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京沪文坛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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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四名刊的经济状况】
  1924年12月13日,由王世杰、丁西林、周鲠生、杨端六等几位北大教授凑钱创办的《现代评论》问世,后来每周竞销至8000份。该刊的主要撰稿人有燕树棠、高一涵、周鲠生、陈西滢、陈翰笙、张奚若、李四光、胡适等,多为留学英、美的教授学者。徐志摩、丁西林、凌叔华、闻一多、沈从文、胡也频等亦有文学作品在该刊发表。鲁迅在杂文《无花的蔷薇之二》和《“公理”之所在》中说过《现代评论》的“一千元津贴事件”,即该刊在开办时,通过时任教育总长章士钊接受了段祺瑞执政府的一千元津贴。因此鲁迅认为《现代评论》有官方背景,连周作人晚年所写《语丝》回忆也重提《现代评论》“接收官方津贴”。
  其实,《现代评论》最初得以维持,全在于友人相助。从第15期“初版”本始刊后,金城银行一直在该刊每期封底做整版广告。时任金城银行经济研究室主任、亦为《现代评论》主要撰稿人的唐有壬,与金城银行董事长周作民商洽,为刊物争取到月供一千元的广告费。每月一千元,确实是大笔款项。1927年,该刊迁到上海白克路继续发行,1928年12月停刊,前后坚持了五年。
  1922年在南京出版的《学衡》杂志,也是几个留美生自掏腰包办的同人学术刊物,他们首先在东南大学建立了基地,没有官方背景,更无官方津贴,经费主要靠募捐或自掏腰包。章士钊曾主动捐助一千元大洋,但被他们拒收。在《学衡》上发表大块文章,却没有稿费,纯属为学术而学术。
  五四时期,民间刊物一般都因经费不继而短寿。文学研究会的《文学周报》坚持整整八年半,总期数达380期,很不容易了。郑振铎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文学论争集·导言》中说:“他们(指《文学周报》和《小说月报》)是比《新青年》派更进一步地揭起了写实主义的文学革命的旗帜的。他们不仅推翻传统的恶习,也力拯青年于流俗的陷溺与沉迷之中,而使之走上纯正的文学大道。”
  1919年11月1日创刊出版的《新社会》旬刊,由郑振铎、瞿秋白、耿济之、瞿世英四人合编。由于办得精彩有了影响,两个月后决定增人扩版,所需经费由广告收入填补。美国的友华银行、花旗银行、美商茂生洋行、英国邓禄普橡皮厂等,均投入广告,使《新社会》拥有一笔可观收入,扩版所费经费问题轻松解决。
  1936年9月,民国时期著名的出版人、编辑陶亢德写过一篇《本刊一年》,提及了一些数据。陶亢德与林语堂共同创办半月刊《宇宙风》,一年中该刊发表了500余篇文章、漫画,新老作者共200余人,另有2000多名未得采用的投稿人;长期订户四千多,每期零售1.5万本,即每期可销两万,这是一个极为可观的印数——当时销行顺畅的《良友》画刊,也不过4万份。邹韬奋曾在《申报》上登广告,说自己的《生活》周刊请上海会计师徐永祚审计,证明《生活》每期销量12万份,是全国期刊第一;第二是《东方杂志》,8万份;第三是《宇宙风》,4.5万份。这些期刊的稿费为5~10元/千字,高得惊人,但售价却限定五分以下。《宇宙风》的编者在稿件质量上煞费苦心,如每期连载国民党政府通缉犯郭沫若的回忆录《海外十年》《北伐途次》,老舍的创作谈《老牛破车》、力作《骆驼祥子》。
  后人总结,林语堂通过编辑《宇宙风》,为中国文坛的杂志、副刊摸索出一条专业化路子:作家仅须面对自己,只负责写出优秀的作品;编辑则面对市场,统一调配稿件,负责吆喝推广。作家直接面对市场,对创作无益,编辑兼半个经纪人角色,恰分适宜。
  【自费出版】
  文化人手里有了一点钱,自费出版便随之出现。
  鲁迅《呐喊》的出版,最初并不一帆风顺,这就不能不提到他的学生孙伏园了。孙伏园在1920年代前期先后主编《晨报副刊》和《京报副刊》,催生了鲁迅的《阿Q正传》等名作,对新文学和新文化的开展与传播至关重要。他从1923年开始主持北京大学新潮社的出版事务,如果没有这个契机,《吶喊》的问世时间可能还要推迟。
  1923年5月20日的鲁迅日记载:“(下午)伏园来,赠华盛顿牌纸烟一合,别有《浪花》二册,乃李小峰所赠托转交者,夜去,付以小说集《呐喊》一卷,并印资二百。”当时孙伏园是鲁迅的常客,在此期间或更早,孙伏园问鲁迅邀约书稿,鲁迅才决定把已编好的《呐喊》交其付梓。鲁迅自掏腰包,借给孙伏园二百元印费,《鲁迅全集》对此的注释是‘《呐喊》将于本年8月由新潮社出版,因该社经费支绌,故鲁迅借与印资”。当然,孙伏园在次年把这笔印资分两次归还了鲁迅,还向鲁迅支付了稿酬。
  1981年,施蛰存忆述,五四运动以后,所有的新文化阵营中刊物,差不多都是同人杂志。以几个人为中心,号召一些志同道合的合作者,组织一个学会,或社,办一个杂志。每一个杂志所表现的政治倾向、文艺观点,大概都是统一的。当这一群人的思想观点发生了分歧之后,这个杂志就办不下去。施氏所述,乃为实况。如1922年在杭州出现的湖畔诗社(浙江一师三位学生为主),即由上海青年工人应修人出资自印诗集《湖畔》(1922),成为五四以来第五本新诗集。
  1919年1月1日,北大学生主办的《新潮》大型月刊创刊,大16开150页,零售每册三角,每年两卷(十册)贰元四角,邮费本国及日本每月三分,欧美各国每册六分。新潮社的首届职员中,编辑部的3位依次是傅斯年、罗家伦和杨振声;干事部的3位依次是徐彦之、康白情和俞平伯。杂志甫一出版,便受到了读者的广泛欢迎,创刊号一个月内就再版了3次。当时,北大学生主办的三份大型刊物分属左中右三派,《新潮》属左派,中派为《国民》,右派《国故))c这些学生刊物都是学生自己筹款印刷,自己写稿发行,面向全国并影响全国。
  按照新潮社最初的计划,《新潮》是每年1卷10期的定期月刊;前5期基本上如期出刊,后面的则常有拖延,时断时续。之所以不能按期正常出版,原因除了稿源不济外,经济是—个重要方面。虽然《新潮》的销路很好,但回款并不及时,兼之从1920年开始,新潮社又开始书籍出版,无形中分流了—部分出版资金,杂志出版就只能向后延期了。该刊一共出版了12期,历时2年零5个月,最终无疾而终。1958年5月4日,胡适在台湾文艺协会五四纪念日上说:“学生办的刊物当中,《新潮》杂志在内容和见解两方面,都比他们的先生们办的《新青年》还成熟得多,内容也丰富得多,见解也成熟得多。”   由于尚属文化拓荒期,全社会知识水平普遍较低,1925年,23岁的汪静之,凭借区区中师二年级学历和一本薄薄的《李杜研究》,因得同乡胡适的介绍,竞得稿费千字5元(当时一般为千字3元),拿了几百元。据商务印书馆编译所长张元济1918年2月2日:“胡适之寄来《东方》投稿一篇,约不及万字,前寄行严信,允千字六元。此连空行在内。”鼎鼎大名的胡适之也不过千字6元。1921年,胡适嘱咐顾颉刚校点清儒姚际恒的《古今伪书考》,顾颉刚说:“这一来是顺从我的兴趣,二来也是知道我的生计不宽裕,希望我标点书籍出版,得到一点酬报。”未几,顾颉刚因家庭因素离开北大,胡适即介绍他为商务印书馆编纂初中本国史教科书,月支酬金50元。
  中学、高校自然是最重要的文化阵地。冰心一本薄薄的诗集《春水》,放在北京大学传达室1000本,一天之内卖光。1922年8月,20岁的汪静之以一本诗集《蕙的风》(上海亚东书局出版)飙入文坛,短期内即印刷六次,销量两万余册,年轻人争相抢购,其畅销程度能够与胡适的《尝试集》和郭沫若的《女神》比肩。
  但此诗集的出版过程非常不易,当时汪静之家里每年供应他一百三四十元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实际开销一年要一百七八十元,而汪静之又喜欢买书,故常常感到捉襟见肘。为帮助汪静之摆脱困境,胡适不但再三借钱给他,而且为他向出版商力争尽可能多的稿费。亚东书局编译汪原放在致胡适的信中说,汪静之不愿抽版税,要一次性付稿酬以应急需,汪原放斟酌后送了汪静之150元稿费,还问胡适这个数目是否适当。150元稿费(约合2000年的人民币6000元),足令当今诗坛惊羡。在五四新文学那么多风云人物中,还真就数汪静之成名年龄最轻、成名经历最易,来得最不可思议。
  到1930年代,新诗销路已大不如前。赵景深替亡友朱湘出第四本诗集《永言集》,请时代图书公司老板邵洵美帮忙,“不收稿费和版权费。由于当时新诗销路不好,没有人肯出,只好这样迁就。”萧乾还当过北新书局学徒,站柜台卖过《语丝》。
  【经济对文艺的影响】
  经济发展伴生了另一个文化产业——电影,影业的发展对中国现代文学文化事业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1924年,明星公司拍摄家庭悲剧片《孤儿救祖记》,轰动一时,影片在各地公映时获得了超越好莱坞影片的票房业绩,上海影院首轮放映时票价高达一元。片子票房的成功,不仅使明星公司摆脱了经济困境,而且带动整个上海影界进入繁荣期。许多民族企业家纷纷投资开办电影公司,1922至1926年间,全国各地先后开办的电影公司有175家,仅上海一地就有140家。众多电影公司的出现,造就了中国电影的第一个“繁盛时期”,从此扭转了以往将电影视为“游戏业”的观念。
  拍片需要剧本,剧本需要故事,故事需要创作,创作需要作家,在这样的形势下,作家的“市场需求”得到了极大的拓展。“鸳鸯蝴蝶派”的作家大多“触电”。包天笑、程小青、严独鹤、姚苏凤……先后与明星公司发生业务关系。1924年是“鸳鸯蝴蝶派”文学介入电影最重要的一年。这一年,郑正秋将徐枕亚的小说《玉梨魂》改编成了电影,而小说家包天笑也在这一年受聘于“明星“公司专司编剧,先后编写了《可怜的闺女》《空谷兰》《多情的女伶》等剧本。
  1927年上海“四一二事变”后,由于政治气氛沉闷窒息,文坛上兴起了一股武侠小说的热潮,各大报刊连载的武侠小说洛阳纸贵,其中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更是流行一时,被时人誉为“措辞之妙,运笔之奇,结构之精严,布局之老当”的流行作品。当时上至通都大邑、下至乡野村问,凡读武侠小说者,多半或许读过这部作品,这为其改编为电影后打下了基础。
  明星公司的老板张石川身为电影公司的老板兼导演,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了《江湖奇侠传》,很快就被书中的情节深深吸引而欲罢不能。凭借着老道毒辣的生意眼,他下意识地感觉到将这本书中的情节改为电影一定会大火。于是,《红烧火莲寺》就此正式崛起于当时的影坛。电影大红大紫,作家、片商、观众三赢。此后,该片被一拍再拍,直至1931年拍到第18集时才因各种原因而收手。就同一题材的影片拍摄数量之多而言,《火烧红莲寺》恐怕是百年中国影史之最,至今无出其右者。
  由于当时左翼电影已在悄然发展,明星公司内部一些员工便建议请些左翼编剧来公司当编剧顾问,指引公司的发展方向。这一建议被很快采纳,双方经过秘密协商,洪深、阿英、夏衍、郑伯奇、欧阳予倩、阳翰笙、沈西苓、陈凝秋等左翼戏剧家,或参加明星公司编剧委员会,或加入该公司编剧阵营,但他们都是以化名出现在公众面前。这一现象很快扩展到整个上海电影界,一大批以“剧联”盟员为主的新文艺工作者纷纷通过各种渠道加入大小影视公司。
  1933年,明星公司一共拍片20余部,夏衍一人就写了《狂流》《脂粉市场》《前程》等六个剧本,1934年写了《同仇》,1937年写了《压岁钱》;阳翰笙写了《铁板红泪录》《夜奔》《生死同心》;阿英写了《丰年》;郑伯奇写了《到西北去》;洪深写了《劫后桃花》;欧阳予倩写了《海棠红》,沈西苓写了《十字街头》。
  其他文化事业也是依托经济基础才逐渐兴办。如上海艺华电影公司,老板严春堂乃不学无术的黑帮人物,靠倒卖烟土发迹,看拍电影很赚钱,便投资建厂,张罗着找一些文化人来编剧导演,客观上促进了电影事业的发展。连续剧在当时就十分兴旺了。除了《火烧红莲寺》18集,还有《荒江女侠》13集《关东大侠》13集、《乾隆游江南》9集、《女镖师》6集,还有《混世魔王》《盘丝洞》《几世姻缘》,也是拍起来没完。文学一“触电”,立即就很受欢迎。
  不过,五四时期的经济发展仍然只是相对的,广大乡村地区仍然深陷农业社会的自然经济。这一整体国情从源头上控制着文化与社会的整体发展。
  1926年,宜兴学子徐铸成北上赴京求学,南京下关渡口买舟过江,还是用桨拨水行驶的小船,船费两元。过江后,在浦口登车,再付小费两元,经过两天两夜才到达北京。这还是有了火车,否则千里迢迢,旅途定更为艰难。因为交通费十分昂贵,人们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既麻烦又破费,跨地域交流甚受限制,颇为不易。农副产品的廉价,背后垫衬着交通不便、地域隔绝等重大现实限制。同时,物价过低、交通艰难,从源头上形成商品生产难以突破的瓶颈,致使以专业与效率为生存前提的商品生产难以发酵——文化自然亦在整体上颇受限制。1919年前后,三四角一冊的书比较好销,超过五角就滞销,这种隋况,说明文化市场的购买力还是有限,文化市场承载不起过多的文化产品。   “经济基础”对文学的质量虽然不具有看得见、摸得着的直接作用,但对文学数量却有一目了然的极大推动。1935年,张恨水抵沪,除为各报担任长篇小说连载,还为《立报》编副刊“花果山”。1936年到南京,自办《南京人报》,风行一时。温梓川说:“听说他写作,不择时,不择地,偶有小病,也能在病榻上赶稿,许多朋友在座中聊天,他也能够写作不辍。这种精神简直不是普通人所能够做到的。”张恨水虽是奇才,但若没有物质刺激,恐怕也不会如此卖力卖命。
  【1930年代的京沪生活】
  在民国都市的历史记忆之中,上海因其现代化的公共管理、社会秩序、生活方式等,而有“东方巴黎”的美誉,北平在时人和后人的历史论述中间,往往跟一个传统而乡土的故都形象粘连在一起,显得不那么现代和便利。可是在海伦·斯诺(埃德加·斯诺的夫人)的晚年回忆录《我在中国的岁月》中,呈现的却是一种截然相反的印象
  1930年代,居住在京城的海伦·斯诺雇一包月车夫,月薪五美元,折合20块大洋。她在家信中写道:“东方的吸引力,就在于一切费用极为低廉。你几乎不花什么钱,就能生活得像王后一般。”那位被包雇的车夫,每天挂着自豪的笑容在旅馆外等她,使海伦·斯诺“一整天喜气洋洋”。显然,这位黄包车夫自豪的笑容来自那份相对的高薪。因为斯诺夫妇雇用的汉语教师,几乎每天都来(雨天除外),一个月也才20个银元(约合5美金)。就算是请一位全天工作的出色翻译,包括打字与秘书,每月亦仅不到10美元。
  当时的京城,在青年斯诺夫妇这些外籍人士看来,享受上流生活太轻而易举。时隔数十年,斯诺还记得当时的基本开销:“布置整个住宅的全部费用约为100美元,约合400到500大洋。我们在北京期间,每月生活费大约为50美元——我们过得像王侯一般。每月80块大洋的伙食费,大约是20美元,包括正式请客的费用在内。因为外汇率变了,我们的花费更少。房租15美元,两位仆人每月8美元,中文教员5美元。”
  而在京城的外籍人士的交往世界中,一种地道的“北京式生活”就是——租住一座清代的皇宫,摆上许多古玩,训练一大帮仆役,款待访问的各路贵人名流。“周末,你还要在西山租赁一座古庙,在跑马场养一群马匹,供打马球、乘骑、赛马之用。你要去北京俱乐部打网球,去狗展把你的狗给人看”。那时洋货都是奢侈品,斯诺抽美国骆驼牌香烟,每月花费20到50大洋,但斯诺夫人很节约,只抽黄包车夫们的一角一包的“哈德门”牌。
  当时在上海,花费3元钱可以雇一个佣人,一套公寓的房租也只有3元,上好的小牛皮鞋也仅6元一双。包天笑在其自传《钏影楼回忆录》中说,1906年他到上海租房子,开始在派克路、白克路(现南京西路、凤阳路)找,连找几天都无结果,后来他发现一张招租,说在北面一点的爱文义路(现北京西路)胜业里一幢石库门有空房。贴招租的房东当时讲清住一间厢房,每月房租7元(以下均指银元)。当时上海一家大面粉厂的工人,一个月的收入也不过7到10元,而包天笑当时在《时报》任编辑,每月薪水80元。
  据1933年2月中华书局出版的《上海市指南》,上海市民生活一般费用为:在市区,一个华人家庭租用楼房一层(2间),月租金约20银元。每月买米三石(160斤)花费10银元左右,自炊日常伙食费平均每人至少5~6银元。衣食住行加上普通的应酬,一个四口之家,通常每月开支需要70~80银元方可维持。
  1930年代,银元在京沪等地兑价与币值并不统一。在北平,一银元最高可兑换5000文小钱或500枚小铜元,250枚大铜元,在上海则仅可兑换300枚小铜元,150枚大铜元。北方物价明显低于南方。
  上海普通人家每月一般吃四次荤菜(肉、鱼、蛋、海鲜等),通常为每月的初二、初八、十六和二十三,这几天叫做“当荤”,其余日子则以蔬菜、豆制品为下饭菜。上海名医陈存仁说,他八九岁时一个月只吃一次荤,说明当时他家的生活是比较困难的。至于那些拉黄包车的苦力,他们一般只能吃蔬菜、豆腐、咸鱼等,这在当时被认为是“极为低廉而粗劣”的伙食了。就像当时一首儿歌唱的:“当肚皮饿格时候,我们马上拿起筷,奔向厨房间,看看有点啥小菜,又是青菜炒豆腐,叫我哪能来下饭?”
  1932年,美国来华学子费正清从婶母处得到1500美元遗赠:“这笔钱我们按5:1的行情兑换,得到中国银币7500元,足够维持1932到1933年间生活和旅行的费用。”根据美籍华裔何柄棣教授的回忆录,也证实1930年代一美金折合五元国币。此时,费正清已结婚,“我们”指夫妇俩。
  民国时期的上海知识人,在吃、穿、住、行等基本消费行为上差异明显。上海知识人主要供职于出版业与教育业,形成了作家与自由撰稿人、新闻与出版业从业者,以及大学教师三种职业群体。上层知识人在大学体制与文化市场之间穿梭游弋,收入丰厚;中层知识人依赖固定、单一的职业收入;下层知识人收入来源十分有限,在面临迫切的生计问题时,不得不想方设法拓宽收入渠道。
  上海的亭子间,可以说是石库门建筑中最富原创性的建筑,它是夹在灶披间与晒台之间的房间,高度两米左右,面积六到七平方米,朝向北面,大多用作堆放杂物,或者居住佣人。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很多年轻的作家来到上海谋生,往往先找这种房子栖身,以至于后来出现了一个新名词,叫“亭子间文人”。
  但一些专门从事写作的作家文人,收人大体是可以的,如郁达夫在二十年代末期,每个月的版税收入有100到200元;左翼作家柔石每月的收入在百元左右,此外每年另有版税800元,年轻的女作家丁玲月收入也有70元。至于没有名气、初来乍到的一般撰稿人,他们每月的稿费收入只有二三十元,只够上海一月的生活费,可谓是标准的“亭子间文人”。所以对刚刚起步的文学青年来说,专业化有相当风险。鲁迅就劝邮务员唐驶不要丢掉邮局的饭碗:“我始终只在业余从事写作,鲁迅先生劝我做个Amateur(意为业余爱好者),他以为这样生活比较有保障。”
  戏曲研究家赵景深也有一段记述:“家槐曾寄了一首诗给我所主编的青年界,曾经两次来信向我要稿费。一首诗的稿费能有几何?可见他需款的迫切了。文人差不多与穷字是连在一起的……现今的稿费总赶不上排工。排字的人只须技巧熟练,机械地排字,无须搜索材料,苦心构思,屡易原稿,而所得却比写稿子的人多。我们对于替我们排字的人真有些羡慕!”
  创造社诗人王独清要价每行诗三块,但不太卖得出去。1929年,郁达夫对后辈学子说:“你将来不能单靠写诗生活的。王独清就写了一辈子的诗,却苦得要命。他的诗,一行要卖三块钱稿费呢!”如果卖得出去,销路甚畅,何至于此?汪静之也说:“文学家是做不得的,如果要做文学家,那准会饿死。”
  青年女生吴似鸿加入田汉南国社,也算演艺明星,要靠演出赚伙食,否则得靠典当衣物买大饼充饥,有时甚至连买大饼的几个小钱都没有,要饿上好几顿。为此,她不得不常常上田汉家蹭饭,或偷吃有钱同学剩下的食物。当时明星并不为社会所追捧,不但没有掌声,有的只是奚落鄙视。开明书店老板章锡琛是吴似鸿进入新华艺专深造美术的资助者,见吴似鸿不务正业去演戏,1929年春,当吴再去问他要学费,便抓她的“小辫子”:“啊,戏子来了,戏子来了!你既然要当戏子,那就去当好了,还来找我做什么?”由于章锡琛减少并中止资助,吴似鸿真正“饥寒交迫”——豆瓣酱拌饭,破棉被盖身。幸亏认识朱应鹏,帮她在《申报》副刊“艺术栏”“学生栏”发文章,才得到一点稿费。“这样,我便经常有一些收入了。大饼钱解决了,不必再上田先生家去吃饭。有时还有点余钱可以买些纸、笔等学习用品。”
  鲁迅是极少数能够“吃名气”的大作家。1930年代初,上海水沫书店老板施蛰存对胡山源说:鲁迅所译的苏联文艺理论,是“天书”,谁也读不懂,只因有销路,故照样予以刊出。1920年前后,周瘦鹃主编《申报·自由谈》副刊,只用特约作者的稿子,周回答一位自由投稿人:“外来投稿照例不用,并且不看,一概投之字纸篓。”编辑握权之重与名气之贵,窥斑见豹。
  任何文藝活动终究离不开经济基础,毕竟生存第一、生活第一。结合经济看文艺,是很有意蕴的一个角度。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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