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洋人街咖啡店里

来源 :大理文化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hongai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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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廷武,出生于滇南的一个小镇。在他的作品里,他把这个小镇称为白马镇,而这个地点实际上是马关县城。他在那里度过了他的童年、少年,直到进入青年,同时在那里萌发了他的梦想、幸福和苦难。这个人崇尚澹泊知足的生活哲学,以为人生的幸福存在于简单朴素的场景之中。好朋友不分老幼,受惠于人知道感恩,种瓜得豆能淡然处之。他有两句诗说:“果蔬新雅好,酒肉旧狂风。”这说明他过去喜欢与朋友一起喝酒,并不时豪饮,现在正有意培养对于绿色食品的兴趣。作文则不大在乎文体,喜欢自然、随意、率尔的文风。著有《秀山的魅力》、《梧庐随笔》、《文学闲话》、《九听》、《回到西双版纳》、《行云》等书。作品《云南的山》曾获十月文学奖,《九听》获云南省第五届文艺创作一等奖。他早就过了60岁了,但依然幼稚,并且对于写作痴心不改,以为自己在《九听》之后,还会写出更好的东西。
  
  一道屏风似的苍山,一块碧玉似的洱海,在山海之间,沃野千里,春风浩荡。这是大理在整体上给我的印象。我相信,这也是为南诏先民们所感动的大气象,否则,他们也不会把王城从巍山迁到大理来了。
  三十多年前,我在洱海里游过泳,那水是冰清玉洁的。三年多以前,我又登了一次苍山,在它山腰上的那一带森林里漫步,我曾说这里是散步的天堂。其他的一些印象是从朋友的作品中获得的,其中有吴然的《清碧溪》。当我想起大理苍山时,我的想象中就会出现一股清凉的泉水,从山上一路奔跑下来,我不知道是游历所得,还是源自吴然的清碧溪?
  很多年前,大理的朋友煮鱼招待我,他们放了许多佐料,把一条大鱼在一只大锅里煮了四十分钟,这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鱼。我还爱吃大理的喜州粑粑,酥皮,玫瑰糖馅;吃的时候,肚子说,我装不下了,可是嘴说,我还想再吃一点。我现在爱喝大理洋人街的咖啡,其中况味,我已经写在小说《在洋人街咖啡店里》了。我多么地希望这些大理美食的味道永远不变,像那些真诚无私的友谊一样地恒久……
  我对大理的印象是零碎的。我没有系统地研究过大理的历史,但我知道这里曾经是臣属于唐宋中央政府的、古南诏国和大理国的政权中心,而现在成为旅游胜地的大理古城,则是“两朝故都”。在我的书里,多次涉及到大理的历史。我在一篇写云南驿的散文里说“当我们在公路边上停了车,走近这个小镇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我们的步履变得小心而谦逊,就像是来拜谒一位年迈的、久负盛名的英雄。”我每次到大理古城,也是这样的感觉。
  
  1
  如果是到滇西闲逛,那么大理古城的洋人街,是一个值得留连的地方。
  2009年岁末,我跟我的几个朋友羊光、陈玉、赵咪在丽江游览了几天,然后在一天下午,从丽江赶往大理古城,到下时,已经是夜间9点。我们又饿又困,本该在宾馆简单地吃一点东西,然后休息,但是因为同行的朋友们知道我对于咖啡的爱好,知道我不论是在异乡何处,总要去寻找咖啡店,又有在丽江跟我一起泡咖啡店的经验,所以就迁就我,直接把车开到洋人街来了。我们将在这里解决晚饭,然后喝咖啡。
  洋人街真是一个特殊的所在,在一般的餐馆和商店已经准备打烊的时候,这里却正在进入消费的高潮。比肩接踵的人流,摩擦出嗡嗡的声音,缓慢地蠕动着,远远看去,像一堆从苍山上滚落下来的五颜六色的石头。这条过去叫护国路的、不足1000米的小街,从上世纪80年代起,更名为洋人街,但依然是中式房子,古色古香,中国风味十足。这里的灯光是亮得最早,却是熄得最晚的,从下午六七点钟开始,一直到夜间两三点,这条街上一直灯火通明,要是在飞机上往下看,它一定很像一小段银河,只是没有银河宽阔。街道两边开设着各式各样的商铺,有卖风味小吃、卖珠宝、卖中国古董的,也有卖妇女们戴在手上和脖子上的各种挂饰、卖中国字画或油画的,还有卖服装、卖大理白族蜡染和扎染服饰、卖刺绣品的,等等,令人目不暇接。据说,有人偶然在洋人街淘到了稀世文物。还传说,有人在这里花500元人民币买到一幅油画,画的是三个唱歌的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他们的长相一模一样,穿的一模一样,连张开的嘴巴也一样大,脸是红的,衣服是灰的。十年之后,那个画家出了名,这幅画的价值涨了1000倍。
  当然在洋人街上,最多的还是咖啡店,几乎隔几步就有一家,有时一连几家都是。虽然有的叫咖啡店,有的称为酒吧,其实都是一样的:一块木头的或是金属的招牌,厅堂里经常客人爆满,连门外的屋檐下也摆着桌子,坐满客人。店里主要售卖咖啡、啤酒和各式饮料,当然也出售风味小吃、糕点或是炒饭。一般中国人喜欢坐进屋子里,而外国人似乎更爱坐在屋檐下。中国人由于好客同时好面子,往往一点就是一桌子吃的喝的;而外国人面前,往往只摆着一杯咖啡或者饮料。中国人的桌子上一般都很热闹,他们高声地说话,哈哈大笑;而外国人嗓子不嘹亮,他们一般是轻声细语地聊天,要是一个人的话,他们多半会像一个思想者一样地沉思,使人怀疑他是来自德国的哲学家……
  我们在人流里挪动着脚步,在寻找一家可以落脚的咖啡店或是酒吧。
  这时玉还没有想到要给我们讲故事,她讲那个故事纯粹是偶然的,是在我们进了咖啡店以后的事情。
  在刚刚离开的丽江,我们每天下午都进咖啡店,我们在那里闲聊。这种闲聊固然对每个人都是有益的,但是我隐隐感到,这次出行虽然轻松愉快,却没有出现高潮,或是可以让人记忆下来的东西。丽江的那些咖啡店,环境优美,小桥流水,杨柳依依。同样地,光顾的人中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中国人一样地喧哗,外国人一样地轻语,但是那布局,那周边,主要是那气氛,总体上还是给我以一种典雅的印象,像进北欧咖啡馆的感觉。而大理古城洋人街的咖啡店不一样,它给我一种浪漫、现代的印象,像进法国或者美国咖啡馆的感觉。杰出的思想易在两种状态下发生,一是孤思,二是碰撞,而从这一点上说,咖啡馆正是新思想和杰作的摇篮。几乎所有读书人都知道,法国塞纳河左岸的千百家咖啡馆,曾经催生或熏陶过许多名人。一家叫“两个丑八怪”的咖啡馆里,至今还找得到萨特、海明威、毕加索、甚至来自荷兰的梵高的踪迹,虽然这些踪迹是传说中的,但是这些人(其实还有更多的名人)曾经光顾过这家咖啡馆却是事实。在美国的一个小城,一家咖啡馆的墙壁上,还展览着马克·吐温的一页账单,那是他在未成名时贫困生活的记录。大理洋人街的咖啡店,已经有许多文化人来过,历史正在耐心地等待他们出名。
  
  2
  我们终于选定了一家叫“山下”的咖啡屋。我觉得这个店名很有意思,它让人联想到雄峻的苍山,联想到它山顶上终古不化的雪、山腰上绿腰带似的森林和清凉的泉水,联想到与自然贴近的宁静而简单的生活方式。山下咖啡屋的下隔壁,也是一家咖啡店,而上面紧邻的则是一家服装店;这家服装店很小,门面像一张窄长的脸。我们走进咖啡屋,门铃“叮咚”地响了一下。服务员把我们领到靠窗的一张桌子边上坐下来,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眼睛像两枚半丫分币一样,亮亮的,弯弯的,这使她的脸上随时荡漾着笑意。她穿着宽松的短袖衫,腰间系一根末尾有缨穗的带子,宛若蝴蝶泉边飞来的一只轻盈的蝴蝶。我们问她贵姓,她大方地回答说:“我叫阿英。”
  阿英给我们安排的这张桌子,是用一块整木加工成的,它仿佛是一棵树一剖两半的一半,平的一面向上是桌面,圆的一面向下,安放在两个凹形顶的、结实的木墩上。这棵树在生前,不是笔直的,所以它的剖面,也就是不规则的方形。一些断断续续的、黑色的木纹,在上面勾勒出一条大鱼的形状。在应该是眼睛的地方,是一个天然的、凹下去的树疤,有人在里面倒了一点水,使“眼睛”明亮起来,可惜水里漂着两个烟头,显然又有人把它当成烟灰缸了。店里面的其他桌子,虽然大小不等,但格调却很统一,不是长方形,就是正方形,而且一律是实木构造的。墙上挂着一些意义抽象的画。我正对面的一幅,画面正中是一大块纯净的蓝颜色,形状像一个变形的椭圆,而在右下角,用水墨画了一小块苔迹斑驳的石头,幽静的蓝色把这块石头衬托得像一个缄默的诗人。除了画之外,墙上还挂着一些民间艺术品,我看见一件木头做的鬼脸,还看见一件用竹根雕的老翁头像,竹子的根须,当成他茂盛的胡子,十分传神。墙上的装饰,包括门铃“叮咚”的一响,都试图营造一种宁静的氛围,可惜这种宁静被现代生活的扰攘销蚀了,就像一小块方糖泡在咖啡杯里,很快被融化掉一样。在我们的旁边,是一张暂时空着的,只可以坐两个人的小桌子。空桌再过去,是一对年老的外国人,他们满头银发,皮肤却是粉红的颜色。再远处就没有多少空位子了,连窗外的屋檐下,也坐满了人,其中有几对年轻的白人和黑人,街面上的人流与他们擦肩而过。尽管大家都压低嗓子说话,但还是让人感觉到闹嚷嚷的,一个外国人在音箱里唱着那种叙述爱或是痛苦的摇滚歌曲,音量被限制在20分贝。熙熙攘攘的人语声、摇滚音乐、也许还有偶然漂过来的某种小吃的气息,混合在浓郁的咖啡的香气里,这就是大理洋人街咖啡店的况味。
  玉还没有想到要给我们讲那个故事。在点了咖啡和玉米饼之后,她就拉着咪出去了,直到阿英把做好的玉米饼送上来,她们还没有回来。
  羊说:“店里就有洗手间呀!”
  羊给她们打电话,把她们催了回来。玉手里拿着一件蜡染的、宽松的短袖衫,腰间有一根带子,但是没有阿英那样的缨穗,说是咪买的。原来她们是逛隔壁的服装店去了。
  咪说:“服装店的老板是个老外,老板娘却是个大理姑娘。他们做生意有点怪,价钱由顾客自己说,这件衣服,我说30元,他们就30元卖给我了。”
  玉说:“老板娘说,这是她洋先生的主意。说洋先生不大在乎赚多少钱,他主要是要体验中国人的生活。但是我看他们还是赚了不少的钱。”
  羊说:“这个办法赚的钱说不定更多,我看你这件衣服最多值15元!”
  玉说:“我看那个老外倒真是喜欢中国,还会说中国话嘎,大理口音,哈哈。他叫他的老板娘:阿花!——太地道了。哈哈!”
  玉学着老外讲大理话,把我们都逗笑了。羊下意识地要往“鱼眼睛”里弹烟灰,玉制止了他,喊道:“阿英,请给我们一只烟灰缸!”
  阿英送来了一只烟灰缸,这是用一小段木头雕出来的,呈不规则的圆柱形,上面还裹着斑驳的树皮,做工十分精美,有如说它是烟灰缸,不如说它是一件小小的工艺品。玉一见这个烟灰缸,马上就如见故人似的,惊叫道:“哟,这个烟灰缸,纯粹跟琅勃拉邦的一模一样嘛!”玉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我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不知道玉为什么对一只烟灰缸大惊小怪。
  
  3
  阿英放下烟灰缸,刚转身要走,听见玉的一声惊叫,也停了下来,微笑着看着她。
  玉笑着,用手掩了一下自己的嘴,说:“对不起,我声音大了。”又说:“你们怎么这么奇怪地看着我?不知道琅勃拉邦?”
  我们仍然那样地看着她。羊和咪说:“什么琅勃拉邦?”
  “哎呀,连琅勃拉邦都不知道?太可怜了!”玉说,“我只知道那是老挝的一个古国故地。”我说。
  “是一个古王国,”玉说,“但是现在发现风景太好了!简直,根本,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玉的叙述有点夸张,而且常常带着“简直、根本”的口头禅,她把“根本”读成“gēbě”,听起来很滑稽。她继续说:“湄公河和南坎河,两条大河在那里汇合;法国式的房子和老挝民族特色的房子融会在一个小城里;森林覆盖着大部分土地,看出去满眼都是绿色,好像连呼吸的空气都是绿色的、甜丝丝的。尤其是光西瀑布,有三叠,每道瀑布下有一个水潭,潭水是蓝色的,蓝得像宝石一样,可以游泳。简直,根本……”
  “简直,根本。”我们齐声重复她的口头禅。
  阿英还没有走,对玉说:“原来您到过琅勃拉邦?”她好像很羡慕那个地方似的。
  “是啊,”玉说,“你也到过吗?”
  “没有,我哪里也没有去过……”阿英说。
  “叮咚!”
  大厅里有人喊道:“阿英,来客人了,快招呼一下!”
  阿英赶紧去招呼新来的客人去了:“晚上好!请问有几位?”
  咪说:“玉姐,你什么时候去的呀,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玉说:“是刘小钢他们约我去的。07年5月,两年多以前了。我们一共去了四个人,两个男的两个女的。”玉对我说:“对了,我们还在琅勃拉邦意外地邂逅了李蒲他们……”
  刚才进店来的是一对年轻人,女的顶着爆炸头,眼眶黑得像两大点墨。他们想坐在我们旁边的空位上,可是阿英说那是有人订了的坐位,把他们带向后面的一张小方桌那里去了。
  “李蒲。”玉发现我的眼睛看着别处,就在我面前的桌面上敲了一下,说,“就是您那个朋友,您不会说您不认识他吧?”
  李蒲很多人都认识,他是昆明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高个子,稍显瘦弱。他有一只高鼻子,同时有一对小眼睛,谈吐幽默,为人仗义,有许多朋友。二十年前,他还没有发迹的时候,曾经是一个文学青年,给报纸写点东西,由于编他的稿子,我们就熟悉起来。这些年他下海经商,先时艰辛,继而发达,虽有名车美女的传闻,但总的来说还比较低调,故而我跟他时有过从,好几年前,我们还在大理洋人街一起喝过咖啡。他给我打电话,说想见我,我说我在大理,他就开着车到大理来了。那时是他人生最低谷的时期:原先的合作伙伴钻了他的一个空子,把两个人的资本占为己有;老婆也同他离了婚。但是后来,他几乎是赤手空拳涉足房地产业,很快又东山再起。他经常夸大朋友对他的帮助,对我尤其过分尊重。他曾经对我说:“只要我在昆明,你一个电话,我们随时见面。”但是我一次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我约见他干什么呢?我跟李蒲的关系,仅此而已,若论深交则不是。于是我说:“我知道他有爬山、流浪的爱好。”
  “噢对了,”玉说,“我们还去看了光西瀑布,有人在水潭里游了泳。噢对了,说起来还发生了一个故事……”
  羊立刻插话说:“什么故事?”羊是个作家。他一直漫不经心地听玉在说话,但一说到故事,他就活跃起来了。
  “爱情故事。”
  “讲来听听。”
  “想听?”
  “想。”
  “付今晚的账。”
  “当然可以。”
  但是玉又说:“噢,不能讲!”
  羊说:“为什么?”
  玉说:“李蒲不准讲。”
  “你为什么那么听他的话?”
  “当然。因为他说谁讲谁是作家。我不愿当作家。”
  “骂我?”
  我说:“讲吧。不要卖关子了。”
  “好好,我讲!”玉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李蒲后来向我解释,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要是接受那两个老外的感谢的话,就意味着在批评其他的某一个或者某几个人,而他不愿这样。这也是他不愿别人提起这件事的原因。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无所谓了。”
  咪说:“玉姐,别解释了,你解释我们也听不懂。还是讲故事吧!”
  于是玉开始讲她在琅勃拉邦旅游时遇到的故事。
  
  4
  玉说,两年前,昆明人去琅勃拉邦,多数是自驾车去,他们开去的是一辆别克商务车。从西双版纳的磨憨过境,连人带车,过境手续很简便,但是车程需12个小时。在琅勃拉邦,他们住的是那种民间的小旅馆,很便宜,每个房间5-7美元,带卫生间和洗澡设备。高档的宾馆也有,离他们住处不远的一片树林中,就是很有名的公主饭店,顾名思义,是贵族下榻之所,每晚住宿费为70-80美元。不是消费不起——她们计划此行为五天四夜,说到底也就是二三千元人民币——而是无此必要。住民间旅馆同样很舒适,反正是在同一个大氧吧里,对绿色的、甜丝丝的空气,人人都可以免费享受。
  服务员阿英走过来。她把一张上面写着“留座”两个字的小卡片,放到我们旁边的那张空桌子上,然后过来为我们清理桌面,用镊子拈出“鱼眼”里泡着的两个烟头,同时换了一只烟灰缸。我注意到换上的烟灰缸,是同模同样的,就说:“你们的烟灰缸都是这样的?”
  “是啊,您觉得好看吗?”
  玉说:“这有什么!这样的烟灰缸,琅勃拉邦多得很!”
  玉说完,又接着讲她的故事。
  玉说,他们一伙是在第二天上午偶然发现李蒲他们的。当时他们开了车去看湄公河和南坎河的交汇处。两条河把琅勃拉邦切割成一个L形的半岛,这个半岛几乎完全被森林所淹没,森林中有一片又一片不相连的房舍和寺院。当他们正在感叹水对于一个地区的巨大作用时,刘小钢忽然说:前面有一辆牧马人!那时牧马人这个牌子的车在国内还不多,在昆明更是少见。于是大家就向那一辆车和车旁边的几个人走去。谁知一走过去就在一群昆明人中认出了李蒲,这辆牧马人正是他的,他们还有另外一辆车是沙漠野狼——够酷的。李蒲他们一伙有三男三女,当然也是自驾旅游来的。因为玉他们开来的车,牌照是“云A”,而李蒲的牧马人,牌照是“云AC”,他们就分别把两伙人戏称为A团和C团,从此两个“团”就不时地一起行动,还互相请吃饭。付账时,李蒲倒也不摆谱,因为这种相约旅游,都是实行统一付费,过后结账的。A团管账的是苏雅,C团的是一个叫宝的姑娘;两个人性格不相同,大方则是一致的。
  但是十个人一起喝咖啡时,李蒲却一定要付费。当地的咖啡馆有两种,两极分化,一种简单的,很便宜;而另一种厅堂和设施考究的,属于高消费,一杯咖啡可以贵到十到二十美元,要是再加上一点精美糕点的话,那就相当奢侈了。李蒲选择的,正是后一种咖啡馆,这使大家有点不好意思。有一次苏雅说,李蒲,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喝咖啡、吃糕点,有一种敲你的竹竿的感觉。李蒲笑着说,被敲竹竿的感觉有点像被挠痒痒,越挠越舒服。所以,欢迎敲竹竿!大家哗地笑起来。苏雅装着没有听懂李蒲话中的意思,低下头去喝咖啡。宝却不受用了,说:哼,耍贫嘴!李蒲又说,也欢迎耍贫嘴,耍贫嘴犹如点笑穴。又把大家逗乐了。李蒲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在哪里,哪里就有笑声。他的玩笑话有时有点“黄”,但不是那种低俗的、直截了当的“黄”,而是要想一下才能感觉出来的、会心一笑的“黄”。所以,在琅勃拉邦的几天,两个团所有的女人,都不约而同的喜欢上了李蒲。宝明显地表现出对其他女人们的醋意,而其他的人也有点看不惯她。公正地说,宝很漂亮,尤其是身材好,凸胸,细腰,肥臀,真是无可挑剔,但是她平时有点疯颠,又有点傻,而这种疯颠和傻却好像是装出来的。她还特别爱炫耀她同李蒲的亲密关系,好像在暗示大家:他们俩在相好。
  玉说,他们每一天都安排得很充实,三天时间内,看了许多景点,逛了市区,对这座古城“西老合璧”的建筑和金碧辉煌的佛寺留连忘返,时间越来越不够,只好把游览光西瀑布留在了最后一天的晚饭过后。
  
  5
  光西瀑布在琅勃拉邦城南面30公里处,共有三叠。客观地说,这只是一个小瀑布,最大的一叠,落差也只有100多米,也不甚宽。但是瀑布流泻出来的茂密的森林,以及瀑布下面所形成的水潭,却清新秀丽,令人叫绝。最高一叠的水潭,大而且深,碧蓝澄澈,可以游泳。玉说他们出发前都作了下水的准备,但是到了临时,却只有C团的宝和A团的苏雅下了水。C团的另一个男人信佛,这几天一直盘桓在寺庙里,今天一早又去佛寺里拍摄去了。不下水的三个女人,两个是由于胆怯,而四个男人们则公开说,他们不下水是为了更好地欣赏“美人鱼”,我相信他们说的是真话。
  咪说:“玉姐,你那么爱游泳,那么好的水你为什么不游?”
  玉说:“不要打岔!——我那天不能下水。”
  玉说,宝的身材,平时就被男人们一致公认为是最好的,但是穿上泳装之后,还是让他们“哇”地大叫了一声。苏雅本来也是很美的,但是在宝的映衬之下,却略显丰甚,但是男人们也把掌声送给了她。宝的泳装是蓝色的,而苏雅的是黑色。两条“美人鱼”下了水,惊叫着,笑着,小心翼翼地往深处走去,一路抄水拍打着雪白的胸脯。到了稍深处,她们一下扑进水里,真像两条鱼似地自由自在地游了起来,她们周围,溅起一路水花。
  “叮咚!”
  这回进来的是服务员阿英,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她的后面紧跟着一个年轻的、穿着时髦但却适度的少妇,她俩亲密的样子,显示出她们是熟人。阿英把那个女人引到我们旁边的、摆着“留座”卡纸片的座位上。
  咪眼睛一亮,悄声说:“玉姐,这是隔壁服装店的老板娘阿花!”
  羊也悄声说了一句:“老板娘也爱喝咖啡?”
  阿英给阿花端来了一杯绿色的饮料。她放下杯子的时候,轻声地说了一句我们听不懂的白族话。
  咪说:“她喝的和我一样——青瓜汁。”
  羊说:“不要打岔,继续讲!——你讲到宝和苏雅下水去游泳了。”
  于是玉接着讲她的故事。
  玉说,宝和苏雅的泳技都不错,有点像受过专门训练的样子,宝还给大家表演了自由泳和仰泳;苏雅也表演了潜水,她消失得使大家有点紧张了,才从水潭的一个角落钻出水面来。她们的表演赢得了岸边的掌声和喝彩。当然,她们的那一点泳技,与岸上的男人们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他们所以连声叫好,不过是专注地观赏她们胴体的一种理由,当然也有起哄的成分。
  光西瀑布最妙之处固然在于它的水好,清澈而带有翡翠的颜色,但是一般人容易忽视光西山的静,这种静是水声和鸟叫声营造出来的,它不是死一般的静,是有生命的、让人舒适的静。这种静,甚至是戏水的欢闹声也是掩盖不了的。
  正当水潭内外,昆明的旅游者们表演喝彩、两相欢悦的时候,突然从几米高的瀑布顶上蹦下一个人来,“咚”的一声,溅起一大束绚丽的水花。这个从天而降、落在旁边的人,不仅把宝和苏雅,也把岸边的人吓了一跳,原来这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人们往她跳下来的瀑布顶上看去,见不再有第二个人,就是说,这姑娘是一个人。只有西方女人才会有这样的怪举动——一个人到异国他乡的深山里来游泳!不过她倒是真的游得好,而且人也很漂亮。她显然比两位中国小姐更像美人鱼,因为我们对于美人鱼的印象,是来自于丹麦哥本哈根海滨的那一座雕塑,那个世界著名的美人鱼,楚楚可怜,又有着美好无比的身材。但是在岸上的中国男人眼里,东方的美人鱼,也很漂亮,三条美人鱼在水里浮沉,让人眼花缭乱,没有最爱,只有更爱。
  “叮咚!”
  玉说:“事情就在那一秒钟发生了!”
  
  6
  这回进来的是一个抱着大画夹的、长头发的中年人。他一进门就开口说:“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我向大家推荐我的一幅作品。”说着他从腋下的画夹里取出一幅已经装在画框里的画,轮流向四面展示。
  当他把画面转向我们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他的杰作:在画面的右上角,他涂了一块红色,是一个变形的圆;而在下边偏左的地方,他用中国画的笔法,画了一块石头。左上角,从右向左,有一行落款,最后是一枚方形的印章。这幅画的风格,既是西方的,也是东方的,总之,是现代派的。
  画家见我在认真地看他的画,一甩长发,又向我走近了一步。这样我得以看出那一行字是:己丑年仲冬阿华作于南诏故城。章为阳文的一个华字。
  他说:“先生对这幅画感兴趣吗?”
  我说:“有点兴趣。”
  “先生能理解它吗?”
  “我才疏学浅,看不懂。”
  “哎呀,我没有表述清楚!”他说,“先生一看就是懂画的人。我作为一个画家,我感到了一些模糊的东西,我画出来,但自己也说不清楚它的涵义。向先生请教。”
  “你客气了。”我说,“中国有句古话叫‘诗无达诂’,诗尚且如此,何况乎画!我认为一幅画在不同的人看来,应该是有不同意义的。”
  “那么依先生个人的感觉呢?”
  “你的画有一种孤独感,你的太阳我感到它是孤独的;它照耀万物,而万物遁形。所以它的孤独是高尚的孤独……”
  我还没把话讲完,那画家忽然把画往阿花面前的桌子上一放,就向我扑过来,可是阿花一把拖住了他,说:“你搞什么,阿华!”从称呼听来,他们是熟人。
  阿华说:“我要拥抱这位先生。”
  “你又喝多了。”
  “什么喝多!我今天为了画这幅画,还没吃晚饭呢!”
  “算了吧、算了吧。你影响阿英家的生意了。”
  阿英也过来说:“阿华哥,请你不要干扰这些客人。你要卖画,还是像这幅一样,我找个地方给你挂起来吧。”阿英一边说,一边指了一下我对面墙上的那幅画,我这才发现从风格上说来,两幅画完全一样,而且都表现了一种孤独感。
  就这样,他们俩把阿华劝走了。
  临走他还说了一句:“改天我再带些别的画来,向先生请教。”
  我无可奈何地向他拱拱手。
  他去了。
  阿英又来帮我们收拾桌面。那桌面其实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了,她不过把已经很干净的桌子,再抹了一遍。而阿花则在她的桌子边上,把两手拄着下颏,静静地看着我们。她们俩都毫不掩饰对玉的故事的浓厚兴趣。
  羊说:“遇着个疯子。讲吧,继续讲吧。你讲到事情在那一秒钟发生了。”
  于是玉继续讲她的故事。
  
  7
  夕阳从树林间射过来一束橘黄色的光线,正照在水潭最深处的水面上。在那里,那条西方美人鱼忽然沉落下去,或许是大家听到苏雅的叫声,才发现那个姑娘沉落的。苏雅叫道:她落下去了!她并且向那个外国姑娘游过去。
  宝离溺水者更近一些。她听见苏雅的叫声后,扭头看了一眼,只见一束金色的头发在水面漂了一下,倏然间落到水里去了。她叫了一声:救命!就加快速度往岸边游过来。事后宝说,她那一刻吓晕了,自己感到身体沉重,仿佛也要沉落下去了。
  苏雅和宝的尖叫声传到岸边来的时候,李蒲呼地站了起来,玉说,几乎是一秒钟之内,他就脱掉了衣服裤子,在岸边的人群刚开始骚动时,他已经跳进了水里。
  苏雅迅速游到溺水者旁边,向她伸出手去。溺水的姑娘猛地向她扑来,双手拽住她伸过来的右手,一瞬间,两个人就一起沉下去了。过了几秒钟,苏雅和溺水者从水里挣扎出头来,但是很快又一起沉入了水里。因为水清澈透明,站在岸边的人,可以清楚地看见两个姑娘在水下纠缠挣扎,显然,现在溺水者已经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了。情况万分紧急!
  岸边的人跳着脚,嚷成一片。
  这个说,哎呀,完了、完了,两个人都沉下去了!
  那个说,那个死外国女人,她根本不能用双手拽住苏雅……
  这个说,是呀!她就应当让苏雅托住她,这样,她们就能顺利地一起游出来。
  刘小钢说,苏雅没有救人的经验。他又对着李蒲喊道:李蒲,先出拳把那外国女人打晕!
  有人又喊:李蒲,先救出苏雅!
  玉和另外一个姑娘,一面跳进浅水里去接应宝,一面回头对剩在岸上的三个男人喊道:快下去呀,你们!
  刘小钢说,我上山掼跤时,脚崴了,要不然我早跳下去了!玉这才想起来,上山的时候,刘小钢是摔了一跤。
  一个男人说,我是旱鸭子……
  另一个男人说,我是浅水鸭子。
  他们的话有点幽默,但是没有人笑。
  在岸边的伙伴们七嘴八舌、紧张筹谋的十来秒钟之间,李蒲游到了两个溺水女人旁边。他没有拳击那个外国美女,也没有去掰开她拽着苏雅的手,他只是把手伸到那个外国女人腋下,拼命把她托出水面。苏雅感到外力的帮助,也奋力往上浮起。金发女郎在呼吸到新鲜空气,并且感到安全之后,似乎清醒过来,放开了死拽着苏雅的手,苏雅也趁机托住了她的腋下,于是,李蒲和苏雅得以一起托着溺水者,向岸边游过来。好在深水区不过三五十米,很快就到了浅水区,靠着浮力,他们不需很费力就可以搀着那个外国姑娘蹒跚而行了。到了岸边,李蒲一转身把那姑娘背在背上,奔到了更衣室里。
  像一间童话小屋一样的更衣室,就在水潭边的树林里。玉他们听说,平时那里有一个负责看守的本地人,但是这天也许是下班了,也许是吃晚饭去了,总之没有人,但是门开着。
  在中国民间,救出溺水者以后,往往让他扑在牛背上,让他吐出呛到肚子里面的水;一时找不到牛,李蒲便爬在更衣室的地上当牛了。那个溺水的外国姑娘脸色苍白,躯体虚弱,处于半昏迷状态。她扒在李蒲背上,吐出来的先是水,后来更猛烈地吐出来的,是胃里的一些残留食物。吐完,躺在凳子上的时候,她开始大声地呻吟起来。
  躺在另一条凳子上的苏雅问她说:Hello!Where is the pain?
  金发姑娘说:I have stomachache,I feelterrible.Ah!
  咪说:“噢,想不到玉姐的英语这么好!”
  玉说:“好什么好,我就会说这两句。是苏雅的外语好,我们一路上都是她在当翻译。——不要打岔!”
  于是玉继续讲她的故事。
  玉说,当时苏雅向大家翻译说:我问她,你什么地方疼是吗?她说她肚子非常疼!
  李蒲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走,立刻送她去医院!苏雅也需要让医生看一下!说着背起痛苦地呻吟着的金发姑娘。所有的人跟随在李蒲前后,走完近一公里的下坡路,到达停车场,坐上汽车以后,又花了四十分钟,从光西瀑布景区赶到琅勃拉邦城,在路人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一家医院。
  医生听了介绍,又仔细地为金发女郎检查之后,说她是患了急性肠胃炎,因为送得还算及时,所以不碍事,给她吊上了葡萄糖水和消炎针剂。这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想到了要通知她的伙伴,可是既不知道她住哪个酒店,更不知道她的伙伴是谁。
  苏雅刚要问她,这时宝说:我知道。她同我们住一个酒店,昨天下午七点到的,和他在一起的是一个高个子的外国人,有点秃顶……
  李蒲说,真是藏龙卧虎啊!
  宝说,什么意思?
  李蒲说,平时看不出来啊,没想到我们的团队里,有口语流利的英语翻译,还有善于观察的私家侦探。这不是藏龙卧虎吗?大家轻松地笑了。
  宝说,贫嘴!
  玉说,我和宝去公主宾馆,找那个高个子的外国人吧!
  苏雅说,不必了。安冬妮——她叫安冬妮——已经给她的男友打了电话。他很快就会到医院来的。
  李蒲说,那么我们先走。拜托苏小姐把安冬妮交与她的男友,可以吗?
  苏雅说,当然可以。
  玉说,我陪着苏雅吧!
  李蒲说,哦,我忘了,你们两个是穿一条裙子的。
  玉说,为了省钱,也只穿一条裤子。又说,我觉得你也应该留下来。
  李蒲说,为什么?
  玉说,好让人家感谢你呀!
  李蒲说,算了吧,我先求求你们两位,千万不要把我的名字告诉安冬妮和她的男友。他又转身对所有的人说,我也拜托各位,回国以后不要再讲这个事,就当它没有发生过。谁传播,我就把谁称为作家。
  羊说:“原来是李蒲在贬损作家。”
  玉没有理会羊的话,继续讲她的故事。
  8
  离开医院以后,李蒲他们就去了皇家咖啡馆,这是琅勃拉邦当地最好的一家咖啡馆,自然是李蒲请客。过了一会,玉和苏雅也从医院出来,找到了他们。大家问及医院里的情况,苏雅和玉说:安冬妮的男朋友很快就到医院来了,他叫西蒙,是法国巴黎一家银行的职员。他来到安冬妮的病床前,弯下腰吻了她一下说,亲爱的这是怎么回事?我真后悔因为赌气,没有跟你一起去游泳。都是我的错。请原谅我吧!他又转身对苏雅和玉说,谢谢你们,安冬妮已经简单跟我说了一下,是你们救助了她,我们——我和安冬妮非常感谢你们。安冬妮说你们是中国昆明的人,你们的精神令安冬妮和我非常感动,我要向你们表示敬意!安冬妮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她通过西蒙,要苏雅和玉告诉他们,把她救出水潭、并且把她背下光西山的那位男士是谁。苏雅说,那位男士说,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是他应该做的,没有必要留下他的名字。安冬妮说,她必须向这位先生当面表示感谢。苏雅说,我理解,你和西蒙已经谢过了,就由我和玉来向那位先生来转达吧。又安慰她说,你现在还很虚弱,即便要当面表达谢意,也得要你的健康恢复过后。中国有句古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只要有这个缘,你的愿望会实现的。说完,她俩就离开了。
  在喝咖啡的时候,有人还想谈论当天游泳和救助那个外国姑娘的事,李蒲用其他的话岔开了,整个晚上,都没有人再讲这个事,就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玉说,气氛有点沉闷。
  当天晚上,他们离开咖啡馆,已是深夜。第二天,两个团队按计划,一早就离开了琅勃拉邦。李蒲他们在大堂结账的时候,酒店服务员转交给他们一张纸条儿,是安冬妮和西蒙留的,台头写的是“雅、玉”,说他们头天晚上曾在大堂等候他们一行(他们不知道雅和玉并不住公主宾馆)。他们一直在大厅里等待了两三个小时,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能当面对那位直接救助安冬妮的先生表示感谢。但是安冬妮到后来坚持不住了,他们不得不放弃等待,并且决定今天白天继续寻找机会,面谢安冬妮的恩人。
  李蒲他们团队没有人懂英文,因此没有给两位外国人留条儿,但是他们请酒店服务员转告安冬妮和西蒙,他们已按原计划返回昆明。祝安冬妮早日恢复健康……
  “后来我们就回来了。”玉结束了她的故事。
  咪看着羊,说:“爱情故事好像并没有发生?”
  玉说:“不但没有发生,从琅勃拉邦回来这后,李蒲和宝的关系还冷掉了。”
  咪说:“为什么呢?”
  玉说:“谁知道呢?李蒲只说是跟宝没有缘分。”
  羊还沉浸在故事里,他有些激动,不断地往烟缸里弹烟灰。
  玉说:“琅勃拉邦的皇家咖啡馆,用的也是这种烟灰缸。”
  ……
  
  9
  “叮咚!”
  这回进来的竟是阿英和一个外国人男人,这个老外中等个子,有着一张窄长的脸。他们直接向我们走过来,一起走过来的,还有一直在旁边的桌子上喝饮料的阿花。
  “总算找到你们啦!女士们、先生们,来,认识一下,我叫托马斯,是隔壁这个服装店的老板。”外国男人很热情地作了自我介绍,又指着阿花说:“这是我的妻子阿花。”老外的中国话棒极了,而且讲的是大理方言。
  但他的话弄得我们莫名其妙,我们看着他们夫妇俩,眼睛里充满疑问。经过阿花的解释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们居然是玉的故事里那一位外国姑娘安冬妮的朋友!本来,托马斯和安冬妮虽然都是德国人,但是他们并不认识,安冬妮是通过她的女友菲尔美林,认识了托马斯的妹妹伊达,再由伊达认识了她在中国大理做生意的哥哥托马斯的。安冬妮这样做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寻找她的恩人。两三年来,安冬妮一直在做这一件事情!阿花说:“我们为安冬妮的精神所感动,决定帮她。”
  认识托马斯兄妹之后,安冬妮很快到中国来了。就在这家山下咖啡屋里,她向托马斯和阿花夫妇,详细地讲述了她在琅勃拉邦遇险,并得到中国人救助的经过。她说,如果没有那个昆明男人,她肯定死了,所以她必须要当面感谢她的恩人。但是,在琅勃拉邦时,由于身体虚弱和药品的作用,安冬妮第二天醒来,李蒲他们早已离开琅勃拉邦了。她曾在酒店的帮助下,在登记簿里找叫雅或玉的客人,可是没有找到。后来,她曾经到中国昆明来,可是茫茫人海,光凭雅和玉这两个字,怎么可能找得到她要找的人!但是安冬妮是一个执着而且聪明的姑娘,她想,那个时候,昆明到琅勃拉邦旅游的人不是很多,而且喜欢旅游的人一般也喜欢光顾咖啡店,因此在咖啡店里,也许找得到她恩人的线索。她并且想到要有一个物件,引导到过琅勃拉邦的人回忆琅勃拉邦之旅,这个物件,最好的莫过于老挝别具特色的烟灰缸了。她从老挝买了上百只这样的烟灰缸,并费尽周折,带到中国来。她求助于在大理工作和生活的托马斯夫妇,并通过他们的朋友,把这些烟灰缸,无偿地提供给洋人街的咖啡店。安冬妮这样做,只一个小小的请求,这就是,当服务员听到有人在店里谈起琅勃拉邦时,就同托马斯和阿花取得联系,以便判断是否与她所要找的人有关。
  羊说:“为什么只选择大理?”
  托马斯说:“这是出于这样一种考虑:到大理洋人街咖啡店的昆明人,许多就是流浪爱好者;而且只有爱好流浪的人,才会在琅勃拉邦的旅游线还不怎么热的时候,到那里去。”
  羊说:“安冬妮曾经在大理守候吗?”
  托马斯说:“是的,她原先以为这个办法可以使她很快可以找到他的恩人。但是她错了,她在大理呆了整整一个假期,一无所获。”
  阿英说:“安冬妮告诉我,因为她执意要用一整个假期,到中国来寻找那个救助她的昆明男人,她的法国男友同她分了手。”
  咪说:“哇,这个代价太大了!”
  我说:“在此之前,甚至没有人在洋人街的咖啡店里议论过琅勃拉邦?”
  阿花说:“这两年多来,有8起人在洋人街的咖啡店里谈起过琅勃拉邦……”
  托马斯纠正她说:“9起。”
  阿花说:“怎么9起?8起!”
  托马斯笑着说:“好,好,8起。”又对我们说:“你们看,我是一个‘妻管炎’患者。”
  阿花笑了一下,继续介绍说,在此之前,咖啡店里的客人有过多次对于琅勃拉邦的谈论,但在他们听来,都与安冬妮无关。其中有一次,说有一个姑娘在那里受伤后得到救助。但是仔细地打听之后,原来那受伤的是一位中国姑娘,而且她是从琅勃拉邦的一个山上摔下来受伤的。
  托马斯说:“现在你们该明白,安冬妮为了找到她的恩人所付出的代价了!”
  玉说:“早晓得这样,李蒲在琅勃拉邦就应该接受安冬妮的当面感谢。当然,谁也不知道这个女老外会这样地执着。”她当即把李蒲、还有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阿花。
  托马斯到他们的桌子那里打电话去了,我听到他说:“嗨,安冬妮……”
  玉也在那里用手蒙着手机,小声地打电话。打了一阵,把手机递给我,说:“李蒲。”
  我于是同李蒲通话。李蒲在电话里说,好久没有见我了,离前次在洋人街喝咖啡,更是已经几年了,他还说我当年关于咖啡的一番话,让他至今记忆深刻。
  我当年说的关于咖啡的一番话?
  李蒲说:“是的,你说过:一个人在家里喝咖啡,品的是咖啡的品质和口感;而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品的则是咖啡馆的环境气氛、聊天中的闪光的东西、还有你自己的孤独或友谊。”
  我说:“我忘了我说过这样的话了。”不过他这一说,我还真感到,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面前这杯咖啡的味道。
  李蒲说:“你说过的。所以,我真的有点怀念洋人街的咖啡了。趁玉他们也在那里,我赶过来同你们汇合吧——我明早出发!”
  我说:“李蒲,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你静静地在那里等待那个安冬妮吧,你要好好地接待人家,人家可是不远万里寻你来的。”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托马斯和阿花夫妇回隔壁的店里去了。
  阿英在那里收拾离去的客人们留下的残局。
  那两个老年的外国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们桌子旁边的小小的空地上,搂在一起跳起舞来,他们跳得很慢,几乎像是站着不动。在音乐声中,他们的两张脸,像两朵并蒂的玫瑰。
  我现在才发觉,我特别想知道这家咖啡屋的咖啡的味道,可惜它已经被我在不知不觉间喝完了。于是我说:
  “阿英,再给我一杯卡布基诺。热的。不要放柠檬丝!”
  责任编辑 杨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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