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请客,郡王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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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第四个皇帝宋宁宗在位时,韩侂胄(音同“托皱”)做了领班宰相,经常请工部员外郎吴琚赏花饮酒。
  在南宋,工部员外郎只是五品官,上面有工部郎中、工部侍郎、工部尚书,一级比一级高。尚书上面有尚书左丞、尚书右丞、知枢密院、同知枢密院等副宰相,他们上面才是韩侂胄这样的领班宰相。
  也就是说,吴琚离韩侂胄差着好几级,为什么反而是韩侂胄请吴琚赏花喝酒呢?
  这要从吴琚的身份说起。
  吴琚出身高贵。他姑妈吴氏嫁给了宋高宗,他父亲吴益被封为王爷,他母亲秦氏则是秦桧的孙女。现在我们说起秦桧,那绝对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是,在南宋前期,秦桧的影响力非常大。即使在秦桧死后,还有很多官员公然宣称自己是秦桧的门生和老部下,能当秦桧的徒子徒孙,他们觉得倍有面子。直到公元1200年前后,秦桧都死了半个世纪了,南宋朝廷为了征伐金国,才对秦桧的罪行进行清算,将他写进奸臣传,并追封岳飞为“鄂王”。南宋主流舆论于是掉转风向,大臣们纷纷跟秦桧撇清关系。而吴琚年轻时舆论还是追捧秦桧的,不论走到哪里,高官们都很看重他,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
  除了出身高贵,吴琚还很有才华。他喜欢书法,最爱临摹米芾的作品,几乎能以假乱真。他还喜欢填词,精通音律,会唱各种长调和小令。他的山水画也有一定造诣,尤其是泼墨山水,大气淋漓。
  作为宋高宗的内侄,吴琚被封为郡王,又因为他在家族同辈兄弟中排行第七,所以被大家亲切地称为“吴七郡王”。南宋士大夫说起吴七郡王,都会挑起大拇哥:吴七郡王,嗯,那是个才子,大才子!
  不过,韩侂胄之所以请吴琚喝酒,既不是看重他的出身,也不是看重他的才华,而是因为吴琚有功劳——拥立了宋宁宗。
  宋宁宗是宋光宗的儿子,即位过程很传奇:他是在光宗还在世的情况下,被朝中大臣和太皇太后推到皇帝宝座上的。这个过程中主要靠两个人居间联络,一个是韩侂胄,另一个就是吴琚。
  太皇太后是吴琚的姑姑,就是之前提到的嫁给高宗的吴氏。因为这层关系,吴琚经常出入后宫,便于联络;韩侂胄则是太皇太后的外甥,当时正负责后宫的保卫工作,更便于联络。
  朝中大臣以副宰相赵汝愚为首,商议好废立大计,再通过韩侂胄向太皇太后禀报。吴琚则负责劝告太皇太后以江山社稷为重,听从外面大臣的意见。
  在赵汝愚的策划、韩侂胄的联络和吴琚的劝说之下,太皇太后终于下定决心,迫使宋光宗退位。
  宋光宗退位前,精神已经不正常,不想让亲生儿子当接班人,竟然将侄子赵抦召进宫,封为公爵,计划让他接班。
  正因宋光宗的支持,赵抦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太皇太后宣布废立诏书时,他本来做了一番准备,摩拳擦掌,想要跟宋宁宗争夺皇位继承权。幸亏吴琚跟赵抦私交很好,强拉着赵抦欣赏书法,拖慢了其脚步。等赵抦赶到太皇太后寝宫时,宋宁宗已经披上龙袍,文武百官已经在赵汝愚和韩侂胄的率领下,向宋宁宗三跪九叩、庆贺登基了。
  所以说,宋宁宗登基有三大功臣,赵汝愚是一个,韩侂胄是一个,吴琚也是一个。
  宋宁宗登基后,先让赵汝愚当宰相,结果赵汝愚被韩侂胄陷害,相权被夺,流放到了外地;随后韩侂胄当上了宰相,志得意满,可是每每一想到吴琚还在,这宰相当得就有点儿不太安稳。
假如韩侂胄没有搬倒赵汝愚、赶走吴琚,有这两大功臣牵制着,他肯定不敢独断专行、轻率冒进,北伐战争的结局也许会翻转过来。(戴红倩 / 绘)

  韩侂胄的想法是这样的:吴七郡王没有我官大,可他跟我一样,既是拥立新君的大功臣,又是太皇太后的至亲,假如他也想当宰相,也像我搞掉赵汝愚那样,在背地里给我使绊子,那就糟了。不行,无论如何也得让他离开朝廷!
  于是,韩侂胄每天下了晚朝,宁可不去参加宋宁宗举办的宫廷宴会,也要回自己府上招待吴琚,今天请吴琚赏花,明天请吴琚饮酒,后天请吴琚欣赏书法,千方百计笼络他,希望他别跟自己作对。
  有一回,韩侂胄收礼,礼物是一瓶百花酒,就是用多种花朵浸泡调味的酒。他派人送给吴琚,并在帖子上写道:“敬奉吴七郡王阁下,近得百花酒一樽,颇不俗,特倩下僚捧献,聊供春盘之饮。倘蒙尊赏,幸甚过望,谅郡王友爱,不以清薄微物见怪也。”
  这封帖子写得很谦卑,大意是说:我近日得到百花酒一瓶,不算太俗气,特派仆人敬献给吴七郡王阁下,希望郡王能用来佐餐。如果郡王能留下这瓶酒,那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荣幸。郡王一向待我不错,应该不会因为礼物太菲薄而怪罪我吧?
  吴琚收到百花酒,非常开心,不愿独饮,又带着酒来找韩侂胄。两人在韩家的花园里席地而坐,让厨师炒了几个小菜,一边品尝百花酒,一边欣赏百花盛开的美景。
  吴琚喝得有点多,顺口说:“大人,我有一句话,你听了可别生气。”
  韩侂胄说:“郡王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吴琚指着花园里的花说:“贵府花园虽大,花的品种却比较单一,跟您这瓶百花酒并不搭配。我还记得少年之时,随父亲去成都,那里的花琳琅满目,处处都是奇花异草。杜工部有云:‘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确实没有一句虚设。”

  韩侂胄为了能当宰相,先是陷害赵汝愚,接着排挤吴琚。乍听上去,这个人阴险毒辣,自私自利。但是,他当宰相期间,建立的功业也不小。

  韩侂胄不但没生气,还很高兴,他顺着吴琚的话头往下带:“既然郡王认为成都的花好,何不请圣上派您去成都府做官呢?郡王如果不好意思开口,在下愿意在圣上跟前替您说句话。”
  韩侂胄确实想让吴琚去成都。事实上,别说成都了,不管吴琚想去哪里,韩侂胄都会大力支持。因为当上了地方官,吴琚就远离了宋宁宗和太皇太后,他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吴琚还在酒兴上,没有明白韩侂胄的真实意图,连连表示感谢:“多谢宰相大人的深情厚谊,吴琚将来到了任上,一定重重酬答。”
  等回到家,醒了酒,吴琚回过神来了,赶紧给韩侂胄写信。他在信中说:“太母年迈,只恐不肯放弟远去。”他说的太母,指的是姑妈,也就是太皇太后。吴琚意思是说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身边没有几个近亲,就算我想去成都做官,太皇太后也不会放我走啊!
  韩侂胄读完了信,顿时泄气:“哎,吴琚这家伙太精明了,不好糊弄!”
  吴琚想不想去成都?有这个想法。可是跟去成都赏花看景相比,他更留恋临安城。在这里,只要太皇太后一直活着,他就有靠山。如果远离太皇太后,那韩侂胄想怎么收拾他,就能怎么收拾他。
  由此可见,吴琚不仅是个才子,也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
  可惜的是,韩侂胄比吴琚更有心计。他不断在宋宁宗面前夸奖吴琚,说吴琚有大将之才,应该派到更重要的地方担当重任。宋宁宗终于被说动了,不顾太皇太后的反对,把吴琚派到长江以北防守金兵。
  韩侂胄为了能当宰相,先是陷害赵汝愚,接着排挤吴琚。乍听上去,这个人阴险毒辣,自私自利。但是,他当宰相期间,建立的功业也不小:一是为岳飞彻底平反,二是把秦桧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三是重新起用抗金老将辛弃疾,四是训练出几十万精锐部队北伐金国,并且还打了好几场漂亮仗。
  只不过,由于老成持重的大臣都被韩侂胄排挤走了,朝廷的用兵方略过于冒进,前线将士又闹內讧,导致这次北伐以惨败收场。连韩侂胄的脑袋也被投降派砍掉,作为南宋朝廷再次求和的砝码,送到了金国。南宋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能力对金国发动战争,变得更保守、更退缩。
  设想一下,假如韩侂胄没有搬倒赵汝愚、赶走吴琚,有这两大功臣牵制着,他肯定不敢独断专行、轻率冒进,北伐战争的结局也许会翻转过来。
  笔者想说的是,当一个人干掉所有竞争对手以后,他也许不会更强大,而是更脆弱,因为权力越大,盲区越多。
  韩侂胄(1152年—1207年)
  字节夫,相州安阳(今河南安阳)人,南宋权相。他是宪圣皇后吴氏的外甥。当宰相期间禁绝朱熹理学,贬谪以宗室赵汝愚为代表的大臣,史称“庆元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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