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的那一场足球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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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确实无可挑剔,秋高气爽,阳光如纯金一样洒满大地,小秋风一阵一阵的,吸一口如喝冰镇果汁。
  我和杨玛来到这座海边城市,把要办的事办得非常精确和贴切,充满着一种战略战术的神机妙算;飞回湖南长沙的机票正稳拿在手,下午五时半起飞,一个多小时即可抵达,公司的小车在机场等候,然后风驰电掣驰向湘潭。
  我替杨玛收拾行李时,她突然说:“牛天,不走了。我怎么想都觉得这场球该赢,我得看个整场!鬼子进芦荡,我们就扎下来了,明天再说!”
  我的头顶无异于响了一个晴天霹雳。
  九月十三这一天,对我来说是个煞日。
  这个日子在历史上也出过许多险怪的事,比如书上所说的林彪“九•一三事件”,偌大的一架飞机突然坠毁在蒙古的温都尔汗,让老毛发出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的一声慨叹。
  在经济和粤语并驾北征的今天,歌星舌子也圆了,商贾更以能说粤语为幸事,这“十三”不是“死散”么。何况西风东渐,“十三”都认为不是个吉数。
  我知道今天下午四时二十分,在中国大连足球场,中国队和伊朗队有一场恶战,全国的球迷或在现场或在电视机前,正憋着一肚子的希望和情绪,无论胜无论败,都会像发猪婆疯一样地发泄一番。
  拿机票时我欣喜若狂,老天有眼,安排我和球迷杨玛不能看完这场球。这起飞的时间多好,下午四时二十分开始现场直播,在宾馆顶多看个大半场,五时整得往机场赶,然后登机,飞机上没有电视机,赢呢输呢我也管不着了。到了湘潭,和杨玛说声“拜拜”,我便溜之大吉。
  杨玛迷球迷得太深,中国队只要输了球,她就要哭要闹要骂人,脾气暴戾,如果我在她身边,这一壶就够我受的了。
  可她突然决定不走了,还说中国队会要赢球!
  从我极有限的足球知识里,我记得中国队与伊朗队交锋过多次,总是胜少负多,那么这场球,也应是吉少凶多。但今天,我确实希望中国队有所获,否则我就得代中国队受过,杨玛绝没有“不如怜取眼前人”的宽厚。
  我说:“票已经买了,也不可能退掉,是不是……”
  她站起来,在宽大的房间里,像只困兽一样走来走去,然后一挥手,粗暴地说:“不就是一两千块钱吗,废了!天王老子催我走我也不走,看球!我琢磨着小樊——樊之以一定要立大功的,但可不能让李柄上,他只知道在场上瞎跑,白卖力气。”
  我无可奈何地说:“好吧。还有一个小时才开赛,我回我的房间去休息一下,就在那边看电视,免得影响你。”
  她很温柔地拦住我,眼风媚媚的。“别……别走。我怕。你就陪着我吧。”
  我只好坐下来。
  杨玛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卷纸,在床铺上展开,然后甩掉脚上猩红的羊皮高跟鞋,往床上一跳。两只高跟鞋跟朝上,匍匐在地毯上,像两只卦,不过是阴卦,不吉!我发现她的脚很小巧,肉色的透明丝袜掩不住肤色的细嫩。
  想不到一米七二高的杨玛,竟有这样一双小足。她不胖,但丰满,与鹅蛋形的脸,配置成很和谐的一体。
  “牛天,来,上床来,看我的布阵图,这几个月的业余时间,全耗在这几张图上了。”
  听到她的召唤,总觉得有点暧昧。
  “来呀,来呀。”她的声音里充满着恳求,也充满着激情。
  于是,我也脱掉皮鞋,坐到床上去。宽大的席梦思床一分为二,图纸搁在床中央,我们的头几乎要碰在一块,目光笔直地下垂。
  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庄重严肃,她说:“今天,中国队对伊朗队,是什么阵势?如果是‘四五一’,我就这样布阵,你看,黎钢在这里,江岭在这里,马明在这里,饶佳在这里,小樊——樊之以,技术全面,踢后腰将为中场注入亟需的硬朗和强悍,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我特崇拜他!如果是‘五四一’呢,就必须这样用兵,反正李柄我不用!”
  她俨然成了总教练,诸如中场换人,谁上谁下,会发生什么意外情况,都在她的考虑之列。她翻弄着一张一张的图,除中国队对伊朗队外,还有中国队对卡塔尔队,对沙特队,对科威特队,也都有详细的战略战术分析。
  这一点令我佩服,一个女人,一个单身女人,能如此酷爱足球,而且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了不起。我猜测此中的原由,是过于寂寞?是对男性足球运动员情人般的痴迷?还是球场上的争夺与她从商的体验过于相似?也许都有点儿。但在从商上,她显得云山雾罩,设伏打劫,已不似一个女人。而在迷足球上,嬉笑怒骂,反而真实得可爱。
  “牛天,我有一种直觉,中国队今天有戏,我都等了好多年了,等着他们冲出亚洲,那是我的一个梦。”
  “中国队会胜利的。”
  “谢谢你。”她是代表中国队,还是代表她自己表示一种心情?她说完朝我真诚地笑着。
  杨玛看看表,离开赛还有二十分钟。她跳下床,顾不得穿鞋,把电视机打开了,这座南中国海边的城市,一刹那间与大连赛场有了密切的联系。
  场上绿茵一片,静静地期待着一场昏天黑地的厮杀。观众席上人头攒动,来自全国的球迷,挂上了“XX省XX市球迷协会”的横幅,和一些极带感情色彩的标语口号。头上扎红带子的,手上握小彩旗的,腰间掖小喇叭的,脸上涂得青红紫绿的,什么样的鸟都有。球迷真他妈的邪了,本地的好办,不过买一张昂贵的票,外市外省的都得坐飞机乘火车往这里赶,这得私人掏腰包,没人给你报销!
  镜头突然停在场外的中国队员身上。
  杨玛说:“小樊——樊之以,看,精神多足!”
  杨玛的脸上浮起一种属于少女的红晕,羞怯怯的,很动人。
  我说:“小樊,也就这样子了。”
  我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酸,我犯傻了是不是?我又不是杨玛的什么人!
  “我得化化妆。”
  杨玛说完,到洗漱间去了,门“砰”地关上了。她有些生气了,小樊是我可以指责的么?
  杨玛看一场电视上的球赛,还得化妆,给谁看?给樊之以看!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像青春少女一样追星,也不知道小樊明白不明白。
  可杨玛说小樊明白,因为她千方百计打探到小樊的电话号码,给他通过话,小樊挺感动的。又说有一次在北京谈生意,正碰上一场球赛,她买了一张黑市票,坐在正中看台的第一排。那一场球小樊踢得真好,远射攻球,一脚定乾坤!当樊之以回场经过她面前时,她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樊之以,我爱你!”小樊回过头来,朝她笑了一下,还挥了挥手。四周的球迷一齐为她的大胆表白而疯狂鼓掌,杨玛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当时听了,说:“平常你不敢这么说,你很矜持。而作为一个球迷,在球场上怎么做都不过分,因为球迷是一种极端情绪的载体,有点像精神病人。”杨玛脸一红,没有作声。
  杨玛还在化妆。
  我的眼睛盯在电视屏幕上,可心思却飞在别处。
  我想起我从体院的武术系毕业,去杨玛的“古城贸易总公司”应聘,在那间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第一次见到了杨玛。
  杨玛坐在大办公桌前,手指间夹着一支“摩尔”香烟,她很苛刻地打量着我。我知道我的外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一米八零的个子,称得上很健美;五官端正,嵌在一张很有男人气的国字脸上;西装素雅,白衬衫,红领带,一尘不染的皮鞋。何况还有一纸文凭,还有几分文雅气度。
  她问:“你喜欢足球吗?”
  “这与你招聘保镖和秘书,有必然联系吗?我不是很喜欢足球,我的专业是武术。不过,英语和电脑操作都还过得去。”
  我答话时,发现杨玛身后的墙壁上,贴满了中外足球名星的彩色画片,樊之以摆在最中央的位置。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很像一个踢足球的,真的。”
  “那么,你是决定录用我了。”
  “是的。”
  以后,我就在杨玛身边做保镖兼秘书。
  我的工作兢兢业业,她对我很满意。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诱发我对足球的兴趣,很想把我培养成一个球迷,她说只有球迷和球迷才有共同的语言。发现她在足球上陷得很深后,我反而有意地对足球表示疏淡,我害怕这种痴迷。但出于职业的需要,我许多时间必须和她厮守在一起,也就是说我无法最终疏淡足球。我希望她有男朋友,进一步有一个丈夫,以取代她对足球的爱。
  事实证明,她爱足球胜过爱别的任何东西,她往往用自拟的足球运动员的标准,来衡量追求她的男人,所有的男人纷纷落选。这种落选造成她对经商更加刻意地竞争,对足球更为疯狂地爱恋。
  我不由自主地成为这两项活动的亲密参与者,在经商上我负责她的人身安全,以及对每一笔生意,全力顺着她的思路进行精心筹划;在业余时间里,我得陪她看球,陪她侃球,陪着她忽喜忽忧,承担她毫无道理的指责。
  这次,到这座南边的城市来,生意上的顺利,使她对这场球赛的期望值猛增。我发现自己,也已进入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杨玛为一笔一百万元的建筑水泥生意,精心设置了一个陷阱。起初我不清楚,来到这里后,我才知道了前后始末。
  我惊叹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女人,有如此周到的算计,正如下围棋,步步有“活眼”,而杀气却潜伏于中。
  半个月前,这座城市的一家建筑材料公司,与我们公司签定了合同,购买一百万元的水泥,这是一宗大业务,杨玛的兴奋无可比拟。按合同规定,我们公司购好水泥,办好车运计划,将提货票和计划书传真过去,对方即汇款过来。
  依照杨玛的旨意,我预付了定金,到水泥厂仓库验收了足量足质的水泥,并贴上了封货条。然后,到运输公司申报了要车计划。办事的顺利远在我的预料之外,水泥厂的厂长、运输公司负责车辆计划的科长,都热情地迎候我,并交给我早已准备好的单据。提货单和计划书传真过去后,对方立即汇款到帐上。
  我很奇怪这样多的水泥为什么不用火车装运,而向运输公司要一个汽车队运去?
  问杨玛,她笑一笑:“这是他们要求的,他们是上帝呀!”
  四天前,杨玛突然说:“我们去那座城市,车队今天可以抵达那里,我们去交割一下货物。”
  “机票呢?”
  她说:“已取来了。还有几个小时,你先去发个电报,这是电文底稿。”
  眼下手机很普遍,为什么要发电报呢?
  起草电文本是我的职责,杨玛怎么亲自动手呢?
  我一看,上面写道:“X市建筑材料公司刘大为经理,古城贸易公司杨玛一行将于今日抵达,特告。”
  “怎么不写航班时间,他们可以来接机的。”
  杨玛说:“不要麻烦人家了,到处有的士嘛。”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这里。
  临近下午六点,在宾馆,杨玛打了一个电话到建筑公司,对方说,刘大为因母丧,于昨日回乡下老家办后事去了,要一个星期后返回。
  杨玛说:“我是杨玛,古城贸易公司的,刘经理回来了,请转告他。”然后迅速搁下了电话,很轻松地舒了一口长气。
  “你不告诉他们,我们所住的地方?交接货物可以要他们另外来人,在这里呆一个礼拜,多长。”
  杨玛说:“刘经理不来接收货物,就怪不得我们了,就地甩手,价格不论,住几天就回去。”
  我发现杨玛的目光冷冷的。在一刹那间,我出于一种经验推测,刘大为是要栽一个大跟头了!
  提货票是真的,但买货却是假的,运输计划书也是蓄意安排的,在幕后杨玛已与各方达成一种默契,自然是用少量的钱去周旋。待对方的款汇到帐上后,再打电话询问刘大为的行踪,恰逢刘大为奔丧,便发出含糊其辞的电报,到达后再打电话。其实根本不会有车队运货来,但运货来了的“环境”却构造好了。杨玛底下的一着棋,便是在当地找一个业务上的关系,开出已便宜处理货物的票据。一切都会办得天衣无缝,杨玛有这个本事。
  果然,她对我说:“你累了,明天你休息一天。我去找个老关系,把货物处理了,然后回去。”
  她是有意要避开我,并非是要照顾我休息一天。
  晚上杨玛回到宾馆,我故意问:“货物都处理好了?”
  她从小坤包里掏出一张票据,说:“货到口岸死,人家压价,我半价也甩了。”
  我全身沁出了冷汗,有了一张半价甩出的票据,有了提货票、计划书、电报、电话以及宾馆住宿的票据,刘大为将来就是起诉到法院,也顶多退回一半的款项五十万,还要扣除办货、运货、处理货物中所花去的款项,这一下可赔惨了。而杨玛除去在安排这个圈套过程中所用的钱,起码可以纯赚四十万!
  我知道她在古城各方面都有关系,而且都相当“铁”,刘大为到这里来打官司,只能赔了夫人又折兵。杨玛在生意上的这种冷静,不,是冷酷,让我毛骨悚然,这样的女人谁敢娶呢?
  中国队和伊朗队的恶战终于开始了。
  正如演员在侧幕边的候场,半秒不差,杨玛开门,走了出来。她的这个“亮相”称得上光彩照人,脸妆重新上了一遍,眉黛弯弯,睫毛长长,酒窝里的笑浅红浅红,嘴唇上抹了一层轻红色的唇膏,眼睛里放射出一种灼人的激情。她换上了淡绿色的旗袍,配着猩红的高跟鞋,宛若碧荷下的两朵红莲。
  她调皮地朝我笑了笑,说:“牛天,你再不准说中国队的坏话,你要和我一样,在心里真诚地为他们祈祷:中国队必胜。”
  说真的,在此刻,我很感动。我甚至觉得这是另一个杨玛,不是生意人杨玛,而是球迷杨玛!
  我傻傻地说:“行。中国队必胜无疑,打垮狗日的伊朗队。”
  她突然踮起脚,轻轻地吻了我一下。然后拉着我上床,并排靠着床背坐下来。
  “牛天,我真有点怕,我怕万一……我真受不了。”
  “别怕,有我哩。”
  我如同安慰一个孩子,而且是排除了任何功利目的地希望中国队旗开得胜,因为我怕这样一个脆弱的杨玛,受不住这种沉重的打击。
  杨玛说:“有你在,我不怕。”她柔情似水地把头搁在我的肩头,我突然有了一种恋人的幸福感。
  中国队果然是“四五一”的打法,上阵的人马和杨玛的图基本相同,不同的是李柄上了场。但杨玛没有说什么,因为樊之以风采依旧,这使她非常满足。
  我想说点足球以外的什么话题,刚开口,她轻轻地把指尖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我注意到那个指头很纤长很白皙,如玉。
  她把身子紧紧地偎着我,像一只小羊羔,眼睛凝视着电视,呼吸声很轻很轻。她身上的气息使我晕眩,充满着诱惑力,我突然紧紧地搂住了她。她没有挣扎,只是温软的一团,她所有的心思都在球场上。中国队喜从天降,获得了一个罚点球的机会,而且是由樊之以来执行。杨玛喃喃自语:“小樊,这球你得射进去呀,射进去呀。”
  樊之以精神抖擞开始主罚点球,他朝他的队员笑了一下,笑得很自信。
  杨玛说:“这一刻太迷人了。”
  樊之以飞起一脚,把球踢进了球门。
  屏幕上留着樊之以的特写镜头。
  杨玛猛地挣脱我的双手,跳下床,窜到屏幕前,吻了吻那上面的图像。然后又跳到床上,搂着我拼命地吻。
  “牛天,牛天,我好高兴,好高兴,小樊真了不起。”
  我又搂住了她,她的脸上出现一种痴迷的神色。
  她在我的手臂间转过身子,她永远忘不了她的足球。
  她说:“牛天,搂紧我,搂紧我。”
  假如是另一个女人呢,我和她会发生点什么故事,那完全是可能的。但和杨玛不行,她要我搂紧她,不是为了她的身子,而是为了她巨大的喜悦和担心,我只是一个保护人的角色,而不是恋人。
  饶佳凌空抽射,又进一球,二比一暂时胜了伊朗队。球场上一片狂欢,不,应该是全国一片狂欢。
  杨玛软软地说:“快,给我倒杯‘轩尼诗’,我想庆功酒可以提前喝了,你也喝!”
  我忙下床,给两个高脚杯倒满橙黄色的液体,一杯递给杨玛,一杯留在手上。我们碰了一下杯,呷了一大口酒。她的脸更红了,红得光艳,像一朵秋天的芙蓉花。
  此后球场上的形势逆转直下,特别是樊之以犯规,让对方得一个罚点球的机会,伊朗队一脚破门!
  杨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面部肌肉竟然抽搐起来,嘴角也有点歪,仿佛突然之间苍老得不行。她猛地一口把酒吞下,将杯子往桌上一扔,杯子碎了。她说:“小樊怎么会犯这么一个错误呢?不可想象!不可想象!”
  说不出什么原因,我说:“技不如人,中国队没指望了。”
  她愤怒起来,用手指着我的鼻尖,说:“中国就是你这样的人太多了,从不安好心!”
  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我跳起来,狠狠地说:“你别跟我耍性子,你就知道球球球,疯疯癫癫,到头来还是一条女光棍。”
  “你去买飞机票,我们回去!他妈的,又是四比二,中国队没治了!”
  “没航班了,你去买票?中国队输了,你别拿我撒野,我不干了!”
  杨玛愣了一下,突然呜呜地大哭起来,哭得肩膀一耸一耸。
  我只好放轻嗓音,说:“杨玛,你别当什么球迷了,在中国当球迷,太痛苦了,你为了什么?”
  她边哭边说:“不,我还要当球迷!不能说人家走麦城了,我就背叛他们,那不是嫌贫爱富吗?”
  “好,你还是当球迷。现在总该去吃饭吧。”
  “不吃。”
  “那我去吃。”
  她一把拦住我,哀求说:“牛天,你别走,请你陪着我。”又说:“小樊怎么会犯这个错误呢?”
  我只好留下来。
  她呆呆地坐到床上,眼睛了无光彩,像两个黑洞,里面只有难言的沉重和痛楚。
  我一直陪到晚上十一点钟,才回房去休息。我倦了,眼皮重得像铅,想睡。杨玛这一夜是不会合眼的,中国队对不起杨玛,对不起千千万万像杨玛一样的球迷。
  清早六点来钟,房门被咚咚敲响,杨玛说:“牛天,快开门,快开门。”
  我以为出了什么事,迅速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杨玛脸上气色不错,眼睛亮亮的,她想通了?她走进房,带关了门,然后兴奋地说:“牛天,昨夜十二点有重播,我仔仔细细看了,那个球是裁判判错了,樊之以是脚先接触球,再踢了那个老‘伊’!我说嘛,小樊怎么会犯这么一个错误呢?”
  我说:“你真没药救了,是个当球迷的命。”
  她笑起来:“输一场不要紧,还有希望。与卡塔尔、沙特、科威特踢球,假如都胜了呢?或者到伊朗比赛,出现奇迹呢?或者,伊朗被其他队腰斩了呢?”
  我们痛痛快快地去吃了早餐。
  然后,我去买飞机票。
  我们在候机厅等候登机的时间里,杨玛对我说:“刘大为不会善罢甘休。你回去后,立即着手准备应诉材料,提货票、计划书、电报复印件,我们到这里打电话的时间和内容,以及来往飞机票、住宿发票都要开列出来。刘大为不及时接收货物,我们被迫降价处理,一切责任都由他负责,这个官司我们赢定了!”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泛出一层杀气。
  这不是球迷杨玛!
  球迷杨玛在进入候机厅之前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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