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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年前,中原先民寻找土地跨海而来。农耕民族,依水而居。他们离开容易受到海盗袭击的危险的海岸,沿南渡江上行。据《正德琼台志》记载:“琼崖神岭,在县南二十里东谭都,平地中峙起一峰,即古珠崖地。”——先民来到“县南二十里东谭都”。在南渡江畔的珠崖岭上安营扎寨,挖珠崖泉,修城隍庙,建立了海南历史上首个封建建制“珠崖郡”。他们在琼北火山岩地貌寻找适合耕种的土地,在珠崖郡址以南、南渡江西岸的三十六曲溪流域,惊喜地发现大片肥沃的河流冲积平原。
他们在西岸搭起茅草屋,焚烧田野的枯草,铸剑为犁,疏通淤塞的河道,开垦出万亩田洋。新移民陆续迁徙而来,在附近陆续建立起二十多个古村落,珠崖郡以及后来的琼州府得以站稳和发展。如果没有河流和沿岸肥沃的土地,先辈无法在此定居和繁衍生息,古代中央政权就很难在此设立建制和进行开发。
我们离开引水槽,向着蛇桥方向,走在深一脚浅一脚的田埂,转过一片荒坡草地,意外地发现一个穿黑布衫的老农坐在水边,默默地吃着他自带的饭团,不远处有两大一小的黄牛在吃草,像一家子。这个干瘦无语的老人,静静地聆听风中传来的稻菽的窃语。他仿佛从远古穿越而来,要传递给我们怎样的信息和启示呢?
前面出现一条小河,从西向东汇入三十六曲溪,是源自西北方向的美隆村大水潭。那边的树林后原来有二十多座古砖窑,现在还剩有十五座,专门烧制古代建筑用的青砖和灰瓦等。潭边原来有小渡口,烧制的砖瓦可以用船运,从小河通过三十六曲溪,转入南渡江再运送去琼州府,以及上游的金江和儋州等地。现在枯水季水浅,河面大约七八米宽。从这里过河就直达蛇桥了,免去绕道美隆村。
大家正在面面相觑,“九歌”自告奋勇第一个下水,在我们敬佩和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以舍我其谁的勇气先行渡河。大家学样把裤脚卷到大腿根部,小心翼翼下水,一点点向前摸索,最深处只及大腿,河底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黄泥,底下是一尺半厚的黑泥浆。深陷下去,拔起一脚再踩下去,又粘又滑,两脚乌黑。这时才想起难怪田埂上都是黑土地。遥想去年十月我们徒步来蛇桥,那時蛇桥被大水淹没,一片汪洋。 终于安全渡河,岸上有两头小黄牛在悠闲地吃草,抬头静静地望着我们。有伙伴提议吃午饭啦!大家便应声依水而坐。解下背包,山哥拿出新式武器的速热快食面,“欢颜”和小黄牛对视低语良久,“文子”在草地发现了银白色的牛屎菇,菌伞圆如钢盔——可能是她自己的专用命名。再往前就是名闻遐迩的蛇桥了。
遥想五百多年前的明代,为了方便村民过河去田洋劳作,自京城返乡的文渊阁大学士丘濬发动抱元图(现在龙塘附近)的村民修建蛇桥。他们抬高美味河水,疏通三十六曲溪的河道,把河底多年沉积的淤泥挖出来,肥沃两岸土地,又在美隆村挖深池塘,在水中立石柱、刻水位警戒线,涝时储水,旱时灌溉,把三十六曲溪流域改造成连片的万亩良田,成为琼北最大粮仓。蛇桥边上有国仓村,不愧为琼北粮仓的美誉。
农耕民族依河水而居,历代先民渡海来琼,雅咏村韦氏、昌茂村吴氏、仁何村何氏等迁琼始祖,在龙塘、龙泉一带定居,他们带来中原先进的耕作技术,开垦土地,兴修水利,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他们修宗祠建庙宇,祭拜历代祖先神灵,追怀前德眷顾前途;他们延请名师教育子弟,大启文明声振家邦。先民又在三十六曲溪西岸,开采地下的火山石做石雕,采伐树木做木雕,建砖窑烧制青砖灰瓦,还种糖蔗熬制黑糖等等,建起了古代海南最密集的手工业作坊群落。这些古村落兴旺繁荣,宗祠神龛香火兴盛,菠萝蜜树下的祠堂里时时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耕读农家,枝繁叶茂,他们再沿着南渡江逆流而上,分枝散叶到全岛。
我们循着河边的土路继续西行,不远就看到蛇桥。枯水期蛇桥整个浮出水面,呈两个相连的S型,像一个长长的“乡”字,全由长约一米左右的火山石块叠垒,桥长150多米,宽1米半,浮出水面近一米。蛇桥以蛇形灵动的身姿而闻名,人们反而忘了它原来的名字——美味桥。因为是周日,蛇桥上青年男女,老人孩子,来来往往,拍照嬉乐。河边美味山山坡上立着丘濬《祭抱元境神碑》石刻,记录五百年多前丘濬调解上下游村民矛盾,治理河道的故事。
踏上五十六级台阶的青石板古道,站在美味山上极目远眺,目光越过蛇桥,对岸万亩田洋,就像一本厚重的写满古老神秘符号的《农书》,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两千年的节气变化。何时播种何月收割,何时河水淹没整个田洋,塘中石柱上古老的水印和刻度线的含义。这本“农书”仿佛正在向我们招手,来啊,到田野来到溪边来。只要读懂这本书,就能明白“我从哪里来”和“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我喜欢漫步美丽蜿蜒的蛇桥,更喜欢徜徉在万亩田洋,看“耕农种禾稻”,看黄牛静静地吃草,品读这本用无数汗水和经验写成的天书,感受先民砥砺前行的艰辛和丰收的喜悦。我们远望树林后袅袅升起的炊烟,听随风送来的民谣俚语,感受农耕摇篮的脉搏的跳动,找寻海南古代历史文化的脉络。
我们看了又看,流连忘返。让所有的风都朝这儿吹,所有的云霞都向這里涌,所有的雨滴都向这里洒。那风吹稻浪、五谷丰登,是祖辈凝视的目光之所在。它告诉我们,这儿是海南琼北农耕文明的摇篮,是珠崖郡和琼州府得以奠基的依托。一代又一代先辈蓑衣斗笠,草鞋疏食,挥洒辛勤的汗水,化作一座座火山石村门,化作一间间古老宗祠,化作大榕树下小小的土地庙,还有村外山坡上低矮简陋的墓碑。那黝黑的汗水滑过古铜色臂膀,落入土壤里,再被牛踏铁犁深埋,化作三十六曲溪的万亩田洋。这是两千多年来海南先民的奋斗史,凝聚着他们的艰辛和汗水,延续着世代的梦想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