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离午夜还有一刻钟。正对面墙上挂着一幅摇滚海报，上面有我喜欢的乐队。周围一切静谧如睡——如果不算不时从客厅传来的丁当声的话（我也尽量把这种声音想象成美妙的银铃声，可是你听过伴随有隐隐叹息的银铃声吗？好罢，这不算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我们没必要纠缠不清）。此时此刻我正以一种慵懒的姿态倚靠于写字台前冥思若干严肃问题——确切地说，是在回忆几小时前发生的那些烦心琐事。
　　电话里，小艾义愤填膺地告诉我，五进三里何洁给淘汰了！我还算“理性”地说，我对“超女”不感兴趣，如果你仍然忿忿不平，那我建议你上论坛把所有没投票的人的祖宗们“孝敬”一下，另外再联合众“盒饭”对电视台客服热线进行狂轰滥炸！在通话显示50秒的时候我“啪”地挂了电话，因为我试图让他明白我现在很郁闷，如果他够聪明的话。
　　然后我就百无聊赖地进了网吧。一片此起彼伏的“啪啪”声过后，一个熟悉的头像晃了起来。她说，你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请原谅我的回忆只能从这里开始）。
　　不，是努力过着，而不是过着。我的意思是说，我并没有满足于现在的生活状况。
　　她说，我很同情你，也很羡慕你。你是我们班的另类。
　　最后那两个字眼牵动着我的嘴角微微上扬。我说别那么草率地去欣赏一个人，他或她很可能只是一种堂而皇之的道貌岸然。倘若真如你所言，那你是在羡慕一个言行举止离经叛道的家伙。
　　我相信你。她竟然说。
　　这些话对我的刺激真是越来越大了。她说，我们期待着你，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我说，对，我从不让人失望，只会令人——绝望。对我而言，她最后那句话无疑在撤我梯子，这让我想到了爷爷前段时间的频繁到访。自从我步入暗无天日的高三后，爷爷的到访频率明显增多。每次来就是和父亲围坐在客厅吸烟，基本上不讲话，似乎他们想要的答案就在烟起云落间。尽管他们不说，但我的这点洞察力还是有的：他们只是各有所忌心照不宣罢了。诚然，他们所困惑后怕的也是我所苦恼的，对于一个不折不扣的朋克“狂人”而言，学习着实是一件束缚思想有违朋克精神的事，并且要略有所成（必须考上大学）那就更遥不可及了。更何况，压抑的徘徊才是最痛苦的挣扎！
　　或许是出于想到以上事情所产生的一点愧疚，在还没对她说“拜拜”的情况下，我断然拔卡结了账。刚才的那段对话让我一时间倍感沉重——是的，了解我的人晓得，没有几件事能让我严肃。我在想，是什么原因让我如此沮丧？
　　“迷失在欲望梦里，绝望地挣扎，痛苦的生活在继续，却无法燃烧自己。”我觉得所有的隐忍都源于这样一种生活状态：一方面，我不得不扎身题海苦苦煎熬以对付接踵而至的各个大小阶段的考试；一方面，我又省吃俭用殚精竭虑去筹一笔钱买琴。尽管如此，这些事情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无济于事，但“于无望中挣扎”不正是“存在主义”的精神所在吗？而且后者于我来说又是那样特殊且意义重大，因为我是那样热爱音乐，近于痴狂。
　　从网吧出来后，我下意识地拨了117，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不是我想撇开手机上的时钟显示去傻傻地问现在几点，而是想找我的“贝贝姐”。电话那头再一次传来亲切而熟悉的问候：“喂，你好，117。”彼此之间的素未谋面丝毫不会影响到这种“陌生人”之间倾诉的惬意。我说着刚刚的百无聊赖，她就直截了当地问：“可怜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办？”这种口气八成与她的年龄有很大关系，但其实她大我不过四岁。
　　“亮子说我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他同意我拖延几个月再还那笔向他借的学费，或者实在没有可以先不还。可是问题在于我现在竟然连琴也没了，再买一把新琴我还差整整七百多！加上我那点可怜的压岁钱零花钱什么的也还差四百多，”我盯着通话计时黯然神伤，“除非……除非我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抽屉文学给哪个伯乐相中后得了点稿费倒可以解决一点问题。”
　　“值得一试。那你没想过向你父亲求助吗？”
　　“我能叫他一声爸已经很难得了！他没有那么高尚。”
　　我有些愠怒，她居然称他为“你父亲”！对于我的那把红色贝司如何在他的暴力下碎裂而幻化成一朵凄艳的玖瑰我至今耿耿于怀，那无异于将一把三寸匕首直插入我的心脏！
　　我挂了电话。抬头。眼前这条石板路仿佛于一瞬间真空了似的，悄无声息地等待着我的经过。我想象着地上无数的沙石幻变成无数利刺，然后我两手鲜血淋漓地匍匐在这通往理想的路途中，力竭而亡……那畜生便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这厮鬼使神差地从拐角处嚎叫着跳到我面前，然后摆着一副怒不可遏的狗脸向我狂吠。鬼知道我在无意间是怎么踩到了这个可怜虫的尾巴！待我看清这厮的模样后，想上前踹它几脚的念头一瞬间便烟消云散——纵然我努力平静下来的心被这畜生吼得一片狼藉——可这是一条长相乖巧机灵的宠物狗啊，最主要的是，这是一条少见的红毛狗！
　　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些东西是你意识之外的，且不在自己所能控制的范畴之内。我思忖着是否有必要告诉它你的红毛很漂亮，和我那可怜的贝司一样漂亮，你应该为此感到庆幸。但我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即使如此也无法停止它的狂吠。就在我犹豫的当儿，它竟停了，拖着尾巴显出很疲惫的样子，转身迈向几米外的一层台阶，然后一声不吭地趴下。可能是天生对好狗觊觎的缘故，我竟顿生恻隐之心，靠它旁边的台阶坐了下来……
　　整件事就这样从一开始的郁闷宿命般地滑向悲哀，事实证明这确实令人感到悲哀。我决定再坐一会儿就去睡觉，然后忘记今天晚上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我拉灭了灯，转过头才发现大片旖旎的月光在窗台流淌。
　　可那令人憎恶的声音再度刺激我的听觉神经，让我不得不认为父亲是如此的无聊！不忌讳地说我认为他的行为愚蠢至极。想想吧，一个年近半百的男子正在乐此不疲地一遍一遍地掷着硬币——作为那个年代百里挑一豪情万丈的大学生——只为多掷出几个代表儿子高考上榜的正面，以求得心理上的慰藉。即使事与愿违，他仍会发扬锲而不舍的革命精神，直到正面出现次数远远大于背面方才露出满意的微笑（正常人都明白正反面出现的概率为50%）！我不由长吁一口气。
　　“孤独，不是被父母责骂冷落后就能体会得到的。”我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到旋涡鸣人——这个特立独行、独当一面的忍者。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在操场上看到某些身穿“步行者”球衣体形直逼奥尼尔的篮球爱好者时，会由衷地认为这些同学星途无量，说唱功底一级棒，要是衣服能过膝盖那就更拉风了。旋即，我感觉有一种令人恐惧的糜烂的东西在不远处等着我，神秘叵测……或许现在我是孤独的吧，因为什么呢？真是糟糕透了！
　　当我的思绪如乱麻一般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那令人发指的声音又从客厅传来——丁当！清脆响亮！我陡然感觉到头脑发胀，胸口沉闷，呼吸倏地急促发颤，然后就没知觉了，如死了一般，但脑海中却真实跳跃着这样一幅清晰惟美的画面：黄昏逶迤的暮霭下，少年和一只红色的狗静坐着，等待，等待暮色瞑合的那一刻……
　　男子汉是不应该哭的，但我却无法控制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