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们都可以清晰地看到时光带给彼此的变化。
　　时间很微妙，离开宁屿去莫斯科3年的冉冉此时出落得更加妙曼地回到宁屿的世界。宁屿推了推眼镜，看着冉冉笑了，轻轻地过来拥抱她。宁屿左耳的琉石耳钉瞬间闪耀了冉冉的眼睛。
　　“亲爱的冉冉，你依旧这样美好。”“小屿，我很想念你。”宁屿闻到怀中女生淡淡的发香，她有一瞬间的恍惚——14岁的自己呆呆地看着冉冉一家在飞机场离开。她擦干眼泪，飞快跑回家，把小猪存钱罐打碎，一些硬币和零碎的纸币伴着陶瓷碎片散落在地板上。她傻傻地跪在地上，认真地数。可这些钱总共加起来只够买到半张火车票。她在家里哭着吵着说也要和冉冉一起去莫斯科，可是她的爸爸妈妈忙着争吵，哪有时间顾及宁屿的感受呢？她去不了冉冉要去的地方，两个小小的好朋友就这样分别——然而现在冉冉又真实地出现在她面前。
　　其实宁屿曾给冉冉写过一些信。但冉冉没有给她地址，这些信她不知道要往哪里寄。宁屿规定自己每星期都写一些最想对冉冉说的话，那些承载着零散句子的信纸被放在收纳盒里，她不知道盒上是不是已经布满时光的尘埃。
　　——冉冉，即使我们分开了，我们依旧是最好的朋友。你要想我哦！
　　——冉冉，我们这里变了好多。我们以前常常去的那家味千馆拆迁了，学校旁边卖年糕的阿姨也不见了，我家楼下那棵歪脖子树也被砍掉了……
　　——冉冉，我也变了。呵呵，我把长发剪了，只留下很短的头发，像个男生。
　　——冉冉，今天有个女生以为我老实就欺负我，但我几下就把她摆平了！哈哈，我很勇敢吧？
　　——亲爱的冉冉，对不起，我变了。
　　——冉冉，请替我长成安宁美好的女生。
　　这些断断续续的句子是不是能粗略地描述宁屿成长的某些部分？那些冉冉没有参与的部分？
　　拥抱的时候，冉冉还是留意了一下宁屿耳垂上闪耀的耳钉。
　　“小屿，什么时候打的耳洞？”“很久以前，记不得了。”“疼么？”“嗯……没打架时候疼啊。”
　　两个17岁的少女，都处在这么好的时光。如今她们都安静，只是一个是安静的木棉花朵，另一个是安静的小兽。
　　
　　二
　　冉冉刚转到宁屿学校的那天，是校长亲自把她领到重点班教室的。隔壁教室的宁屿能听见如潮的掌声。
　　放学的时候，她们一起回家。“在这里还习惯么？”宁屿问。“嗯，大家都很热情，对我很友好的。”“以后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吧。”宁屿拍拍胸脯，俨然一副大姐大的样子。“呵呵，好好好，那就请你多多关照啊。”
　　宁屿载着冉冉，她们穿过林荫小道，穿过梧桐树街。
　　“冉冉。”“嗯？”“以后不管别的女生在你面前说你什么闲言碎语都不要听，知道么？”冉冉点点头，知道自己的情况可能会引来一些女生小小妒意和不屑的言语，但还是笑着说，“也许我能和她们相处得很好呢。”宁屿没有说话。半响才淡淡地开口：“呵，我看他们也不敢。”夕阳下她们的影子很长很长。冉冉注视着宁屿瘦瘦的肩，隐隐地感知到自己眼前的女生和自己已有所不同。
　　那晚的月光很好，冉冉却失眠了。她闭上眼，仿佛就能闻到一种散之不去的味道，那是宁屿指尖的淡淡烟草味。
　　
　　三
　　在阳光澄澈的下午，冉冉从柜子里翻出小时候的相册，里面全是小冉冉和小宁屿的照片。那时候的她们都被妈妈打扮成公主的样子。翻到了长大点儿的照片，14岁的夏天，两人手牵着手在歪脖子树下微笑。
　　放学的傍晚，冉冉看见推出自行车的宁屿微微皱了眉头。车胎被人放了气。宁屿看向另一边，仿佛能看到那里有人在笑。冉冉就说：“管他的呢，大不了我们走回家啊！”她对这件事也没有太放心上，权当恶作剧。
　　周末，冉冉边听音乐边逛学校的BBS，忽然一条帖子让她触目惊心。内容是：今天18：30去学校后门打XXX班的XX，要去的报个名，留下电话。 落款是宁屿。帖子下面已经有人响应。跟着起哄的人回的帖子里也都是些不干不净的句子。
　　冉冉又想起了宁屿左耳垂上的耳钉，它那么刺眼。冉冉几乎是用颤抖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来跟宁屿打电话：“宁屿你在哪儿？我要见你！”“现在么？我现在有事。”“……请你现在马上来。”“我现在真的走不开。”冉冉听见电话里有男生在催促宁屿，便赶紧说：“我心情不好，头也疼得不行……”
　　像是在和自己打赌，赌一个人的分量。幸好，她听到了宁屿的回答，“我马上来！”
　　
　　四
　　宁屿气喘吁吁地敲开门，焦急地问：“冉冉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是谁，我帮你教训他！”待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才看清楚眼前的冉冉是一张安然平静的脸。冉冉皱着眉说：“又是‘我帮你教训他’，我不要再听到这样的句子。”天生柔美的声音此时却拥有掷地有声的力量。冉冉微微红了眼眶，静静地看着宁屿，不说话。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宁屿低下头去，而后又看向窗外，不看冉冉。仿佛时间和空间就这样凝固了，谁也不说话。若时光真的可以静止该多好，就停止在她们一起成长的年月里。还是冉冉的低泣让空气开始流动，“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坚定地看着宁屿。宁屿能听出语气中的讶异与失望。“是因为父母离异吗？这是个理由吗？所以你就努力成为单亲家庭里的问题少女？你就肆无忌惮地将你的青春挥霍在打架报复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这世界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与你为敌。你打架，抽烟，讨厌学习，你做一切不良少女做的事，实际上就是在逃避，逃避现实！父母离异、同学排挤、别人不信任……这些都不是可以沉沦的借口！不是！”一连串的问句，冉冉声音哽咽得颤抖，但始终带着沉重的力量。
　　“宁屿，你知道么？我刚刚到莫斯科的时候，语言不通，水土不服。俄罗斯的冬季漫长而寒冷，似乎刚哭出来的眼泪就可以马上结冰。同班同学都比我高一个脑袋，他们不排斥你，但是不会时时对你友好，我基本上是被无形孤立着的，我整天都在无助中度过，每天红着眼睛开始新的一天。可是这样不行啊，所以我学着渐渐开朗起来，主动找同学说话，其实心里怕得要死。渐渐地，他们发现我这个瘦小的女孩子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柔弱，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做得很好。这是我最难以忘记的体会，不逃避，面对，然后去改变。”
　　冉冉哭红的眼睛再次看着宁屿的眼睛，重重地说：“不逃避，去面对！”
　　宁屿的眼眶也早已经红了一圈。冉冉去拉宁屿的手，宁屿哽咽着开口：“……面对我的现状，改变……”冉冉重重地点头。宁屿扬起头，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的弧度从眼角滑落。她皱着眉，她也想重新开始。可是她有如此不堪的现状……像是有某种心灵的感应，冉冉轻轻地揉开她皱着的眉头，“小屿，不要紧，我们一起面对，重新开始。”
　　像是有一些酸涩而柔软的东西在心里流动，温柔却来势汹涌，一下子就击中了宁屿，她抱着冉冉哭了，哭得很伤心。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哭过。
　　此时夜色渐浓，柔暗的天色如雾般薄薄地笼罩在她们的世界，没有开灯，各自的脸颊却清晰可见，是哭过后的坚定。天快点儿黑吧，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明天被洗刷过的新世界。
　　
　　五
　　谁都看得到宁屿的变化，她开始微笑，开始变得友善，开始和以前的那个不乖的自己划清界线……
　　冉冉把宁屿领到大大的落地镜前，轻轻捋平宁屿像男生般的头发，让前额的头发顺下来成为斜斜的刘海儿，便多了分女生的柔和。冉冉从衣柜里拿出白色雪纺的连衣裙，执意让宁屿换上。
　　两个女生静静地看着镜子，宛如旧时光里正在看照相机镜头的小冉冉和小宁屿的傻傻的样子。
　　“小屿，这是你。”宁屿有一时间的恍惚，冉冉微笑着接着说，“你依旧这么美好呢。”
　　其实，在成长的路上我们都是美好的孩子。一些孩子朝着成长既有的轨道一步步行进，按照世俗预计的那样长成了乖巧的孩子。还有一些孩子，他们也是可爱的，只是贪玩，不小心偏离了成长的轨道。他们开始对世界不满，对现实厌倦，甚至会有激进的举动。然而他们也是善良的，纵使偏离轨道，兜兜绕绕，却总会回到轨道上来。他们的成长只是比别人多了一点儿曲折而已。
　　是的，以前做错过什么又有什么关系？亲爱的，你依旧美好地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