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城染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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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城北,夫子翻墙
  郢城城北的竹林里有间小私塾,私塾里有个生了张娃娃脸的女夫子,名叫宋千城。女夫子的记性不大好,烧火忘记添柴煮饭忘记放米是常有的事,却牢牢记着一个寡笑少欢的人——城南衙门里的总捕头陆沉。
  陆大人今年二十有六,生得剑眉星目气宇朗朗,却是个不解风情的湿木头。名妓柳师师差人送来的帕子,被这位爷用来给迷路的小孩揩了鼻涕;孙老爷家的千金亲手做的点心,成了乞丐救命的口粮;书画双绝的翠云楼老板娘,置下画舫十艘,邀陆捕头秦淮河边赏月小酌,这厮反手抽出佩剑,寒光入目,剑气激得秦淮河水荡起数仗高的浪头,生生将舫上精心打扮过的姑娘浇成了落汤鸡……
  陆府的后花园有一面临街的砖墙,根据宋小夫子多年蹲树荫听八卦得到的小道消息,这应该是陆府守卫最薄弱的地方。无星无月的夜晚,宋千城凭借自制的翻墙小工具,轻轻松松地爬上了陆家的墙头。
  宋千城正琢磨着该在何处落脚时,突然劲风扑面,一枚羽箭笔直地朝她飞来。宋小夫子吓了一跳,身子一歪就从墙头上栽了下去,紧接着脖领处一紧,羽箭刮住衣领,“叮”的一声将她钉在了墙面上。
  下坠的势头被生生止住,宋小夫子垂低了脑袋连连呛咳。就在这时,一柄幽中泛蓝的长剑出现在颌下,宋千城顺着剑锋的走势抬起头来,刚好撞上陆沉深渊般黝黑凛冽的双眸。手挽长剑,玄衣黑发,银白的月光在他周身落拓出无尽的凉意,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衬得更加丰神俊朗。
  小夫子猛地打了个哆嗦,牙齿重重地磕在舌尖上,疼得她险些哭出来,嚷嚷着:“好汉饶命!我拿孔圣人的人格担保,我真的不是贼!”
  陆沉眸光如炬,低声道:“不问自来,翻墙而入,不是贼是什么?你是主动招了,还是去县衙大堂里跪一跪再招?”
  宋千城真的快哭了,一边手脚并用地挣扎着,一边哽咽道:“陆捕头饶命!小的名叫宋千城,是城北私塾的小夫子,深夜造访是有要事相告,请大人走近些,此事不宜大声宣扬!”
  陆沉皱了皱眉,剑锋仍搁在宋千城颌下,人却向她走去。就在两人相距不过一步之遥的时候,宋千城避开剑锋猛地探过身去,陆沉只觉脸上一热——无法无天的小夫子竟然占了他便宜!
  这突发情况让素来寡笑少欢的总捕头大人愣在了那里,宋小夫子趁机扯掉羽箭,反身跃上墙头,跳到了墙的另一面。狡黠中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透过砖墙递了进来,只听宋千城道:“大人若想讨公道,请来城北私塾,小的恭候大人!”
  月光凉白,夜色深浓,小夫子背倚着墙壁笑弯了一双好看的眼睛,脸颊红红的。一尺围墙,心事两处,彼时的小夫子并不知道,命运这东西可以残酷成什么样子。
  铮铮君子,淑女好逑
  所谓的城北私塾不过是间小竹屋,十几个扎着双髻的孩子排排坐,摇头晃脑地齐声背诵着诗词古文。宋小夫子穿着一身白衫,手拿戒尺自洞开的窗前走过,刚好看见一身官服的陆捕头带着下属巡街。宋千城嘴角一翘,弯出一个小狐狸似的笑容,朗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诵一句,孩子们便跟诵一句,珠落玉盘似的清脆童音传出去好远。陆沉听在耳里不禁抬起头,正看见宋千城伏在洞开的窗棂上,笑着问:“陆大人可是来寻仇的?”
  陆沉神色未变,猛地一挥衣袖,三寸长的飞刀破空而来,将小夫子的后衣领钉在了窗框上。私塾里的总角娃娃们笑成一团,宋千城面无羞色,笑吟吟地道:“古有佳人折花赠与郎君,今有陆捕头飞刀释情,也算雅事一件!陆捕头的心意小人这就收下啦!”说着宋千城反手拔下飞刀,用绣着翠竹的方帕端端正正地包好,收进了袖袋里。
  陆沉身后的小捕快忍不住笑出声音,陆大人一记眼风杀过去,气势凛凛寒意逼人,小捕快连忙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好,再不敢发出声音。
  竹林间的小路寂静幽长,阳光亮得晃眼,空气里满是融融暖意。陆沉顺着小路走出去很远,依稀能听见清脆的童音自身后追来,诵着那首极美的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七月底,郢城太守杜大人的寿辰在即,吉祥戏班的老板在流云水榭支起戏台,唱了三天三夜的“八仙祝寿”,不落一丝口舌,却将心意表得人尽皆知。宋小夫子一边大骂戏班老板奸诈,一边挤在人群里看戏看得兴致勃勃。
  贺寿的戏曲正唱到精彩之处,水榭里突然窜出一束火苗,借着风势瞬间便撩起数仗高的大火。浓烟滚滚,惊惧的哭喊声响成一片,头顶突然掠过一阵劲风,抬起头就看见陆沉手持长剑,逆着奔逃的人群冲进了火光最浓处。
  宋千城裹在人群里,不住地唤着陆沉的名字。眼看着那抹暗色的影子逐渐消失,小夫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撞开慌乱的人群,跟着冲进了水榭。
  火势越烧越旺,映得天边残阳如血般浓丽,水榭里浓烟滚滚,宋千城看见断裂的房梁从极高的地方摔下来,朝忙着救人的陆捕头砸了过去。小夫子快步冲过去将陆沉远远推开,与此同时房梁轰然倒塌,裹着炽烈的火星砸在背上,蚀骨般疼痛。
  失去意识之前,宋千城看见那个冰雪般冷傲的男人挥剑劈裂火光,展开身后的披风将她牢牢地护在身下。
  醒来时天色已黑,宋千城隔着垂落下来的层层帷幔,看见陆沉抱着长剑立在窗边,身上还残存着火焰呛人的味道。小夫子弯起眼睛笑得虚弱又可爱,轻声道:“从今天起,我就是陆大人的救命恩人,陆大人可想好该如何还我这个人情?”
  陆沉微微侧身,宋千城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莫名想起那人玄衣黑发立在月光下的样子,俊美倜傥得恍若一卷名家画作。陆沉避开宋千城的目光,低声道:“姑娘的情谊太真太好,陆沉担当不起,终有一天你会后悔,曾不计代价舍命救我。”
  小夫子万万没想到陆沉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眼底浮起薄薄的雾气,背上的疼仿佛漫进了心里,她喃喃道:“姓陆的,你没良心!”
  陆沉似是没有听见那句话,转身拂袖而去,重重花影在他身后摇曳不休,如同黑色的旖旎的梦。
  山河犹在,离人不归
  宋小夫子在床上足足趴了一个月,城北竹林的小私塾里再次响起读书声时,已是中秋之后。宋千城像往常那样手拿戒尺自洞开的窗前走过,却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位巡街的捕头大人,小夫子又气又恼,索性跑到陆家去堵人。   九月初秋,夜露深重,小夫子再一次溜到陆府后花园处的墙脚下。不待她翻上墙头,一阵杂沓的马蹄声突然响起,寂寂深夜骤然热闹起来。火光蜿蜒如龙,战马引颈嘶鸣,喑哑的声音在夜色之中传出去好远,惊得枭鸟四散飞起。宋千城茫然无措地走上街头,看见一众铁骑迎面奔来,同时耳边响起惊惶的呼喊:“南军来犯!纵火屠城!”
  大秦与南梁交恶多年,本是双方各有输赢,近几年南梁出了位极厉害的皇子,从未上过战场却运兵如神,将大秦逼得节节败退,丢失城池无数。郢城虽不是军事重地,却藏着大批军需粮草,一旦失陷将是釜底抽薪般惨烈。
  宋千城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眼看着那一队重甲蒙面的铁骑向她奔来,为首一人黑发如瀑,寒铁面具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冰雪似的眼睛。身边满是凛冽的火光和奔逃的人群,宋千城却像被施了法术一般,死死地盯着那人不肯移开半步。
  身边的火光浓到了极致,谁家的梁柱倾倒下来,眼看着要将站在原地的宋千城覆盖,马背上的年轻将领突然驭马回身,伸手抓向宋千城的肩膀。就在两人相距不过数步之遥时,斜刺里猛地窜出一名黑衣人,一边嚷嚷着:“南寇来犯,请长公主随属下速回帝都!”一边掷出马鞭,勾住宋千城的腰侧,将她带到了马背上。
  凛然的风擦过耳际,掀起了谁乌黑的发。宋千城只觉胸前一凉,白羽箭带着一串血迹透胸而出,连夜色都染上了残阳般的红。回身时刚好看见马背上的年轻将领缓缓放下持弓的手,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英俊面容。
  宋千城的眼睛里再一次涌起雾气,眼泪顺着脸颊淌下,落进浓密的马鬃里,消失不见。胸前的新伤和背上的旧疾一齐作痛,她仍喃喃着那一句:“姓陆的,你没良心!”
  眼前恍惚闪过他展开披风将她护在身下时的画面,那样英挺的身影,如同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英雄。她一直把他当成是可以保护自己的英雄,没想到最先想取她性命的,竟然也是她的英雄。
  小夫子万万没有想到,她一心恋慕的不是什么总捕头大人,而是潜伏在大秦的南梁四皇子;玄衣黑发的年轻男人也没有想到,那个屡次占他便宜的不是普通的私塾夫子,而是逃婚离宫的大秦长公主。命运设下一个巨大的局,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酿成一坛至苦的酒。
  大秦十三年,南梁四皇子陆沉率兵夜袭郢城,烧毁全部粮草,大秦战败,以黄金百两战马千匹请和,同时将千城长公主许给南梁太子为侧室,以结秦晋之好。
  逃婚逃了那么久,千城到底还是嫁了,带着两国的盟约和未愈合的伤口,远赴南梁。
  离宫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母后亲手为千城盖上遮面的喜帕,扶苏花凋零如雪,想来明日一定可以收获满园冷香。千城端坐在凤辇之中,躲在黄金打造的流苏面纱之后,咬着手腕隐忍啜泣。无论有多少谎言和假相,她爱他,是真的,他屠了她的城杀了她的子民,也是真的。
  他说,终有一天你会后悔,如今,她虽不悔,却也不能再坚守曾奉为信仰的那份爱情。
  物非人非,事事皆休
  千城万万没有想到,来接亲的人竟然是陆沉。
  边塞风沙极大,打着波旋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陆沉身着月白的甲胄,端坐于战马之上,身后是烈烈翻飞的南梁旗帜。迎亲的队伍依序而列,酿出一种声势浩大的冰冷,提醒着凤辇里的千城,她不仅仅是来嫁人的,还是来请和的。
  迎亲的队伍在边塞驿站小做休整,千城避开所有人穿着鲜红的嫁衣站在陆沉面前,黄金打造的流苏面纱晃动出斑斓的剪影,落在她眼睛里,将本就绝色的一张脸衬得更加明艳。
  千城道:“四皇子许是不记得了,七年前,你曾在北疆救过一个被狼群困住的小女孩,那便是我。逃婚到郢城,再次见到你,我像疯了似的陷进爱情,我一心想着对你好,你却要杀我。陆沉,你终是比我心狠太多。”
  陆沉战甲未除,比在郢城时更加英俊也更加冰冷。他擒住千城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若早知道你是大秦的公主,我根本不会救你。发生在郢城的一切,已经随着那把屠城的大火散得干干净净,都忘了吧。”
  陆沉欲走,千城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腕,在他回身的瞬间将一枚飞刀钉进他的胸口。千城眼睛里全是泪,她压制着不让它们掉下来:“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宁可葬身狼腹,也不要遇见你!”
  陆沉垂下眼睛看着千城,纯黑凌厉的瞳仁里满是大漠风雪。他握住她沾了血的那只手,狠狠地抱住了她。刀刃深埋入骨,他却毫不在意,用她听不见的声音喃喃着:“作为一个不得君王宠爱的庶出皇子,我有太多艰难的路要走,爱情是太奢侈的东西,我要不起……”
  南梁的太子单名一个衍字,极是俊朗温柔。喜帕落下,他看见千城脸上斑驳的泪痕,愣了愣,然后在外间的软榻上和衣而卧。月光破碎,连龙凤烛都失了原有的颜色,千城脱下喜服散开长发,在窗前静坐了一夜。
  大秦十三年九月,千城嫁入南梁,为太子侧妃,同年十月,四皇子陆沉率兵镇守北疆,与大秦的军队遥遥相制。
  陆沉离开帝都那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千城盛装同太子一起立在王都的城墙上,为即将远行的将士斟满一杯践行的酒。战旗烈烈,风霜凄迷,银枪重甲在千城眼前模糊成一团白色的雾,她立在纷飞的大雪里,只看得见战鼓鸣响时那人骤然锋利的眼神,只看得见决然而去时那人冰冷的背影。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千城闭上眼睛,肩上骤然一暖,是太子陆衍将自己的狐裘给了她,顺势将她的手握进掌心。他说:“很小的时候我曾偷偷去过大秦的帝都,你穿着湖蓝的长裙曳地七尺,站在极高的地方等待着御驾凯旋的父王。那天白梅开得极好,雪色之中华光极盛,你漂亮得像是来自九天的玄女,我只看了一眼便再也忘不掉。”
  陆衍的眼睛里满是温柔的光,他说:“我可以等,等你忘掉一切,同我重新来过。”
  千城握住陆衍递来的手,收敛起心中全部的难过。从今天开始,她是背负着家国大义的和亲公主,是端庄淑良的太子侧妃,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任性胡闹,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喜欢她爱的人。   十一月,大雪下了一轮又一轮,四皇子在北疆遇刺,跌落山崖尸骨无存的消息传回王都,治丧的唢呐声响起时,千城一口血喷出,溅在手中的鸳鸯刺绣上,格外触目惊心。
  她踏着夜色跌跌撞撞地向书房跑去,行至门口,刚好看到烛光下的两个人影,似是下属向陆衍细说,扮成大秦刺客将陆沉困杀在北疆以保全太子之位的全部过程。
  那夜月光极冷,一滴泪啪的一声落下,砸在雪白的衣襟上,千城抬起袖子擦了擦,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千城踏着月色一步一步地走回寝宫时,恍惚想起,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地跟他道一声“喜欢”,还没来得及认认真真地抱他一下。嫁来南梁,是为了换取一纸休战的盟约,也是为了能时不时地看他一眼,如今他却就这样去了。
  心里疼到了极致,眼中反而没有了泪,一束腊梅透过雕阁栏杆探进来,将失了血色的脸颊映得冰雪般惨白。
  她走后,书房内的两个人看着屋内被打晕的太子相视一笑,飞身而去。
  三天后,一人一骑沿着蜿蜒的山路奔赴北疆。风雪最烈的时候,千城伏在马背上,任风沙割破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发誓一定要将他找回来。
  败棋一局,败人一世
  千城抵达北疆时,看到的是一众将士赤红的眼睛,胸口处的伤剧烈地疼起来,千城眼前一黑,直接从马背上跌落。独自穿越茫茫荒漠都不曾害怕的姑娘,却在那一刻哭出了声音。她拂开旁人的搀扶,从袖囊里取出一卷图纸,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王城的守军分布清晰明了。
  千城抹去眼中的泪光,唇齿间磨出刻骨的恨:“这是我从太子桌案上偷来的,拿着它,替陆沉讨回一个公道!”
  跟在陆沉身边多年的副将带头跪下,眼中含泪,声音依旧刚毅,甲胄铿锵出撼人心脾的回音:“末将代主上谢过姑娘!”
  彼时的千城并不知道,那一个“谢”字里,包含着多少讽刺和深意。
  副将以送葬为名,带着千城偷来的图纸和千名兵将赶赴帝都,一场杀伐即将展开。千城却留了下来,在陆沉遇刺的山崖下反复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信念支撑着她越过茫茫大漠,也将支撑她走完接下来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
  然而陆沉的尸首还未找到,新皇继位的消息却传到了北疆——四皇子陆沉藏于棺椁之中潜入王城,囚禁父兄,夺位称帝。
  千城站在悬崖之下,没觉得多难过也没觉得多震惊,只是茫然。风雪自耳畔凛然而过,掀起乌黑的发尾,她想起很久之前,王兄北疆练兵,她贪玩潜在军队里跟了过去,却被饿极了的狼群围困。她想起那人展开披风将她护在怀里时的场景,狼群凌厉,他却固执地将一双眼睛放在她身上,言笑晏晏:“哪里来的小姑娘,连狼群的领地都敢独闯!”
  她伏在他胸口上,一双眸子清水洗过般好看,嗓音里带着未脱的稚气:“有多凶恶的狼群就会有多厉害的英雄!我早就猜到,会有英雄来救我!”
  那时,他的母妃还在,他还是带着些许顽劣的少年模样,长剑一划,剑气水纹般荡开:“救命之恩可是要以身相许的,小姑娘,待我打退狼群,你就随我回去做压寨夫人吧。”
  她羞红了一张堪称绝色的脸,他却笑得更加开心。
  大漠冻雪,狼群烽火,她的爱情开始得并不美好,却结束得铭心刻骨。
  千城想,这一次她的爱情是真的死了,这一次她真的成了最大的恶人。
  快马加鞭地来,又快马加鞭地回,千城再一次踏进南梁的王城之时,这里已不再是当初的样子。
  千城沿着百步高的青石台阶向上走去,巨大的龙纹雕刻在身旁铺展开来,议政殿辉煌的宫门立在台阶的最高处,那里是整座南梁国的权力之巅。
  昔日的副将带着弓箭手自大殿两侧涌出,一时间弓弦抽紧的声音盈满耳膜。千城立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仰面看着那个黄袍加身的故人,唤着再无人敢唤的名字:“陆沉,我在悬崖之下寻了你七天七夜,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沉一身龙纹冕服,漆黑的发束在冠冕之中,额前垂下纯色的冕帘。珠帘晃动的光影挡住了他脸上的所有表情,只能听见泅在声音里的冰冷:“父王以镇守边疆为名,将我困在那片不毛之地,命我‘非奉诏不得入宫’。论学识论兵法,哪一样我没有强过太子?只因为母妃出身微贱,我便被断掉了所有的路。”
  千城像是明白了什么,再看向陆沉时,眼睫上挂满了泪:“太子害你之事是假,是你故意用计让我听见那番话,算准了我不会眼睁睁地瞧着你被人欺负,算准了我会帮你讨回一个公道。”
  年轻的帝王脸上闪过一次动容,然而只是一瞬,再看过去时,已恢复薄情寡恩的样子,只说了一句:“这一次,算我欠你。”
  内官独有的尖利嗓音适时响起:“前太子侧妃为大秦贼寇,押入死牢,择日处斩!”
  压抑了整整一路的泪水终于落下来,千城的哭声散在寂寂王城里显得格外凄凉。她哭得几乎吐不出完整的句子,仍固执地念着那一句:“姓陆的,你没有良心!”
  无数候鸟振翅飞起,在陆沉玄衣墨发的背影上落拓出无尽的凉意。起风了,枯枝零落,有一句话陆沉一直没有告诉过千城,从小到大,他吃了太多的苦。皆因出身微贱,这内宫之中任何人都可以欺他辱他。他眼看着患病的母妃因惊扰了太子的銮驾,而顶着烈日跪足了五个时辰,几日之后便与世长辞。他眼看着孪生的妹妹被嫁去异族平息战乱,却无力阻拦。
  从那以后,他暗自立誓,终有一天要坐上那普天之下最高贵的位置,将之前所受的欺凌一点点讨回。
  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不敢爱,他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被儿女情长困住前行的步伐。所以,对不起。
  那日在郢城,明知她是大秦的长公主,他依然射偏了那一箭,是真的想过要放她一条生路,但是命运兜兜转转,他们终究还是变成了最陌生的样子。
  再不会有人不顾性命地去救他,再不会有人不计任何代价,只为替他讨一个公道,再不会有人走进他的心里,让他心生怜惜。
  城北竹林的小私塾里,埋葬着他今生所有的柔情。
  尾声
  太子自尽于寝殿的消息传到死牢里时,千城抬起头,刚好看见一弯残月沉沉地升上来,如同一张哭泣的脸。她转过身,就看见陆沉站在那里,荏苒的灯火将他脱去了冕服的身影拉得老长。
  陆沉挥退内官亲自斟满两杯温热的酒,指骨纤纤,执着白玉雕成的酒杯递到她面前,那画面竟如笔墨勾勒般好看。千城定定地看了他半晌,道:“我用昔日救命之恩,同陛下换秦南两国十年休兵,可以吗?”
  陆沉垂眸不语,千城笑了一下,依稀残存着在竹林里做小夫子时憨憨的样子,唇边泛起殷红的血色,她喃喃着:“救命之恩用不得,那我用一死,同陛下换秦南两国十年休兵,可以吗?”
  她猜到他不会轻易放过大秦,事先吞了致命的毒,用一死换他片刻怜惜。这是她仅有的筹码,也是她身为长公主最后的骄傲。
  夜色暗到了极致,窗外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陆沉耳边恍惚想起清脆的童音,诵着那首极美的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伸手抱住千城缓慢倒下的身体,眼中隐隐有泪,却被强行逼了回去,贴在她耳边,声音极轻地道:“若真的有来生,别再遇见我。”
  大秦十四年,长公主千城于南梁亡故,骨灰送回大秦安葬,两国自此休兵十年,互不侵犯。可是直到盟约结束,好战的新任南梁王也没有向大秦派遣一兵一卒。没有人知道其中缘由,只知道王后诞下的嫡皇子单名一个“城”字,那是南梁未来的主人。
  起风了,大雪纷飞,这江山如同雪染,又如血染。群臣跪倒振臂高呼,年轻的南梁王却在呼声最隆之时,骤然转身,面对着王座,眼中隐隐浮现哀伤。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去了,今后寂寞且孤绝的路,他只能独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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