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终结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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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凉的水珠从宽大的叶片上滚落,发出短促声响的瞬间,染上少年透明的雨伞上的颜色的是墨绿;世界忽地化为一副暖昧的水粉画,其中的绿色便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渲染开,黛绿,深绿,草绿,停驻在鸣蝉翅膀上的颜色是浅绿;长相平凡的男高中生和面容素净的女子在雨天相遇,巧克力在舌尖融化的瞬间,隐藏在未出口的话语间的颜色是薄荷绿……我们在所有的茂盛的绿色中伪装成同样生机勃勃的样子,以此来度过一个并不漫长的夏天。
  这份专属于青春期的孤独,便被新海诚定义为《言叶之庭》。
  故事说起来有些俗气,-五岁的男高中生与二十七岁的古文老师相遇,然后萌生出一种注定不会有结局的感情:专属于雨天的相遇,一起淋过的暴雨,流着眼泪的拥抱……但再多的标签也只会翻向一个叫作“离别”的结局。夏天终结的那刻,恋物语也随之划上了并不圆满的句点。听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却被现实打磨出刚刚好的程度。
  刚刚好到恰巧如每个人在青春期里都有的那一个不敢开口的人。
  十五岁的世界其实远远没有大人们想象的那么单纯,那些喜悦和忧愁每天晚上都吵吵嚷嚷地开着茶会:玫瑰红的及踝长裙,不及格的物理试卷,男孩子微蹙的眉头,琉璃绿色的过云雨,遥不可及的梦想……林林总总,好比塞满抽屉的杂物,让年少的心也跟着芜杂起来。不清楚什么样的未来才可以拿到漂亮的满分,不知道怎样的自己才可以获得更多的疼惜,不明白如何搭讪才不会让自己那份少女心思呼之欲出……只好在每个绿色蔓延的初夏把所有的情绪埋在湿润的水汽中,假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度过称不上漫长的一天。
  麦卡勒斯在《婚礼的成员》中用漫不经心的笔调勾勒出青春的状态: “一切都得从弗兰奇十二岁的那个夏天说起,这个夏天,她离群已久,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团体,她无所依附。”无所依附,多么冷酷又精准的词语,好像一把匕首直直地刺入柔软的心脏。年轻的我们既不属于那些面孔冷漠的大人,也不归属于那些神情无邪的孩童,就只能惊慌失措地在边缘游荡,幻想有个人可以成为拯救我们于庸常生活流的稻草。
  这种情绪,我们称其为暗恋。
  至于暗恋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却根本不再重要,是一团樱色的童话,是一段烟色的故事,是仅凭一束目光便可让人丢盔弃甲地存在。我们试图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找寻到属于彼此的共同点,但更多的结果却是如影片中男主所言: “她仿佛代言了这整个世界的秘密。”
  是秘密。根本无法让人心生勇气去接近。
  电影里,男主在长久的迷茫后,终于决定为女主做一双可以帮她走得更远的鞋。女主犹疑着伸出脚踝,少年用认真的神色在纸上勾勒出浅灰色轮廓,亭廊外是滴答的雨声,绿色浓郁得好像精灵的发色。时间在那么一瞬间忽然慢下来,所有的孤单和不安都温存相拥。
  也曾有过的吧,这份竭尽全力想要为喜欢的人做些什么的心情,哪怕姿势很笨拙,结果出乎意料的乱七八糟,但那个时候的自己的确是怀着“快要哭出来”的心情坚持下去的。
  看《言叶之庭》的时候,我所居住的城市刚刚进入梅雨时节,淅淅沥沥的雨声绵长细密,和影片里干净清澈的钢琴曲混杂在一起,清奇可听。桌面上散摊着色泽鲜艳的西红柿、墨迹模糊的复习资料、印有猫咪的卡通杯,影片里十五岁的少年半扬起的脸庞轮廓锐利,我在屏幕这端,被白开水氤氲的热气熏红了眼眶。
  “扬州八怪”之首的金农在自己的水墨画中题词: “此间忽有斯人可想,可想。”真真是符合心境的句子,仿佛只是一恍惚,那个十五岁的自己细密的心事,便开成了枝蔓缠绕粉白色野蔷薇。
  那个少年还好么?是否依旧眉眼清澈如昨?他还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孩用尽全力地喜欢他吗?这些问题在看电影的时候和着雨声一起发酵,一点一点地挤满整颗心脏,让人简直连呼吸都开始觉得困难起来,恰巧这时男主也在湿漉漉的雨天里告白,眼睛里氤氲着水汽,说出的句子比草莓棉花糖还要柔软,他说:“雪野小姐,我想我也许是喜欢上你了。” 被拒绝根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暗恋一说出口就是失恋。好在我们在微微叹气的同时却还可以为明天的考试发愁,为混沌没有形状的未来感到恐惧,不会真的因为一次失恋而一蹶不振。也许会一个人躲在青涩的灌木丛中失声痛哭,却还是要在上课铃响起的时候眼睛通红地回到教室,听秃头的数学老师讲解圆形和双曲线。窗外蝉鸣阵阵,挺拔的白杨对投射出大片的阴影,抬手揉了揉眼睛,抽噎声便阳心跳声一样,被掩藏在浩大的翻书声和书写声中。 青春期的我们有很多惧怕的东西,怕黑,怕疼,怕第二天的考试不及格,怕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这些琐碎的恐惧铸成一道坚强的壁垒,我们便孤独地在其中自欺欺人,幻想荆棘和恶龙根本不存在,而王子还在跋山涉水的路上,我们还不必翻出栅栏去冒险。但是,那份喜欢成为照亮世界的一束光,尽管微弱,却让年轻的心有所依附,从此开始新的旅程,让我们哪怕在夏天终结后,也可以成为温暖的小小太阳。
  电影到达高潮时,天空浅蓝,彩虹半悬于空,男主角和女主角流着泪拥抱彼此,那种拼命想要从对方身上汲取勇气的姿态,仿佛一切都沾染上了茶绿色的青涩和稚嫩,所有情绪被时光拉得纤细绵长…..
  我又想起十五岁的我们,那个仅仅因为喜欢的少年喜欢川端康成便挑灯夜战看完他所有作品的自己,那个仅仅因为少年喜欢古典的女生就强迫自己背完整套唐诗的“桃子”,那个仅仅因为少年选了理科就义无反顾地跟过去的“色长”……那份喜欢,从一开始便是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管是因为那份喜欢而成长得更为出色的少年,还是因为那份喜欢而独自迈开脚步的自己,我们都成了各自的青春里骄傲的国王。
  “请给我一场肆意热闹的人生吧。”
  时光不允许我们一直做那个童话里的豌豆公主,仅仅因为七层鹅绒被下的一颗豌豆便硌得浑身青紫,彻夜不眠;它把爱恋当作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赋予我们,我们用剑来斩开成长期中纠缠的荆棘,也用剑来在自己柔软的心脏上划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从此获得勇敢的超能力!
  是的,我们都曾以寂静的姿态成长,都曾被对未来的恐惧压得不敢迈出脚步,可总有一份小感情,像是夏日带着星光的一个落雷,让我们的孤独获得救赎。正如故事的最后,女主角写给男主角的信笺:“……希望秋月快乐,温暖的季节早日到来。”
  温暖的季节源自心底,轻柔缓淡,恰如一场漫长的午睡后一杯绿茶的温度。
  而夏天已经终结,每天清晨出门的时候必须多加一件衣服,背单词的时候会因为忽然褪去的绿色而恍惚了心神,候鸟扑扇着翅膀从头顶飞过,那份专属于青春期的恋情,终会随着琥珀绿的蝉鸣一起被隐藏在湿润的夏天。而被大人们欣慰夸赞着“长大了”的我们,也终将在时光的训练后独自迈开脚步,走向更远更好的未来……
  “如果有一天,可以走得更稳更远时,就去见她吧。”电影里的男主角如是说。
  青川白水,斗转星移,而我,终将以更好的姿态和你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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