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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第一“猫奴”
提到南宋诗人陆游,很多人会想起那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然而,翻检陆游的诗作就会发现,同一题目的诗还有一首:“風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外面风急雨骤,屋内柴火旺盛、蛮毡温暖,诗人在家中与猫儿相伴烤火。也许那天晚上,柴火的温暖让他沉沉睡去,做了一个跨铁马、越冰河,收复失地的美梦。惊醒之时,看着自己僵卧孤村,惆怅间提笔写下当夜的第二首诗。
陆游一生写过不少咏猫诗,诗中提及他多次以盐为聘礼迎请小猫的事。原来,按照宋代的风俗,如果看中了邻居或朋友家的小猫,不能随随便便管猫主人讨要,而是要用类似“下聘”的方式,把猫“聘”回家。“聘礼”通常是盐、红糖或者茶叶,还要另外买一些小鱼,用柳条串起来送给生下小猫的母猫。
聘猫之后,如何把猫带回家,以及带回家之后怎样训练它,也颇有讲究。聘得小猫之后,要把它放进斗或者桶里,再找主人讨要一双筷子和猫放在一起,然后在斗或桶的外面套上布袋。猫认路的能力很强,装进布袋可以防止它按原路逃回原主人处。回到家以后,将沾染猫儿气味的筷子插到一处土堆中,猫以后就会固定在土堆附近上厕所了。这是利用猫的灵敏嗅觉,训练它记住自己的便溺之处。
陆游将猫聘回后,还根据猫儿的体貌特征,为它们取了生动贴切的名字,如“粉鼻”“雪儿”“小於菟”等。在一首《赠猫》诗中,诗人这样写道:“盐裹聘狸奴,常看戏座隅。时时醉薄荷,夜夜占氍毹。鼠穴功方列,鱼餐赏岂无。仍当立名字,唤作小於菟。”“小於菟”的意思是小老虎,诗人赞它善于捕鼠,勇猛如虎。在《得猫于近村以雪儿名之戏为作诗》中,诗人深情感慨:“前生旧童子,伴我老山村。”在陆游的心中,“雪儿”不是一只平凡的猫,而是他前世的书童,陪伴闲居孤村的诗人度过桑榆暮景。
对于“粉鼻”,陆游也是十分喜爱,曾作《赠粉鼻》夸赞其连夜与老鼠厮杀,浴血奋战保护粮食的事迹:“连夕狸奴磔鼠频,怒髯噀血护残囷。”不过,“粉鼻”后来似乎沾染了“朱门习气”,每日饱享口福之后,就懒洋洋地躺在锦织的褥垫上睡觉。诗人忍不住发牢骚道:“问渠何似朱门里,日饱鱼餐睡锦茵?”
明代帝王多“猫痴”
宣德皇帝朱瞻基是明代的第五位皇帝,自号长春真人,他雅好书画,亦喜欢豢养宠物。他对猫的喜爱之情,正是通过绘画表现出来,因此为后人所知。
据史籍和相关文献记载,朱瞻基绘有多幅猫图,其中宣德四年(1429年)三月所画的《五狸奴图》(又名《唐苑嬉春图》),为历代猫图中的巨作。画中五只猫咪毛色不一,神态各异,或藏于花丛中,或卧于竹林下,活灵活现,可爱至极。
《花下狸奴图》描绘的则是两只小猫在太湖石旁悠闲嬉戏的场景。此画以没骨法填色渲染,再用细笔皴擦,凸显出小猫毛茸茸的憨态,有明前期院体花鸟画之风,又蕴含着宋画的味道,颇有风致。后来,这幅御笔画流传到喜欢鉴赏书画的清朝乾隆皇帝手中。乾隆不仅在上面盖了“乾隆御览之宝”“三希堂精鉴玺”等收藏印,还为此画赋诗一首,在诗塘处题写了“神肖乌圆”四个大字。“乌圆”是猫的别称。
可以想象,日理万机的皇帝“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庭院里仔细观察猫的体态,揣摩猫的神情,再一笔一笔画到纸上。朱瞻基对猫的喜爱,自不待言。由于皇帝爱猫、画猫,所以明代画院中那些擅长画猫的画家,晋升的机会也比其他人多一些。有《戏猫图》《写生猫犬花鸟图》等作品传世的明代宫廷画家商喜,便是因擅长画猫而被授予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
宣德以后,明代宫廷养猫成为风气。明代紫禁城内的猫儿,大多终其一生过着逍遥富贵的生活,每天在宫内大摇大摆地四处游走,追逐嬉戏。据徐复祚的《花当阁丛谈》记载,弘治初年,乾明门(宫廷养猫的处所之一)养了十几只猫,光这一处的猫食,每天就要耗费近5斤肉,不时还有加餐。喂猫尚且如此奢侈,不难想象宫廷内其他方面的靡费和国力的虚耗。
明代宫廷对猫的纵容与宠爱,在嘉靖时发展到荒唐的地步。据明代文献记载,嘉靖初年,宫里养了一只名贵的狮猫,它有一身淡青色的卷毛,唯有眉毛的位置“莹白若雪”,因此得名“霜眉”。霜眉性情温顺,十分善解人意。只要嘉靖帝一呼唤它,它就马上来到皇帝面前。它还能读懂皇帝的表情,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撒娇,什么时候应该回避。嘉靖皇帝对霜眉也是须臾不离,连睡觉也要与之同卧。而此时霜眉必定一动不动地静静守候,即便饥渴或需要便溺,也要等到皇帝醒来。
霜眉去世后,嘉靖帝悲痛万分,不仅用纯金为霜眉打造了棺材,下旨将它安葬在万岁山以北,还将霜眉的墓命名为“虬龙冢”。明人笔记《万历野获编》中记载了嘉靖帝命群臣为霜眉撰写祭文的故事。大臣们哪经历过这等荒诞事,一个个抓耳挠腮,绞尽脑汁也写不出令皇帝满意的文章。只有侍讲学士袁炜在祭文里写的一句“化狮作龙”深得圣意。不久之后,袁炜便被提拔为少宰,人称“青词宰相”。
据晚明宦官刘若愚所撰《酌中志》记载,晚明宫廷里专设“猫儿房”,里面有三四个近侍,专职饲养皇帝宠爱的御猫。御猫们全都有名字,公猫称“某小厮”,母猫叫“某丫头”,已经绝育的公猫则称“某老爹”。如果某只猫特别受宠,还会被封为“猫管事”,可以获得赏赐。明末《天启宫词》中有一句诗:“红罽无尘白昼长,丫头日日侍君王。”诗里面“丫头”指的并不是宫女,而是深受皇帝喜爱的猫儿。
孙荪意与《衔蝉小录》
古代的爱猫人士一方面尽力为自己的爱宠提供优越的物质条件,另一方面,也希望深入了解猫这种动物。他们爬梳文献,辑录与猫有关的文献,编纂成“猫谱”,为后人研究中国猫史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现存的中国古代“猫谱”仅有四部:元代苏州人俞宗本的《纳猫经》、清嘉庆年间江苏嘉定人王初桐的《猫乘》、杭州人孙荪意所著《衔蝉小录》,还有咸丰年间永嘉人黄汉的《猫苑》。其中最富传奇色彩的,当属孙荪意辑录的《衔蝉小录》。之所以说它“传奇”,一是因孙荪意编纂此书时年仅17岁,二是因它内容之丰富、编纂形式之独特。
孙荪意,字秀芬,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她出身名门望族,父亲孙震元是清代名医;叔父孙熙元、孙颢元是藏书家,藏有上千卷善本书和大量书画;哥哥孙云壑也是喜好诗文书画的名士。在良好家风的熏陶下,孙荪意10岁便能吟诗,成长过程中更是博览群书,为编纂《衔蝉小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清代的文人群体中,养宠物猫是非常普遍的现象。清初词坛名家钱芳标首创《雪狮儿》词牌用于咏猫,引来同时代及后世文人的唱和。孙氏家族也不例外,孙荪意的父兄都喜欢养猫。孙震元写有《失猫》《乞猫》等诗,孙云壑的朋友高澜曾赠给孙云壑一只洋白猫,并作《家有洋白猫持赠孙云壑并系以诗》记述此事。活泼可爱的猫儿,想来是孙荪意童年最好的玩伴。待到孙荪意年龄稍长,出于对猫的喜爱之情,为它们编纂一本小书,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衔蝉小录》完稿于清嘉庆四年(1799年),共8卷,分为14个子目,堪称一部“古代猫咪百科全书”。在这本书中,孙荪意辑录了古代典籍里关于猫的诸多史料,包括猫字源流、养猫经验、相猫技巧、名猫品种、咏猫诗文、猫史典故……并将它们分为纪原、名类、征验、事典、艺文等子目。年仅17岁的少女,以一人之力,从卷帙浩繁的史料中搜集如此多与猫相关的资料,并分门别类编辑成书,令人惊叹。
不仅如此,孙荪意还仿照文人笔记的体例,颇为细心地为搜集的史料拟了许多小标题,如《判争猫儿状》《猫鼠同乳》《戴柳圈》等,增添了阅读的趣味性。如果不是对猫格外喜爱,寄予深情,恐怕不会考虑得如此周全。
清代文人对《衔蝉小录》的评价普遍很高,认为该书搜罗宏富,体例精当,条目清晰,归纳简明。50多年后,清代另一本猫谱《猫苑》的作者黄汉评价,古今爱猫的女性甚多,都不如孙荪意“著书以传,斯真清雅”。
齐白石与徐悲鸿画猫雅事
近現代的文人、艺术家们,喜欢猫的更不在少数。国画大家齐白石不仅养猫,而且画猫。当他作画时,家中的猫就会在画案上静静地观看。他的作品《油灯猫鼠图》就描绘了老鼠爬上灯台偷油、猫在下面“守株待兔”的场景。画家还在一旁题诗:“昨夜床前点灯早,待我解衣来睡倒。寒门只打一钱油,哪能供得鼠子饱。值有猫儿悄悄来,已经油尽灯枯了。”画面充满了质朴而欢乐的生活情趣。
1935年,齐白石还与徐悲鸿合作了一幅《猫鼠图》。值得一提的是,虽然齐白石经常画猫,但在这幅《猫鼠图》中,负责画猫的却是徐悲鸿。素来以画马著称的徐悲鸿,也是一名资深“猫奴”,他创作过许多以猫为主题的作品,如油画《抚猫人像》、素描《抱着猫儿的女孩》以及国画《猫石图》《双猫图》《猫戏图》等。
徐悲鸿对猫和猫画的热爱、钻研,从他与学生的问答中可见一斑。他曾问学生:“你们所看到的我的画,什么最好?”有人说马,有人说雄鸡,有人说牛,唯有杨建侯认为老师画的猫最好,徐悲鸿因此夸赞杨建侯独具眼光。的确,由于长期养猫、观察猫,徐悲鸿的猫画形神俱佳,兼具西方绘画的准确造型和中国画的笔墨意蕴,有着独到的艺术特色。在课徒画稿中,他将猫的形体分解为猫头、猫身、猫足三部分,并详细讲解、示范每一部分的画法。猫足的画法又被细分为站立时、行走时、发力跃起时等,可见他对猫的形体姿态、骨骼结构等观察之细致。
由于近代中国积贫积弱、战乱频仍的特殊时代背景,徐悲鸿的猫画不仅表现了画家的生活情趣,也寄寓了他忧国忧民、针砭时弊的家国情怀。作于1942年的《怒猫图》中,一只怒猫立于岩石之上,目露寒光,须直如锥,所绘猫、石用笔遒劲有力,表现出一派肃杀沉重的氛围,画边题跋仅“壬午大寒”四字,愤怒之情却跃然纸上。田汉看过此图后深受触动,当即题诗:“已是随身破布袍,那堪唧唧啃连宵。共嗟鼠辈骄横甚,难怪悲鸿写怒猫。”
猫陪伴人类的历史十分悠久,早在仰韶文化遗址中就发现了猫的骨骼。之后,野猫渐被驯化,开始向家猫、宠物猫转变,最终成了人类的好伙伴。虽然囿于物质条件,古代的爱猫人士无法像現代“猫奴”一样全方位地精心照顾“猫主子”,给它们吃配方丰富的猫粮、做全面体检、打各种预防针,但那份爱猫、护猫、愿意了解猫的心意,是从古至今从未改变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