心那个有童年力量的小孩。现在,无论去哪儿,我都会带着“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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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贪婪的时代,也是一个匮乏的时代。现在的人拥有了一切,但仍然不快乐;现代人拼命地索要,但是仍然不满足。我觉得是因为我们内心变得匮乏,而这种匮乏在童年的时候其实是不存在的。
每个人小时候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梦,那个梦似乎微不足道,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是足以支撑我们的一股力量。有的时候,人就是靠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的梦过下去的,有的时候人也是靠着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的梦成功的。
大家一定会想问我,童年的力量到底是什么?看看我的漫画《绝对小孩》,你们就可以了解了。其实讲到这里我还蛮开心的,偷偷打了一个小广告。但我现在先试着简单地告诉各位。我觉得童年的力量其实就是想象力、创造力和幽默。
什么是想象力呢?我只能试着这么说,想象力就是绕到所有的人、事、物的背后,去看见一个截然不同的景象,然后颠覆所有既定的事实。创造力就是更加深化和落实你的想象力,让那个想象具体可为,从一样东西变成另外一样东西,再从另一样东西变成一个和原来截然不同的东西。至于幽默,我觉得就是一种心态,就是一颗对人、事、物的体谅包容的心。当你拥有了那种心态,你就拥有了一扇心情的旋转门,它能够让你从冰冷的地窖转瞬之间就到达艳阳高照的海滩。幽默其实就是你心中的那个小孩,因为小孩看所有的事情都觉得很好笑。
最后我想说的是,其实那个童年,那个充满想象力的你,并没有远离,他就在每一个新的梦的拐角等你!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