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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不点”是生长在贵州的布依族人,山里的老人都爱唱歌,喜事也好,丧事也好,甚至有事没事,都要唱歌。
但是他从没跟着唱过。他不以为是歌,那甚至算不上音乐。
“真是土!”他觉得。
他想要做城里人,做洋气的人,就去了北京。
他长得小脸小眼,说普通话会把“我”念成“鹅”。为了生存,他在街边卖唱,可是自己会的,只有平时耳濡目染但又不屑一顾的山歌,他只好唱这些。
没想到城里人喜欢听,他们不觉得他土。他回过神来,这些在他耳中很难听的歌,细听起来,好像真的也不难听呢。
这种土,在家乡是土,来城里就变成了时尚——“小不点”说。
或者可以更准确地说:“土”的在土里就显不出价值,放在架空的城市里,它就变成了根。
一支歌唱蚂蚱的乐队
山人乐队是1999年成立的一支乐队,那时“小不点”还没有加入其中,是瞿子寒、艾勇、小欧、聂畅这四个云南年轻人慢慢玩到了一起,“当时云南人就那么大个圈子,大家都认识”。
子寒是主唱,照他的话说,他小时候不喜欢音乐,“老师教的那些歌我都不怎么喜欢。而且小时候唱歌伴奏用脚踏风琴,很难听的乐器,(老师)弹得也不好”。喜欢上音乐是受哥哥的影响,哥哥弹的吉他让他发觉,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听的乐器。
最开始学习的,大部分是流行歌曲,比如齐秦。后来就学摇滚,国内的崔健、唐朝、黑豹,国外的枪花、涅槃。
乐队成立的时候,也是传统三大件,吉他、贝司、鼓。负责弹拨乐的艾勇说到那时候叹了口气:“怎么学都学不像,骨子里没有那些东西。”子寒发现,即使是自己喜欢的黑豹和唐朝,他也是更喜欢唐朝多一点,因为它中国的元素多一些。
他们都在山野间长大,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云南少数民族的歌舞音乐。“我们的文化产生不了什么工业金属,我们的文化就是农业的文化。”渐渐地他们有了一个意识,“要做一个有中国特色的东西,因为喜欢,那也是我们真正具备的一种能力”。
他们给自己取名叫“山人”,“古人以山人自居,山人代表一种智慧、一种力量,山是非常包容的,我们希望我们的音乐也像大山,有野兽也有鸟儿,自然里该有的东西我们都应该有”。
在他们的歌里还包括蚂蚱,歌词简单,旋律也简单,“你可吃蚂蚱吃么我去抓,你可吃蚂蚱吃么我去抓,你吃不吃蚂蚱吃么我去抓,你可吃蚂蚱吃么我们抓”。这歌儿毫不郑重,有的只是纯真和逗乐,就是么,“抓蚂蚱是山里孩子的回忆”。
《学习》则是一首口号的大集锦,讲述的是我们从小被灌输的单一价值观,“上学你要么好好地学,将来一定要考大学,考上大学有工作,有了工作你好生活”。
他们也调侃自己的生活,“你到底啥时候才还钱,说是还钱你人不见,你到底要脸不要脸”。
他们的歌不能用欢快和忧伤来形容,他们的歌带着幽默感。他们的歌也不能用原生态来概括,他们不是简单地模仿贩卖,他们用民族的乐器,民族的唱腔,不时地刺现实一刀。
玩儿农业的能不能一块儿?
这是一支不与别人相同的乐队。
那是一次摇滚演出,演完了台上一个乐手一声吼:“玩儿工业(金属)的上来我们照一张相!”呼啦一下,台下就剩山人了。子寒最快接了一句:“那玩儿农业的能不能跟你们一块儿?”非要按照现在的流行概念分类,山人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民谣?还是摇滚?还是电子——他们甚至用民族乐器做出过电子乐的效果。
他们的音乐,就像在绿油油的农田里,站着一个笑呵呵的、眼神精光的农民,冲你喊着:“妹呀,到家坐哈,喝杯茶呀!”
那些听起来怪腔怪调又意味深长的旁白,事实上都来自于他们的生活。你听歌曲《三十年》里说: “小瞿生活过呢个好?唉,猪么猪没有养,人么人病重!”写这段词的时候艾勇与子寒几乎没想,就对出了这一段,这就是家里老人间的对话哟。
但他们也常去云南的山村采风,各式乐器见到了都要学一下。吉他、贝司、鼓这三大件还在,但是其他用过的乐器,他们没数过——至少也有二三十件了。最近,子寒正在学一种叫“其奔”的傈僳族乐器,大家嘻嘻哈哈说这种乐器长得“像一只火腿”。
去年3月,他们到了怒江、楚雄、临沧、普洱。初和当地的民间艺人见面,大家都拘谨得很。于是话也不多说,直接开始喝酒,喝高了也不用再说,大家就开始唱了,直唱到天亮。
这些老人空怀一身才艺,他们的歌寨子里没有年轻人愿意听,更没人愿意学。“小不点”遇见过一个怒族的老奶奶,七十多岁了,会吹一种叫口弦的乐器。那是他们年轻时候爱玩的东西,偷偷谈恋爱的时候,怕被家人发现,就用口弦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可现在怒族的年轻人里已经没有人会玩了。“小不点”学着与老奶奶对,你一句我一句,老奶奶说:“如果我还年轻,我一定跟你走。”
一场一场硬磕出来的听众
最开始的时候,山人们都是父母眼里不务正业的孩子,在家长看来,搞乐队只是“青春饭”。
后来,他们去贵阳去郑州“跑场子”。一年演300多场,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赶夜场,那时候他们跑的地方甚至不是酒吧,听歌的人压根儿不是歌迷或者听众。有时候一晚上赶两个场子,大多唱一些受欢迎的拉丁或者非洲音乐,艾勇骄傲地说:“一个西班牙朋友夸我的西班牙歌曲唱得好,发音特别标准,可是我压根儿不知道我唱的是啥。”但是在这些歌的中间,他们总要想办法加一两首自己乐队的作品进去,“我们的听众就是这么积累的,是一场一场硬磕出来的”。
子寒说:“把自己位置摆高了,就会失败。要把自己不当回事儿,就是唱歌吃饭,别的你别给我吹牛逼,就是来真的,这就是正儿八经的艺术的生命力。”
2006年,山人到了北京。艾勇还记得,在2006年冬天最冷的一天夜里,他们的一场演出听众一共10个人。央视《纪事》栏目拍过一个关于他们的纪录片,叫《理想病》。子寒说:“理想是一种病。”那时大家常常靠吃酱豆腐就馒头度日,鼓手小欧最奢侈的理想是:“啥时候能想下饭馆就下饭馆就好了。”
2009年初,山人乐队成立十周年,终于发行了第一张专辑《山人乐队》。听过他们歌儿的人越来越多了起来。他们在酒吧办演出,听众们都能随着他们一起跳起左脚舞——这是他们一直追求的回归——在远古的时候,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昼夜不息,那是最真实的快乐。
山人的个性都是欢快的,他们笑称自己是“来自云南的F4”,“我们都是偶像范儿”。
山人的音乐在很长的时间里不受关注,他们不懊恼。等到“原生态”这个词儿火了,山人也慢慢地火了,他们就说:“啊!感谢奥运会!”
近来,山人“温度”越升越热,他们也接受了越来越多的媒体访问。但有一个问题只有我问到了:“你们跟别人都不一样,不会害怕吗?”
子寒想了想严肃地说:“从来没有想过,音乐不管什么风格,只要从心里做出来的,只要你做得好,都有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