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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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春去秋来燕来又飞走时,
  当冰雪融化草木又发芽时,
  当云卷云飞露出太阳的笑脸时,
  当神九飞天蛟龙下海科技不断进步,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祖国正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时,
  当千年的枯木发新芽万年的铁树又开花时,
  亲爱的大舅你在哪里?
  也许你乏倦了,也许你睡着了,但你没有回答,
  只有长青松伴随着沙哑的风声述说着你的青春韶华……
  从我记事起,母亲在闲暇时总是以泪洗面。经常在我们姊妹面前述说着娘家穷困潦倒的境况和大舅当兵的情节。那时懵懂的我总认为母亲在讲故事,经常是这边耳朵听那边耳朵冒,天长日久,总觉得母亲唠唠叨叨,有点烦人。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会的不断进步,愈发觉得母亲讲的故事像一幅千丝万缕的画卷,被画中的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深深地打动和思念着,并且对那种亲情的眷恋一发而不可收拾,而且愈想愈烈……
  今天我回家,年迈的老母亲满眼噙着泪花,又提起了大舅:“你大舅要是还活着的话,今年85岁啦,比我大四岁呢!不知有生之年能否找到他?”说着说着,母亲的泪水又从深凹的眼眶里流了下来,我也随着母亲情不自禁地流下了难以言状的泪水。
  回家后,我几夜都辗转难眠,睡不好觉,好像得了忧虑症。不行,必须拿起笔来记下大舅的点点滴滴,也要呼吁有关部门和亲戚朋友在母亲的有生之年找到我的大舅,哪怕小小的一点影子也好,来了却母亲一生的牵挂。
  我大舅张国政,1932年出生在昆嵛山前的金家埠村。从我记事起,那村四面环山,中间平坦,房屋整齐,人口众多,在公社(现在是莒格庄镇)上属一无二的大村。一条大河横卧在村子前边,河水清澈甘冽,一年到头涓涓流淌,从未干枯。村西边有一条宽阔的公路,客车从昆嵛山脚下的老虎窝那地方出发,经过金家埠村向南而下,再经过莒格庄村到达牟平。
  公路西边建有学校——金家埠中学。学校有小学,初中,高中。四排教室十多栋房子整齐有序地排列着,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学校前面有个正方形的操场,像个大型的足球场,一眼望不到边。操场周边栽有白桦树,粗壮挺拔,直插云霄。
  我大舅念书时,村子还没建学校,而是到离家二十多里地的马家庄初级中学读书。每天早起晚归。1945年春的某一天,15岁的大舅像往常一样坐在教室里,突然班主任急匆匆来到教室,语重心长地说:“同学们,你们像早晨初升的太阳,正处在成長期间,现在国难当头,日寇狰狞,民不聊生,在这危难的时刻,保家卫国,匹夫有责,有志男儿要时刻准备着血洒战场,谁想参军杀敌,到黑板前报名。”大舅一听说要打日本狗子,第一个报了名。老师满眼噙着泪花,用沾满粉尘的大手拍了拍大舅那稚嫩的肩膀并竖起大拇指:“张国政,你是好样的!”
  放学后,大舅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地一边拔着猪草一边唱着歌:我是一个兵,来自穷山村,打倒了日本帝国主义消灭了狗汉奸,嗨,嗨,农民翻了身,当家做主人,我们一起建设社会主义大家庭……
  晚上回家后,大舅把参军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父母。深明大义的姥爷和姥姥心情沉沉,没有多言语,只是说了一句话:“孩子,你长大了!”说着说着泪水就淌了出来,那一晚上,全家人拥抱着哭成了一团,谁也没有吃一口饭喝一口水。
  第二天,鸡刚一打呜,姥爷就从被窝里把正在做着香甜美梦的大舅拖了出来。朦胧中的大舅用小手揉着眼睛,边穿衣服边说:“爹,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军装,胸带鲜艳的大红花,手拿刺刀,正在喊着杀,杀,杀,杀死你这个小日本狗子,没想到是你叫俺呀爹。”姥爷阴沉着脸,扯着大舅的手,小脚姥姥背着不满4岁的小姨,一家七口,大手拉小手,沿着蜿蜒崎岖、坑坑洼洼的山间小道艰难地向学校跋涉着
  母亲清楚地记着,那天天还没有亮,月亮像个大圆盘似的悬挂在头顶上,银色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像披了一层银辉,闪闪发光。几颗稀疏的星星像顽皮的孩子眨着眼睛,捉着迷藏。偶尔有几声猫头鹰的尖叫,身上会吓出一身冷汗,起一层鸡皮疙瘩。最令人欣慰的是温暖的春风夹杂着各种各样的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扉,心旷神怡!快到学校门口时,姥爷抚摸着大舅的头说:“儿子,无论你走多远,永远记住,门前那棵大槐树就是你的家,我们永远都在那大树下等着你回来。到部队听领导的话,好好干,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小日本要像秋风扫落叶那样残酷无情!”接着姥姥又把大舅揽入怀中,千叮咛万嘱咐:“孩子,等革命胜利了一定要回家呀!”于是,全家人拥抱在一起又哭成了一团。大舅含着泪水,一步三回头,“娘,在家等着我!”
  回来的路上,一轮红日从东方的树梢上冉冉升起,放出万丈光芒,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到家后,姥爷和姥姥就病倒在炕上,以水充饥,好多天后才慢慢爬了起来。
  大舅参军后,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很快蔓延到胶东半岛。
  有一天,姥爷赶着小毛驴推磨,一群小鬼子进村扫荡,看到姥爷的小毛驴机灵可爱,鬼子眼睛便翻着凶神恶煞的红光,像吃人似的连拉带抢强行把小毛驴带走了,姥爷在后面便喊便骂:“狗日的,还我的毛驴!”日本鬼子不分青红皂白一枪柄子打在了姥爷的头上,姥爷立马晕了过去。醒来回家一看,顿时懵了,家里被小鬼子翻了个底朝天,连半篓子发霉的地瓜干也抢走了。饥饿和劳累的一家人只能啃树皮和吃野菜度日充饥了。
  小姨6岁那年由于天天吃刺槐芽子,肚子胀得如同透明的大皮球,一道道青丝像蜘蛛网似的缠绕在肚皮上,仿佛用手指一点就会破裂。小姨天天躺在母亲的怀里,滴水不进,痛不欲生,用求生的眼神看着母亲:“姐姐,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母亲含着泪水,天天用手抚摸着小姨的肚子,最后还是活活饿死了。
  自从大舅当兵走了后,姥爷和姥姥每到太阳快要落山时,就站在门前的大槐树下,翘首张望着,盼着有一天大舅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1949年春天的一个晚上,姥爷和姥姥像往常一样站在大树下,突然一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刚要开口说话,那人便开了口:“请问二老,张国政的家在哪里?”“这就是。”“哦,告诉你们个不幸的消息,张国政同志参军的部队是东海野战部队,他在前线卫生所工作,为了抢救伤员,不幸被鬼子的炮弹击中,光荣牺牲了。”这一消息如晴天霹雳,重重击倒了姥爷和姥姥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姥爷和姥姥在悲痛之中,把大舅的几件破衣烂衫埋在了东山朝阳的山坡上,目的是让孩子享受一下陽光的温暖。从此姥爷和姥姥基本上是天天趴在坟头上哭,精神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再加上生活的拮据,饿得饥肠辘辘的姥爷和姥姥再也无力种地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了。
  为了挑起家中的重担,二舅学了木匠手艺。一年到头在外奔波,挣几个小钱养家糊口。母亲考上高中后,无钱交纳学费,只好半途而废,在生产队上当了一名会计,挣点工分贴补家里的日常开支。
  姥爷在坟头哭喊大舅时,受了风寒,一年到头咳嗽不止,病情稍微好转时,就跑遍了文登的大小公墓,看墓碑上有没有大舅的名字,每次都是信心而出,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由于思儿心切,再加上疾病缠身,不满48岁的姥爷就这样离开了人世,而且是死不瞑目。
  姥姥失去儿子后又失去了姥爷,精神上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和折磨。后来呢,姥姥像疯了一样,五冬六夏都到姥爷和大舅的坟头上哭,可能也受了风寒,一宿宿咳嗽睡不着觉,最后咯血而死,享年60岁。姥姥死时小舅才十多岁,没爹没娘的小舅只能和二舅相依为命了。
  母亲每当说起这些事时,眼泪就簌簌而下。母亲说:“你大舅牺牲后,虽然日子拮据,但好强的姥爷和姥姥没有向政府要一分钱,一天到晚拖着个病身子,也没钱买药,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相继而去。”
  我们小时候,每当看抗日战争片的电影时,母亲就吩咐我们要聚精会神地盯着荧幕,看有没有大舅的名字。母亲说:“你大舅和你二舅长得一模一样的,像个双胞胎,要是电影里有你二舅的模样就是你大舅。”单纯的母亲和我们呀,哪知影片人物都是演员化装的呢1
  1995年正月初三,我们都相聚在母亲家,突然电视屏幕下的一行字牵动着我们每个人的心,台湾军事家张国政同志几个闪光的大字跃入了我们的眼底,冲动的哥哥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说什么也要去台湾找大舅,后来被母亲的千言万语安抚了下来。
  二舅怕大舅回来找不着门,盖了四间大瓦房愣是没有搬进去,而是守候着那三间塞塞巴巴的茅草屋生儿育女,直到现在还在那守望……
  从我记事起,每年的清明节都是细雨霏霏,行人欲断魂。而今年的清明节是阳光普照,万里无云。难道这是大舅的在天之灵要现身?于是,我踏着阳光追寻到牟平端午山革命烈士陵园,寻找大舅的踪迹。
  在那高大的功德园的纪念墙上,镌刻着3887名革命烈士的名字。我绝不放过丁点蛛丝马迹,从头到尾逐个排查,查着查着,泪水就模糊了我的视线,一个个红色的名字像一滴滴鲜血,也像一堆堆火焰正在熊熊燃烧着,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灰心丧气地坐在松柏下的小道边,泪水像雨点似的落在地上,溅起了缕缕尘土的芳香。一位老者拄着个拐棍,胸前一排排奖章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熠熠,格外刺眼。老者问我哭什么呢?孩子,快回家吧,小心着凉!我看着老者蹒跚的身影,觉得非常亲切,眼泪突然又像潮水般的涌上了心头。啊!这是不是我大舅呀?刚要跑步追去,老者进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疾驰而去。
  于是我也驾着车,来到了昆嵛山。站在高高的泰礴顶上,歇斯底里大声呼喊着:大舅,你究竟在哪里呢?空荡荡的山谷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回音:我就在你的脚下,就在祖国的这片热土之下!大山的皱褶里也断断续续响起了回音:我就在祖国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此时此刻,我思如潮涌,泪如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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