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的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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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等我换乘两路公交到家时,一只红冠白毛大公鸡,正在我家门口,大模大样,来回踱步。
  这是谁家的公鸡跑到五楼来了?
  我在一个老小区里租住房子。红砖旧楼,门洞大敞,小区里的阿猫阿狗,经常会来串门。
  我想绕过公鸡去开房门,没想到,它却直冲着我扑上来,着实吓了我一跳。我张牙舞爪,做出猛兽状应对,嘴里大声叫喊,企图吓走它。它居然一点也不害怕,不依不饶,扑腾着纠缠不休。
  我的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左顾右盼,正想在杂乱的楼道里,随便抄个家伙,好好收拾它一顿,我家的门开了,听见我老婆在里面喊:“小白,进来!”
  那只公鸡就像被按了遥控,迅速收敛炸起的毛,撇了一眼狼狈的我,迈着大步进了我家。
  我扔下刚捡起的半截拐杖,也跟着它进了屋。那只公鸡守在鞋柜边,看见我跟进来,翅膀一展,又要扑上来鏖战,却被老婆一把抓住,抱在怀里。她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没好气地问:“哪里弄的这么个玩意儿?”
  老婆说:“你先洗手,听我慢慢给你说。”
  原来公鸡来自我老婆单位,但这么说也不太准确。老婆来西安后,去了一家保险公司,公司派她到银行里卖一种类似理财产品的险种。于是,她就驻扎在银行,给来存款的客户推销这种保险。而这只公鸡,就是这家银行的理财经理养的。
  这个理财经理我也认识,叫陈芳,以前在部队,身材高挑,说话办事都挺利索。因为我之前也做过保险,这家银行开业时,作为合作的第三方,我还专门定过几个花篮去庆贺。
  “没听说陈芳还有这癖好啊?”我有些诧异。
  我说这话时,那只公鸡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话很反感。
  老婆说:“你别看陈芳人高马大的,其实是玻璃心。这只公鸡就是她给儿子买回来当宠物养的。本想着养几天就死了,没想到长这么大。”
  我说:“杀掉吃了,不就完了。”
  公鸡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在老婆的怀里骚动不安。老婆捋了捋它的红鸡冠子,冲我啐了一口说:“你们男人说话咋都一副德行?陈芳老公也是这么说的,为了它,他们两口子可没少吵架。”
  “至于嘛。”我说着就去卫生间撒尿。
  老婆說:“怎么不至于?这次陈芳要去巴厘岛旅游,害怕公鸡在家被她老公吃了,就让我暂养几天。”
  我老婆就揽这种闲事,为此还吃过亏。半年前,她的一个闺蜜要去喝酒,让我老婆帮忙去幼儿园接她女儿,我老婆就去接了。晚上还专门给小女孩做了一堆好吃的。结果,也不知道是吃多了积食,还是什么原因,小女孩回到家后就发烧了。她妈妈半夜打过来电话,问长问短,虽然不至于兴师问罪,但总是让人心里不爽。虽然最后只是虚惊一场,但在我看来,这种闲事还是少招惹为妙。
  老婆看我好像不太开心,追着我解释说,其实她也不想揽这事,但毕竟在人家银行上班,而且陈芳平时还挺照顾她,人家主动提出来,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再说了,也就是暂养七八天,陈芳把鸡食都给备好了。老婆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客厅角落里一堆鼓鼓囊囊的东西。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跟一头公鸡置气,只是盼着在这一周里,能与它和平共处。
  2
  从幼儿园接儿子回家的路上,我先给儿子打了个预防针。我说:“儿子,你不是一直都想养小鸡吗?”
  儿子兴奋地说:“是呀!我可喜欢小鸡了。你要给我买吗?”
  我摇头说:“不用买了,你妈给你抱回来一只大公鸡,可厉害了。”
  儿子一听,本来拖拉的步子一下快起来,我俩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家。
  没想到,刚一到家,儿子梦想的彩色泡泡,就被鸡给啄破了。当他兴高采烈地要去抱那只大公鸡时,
  强壮的公鸡“小白”,就像一头被惊扰的猛兽,一下子就把他扑倒了。儿子吓得哇哇大哭,正做饭的老婆,赶紧过来,抱起小白,把它关到了卧室里。
  儿子哭了一小会儿,惊魂甫定,就忘了刚才的狼狈,吵着要逗公鸡。我偷偷地把卧室门打开一条缝,想不到那只公鸡竟然就在门后,透过门缝,眼神凶狠地瞪着我俩。两个大老爷们,面对一只公鸡,竟然心里发怵,不敢再把门多打开一点,只敢隔着门缝看。
  等老婆做完饭,儿子缠着她,非要让她把公鸡抱出来。老婆拗不过儿子,只好把公鸡抱出来,可是又担心它捣乱,只好抱着它跟我们一起吃晚饭。
  饭桌上,好奇的儿子不吃饭,一直盯着公鸡问问题。公鸡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长这么大呀?为啥让你抱不让我抱呀?老婆耐着性子,一一给他解答。我活了半辈子,从来只是吃鸡,没跟鸡一起吃过饭。实在是觉得有点滑稽,草草吃了几口,就回书房打游戏去了。
  一直到临睡之时,我老婆都抱着那只公鸡。因为只要一放下,它就追着儿子满家跑。儿子心里害怕,可还想跟它一起玩,嘴里不停地喊着小白小白,但小白一追他,他就吓得吱哇乱叫。
  老婆抱着公鸡,碗筷就只能归我收拾,这都是小事,接下来的问题是,把它放哪里睡呢?
  关于这个问题,老婆未雨绸缪。她说陈芳告诉她,晚上放在卫生间。我问:“公鸡一会儿就要拉屎,卫生间还能进去人吗?”
  老婆说:“陈芳说了,只要在卫生间放一个小纸盒,小白就会拉里面,不会到处乱拉。”
  既然都安排好了,我也只能服从。
  睡到半夜,我迷迷糊糊起来去撒尿。刚进卫生间,扯开内裤,那只公鸡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突然冲我扑过来,吓得我赶紧后退。顾不得热乎乎的尿淋在脚上,我大喝一声,想吓退他,可是小白毫不示弱,挣命向我发起冲锋。
  我忍着尿意,抄起拖把,准备跟它干一场。正在这时,听见声音的老婆跑进来,惊诧地问:“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瞎喊啥呢?”但她迅速就看清了形势,一把按住那只虎视眈眈的公鸡。
  说来也怪,刚才还红着眼的小白,居然很温顺,丝毫都不反抗,任凭老婆抱着。只是眼睛还直愣愣地看着我撒尿,似乎把我的小弟当成了毛毛虫。   有了这番经历,老婆操了心。听见儿子起来尿尿,她也赶紧起来摁住小白。经过大半夜折腾,家里这才安稳下来。可是没安稳多久,又出事了。
  刚刚凌晨五点,流着涎水做美梦的我,被一阵高亢的“喔——喔——喔——”声吵醒。我恼火地坐起来,听着公鸡小白在卫生间里不住打鸣,却无可奈何。老婆叫它名字,让它不要喊,它果真就不喊了。可是刚等我们躺下要睡着时,它就又开始履行一只公鸡催人奋进的义务。三番五次,我焦躁不安,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想,等天亮了,一定要好好收拾它。我甚至还定了计划,在它喝的水中加一些“耳屎”,让它彻底变成一个哑巴。
  这么一想,心情果然就舒畅了许多,还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没掏出耳屎,却把自己掏睡着了。
  3
  等我醒来时,太阳已经晒屁股了,家里安静得出奇,老婆儿子什么时候走的,我毫无察觉。既然已经迟到,干脆向公司请了半天假,决定在家好好收拾收拾这只眼高于顶的公鸡。
  我穿好衣服,突然感觉头有点疼,就扭着脖子,走进客厅。公鸡不在客厅里,屏住呼吸仔细听,卫生间里也没有动静。但我丝毫不敢麻痹大意,抄起儿子的“金箍棒”,以防不测。
  这根金箍棒也算是我的趁手兵器,去年对门老钱家的金毛在我家门口拉屎,我曾用它把金毛赶下楼。为此还差点跟它的主人、我们的邻居老钱起了争执。老钱知道事情原委后,觉得理亏,不好再跟我理论,他一边骂狗,一边把狗屎清理干净。可我总觉得他骂狗的腔调,并不是真心骂狗,而是在骂我。自那以后,金箍棒就立在我家门后,没事儿我就拿着它到楼道里逛一圈,那只金毛看见我,躲得远远的。
  我手持金箍棒,像只猴一样蹑手蹑脚来到卫生间门口,轻轻转动卫生间的把手,缓缓把门打开一条缝。公鸡小白正卧在角落里,没有注意到我。我把门缝开大一些,刚把金箍棒伸进去,准备抽它一棍子。可说时迟,那时快,小白竟然瞬时就进入了战斗状态,双翅乍起,一脸凶狠盯着我。
  我想用金箍棒把它摁住,却发现根本不可能,小白飞扑着朝我袭来,如此不要命,让我有些心怯,且战且退,不觉就到了客厅里。但小白不依不饶,追了上来,我只好赶紧躲回卧室里,把门死死关上,躲在门后,心噗通噗通地乱跳。客厅里不时传来小白胜利后得意的咯咯声,就像在门外叫阵示威。可此时的我,完全丧失了开门出去的勇气,只能沮丧地坐在床上,看着手里的金箍棒,哭笑不得。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小白的骂阵声终于消失了。我站起来,轻轻把门打开。“我靠!”我大喝一声,原来小白仍然守在门口,看见我开门,扑棱着翅膀就要扑上来。这下我彻底颓了,赶紧把门关上。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想不到我堂堂山东大汉,竟然被一只公鸡给堵在门里不敢出去。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有何面目回山东见我的父老乡亲?
  如此一想,更让我恼羞成怒,几次三番想冲去厨房拎把刀,手起刀落,把它剁了做大盘鸡。可想归想,实施起来何其难也,就算征伐天下,也首先得解决如何走出卧室的问题。
  苦心人,天不负,终于被我瞅了空子,夺门而出。小白正在客厅里巡逻,也许是它过于骄傲,没料到我竟然敢突破禁区,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我抓住机会,三步大两步小,窜过客厅,逃出了家门。等我把家里的门重重关上时,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和谐,就连破旧的老楼道,在我眼里,都是美丽新世界。
  整个下午,坐在办公室里,我都有些蔫儿,提不起半点精神。公司内勤要我给新来的员工组织一次培训,我换上西装,准备讲一讲在银行里做保险的经验。讲课时,那只公鸡总是不住从脑子里跳出来,打断我的思路。讲到一个保险新人,如何在竞争激烈的保险市场立足时,我居然说大家要像一只公鸡一样,斗志昂扬,见着客户,拿出生扑的精神。听得新来的小姑娘们瞠目结舌。
  培訓结束后,主管找我说,你今天讲的这是什么嘛,还像鸡一样?你的意思是大家都要做鸡了?我本来想给他讲讲自己的遭遇。但又一想,被一只公鸡干败的家丑,不说也罢。
  4
  刚到楼下,就听见儿子的哭喊声:妈妈——妈妈——
  我冲着楼上喊了一声:“怎么了?”楼上却没了动静。我赶紧跑上五楼,儿子正站在门口哭。
  我问,你哭啥呢?
  儿子抽泣说,小白不跟我玩。
  我说,不玩就不玩嘛,你不是有好多玩具吗?
  儿子说,我就要跟小白玩。
  我说,玩就玩嘛。
  儿子又绕回去,小白不跟他玩,还啄他。他举起左手给我看,手背上有一个红红的血印子。
  我的怒火一下就燃了起来,冲着屋子里喊了一句:你看你养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见人就要干架?
  正说着,老婆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抱着小白。我刚想冲她再发几句火,却发现小白变样了,那两只扑棱棱的翅膀,似乎被剪了一多半,鸡腿上还绑着绳子。
  老婆笑着说,这下可好,看它还扑不扑人了。
  她把公鸡小白放到地上,小白张开残余的翅膀,扑腾几下想飞起来,却失败了。那对被剪成半秃的翅膀,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威力,看上去特别滑稽。
  我哈哈大笑,儿子也乐不可支。现在轮到小白愤怒了,可无论它如何迅猛,也只是在原地忽闪一下。它看上去心有不甘,反复扑腾,甚至用双脚蹬地助跑,试图让自己飞起来。但老婆手里攥着的绳头,差点让它来了个倒栽葱。儿子已经笑出了眼泪,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敢凑过去。
  我心里的气早就消了,细看小白,它原本骄傲的神情已经不在,看上去颇为落寞,眼神里竟然有几分悲凉。
  我问老婆,你把人家鸡翅膀剪了,陈芳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老婆说,我在微信上给她说过了,她说她自己也经常给它剪翅膀,不用担心。
  被剪了翅膀的小白总算安静了下来,整个晚饭期间,都没有上来凑热闹。等吃完饭,老婆喂它食的时候,它也一口都不吃,只是闻了闻,就退回卫生间里去了。这让我用“耳屎”把它弄哑的计划,也暂时搁浅了。   收拾停当之后,我问老婆,你剪的鸡毛呢。
  老婆说,已经收起来了,这次剪的都是硬翅膀,过几天可以做一把扇子,像诸葛亮手上的那种。
  儿子问,诸葛亮是不是很厉害?
  老婆说,当然,要不然也不敢用鸡毛扇子。
  我嘲笑老婆胡说,诸葛亮用的扇子是用鹅毛做的,用鸡毛也太掉价了。
  老婆不以为然地怼我,就你懂得多,怎么連只鸡都干不过?
  晚上终于睡了个安稳觉,半夜去撒尿,小白竟然窝在墙角,对我视而不见,这让我心里有点愧疚。回到卧室,叫醒老婆,问她小白究竟吃东西没有。
  睡得正酣的老婆骂了我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躺下来,把闹铃定到了四点五十九。我记得昨天凌晨,小白就是整五点的时候打鸣的。我就想看看它是不是真的那么准时。
  等到闹铃响了后,我屏住呼吸,准备听小白打鸣。可是等了半天,它都没动静,只有楼下时不时传来渣土车的轰鸣。本城白天不让渣土车进城,赶工期的工地只能等到半夜,才叫车往城外拉建筑垃圾。我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户看见路灯下一个环卫工人已经开始清扫昨晚的落叶。
  秋天来了,我心里这么说着,竟然就感觉到一丝凉意。
  我瞅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还是没有动静,打了个哈欠,准备上床再睡个回笼觉。
  5
  可是刚躺下,就听见“喔喔”两声,可是我敏感地听出,它的叫声明显不似昨天那么高亢,虽然还是固执地叫着。
  被吵醒的老婆,大声骂了两句,小白的叫声似乎停顿了一下,但接着还是像上了发条一样,继续把剩下的鸣打完了。
  我似乎已经适应了它的叫声,只是象征性地用被子捂着耳朵,就迅速进入了梦乡。
  早起的老婆担心我又睡过头,喊儿子起床时,顺便连我也一起喊起来。儿子刚起来,就急匆匆跑去把小白放出来。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看来这句话对鸡也适用。小白对儿子也不再有敌意,甚至允许他上手摸自己的毛。老婆收拾了卫生间,我就进去洗澡。
  小白没怎么拉屎啊?冲完澡后,我对正在做早餐的老婆说。
  老婆说,就是,昨天也没拉多少。
  是不是它对你剪它翅膀有意见,闹绝食呢?
  不会吧,老婆说,陈芳说了,每次剪了翅膀都吃得少拉得少,过两天就好了。
  我们坐在一起吃早餐时,小白来回在客厅里踱步。我想偷偷看它一眼,没想到正和它的目光相冲,它眼里的斗志似乎在死灰复燃,我赶紧低下头,大口吃饭。
  儿子把一块火腿故意掉地上,捡起来叫小白过来吃。小白走过来,看了看火腿,又看了看我老婆,迟疑了几秒钟,终于忍不住叼起来吃了。
  我问儿子,你知道这火腿是什么做的吗?
  儿子摇摇头,不知道。
  我告诉他,这是鸡肉火腿。
  儿子很是气愤,说自己再也不吃鸡肉了。
  我说,鸡都吃鸡肉火腿,你还有啥不能吃的?
  儿子没跟我争论,但郑重其事告诉他妈妈,从今天起,他不再吃任何带鸡肉的东西。
  我说,你吃不吃都可以,反正周末我要做大盘鸡。
  老婆没好脸色地剜了我一眼,我看见公鸡小白也剜了我一眼。
  等我到了公司,昨天一个新入司的小姑娘,因为听了我的培训,回家想了一晚上,觉得我讲得有问题,到办公室来找我理论。
  这个叫小桑的姑娘一坐下就说,王老师,我认为你昨天讲的那个公鸡的比喻特别不合适。
  我说怎么了?
  她严肃地说,人毕竟是人,怎么可以和鸡相提并论。虽然保险行业竞争激烈,但也不能像动物一样饥不择食,恶性竞争。
  我有点懵,完全忘了昨天我还讲过这么一段话。就打岔说,我昨天脑子有点短路,可能这个比喻确实有不当之处,但做保险业务,就是要敢于张口,主动出击给客户讲产品,这才能取得好业绩。
  小桑依然不依不饶,她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人与人之间,应该和平相处,不能因为是同行,就变成了冤家。她咄咄逼人的语气和神情,让我想到了小白。
  我被小姑娘质问得心烦意乱,赶紧认怂,收回自己关于公鸡比喻的言论,这才把她送走。
  等她趾高气扬关门出去的那一刻,我又一次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斗败的公鸡。走到窗前,点上一支烟,看着35层高楼下,密密麻麻如蚁群一样的人群,忽然浑身乏力。
  6
  被剪了翅膀的小白,来我家已经暂住了三天了。它也渐渐习惯了我家这种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也基本上能够和我家人和平相处了。
  老婆得空时,还真把小白剪掉的羽毛,一根根整理好,用胶粘起来,她似乎真要做一把鸡毛扇子。
  如果不是儿子提醒,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小白的变化。
  儿子问,爸爸,咱家小白不会是生病了吧?
  怎么了?
  儿子说,我怎么觉得小白有点不太高兴。
  我说,它啄你时倒是挺高兴,你还想让它扑你啊?
  儿子说不是这样的,他说他总觉得小白生病了。
  儿子这么一说,我还真和老婆讨论了小白是不是生病的问题。
  我说,不会是因为你把它翅膀剪了,让它患上抑郁症了吧?
  老婆说,胡扯,小白就算生病,也是被你吓的,天天提着金箍棒,不说公鸡,就是鸡精看着也怕。
  老婆虽然这么说,但鸡毕竟是帮人代养,万一出了问题不好交代。想来想去,她还是给陈芳发了微信。
  正在巴厘岛玩疯了的陈芳,给老婆发来一大组海岛风景图,还在微信里鼓动老婆,有空了一定要去巴厘岛旅游。聊了老半天,才轻描淡写地说起小白。她说小白就是这个性格,可能是忽然换了环境,不太适应,过两天就好了。
  既然人家主人都说没问题,我们自己也就没必要杞人忧天了。再说小白吃喝拉撒一切正常,我们没必要为一只公鸡忧心忡忡。   事情发生在陈芳回国的前一天上午。那是一个晴朗的星期天,老婆在洗衣服,儿子在客厅和小白玩。
  我把昨晚买的三黄鸡洗干净,剁成小块炖上,拍照片发了朋友圈。我曾在新疆支教两年,别的没学会,大盘鸡是跟维族同事学的,绝对地道。
  我走出厨房,看见玩得开心的儿子,打开家门,带着小白出去了。期间老婆还出去一趟,叮嘱他不要乱跑。
  儿子牵着小白在五楼的走廊里来回晃荡,我在书房一边打游戏,一边等鸡炖熟。刚好游戏通关,精神高度集中,根本不晓得儿子什么时候进来的。等我看见他时,他已经坐在我旁边,专心致志盯着电脑屏幕。
  我只好把电脑合上,告诉他小孩子不能玩游戏。儿子说他没玩,只是看我玩。我被噎了一下,就问他小白呢。儿子说,小白自己在走廊晒太阳。
  我不想让儿子看电脑,就抱起他,穿过客厅时,听见洗衣机轰隆隆的声响,这个洗衣机已经用了好几年,噪音越来越大,老婆抱怨了好几次,但我一直没时间去买。
  厨房里的鸡的香味儿已经出来了。我问儿子,香不香?他点点头。
  我问,吃不吃?他没摇头,也没点头。
  我抱着他出了门,走廊里却没看见小白的身影。我心里一慌,赶紧放下儿子,跑回厨房关了火,下楼去找,可是到处都没看见。我在楼下喊了半天,老婆才听见,她听说小白不见了,也特别着急,抱着儿子跑下来跟我一起找。
  但找遍整个小区,都一无所获。老婆突然开始抱怨我就會玩游戏,什么都不操心。
  我也上火,就反问她,门是谁开的?
  老婆说,就算是儿子开的,那也得有个大人看着才行啊。
  这时候,对门老钱牵着自己的金毛从外面遛回来。我问他,见一只公鸡没有?他说看见了,刚才他遛狗的时候,看见一只白色的公鸡从五楼纵身一跃,飞了下来。
  我紧张地问,然后呢?
  他说,然后啥?那只鸡不会飞,噗通一声砸在地上,就没起来。
  我接着问,然后呢?
  他说,然后,我本来要问一声谁家的鸡,可是跑过来一个人,拎起那只鸡就走了,我还以为是他家的。
  我问,你认识那个人吗?
  他说不认识,但肯定不是小区住户,这个小区的人,他全都认识。
  7
  回到家后,老婆和我大吵了一架。
  我们相互把责任往对方身上推,可推来推去也不解决问题。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小白自杀的善后问题。毕竟它的主人,明天就要回国了。
  我说,事到如今,就如实相告吧,反正咱也不是故意的。
  老婆反问我,怎么如实?如果我给陈芳说,小白自杀了,但活不见鸡,死不见肉的,人家肯定以为咱把小白杀掉吃了呢。
  我突然想起自己在朋友圈发的大盘鸡图片,赶紧打开微信,发现陈芳已经点了赞。
  我安慰老婆说,陈芳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再说不就是一只鸡嘛,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老婆顺势说,那正好,你去跟陈芳解释吧。
  周一早上,我先到公司。和我争论的那个姑娘小桑,正在办理离职手续。找我签字时,她面色凝重。吞吞吐吐对我说,经过几天的实习,她发现自己的确不是干保险的料。
  我鼓励她说,人生的路有很多条,要找到合适自己的那条,开心就好。
  她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其实你那个公鸡的比喻是对的,是我自己不懂事。
  下午到银行去见陈芳,老婆故意请假不去。
  我推开银行理财室的门,看见陈芳。她意气风发地给我讲了她在泰国的旅程,我心不在焉地应和着,脑子里却盘算着,如何把小白之死这件事告诉她。
  她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两盒面膜,让我带给我老婆。
  她说,没想到你个糙老爷们,还会做大盘鸡呢,什么时候让小田带我去尝尝你的手艺。
  小田就是我老婆。陈芳提到她,顿了一下又问,小田今天怎么没有来上班?
  我忘了我是怎么把小白自杀的事告诉陈芳的,反正陈芳听完,先是一愣,接着沉默了好几分钟。突然长出一口气,脸上带着笑对我说,自杀了好,自杀了好,省得我老公为了它天天跟我干仗。
  我知道她肯定不开心,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心急之下就说,小田用小白的毛做了一把扇子,改天要不要给你带过来,留个纪念?
  陈芳嘴角一撇,冷冷地说,不用了,我已经用它的翅膀做过两把扇子了,本来想着回来,还要拔一些绒毛做个鸡毛掸子呢,想想也真够无聊的。
  【责任编辑 朱 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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