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屋捉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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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秒,两秒,空气仿佛凝固了。最后,她站在一个位置不动了。老半天也没有见她有反应,我正窃喜,突然听到她惨叫一声“鬼啊……”。
   我本能地从八仙桌下跳了出来。蒙在小惮脸上的布条已经被她扯掉,她的眉梢眼角写满惧意,嘴巴大张,手停在半空……
  
  1
  
   我们是黄昏才抵达鬼屋的。这是一座被荒弃已久的房子,突兀地耸立在荒芜的杂草中,白色粉墙在风霜雪雨的侵蚀中已经严重剥落,夕阳里,青色瓦片上立着一只乌鸦,时不时发出几声凄惨的鸣叫。
   看着剥落的墙粉和在风中发出吱呀吱呀响声的鬼屋的木门,小惮丢下背包,仰头尖叫了一声,这叫声在空旷的草野里久久回荡着,有些凄厉,弄得人心发毛。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里诅咒让她今晚见鬼去。
   来此探险是小惮提出来的。组员周立林和彭帆都举手赞成,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反对。
   三个月前,我在同事彭帆的一再怂恿下加入了这个探险俱乐部。俱乐部在每个节假日里都有一些探险节目。比如攀岩,蹦极,去一些还未开发的溶洞及原始森林这些具有高难度挑战的地方冒险。
   进门的时候,小惮从我身边一蹿,我的左臂被断裂的门扣刮了一下,鲜红的血沿着洁白肌肤迅速渗出。
   倏忽间,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夹着一阵冷风从我头上飞过,悚然一惊,我本能地抱住自己的身体蹲了下去。
   “别怕,艾薇,不过是只猫。”周立林拍拍我的肩。
   “喵呜——”。果真是只猫,而且是一只黑色的猫,它直着身子蹲在草丛中,瞪着两只幽幽的黄绿色眼睛深深地瞅着我。这一瞅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据说黑猫是不祥的动物。
   “还真有点鬼气呢!”小惮吐吐舌头,拿着DV边拍边说。
   这鬼屋真有些阴森森的。一进门就看见堂房正中的墙上挂着两张遗像,遗像下面是一张分不出颜色的八仙桌。堂房两侧各有两间房,其中有两间房门是上锁的,锁长满了铁锈。
   我们一群人踩着木楼梯上了二楼。破败的空间,咯吱咯吱的声音久久回荡。我不时回头,总觉得后面还跟着别人。
   二楼结构与一楼一样。我们找了四间空置的房间。每间房子里居然都摆放着一张年代久远的木床,深垂着红色帐幔,这种红色让人心惊肉跳。空气里浓重的霉味和恶臭呛得我不停地咳嗽。
   “看样子我们今晚就只能住这里了!先各自收拾一下房间,然后在堂房集合。”老大周立林用低沉暗哑的声音说道。
   想出局是不可能了,天色已晚,已经没有车了。
   我沮丧地选了向东的一间房子。屋子里没有灯,纸糊的窗户透着一缕昏黄的光线,使房间看上去阴森无比。草草清扫了一下地板,我把带来的塑料布平铺在地上,想了一下,在下面放了一把水果刀。老人说刀物辟邪。
   蓦地,一阵细微的声音在床底下响起,我屏息敛气一步步走向床边,猛然间,一只老鼠飞蹿出来,从我脚背上爬过去,我一惊,跌坐在床上。艳艳的红床帘无风自动,凉凉地掠过我的脸。
   这么久远的床上会不会死过人?会不会有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从我的身后来抓我。
   念头一闪,真的感觉有只手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我猛转过头去,什么也没有。肩头是一片冰冷的痛。
   夜色正缓缓漫进来,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踉踉跄跄地跑下楼去。
  
   2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堂房点上了蜡烛。墙上的遗像在烛光中若隐若现,那是两张还算年轻的脸,男人显然要比女人年轻得多。心一惊,这张脸!这女人的脸仿佛在哪里见过。尤其是那女人的笑,冷漠阴沉,十分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们席地而坐,喝了一些啤酒。房子退去了白天的温度,风从门缝里凶猛地灌进来,我抱紧膝盖朝小惮移了移身子。
   “这里为什么叫鬼屋?”彭帆突然问道。
   “据说这里曾经是一个村庄,文革时期,这房子的男主人被打成反革命关押起来,一关就是好些年,直到七几年才被平反。平反后的他待妻子产下一对龙凤胎后,便上吊自杀了。自此,这里便开始闹起鬼来,夜夜风声鹤唳,鬼哭狼嚎。没多久,村民都陆续搬走。最后这里就剩她们娘仨。”戴着黑框眼镜的周立林阴骘地说。
   “嗯,去年我有个学友和同事慕名来鬼屋,也是这样一个风高月白的夜,他们在这鬼屋里讲鬼故事,讲着讲着其中一个提出来要捉迷藏,你们猜怎么着?”小惮故弄玄虚起来。
   “那个被蒙上眼睛的人摸到了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而他们一行五人全是短发。”
   “你怎么知道的?”小惮惊奇地睁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周立林那张紧绷的脸。
   “因为我也是其中一个。”周立林脸上的肌肉一阵痉挛。
   “是真的吗?”寒意慢慢爬上我的背脊。
   “试试看——你们敢吗?”周立林无声地笑了,那微微上扬的唇角在烛光中显得有些阴冷古怪。
   这次想逃也逃不了,爱找刺激的小惮和彭帆欢呼雀跃。我的反对只会招来他们的嘲笑。可我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3
  
   游戏规则是我们四个猜锤子、剪刀、布,输了的那个人就会被蒙上眼睛在房子里找其他人,找到了那个人必须说出他是谁,然后就由那个人接替找其他三个人。如果不想参与游戏,晚上就陪着墙上的两张遗像睡在堂房里。
   锤子——,剪刀——,布——。
   小惮是第一个被蒙上眼睛的人。
   房间很暗,我躲在了八仙桌下。从这里可以看到小惮的下半身,只见她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小心地移动着脚步。
   一秒,两秒,空气仿佛凝固了。最后,她站在一个位置不动了。老半天也没有见她有反应,我正窃喜,突然听到她惨叫一声“鬼啊……”。
   我本能地从八仙桌下跳了出来。蒙在小惮脸上的布条已经被她扯掉,她的眉梢眼角写满惧意,嘴巴大张,手停在半空。
   周立林问她怎么了,她才缓缓说道刚刚好像摸到了一个人,那人身上是冷的,冰冷冰冷。一拉开布条,眼前什么也没有了。
   切!知道她最爱装神弄鬼了。
   “彭帆呢?彭帆去哪了?”小惮警觉地问道。
   是的,彭帆不见了,我这才发现。
   “可能上大号去了。他开始就说喝了啤酒不舒服。”周立林慢条斯理地说,“来,继续游戏吧。这次该轮到你了,艾薇。是你先跑出来的。”
   “艾薇——,别玩了,不要玩了,”小惮心有余悸地打量着房子,“我总觉这房子有些不对劲。”
   “艾薇,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周立林的眼神像两道北极寒光,阴恻恻地扫过我的脸。
   “艾薇——,我们回去算了。”小惮一脸不安的样子,嘴唇都哆嗦起来。
   呵,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感觉她在故意捉弄我。
   “我才不相信这世上有鬼——”说完这句,我明显地感到自己底气不足。我抬眼环视了一下四周,想着小惮刚才那番话,心里直发毛。
   还没有反应过来,我被周立林蒙上眼睛。
   “别怕——,这世上根本没有鬼。来,我、们、来、捉、迷、藏。”周立林拍拍我的肩,语气迟缓低沉,一字一顿。
   黑暗像一潭藏了无数鳄鱼的水,让我陷入到了巨大的恐惧中。我不想玩这游戏了,我很想扯掉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却害怕他们真的让我睡在堂房里。
   在散发着腐臭味的屋子,我只能凭声音来辨别他们所在的方向。这时,我听到了一些声音。仿佛有谁进来了,应该是彭帆吧,屋子里的脚步声变得有些凌乱。我还听到小惮低压着声音叫了一句。
   “一——,二——,三——,停!”趁着还能辨别他们的方向,我喊道。
   开始还有些慌乱的屋子立即安静下来。我心惊胆颤地伸出手在空气中探索着。黑暗使我失去了安全感,我只希望能尽快捉到下一个替换我的人,希望游戏赶快结束。
   就在这时,我摸到了一张冷冰冰的脸。长头发,头发湿湿粘粘,弄得我一手都是凉冰的湿,是谁!?我手一缩,没有勇气再摸下去。空气凝固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突然嘿嘿阴鸷地笑了两声,一阵腐臭气味扑鼻而来。
   “小惮,别玩了——”我飞快扯掉脸上的布,愤怒地喊道。
   不是小惮!我眼前根本没有人!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周立林、彭帆和小惮都不见了,大堂的门被风吹得吱呀吱呀,像是谁在拉着不上路的二胡。烛光摇摇曳曳,古老家具的影子在地上如鬼影晃动。
   那——我刚刚摸到的那张脸是谁,难道真的有鬼?我缓缓抬起刚刚摸过那张脸的手,手上竟是粘稠的还没有干去的血,暗红的血粘在我的手掌心像张诡异的脸谱,让我失控地尖叫起来。
   砰的一声,墙上的遗相歪倒在一边,那张女人的脸在相框里笑得更阴森恐怖了。我甚至听到她又嘿嘿冷笑了两声。
   我拨腿就跑,就在那时,撞上迎面进来的周立林。我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抱着他嘶声尖叫。他紧紧抱着我,拍着我的肩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迷糊了,发生什么事了?这话应该是我问他的,他们都跑哪儿去了。
   “你们去哪儿了?小惮和彭帆呢?”我有些愤怒,更多的是惊悸。
   “我们见鬼了——”周立林面色如土,那双抱着我的手冰冷入骨。
   “见鬼?——什么鬼?”我头皮一阵发麻。
   “看不清,我只看到一双红色绣花鞋里有一双没有血色的脚。悬在半空中,头发老长。就在这房子里。”周立林缓缓仰起头,仿佛那鬼就浮在我的头上。
   白月光穿透云层斜斜地落在堂房斑驳的墙上,墙上不知是哪个小孩用炭笔写着“千万别在鬼屋玩捉迷藏”。
   月光一闪又躲进了云层,房子又猝不及防地陷入了昏暗中,我紧紧抓着周立林的手臂,那股恶臭越来越浓烈。我隐隐感觉四面有无数双诡异的眼睛在盯着我们,甚至有什么东西正从我的身后慢慢朝我飘过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喵呜——喵呜”,那只黑猫从半空掠过,发出如婴孩般的惨叫声。这时,周立林的瞳孔也越张越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后面,嘴巴被恐惧吓成了一个圆圆的O型。
   我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我捂着胸口慢慢地转过头去。那是一双脚!悬在半空的一双脚,妖娆浓艳的红色绣花鞋里露出的是一双雪白雪白的脚背。那股巨烈的尸臭味生生把我熏晕了过去。
  
   4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在一阵呜咽声中醒来,头痛欲裂。
   我这是在哪儿?好像是在我选的那间房里,我居然睡在那张木床上,我想爬起来,却惊愕地发现我的手脚被缚。
   地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呜咽声就来自那里。
   “小惮——”
   果然是小惮。惨淡月光下,她一张煞白扭曲的脸上粘着一缕一缕长发,嘴里塞着布条,两眼因恐惧显得绝望空洞。
   我滚跌下床,在塑料纸底下找到了那把小刀,我用牙齿咬掉了小惮口中的布。
   “鬼!鬼!鬼把我拖到了那间锁着的房子里,我被长发鬼拖进了一间房子里,我在那里看见了彭帆,彭帆像死了一样躺在那里,然后我就昏过去了……”小惮语无伦次地说着。
   她的胡言乱语使我也快崩溃。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泪流满面地拿着小刀割小惮手上的绳子,紧张和害怕让我惊惶失措,一点声音都让我觉得草木皆兵。
   “他们回来了,嘘,他们回来了!快点!快点!”惊恐万状的小惮不断说着。
   五分钟,十分钟,仿佛一个世纪的时间过去了,那根麻绳终于断了。小惮哆哆嗦嗦帮我打开了手间的绳索。
   就在那时,木楼梯开始咯吱咯吱作响。小惮闻声把自己蜷缩在墙角。我头皮一阵发麻,怆惶地拿着刀躲到了门后。
   进来的是穿红衣的女人,头发长及腰际。看到蹲在墙角的小惮和地上的绳索,她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就在那一刹那,我的刀插进了她的身体。她摇晃了两下,把脸转向了我。那是一张与周立林一模一样的脸,那双饱含毒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你——们——该——死!”说完,她倒了下去。
   我们逃出了那间鬼屋。
   然而,小惮疯了。疯了的小惮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她一天神神叨叨地在念着鬼屋,有鬼,鬼屋,有鬼。见到长头发的女人就会行为失控。
   彭帆的尸体是在距离鬼屋五百米处找到的。据其死状来看是因为惊吓过度导致心肌梗塞,休克而死。
   去公安局报案的那天,我手中拿着一部DV,DV机是小惮的,那天我们喝啤酒时,她把DV随手放在墙边,刚好镜头是朝天的,拍下了几个重要画面。
   其实,这世上根本没鬼,那吊在半空中的女鬼不过是只穿了红衣红鞋的充气娃娃。而我和小惮摸到的那张脸就是周立林的姐姐,她脸上敷了厚厚一层黑色面膜,狰狞可怖。
   一个月后,周立林和他姐姐双双落网,审讯中,他们交待了整个犯罪动机与过程。
   原来,他们就是鬼屋主人的遗子。我们之间的恩怨三十多年前就被命运无情地牵扯在了一起。
   六十年代,鬼屋主人在婚后第三天送新娘回门,在车上因车内太挤把一张印有领袖照片的报纸垫在屁股下坐,这一举动被人检举揭发,打成了反革命,受尽磨难。男主人在妻子生下一对龙凤胎后,终于承受不住精神上的打击上吊自杀了。检举他的是那天与他同车的三个红卫兵,其中有我的妈妈,小惮的爸爸和彭帆的爸爸。
   任何事情有因必有果,三十年后,痛失父爱而饱受生活磨难的他们因心理严重失衡,决心为死去的爸爸复仇……
   有天,我去看小惮时,小惮抱着双膝蜷缩在白色的病房中,不断地念着,鬼屋,有鬼。鬼屋,有鬼……
  责编/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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