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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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男女的离合悲欢世世代代都在上演着,而此刻,这离分的悲伤落在了程青头上。就像六月天的一场冰雹,一切爱的花儿朵儿都被打蒙了。这花朵不是正常死亡,在风里干枯,在干枯里含香,或者香气已经丧失殆尽,只留有花的模样看着也是淡淡的欢喜。
  这样的打击虽然是第二次来,而且来得同样突然,但程青却不能因为有一次经验而消减这焚心煮肺的痛苦。四十四天过去了,丈夫在淡淡地说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后,果真一次不曾踏进家门。程青仿佛在时间里终于证实这句话是真的。在时间的忍耐里,程青由忧心欲焚到万念俱灰。
  四十四天,是一个忍耐的极限吗?程青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悄悄捂着这一处暗伤,她等不到天黑,她害怕再一个暗夜来临,疯魔了似的冲出家门,冲下楼梯。她必须将这一处暗伤暴露出来。
  找谁诉说呢,这一处暗伤找不到一个好的外科大夫,甚至找不到一个轻描淡写的敷衍者。这时才发现,世上多的是与你分享愉悦的人,而分担愁苦,几乎找不到。
  找不到,也得找。此一刻,程青心里郁闷得要爆炸,不得不找表妹。
  一找表妹若水,等于让全家族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舅舅的女儿李若水小程青半年,是她命里摆不脱的闺密,两人是自小学到大学的同学、校友。要说程青这辈子对有限的几个人的熟悉了解,一个是前夫刘远,一个是女儿娟娟,再就是李若水。一想到若水那犀利的言辞,程青先在心里就享受着暗疮被挑破的痛快,同时也受着脓血一地的尴尬。
  可是有谁能来安慰她的伤?别让伤捂着,更别让伤口再次暴露。
  整整十年后,程青再次被男人所抛弃,而且这抛弃也是一样的无缘无故、无耻无赖。两个男人一样是皱着眉头,仿佛晚饭吃撑了一样愁苦地说:“程青,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了,实在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了,我们离婚吧。”而且,两个男人一样狠,一样是说完这句如同晚饭吃饱了的话之后,就永远消失,再不回头。
  前夫刘远,现在看来得晋升为前前夫,与程青相爱时也是甜蜜的,两人都曾以为彼此是几百年前走散了如今才相遇。夫妻几乎没有过什么大的矛盾或冲突,风平浪静里,刘远就平平淡淡地提出离婚,却是坚决彻底地一去不归。程青起初还以为是开玩笑,后来才得知刘远一年前已经与一个年轻女人同居,并且起诉离婚,生怕程青不答应离婚。
  离,怎么不离呢?程青的回答是:完全同意离婚,犯不着起诉,费那无用的周折。那一年女儿才九岁,女儿给了父亲,由婆婆抚养。
  离婚后,程青一直想不通丈夫何故在风平浪静里就提出离婚,丈夫的新欢是比程青年轻、漂亮,可在做了母亲的程青看来,这不能算作理由,哪个女人不曾年轻漂亮过?况且单论漂亮,年轻时程青未必输于那个新欢。
  程青不是男人,理解不了男人。
  程青也绝情,自此与婆家断了往来,看女儿只去学校里看,堪堪五年的独居时光就过去了。
  程青在市内一所普通中学任教,这一年,有同事介绍了张正。程青离婚后,断断续续相过几次亲,基本上是见过一次就没有了下文的,这一次本不抱什么希望。但听介绍人说,张正的情况与她有许多的相似,也是妻子爱上了别人提出离婚,也是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儿,由父母扶养。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见到张正的一刹那,程青感觉犹如阴郁的冬天突然布撒无限春光,仿佛空气里都是暖意与明媚。程青一扫愁眉,笑意盈盈,五年里都展不开的愁眉就在这一刹那舒展。爱情就这样突然地来了吗?欢情悦意猝不及防的写在脸上。
  这一切都是来自于对面而坐的那个名叫张正的男人。一杯清茶,两个人侃侃而谈,一个多小时了,程青才想起了应该告别,说不早了,她要走了,张正以热情带笑的语言留她再坐一会儿,眼里的情意仿佛伸出一只手来拉住她。
  她没有走,又坐下来,这一坐就是五个小时,直到茶馆打佯了。所谈尽是快乐的话题,仿佛过往的、未来的生活里全是美好。
  张正出身书香之家,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毕业于某大中文系,高挑俊朗,温和儒雅。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见人笑一笑,谈吐文雅,也不失幽默,这样一个男人,正是知识女性理想的良伴。他对权力和金钱也没有什么过分地追求,一个市政府部门的科长也勉强顾全或遮掩一个男人在钱权方面的虚荣。
  尤其叫程青移神的是他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她的时候不猥琐、不飘忽,是那样温柔专注,温暖从容。程青望着他,舍不得离开,恨不能跳这眼光的湖里击水,这眼光的天宇里放飞风筝。
  程青生怕自己轻率,因此在第一次相见后刻意说外出学习,想反思一下这相见之时的鲁莽,或者最好彼此就这样丢开手。
  一周里,程青接到了张正热情的电话,不得不一天天编着莫须有的在外行程。等到第二次相见,两人几乎是极自然地拥抱了,张正拉着她的手轻轻摇移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不会也要抛弃我这个被人抛弃的男人吧?”程青望着这个步入中年的美少年笑了,笑得流出了泪水。这何尝不是程青的心痛?
  一次柔情蜜意的长谈,就算是订了终身吗?这情形多么像一个受了委屈的痴情少年。在爱情中,何人不是少年?
  “你发誓,我们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
  “我发誓,今生今世与张正在一起。”
  程青的第二次爱情,以近乎童话的方式开始,竟然会有如此美好的一个他,在等着心灰意懒的她。
  爱情虽然诞生于大地,却以全然超越现实的姿态飞行于精神上空,生活仿佛不再是扎实、烦琐的柴米油盐,一切全都改变了性质,犹如是一场和着伴奏乐的吟唱。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五年,幸福的滋味流布周身,流布白天和夜晚每一个时间段,这蜜一样的滋味还要流出来,幸福太多,就要秀出来,他们女貌郎也貌,走在大街上,也是那样轻携手,慢行走,仿佛是一场爱情表演。是的,他们需要这样一场表演,也许两个被抛弃的人在私心里合演这一场街头人前的高调恩爱。但他们并不如此以为,他们都认为这爱情是发自内心的。   突然,这个伴奏乐消失了,程青一人无法将这首爱情的高歌吟唱下去。
  这时发现,原来爱情就像是一场雾。不知何时起,雾淡了,风吹云散,什么也不曾留下。这第二次的唯美爱情,什么也没有留下,没有孩子,没有房子,没有共同的财产,只留下一堆甜言蜜语,和肌肤上曾经的感觉。雾散了,程青被裸露在冷寂里,就像一块石头被雾抛弃,通体还在留恋着点点雾光。
  冷露里的凄寂只得告诉表妹,除了若水更无有他人可以诉说,此处心酸窝囊不说出,程青会给憋死的。
  2
  姐妹俩走在冬天的暖阳里,四围的冷风不时渗过来,道边每一缕树荫里都藏着阴冷。闷闷地走了一会儿,程青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张正要离婚的事。
  “真的?”表妹若水突然站住。
  “唉,我有什么心情跟你戏说!”
  “你当时怎么不照脸给他一下子!”若水恶狠狠地浓眉紧促,两手插在衣袋里。
  “当时我也那么想,可我懒得动手。”
  “你呀你!你总是懒得这样,懒得那样!他是怎么了?有人了?”
  “好像,听说是。”
  “什么叫好像是?你可以被狗咬了,但不可以被男人骗了,被狗咬了,只能说明你运气不好,被男人骗了,是不是说明你智商有问题呀!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那个张正那么好!你不能把他太当回事!这鸟男人!”
  看着若水的愤怒,程青口里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内心里遭受着又一次严重的打击,虽然早料到结果会是这样,她很是后悔自己的决定,何苦要告诉若水呢?白白的受她一回奚落。
  “我要在场,我非照脸给他一下子不可,我都给他气糊涂了。姐,不是我要骂他,我是怕你给憋坏了呀!”果然,表妹意识到了自己的苛言,缓言问她状况,听她说那个好像是有的女人,替她分析其中的利弊。
  程青知道,李若水的惊涛拍岸过去了,接下来是一马平川的奔流,是奔流中的灵感四射。她会一时间想出四五种法子来对付一件事,这些法子大都是情绪化的意气之言,但也不乏丝丝缕缕的严谨、合理可行的巧妙方案。正因为如此,程青总是憋不住将心里话一次次诉之于若水。
  若水的女人之道,即便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程青也颇为惊讶。李若水从中学开始就十分能装,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副淑女模样,人前从不喜怒于色,温和带笑,静默少言,这是众亲戚眼里的若水,但只有程青知道若水的温雅底下藏着什么,就像知道猫毛茸茸的爪足里藏着什么。
  若水对张正地破口大骂,何尝不是她对自己不如意婚姻的宣泄。表妹与妹夫个性情趣大相径庭,明枪暗箭冲突重重,但他们的婚姻却一直维持着。他们不离婚的理由有很多,在程青看来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有一个儿子,再是他们缺乏第三者。正因为有了一个这样的丈夫,原本单纯、安静的那个若水现在变得阴冷狠准。想到自己对于表妹的深刻认识,程青觉得欣慰。在对于他人的认知上,程青并不输于若水,况且她了然于心的正是这个自以为事事聪明的若水。
  “张正好像有了人。”其实是要瞒也瞒不住的。程青不由得便将这些日子所妄图扼杀、封锁的消息全都告诉了若水。
  那个名为樊小红的女人竟然跑至张正母亲家,申明自己爱上了张正,亲口说:“程青不给我哥哥做早饭,我哥哥胃不好,不吃早饭怎么行?”
  “就这样的热烈追求,你说有几个男人能招架得住?”程青苦笑道。
  “天呀,跑到人家妈跟前叫哥哥,也不嫌害臊!好像人家妈闲着没事干,就专门给她生个哥哥。我不相信天下真有这么赤裸裸、不知害臊的女人,张正看上的要真是这样不知遮掩的女人,你就快让他滚吧,留下来都不够恶心!”若水对于张正的情变之事还处在激流奋进阶段,也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只顾高屋建瓴理性规划。
  艰难的是那在具体事务中一步步匍匐的人!
  樊小红29岁那一年成了烈士的妻子。那一年春天,她的丈夫去南方抗灾。南方素来少雪,偶尔下一次大雪,就让北方的樊小红成了烈士遗孀。烈士遗孀是难当的,火辣辣的小寡妇,一腔闲情堆积在空气中划根火柴都能着火,见着了张正这样一个男人,情感与举动烈焰似的扑面而来。她将这烈焰扑向了她儿时的伙伴张正。
  这个花样老男,已经四十八的年纪了。四十八岁是一个男人将老而未老之际,那种对于青春的极度留恋与对衰老的强烈抵抗此时正在内心冲撞激荡。樊小红的热烈追求,无疑是极大地证明了他正在远去的青春,尚且还在。
  没办法,四十多岁的程青不能给张正以青春尚存的证明。用若水的话来说:姐,咱们就等着看吧,看张正、樊小红他们那把鬼火能烧到几时。
  3
  一年后,程青又结婚了,而且是大范围宴请宾客。程青一身大红丝绒连衣裙,深V领,发髻高盘,笑语嫣然。那样的服饰配着那样的笑容,再也合适不过。
  男方是北山市某局局长,即将退休了。
  局长与科长张正在一个大院里上班,程青几次着意打扮了去大院里等局长下班,与局长并肩而行,显出新婚宴尔的融洽,然后坐局长的专车离去。有一次,还当面碰见了张正,程青一个浅笑就过去了。程青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转眼间,已在陈局长家待了三年,程青也不拒绝那大大小小的宴会,敬酒时人人皆称局长夫人。美食香茶之余,局长谈论的一些话题,颇叫程青觉得是一种引导,包括程青喜欢的乐曲,局长也能说道一二,这一切,都叫程青觉得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同伴,差不多忘记了局长的年龄。
  这三年间,程青从市一中的年级组长,三蹦两跳而至市三中的副校长,高级职称,全市有突出贡献专家,市政协委员。如此坐了扶梯式的升迁,真叫人觉得人生轻快,长风浩荡。程青这时会想起当初张正不归家时的忧伤,在心里笑自己,被一个男人抛弃了,就以为是被丢在坟场了?至于吗?
  与局长婚后的时间过得真快,偶尔与表妹面见面,程青衣着穿戴皆富贵出若水一大截儿。程青内心一丝惬意的同时,却发现若水老是推脱,不大爱与她同行。其实程青去找若水,多半是陈局长的儿女回来了,她在借机回避,这一点,当然不能告诉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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