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燕子始终与春天春讯相连。“双燕归来垂柳院，小阁画楼高卷”，写春天的闲适;“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写季节变换和年华交替;“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写早春的动人景致……
　　我对燕子的认知，来源于最初的捅燕子窝。

　　20世纪70年代，当时我家还在农村居住。俗话说“七八岁的孩子淘狗嫌”，意思是淘气的时候没有节制。我那时很调皮，也很捣蛋，上树掏窝取蛋，下河摸鱼捉虾，白天赶鸡撵狗，夜晚斗殴打架，想玩哪样就玩哪样，为此没少挨揍，却总是改不了。有一天天刚一放亮，房檐下的燕子们就开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有的垒窝，有的喂仔，有的站岗……反正是没有闲暇之“燕”。吵得我睡不好吃不消，气得我搬个木头凳子，准备破坏燕子的老巢。当我把凳子搬到屋檐下，拿着竹棍子准备开始行动时，被屋内的父亲看见了，他立马给我叫停，父亲拎着木棍子吵吵嚷嚷要揍我。父亲严厉地告诉我，不准恐吓燕子，更不准追赶燕子、伤害燕子。父亲接着说，燕子是候鸟，也是益鸟。那时我还没上学读书，不知道“候鸟”“益鸟”是什么意思，但从父亲对待燕子的友好态度上，我猜测“候鸟”“益鸟”一定就是好鸟，就是人们喜欢的鸟儿。从此，父亲母亲经常给我们兄弟姐妹讲燕子的故事。说燕子不是谁家都建窝的，它也是有选择的，特别喜欢到和睦善良的人家筑巢，燕子到了谁家，就会给谁家带来吉祥、幸福、好运，所以，教育我们不准伤害燕子。

　　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师，通过我破坏燕子窝事件，想到如何教育村子里的孩子们爱护和保护燕子。一天放学后，父亲告诉我，把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召集在我家里给小伙伴们讲故事。大家伙一听有故事讲，30多个孩子便齐聚在我家，父亲用泥做成的燕子模型给大家讲解燕子为什么春天飞到北方、秋天又飞回南方;燕子为什么有时低空飞行、有时高空曼舞;燕子为什么吃虫子等等基本常识。父亲看见孩子们逐渐懂得了燕子的益处，还主动到学校给学生们讲授这些知识。

　　村子里从东头到西头，从南边到北边，有的是人家。哪一家才是小燕子最中意的呢？刚来的时候，它们会细细考察，飞进这家瞧瞧，飞到那家看看。毕竟选定后要在这里度过大半年呢，甚至来年也要回来住的，尤其是还要在这里生儿育女，不由得不小心。整个村子不仅大人欢迎，孩子们更是期待，经常在地上撒点秕谷、抓些虫子洒在自家院子里，期盼燕子在自己家做窝。如果小燕子能留在自家，那该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我的老家民风十分淳朴，有的燕子把窝建在了室内，家家户户晚上睡觉都不去关房门。这样，燕子便能自由自在地飞进飞出。傍晚十分，如果燕子还没有回来，大人们就会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地说道：燕子怎么还没有回来呀？有的老年人闲来无事，就端条板凳坐在门前的街沿坎上，嘴里衔着一根长烟杆，慢悠悠地吸着土烟，等待着燕子回来。
　　父亲既是人民教师又是种田好手，每天早上总要看看燕子飞行高度，看见燕子在高空中自由翱翔，他认为今天一定是个大晴天，可以晾晒谷物和衣服;如果看见燕子在院内低飞盘旋，他觉得今天可能要下雨了，该下雨了，庄稼都旱了，省得浇地了;看到燕子已出窝，他非常高兴，燕子有了后代。父亲善于观察，也善于琢磨事情，在父亲看来，燕子就是他的预报员，也是父亲的快乐信使。如果一连几天阴雨不断，父亲还会在房檐下撒些小米，他知道下雨天燕子寻食很困难。尽管那时小米还很珍贵，我们平时连小米汤也很少喝到。
　　有一年春天，大地干旱，水流干涸，对于刚刚飞回来的燕子垒窝成了难题。我咨询父亲，经过父亲的允许，我在院子里挖一个大土坑，坑里倒上水，再和好泥加上一些树枝、树叶、麦秸儿等，给燕子备好了建筑材料，只等燕子们安家了。不一会儿，真的飞过来四五对燕子，只见它们衔来这样糯糯的泥巴，到我家房梁下结巢，精心砌筑它们的老屋。燕子的家很神奇，也很简单，材料不外乎是软泥和小草;除顶部是木板，后面是横梁外，左右两面都是泥巴和小草筑成的;正前方开了一个小口，那就是它们进进出出的大门。它们的窝，仿佛一只碗紧紧倒粘在木板上。起初，我老担心窝会掉下来，不敢在窝的下面走动。过了好几天，发现没事，才试着在窝下面行动和玩耍。听老人们讲，燕子有非常惊人的记忆能力，它们去年居住在哪家，今年来时还居住在哪家。如果原来的窝有损坏，它们就从外面衔来软泥和小草把窝修补好;有的年轻燕子或新来的燕子，由于去年没有单独的家，就要跟随父母或是寻找别的人家筑窝。燕子筑窝也很讲究，它们要找既安全又清洁的人家筑窝。燕子在空中飞翔的时候，张着小嘴，迅速捕捉正在空中飞着的蚊子、苍蝇等小昆虫，还不时发出“咝咝咝”的鸣叫声，清脆动听。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燕子从外面不停地衔着小虫飞进来，站在它们家的门口把小虫子朝里送，没多久就听见燕子的窝里有稚嫩的鸣叫声，再仔细一看，里面有几个小小的淡黄色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远远看去，就像两粒淡黄色的嫩芽。哦，原来是小燕子出生了！啾，燕宝宝们，凭一声呼唤，知道母亲回来了，它们闭着眼睛，叽，叽叽，叽叽叽，都张开嘴来，嘴唇嫩嫩的，还可以看到它们那细长细长的舌头，齐齐地伸了出来。母亲叼来的虫子，成了它们的一顿美餐。
　　一个蓝天白云、晨曦初照的清晨，能够走出家门的燕宝宝们，突然飞上了小街，它们在小街上一边叽叽喳喳，一边飞来飞去，初次看见多彩的世界，有的几乎擦着小街的青石板飞过，有的沿着小街两边土房子的屋檐飞过。無数的燕子在小街上划出了一道道优美的曲线，给小街增添了亮丽无限的风景，带来了严冬过后的盎然生机。然后，它们一只只、一双双、一排排、一队队，或站在田埂上，或立在阶檐下，或蹲在马路旁，更多的，是蹲在电线上，都很调皮，不列队，眼看着整齐列装了，一只燕子蹭地一跳，队伍又不成行了;电线，是天空画的一条灰线，有的燕子是正面蹲态，有的偏偏要反面站姿，点点在线，也是歪歪成行。这些燕宝宝们，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太兴奋了，不愿循规蹈矩，仿佛一个久别回家的孩子，见到什么都喜悦顿生。
　　秋天到，天气凉，燕子要回南方了，它们在院子上空飞了好几圈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我心里很不舍，跟父亲说，我想给这些燕子绑上红丝带，看看明年还是不是它们来我家。父亲没有答应我，怕我给南飞的燕子增加旅行负担。但是，父亲对燕子也像是告别长大的孩子，挥挥手，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它们。看燕子飞走，他用袖子慢慢擦去眼角的泪滴。
　　在我心中，燕子就是春天。燕子来了，万物开始萌芽，桃花梨花杏花等各种花卉，沐浴阳光雨露，竞相开放。对此，孟浩然说：“燕子家家入，杨花处处飞。”杜甫说：“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我想，春天来了，燕子回归的日子还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