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省长”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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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7月6日上午,山东淄博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一审判庭内,当庭播放的视频短片,简单勾画出了河南省人大常委会原党组书记、副主任秦玉海的过往,也道破了他站在被告席前的缘由。这个耗资56万元的视频短片《一个摄影师和一座山》,从未公开发行过,是一家公司为秦玉海专门拍摄的,如今成了秦玉海被控犯罪的证据之一。秦的蜕变过程,大多与他的雅好——艺术摄影分不开,与他痴迷摄影、追名逐利如影随形。
  玩物丧志“雅好”变味
  1953年秦玉海出生在黑龙江泰来县一个农民家庭,家境贫寒,自幼失怙,母亲无奈改嫁,生活的艰辛磨炼出了他倔强的性格与意志。从秦玉海的履历中可以看出,尽管学历不高,也没有什么特殊背景,但好强、进取的他,在组织的培养下,从一名油田搅拌工,迅速成长为正厅级领导干部。想干事,也能干成事,这是许多人对秦玉海的评价。正像秦玉海自己所说的那样,那时的他踌躇满志,“一心想干好工作,造福一方”。
  1998年12月,作为重点培养的优秀年轻干部,45岁的秦玉海从黑龙江省交流到河南省焦作市任市委副书记、市长,两年后担任市委书记。焦作因煤而兴,因煤而盛,伴随着煤炭资源的日渐枯竭,转型成为焦作市面临的最大命题。短短五年中,在秦玉海的力主推动下,焦作市调整经济结构,大力发展旅游业,实现了由“黑”到“绿”的华丽转身。辖区云台山也迅速扬名全国,被国家列为5A级风景旅游区。秦玉海曾被评为全国十大旅游风云人物之一。从此,他的头脑开始发热,常以开发云台山的功臣和权威自居。
  而摄影,就是在这期间走进秦玉海的工作和生活,并最终颠覆了他的人生。
  秦玉海曾在《中国摄影家》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我是如何走上摄影之路的》,文中写道:“(焦作‘由黑变绿’)思路确定之后,我就开始动员焦作的摄影家拍摄本地山水。但之后我发现,摄影家拍摄的焦作山水作品总体上和我所看到的还有距离,还不能准确表现焦作山水的秀美。因我也喜爱摄影,就拿起相机和他们一起去拍。”
  然而,问题发生了改变,最直接的就是秦对摄影的态度——从起初的爱好逐渐变成了痴迷。“他几乎每周末和节假日都会上山摄影”。提起秦玉海,云台山旅游景区的工作人员无人不晓。在焦作当地任职,这也许算不了什么,但秦玉海从2004年升任河南省副省长、公安厅长后,仍然保持着较高的上山频率,而从郑州到云台山开车来回至少需要四个小时。
  秦玉海说,那个时候,对摄影的“痴狂”与吸毒无异。他可以把摄影教材放在饭桌上,认真研读忘了吃饭;可以为拍好一张照片,一夜一夜地不睡,反复揣摩其中奥妙;为尽快看到照片效果,他可以让人当即将胶片从云台山送到北京洗印。拍摄的对象也在改变。从2008年开始,秦玉海从拍云台山风光,改为醉心于拍摄水“在不同光照条件下泛起的涟漪、闪烁的波光、律动的轨迹”的“真水”系列。从大山大水到自我欣赏的“真水”,秦玉海的艺术追求和他的人生一樣,走入了极端自我的境地。许多人戏称他为“摄影省长”。
  秦玉海的“爱好”开始畸形。对中央和省委的文件,他再没有认真看过,开会讲话心不在焉,随便念念稿子。他不再关心能在工作上做出什么成就。他说,自己人生的定位明确了,就是要当摄影家。他的人生价值追求,从一心想干好工作,转为“把摄影做到极致”。
  招来“私人定制式”腐败
  办案人员说,此时秦玉海的摄影爱好,已不是为了“发展焦作、开发云台山服务”,为的只是满足自己出名,美其名曰“实现个人的艺术追求”。在一次朋友的饭局上,秦玉海感慨:“官做再大,工作干再好,一退休,人们就会渐渐把你淡忘,而艺术是永恒的,可以让你名垂青史。”摄影,在他看来,正是可能让他“名垂青史”的高雅艺术。他为后来自己成为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焦作市摄影家协会名誉主席而沾沾自喜。
  追名,必有“逐利”相伴。长期为秦玉海提供摄影器材和图片制作服务的北京某影像有限公司老板曹某告诉专案组:他的老家也在河南,2001年与秦玉海相识,当时秦正担任焦作市委书记。“这些年秦玉海极力追求知名度,渴望自己的作品进入世界一流艺术殿堂,梦想自己成为世界一流摄影艺术大师。他要是成功了,一方面他的摄影作品将成为艺术品,价值不菲;另一方面他的摄影作品衍生品也将走红市场。这就是官员摄影腐败的隐蔽性所在。”
  “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秦玉海对于摄影爱好的高调宣扬,更让一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们嗅到了商机。曹某说:“对迷上了摄影的官员,如果你送给他一台相机就相当于送上了精神鸦片,当他咀嚼精神鸦片的时候,就无法自拔。”而这种“精神鸦片”,不像花花绿绿的钞票般庸俗。和其他赤裸裸的收钱收物相比,唯一不同的只是艺术成为腐败行为的“遮羞布”。扯着这块“遮羞布”,秦玉海甚至毫无廉耻地宣称:“只要是为了摄影,一切都可以接受。”
  正是这种正中下怀的“私人定制”式腐败,让痴迷摄影的秦玉海在“毒瘾”中越陷越深。秦玉海想在国内摄影界甚至国际上占有一席之地,曹某立刻提供了全程服务。检察机关查明,2012年至2014年,曹某为秦玉海出版《真水》作品画册,拍摄以秦玉海摄影活动为主题的电视纪录片《一个摄影师和一座山》,先后四次出资为秦玉海举办摄影作品展,甚至不惜动用自己在圈内的人脉关系,将其作品展览到了意大利、法国和英国,累计花费580多万元。秦乐呵呵地称曹某为“黄金搭档”。
  为抬高自己的身价,秦玉海曾想谋取中国摄影家协会主席的头衔,河南安阳某置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李某及时出现。李某利用自己在摄影圈的关系,为秦玉海张罗饭局,送钱送礼。所以,尽管秦玉海从心里看不起打着他的旗号到处狐假虎威、影响恶劣的李某,却因为李某“哪里需要哪有我”的贴心服务而“离不开他”。2013年,当焦作市一起涉黑案件牵涉到李某时,秦玉海和他断了关系。但是,2014年5月,当李某以帮其在国外举办摄影展为由再次和秦联系时,秦玉海又与李某勾肩搭背、狼狈为奸。
  秦玉海就是这样被“请君入瓮”,而“曹某们”也是这样谋取到巨大利益的。   2007年至2014年6月,应曹某请求,秦玉海向云台山公司打招呼,使曹某公司顺利承揽了云台山公司在北京、南京、上海等城市的地铁广告业务;其间,秦玉海还帮该公司协调提高了广告费标准。仅此一项,曹某公司就获得广告费7685.5万元,利润率高达76%。曹某看中的还有云台山长远的旅游文化产业开发。尽管曹某认为“秦的作品别说在国际上,就是在国内充其量也只能算二流”,但他仍然不遗余力、耗费巨资推广秦玉海的作品,“我想和秦玉海搞好关系,利用他获得中国摄影最高奖‘金像奖’的‘真水’作品,开发旅游文化产品,这样就能获取更多的利润”。
  利用职权侵占公共财产
  “我拍片是为云台山服务、发展云台山。”对于摄影目的,秦玉海始终宣稱是宣传推广焦作云台山旅游事业的“责任之举”和“实用之需”。在冠冕堂皇的“为公”旗号下,秦玉海把云台山当做自己的私人领地,心安理得地大肆侵占云台山的公共财产。
  “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社会上流传的这句话,足以说明摄影是多么“烧钱”的行当。十余年间,秦玉海为摄影“烧”的钱竟高达千万元。但是,用他的话讲,“自己却从没有花过一分钱”,云台山被他当做了随意支取的私人账户。案卷显示,2004年至2012年,在秦玉海的要求下,云台山公司先后动用150万元公款为其购买摄影器材,包括哈苏、林好夫等世界名牌相机,共24件,以及各种相当昂贵的高级镜头与大画幅反转胶片等,供秦使用。2010年至2014年,秦玉海先后安排云台山公司花费166万元购买其摄影作品《真水》画册,出资14.5万元为其印制摄影作品挂历,为其结算照片冲洗费33万余元。2009年12月,借云台山公司“赴韩风光摄影展”之机,他要求专门增加其个人摄影作品展,展览共花费74万余元。包括秦玉海及其家人赴外地摄影或参加摄影展的所有费用等,都由云台山公司买单。
  而这只是算得出的“大账”。每次上山,秦玉海的“谱”都很大,各式陪同人员少则七八人多则十几人。而这些人的所有花费开销都由云台山公司负责。云台山庄经理褚晨明叹苦说,每次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的吃住,都须以“贵宾”身份安排,从不敢怠慢。尤为恶劣的是,在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后的2013年1月至2014年7月,秦玉海仍然39次上云台山摄影,公然接受公务接待、公款吃喝。2014年7月, 秦玉海任由其他企业花费175万余元,在英国伦敦为他个人举办摄影展。成为十八大后仍不收手、不收敛的腐败典型。
  为长期占用云台山乃至焦作的公共资源来成就个人梦想,并不分管全省旅游工作的秦玉海一直插手云台山的旅游发展,连门票涨价这样的事情都要他点头同意。同时,他还干预当地的人事安排,把听命于他的干部安排到重要岗位,对“不听话”的干部则横加阻拦。领导干部的“雅好”,落马时却往往成为“雅贿”的佐证。秦玉海更是特例,被谈话期间,曾退出价值数百万元的摄影器材。在被“双规”前,他所在院落的武警和保安曾不止一次捡到被“遗弃”的相机镜头等摄影器材或配件。庭述中,秦玉海说,他的人生梦想之一,就是“让秦玉海这三个字与云台山同在,做到留名于青史和民间”。然而,他沉迷“雅好”不自拔,终致梦断云台山。
  大肆收受下属“进贡”
  在沉浸“摄影雅贿”的同时,秦玉海的直接收钱也变得疯狂。2004年6月,“颇有业绩”的秦玉海升任河南省副省长、公安厅长等要职,并在省公安厅长位置上掌权长达九年。在河南政法界呼风唤雨,权倾一时!2005年上半年,秦玉海开始在公安系统调整干部。当年6月,漯河市公安局长孟钢如愿调任焦作市公安局长。为表达谢意,这年中秋节前的一天,孟钢以汇报工作为由来到秦玉海的办公室,将一只装有两万元现金的大信封袋往秦的办公桌上一放。秦玉海假惺惺地问:“孟钢,你这是什么呀,汇报材料这么多?”“一点小意思,感谢秦局长关心。”秦玉海看了一下信封里的现金,稍作推辞便收下了。此后,每年中秋节送两万元,春节送三万元,雷打不动,一直到2014年。每次,秦玉海都是照单全收。
  2009年,秦玉海将孟钢从焦作市调任新乡市公安局长,事后孟钢送上了十万元。随着和领导越来越熟悉,孟钢知道3月8日是秦玉海的生日,2012年开始,每年他又借给秦玉海过生日为由,每次奉上两万元。其间,秦玉海的母亲和岳母去世,孟钢分别送去五万元和十万元。
  投桃报李,秦玉海看到孟钢多年来对自己忠心耿耿,准备将其调入河南省公安厅担任副厅长。新乡是河南省经济较为发达的市,在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位置上还没有“待够”的孟钢不愿意离开,但又不好和秦玉海明说。2012年底,孟钢来到秦玉海的家中,见“秦局长”人不在,他就请秦玉海的妻子为其吹风,让自己继续留在新乡市。这次,孟钢送上十万元。没多久,孟钢如愿留任。起诉书指控,2005年至2014年,秦玉海先后25次收受孟钢给予的人民币共计105万元。秦玉海案发后,孟钢也随即被立案调查。
  33个行贿人中,行贿数额最多的是秦玉海的部下李某。为了感谢秦玉海将自己提拔、调动,感谢秦玉海帮助其妻子、儿媳调动工作,李某先后17次在秦玉海办公室等地,送给秦玉海美元、欧元以及名表等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240余万元。受贿数额最小的一笔,是秦玉海帮助他人在工作调动方面提供帮助时收受的一万元购物卡……云台山景区风生水起,焦作市发展成功转型,秦玉海自然功不可没。然而,功过不能相抵。正如秦玉海在庭审中所说:“人性中恶的一面如果不加遏制,再好的人生开场也没有好的下场。”
  “摄影省长”铁窗思过
  秦玉海的落马,被当地喻为河南“官场地震”第一人,是十八大后河南被查处的首位省部级官员,备受民众与媒体的关注。在看守所,秦玉海说:“不能像我这样,把所有的心思、所有的追求都放到雅好上去了,更不能将爱好附上铜臭气息,否则雅好终将异化为‘雅腐’。”秦玉海后悔不迭,自己错就错在让爱好越了界,从而扭曲了自己的价值追求,进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走向。对于秦玉海来说,这个醒悟来得太迟了。但是,如何严防爱好越界成“雅腐”,他的惨痛教训却足以给每一位党员领导干部以深刻的警示。   2016年7月6日上午,有着“摄影省长”之称的河南省人大常委会原党组书记、副主任秦玉海涉嫌受贿罪一案在淄博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庭审从上午8点30分正式开始。检察机关指控,自2001年至2013年,被告人秦玉海利用担任河南省焦作市市委书记、河南省人民政府副省長、河南省公安厅厅长、河南省人大常委会党组书记、副主任等职务上的便利,为河南省焦作市委办公室原副主任杨某某、河南省沁阳市委原书记王某某、中裕燃气控股有限公司、焦作云台山旅游发展有限公司等单位和个人在公司业务、职务晋升、企业收购、门票涨价、车辆年审等方面提供帮助,直接或通过其家人非法收受上述单位和个人给予的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2086.17万元。
  该案经最高人民检察院指定,由山东省人民检察院侦查终结,以被告人秦玉海涉嫌受贿罪,于2015年9月26日向淄博市人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其间,检察机关已告知被告人有权委托辩护人,依法讯问了被告人,听取了辩护人的意见,审查了全部案件材料。依法退回补充侦查两次,延长审查起诉期限三次。公诉人表示,被告人秦玉海受贿数额特别巨大,且为他人谋取职务提拔、调整等不正当利益,应以受贿罪追究其刑事责任。考虑秦玉海到案后如实供述了大部分侦查部门未掌握的犯罪事实,有坦白情节,且秦玉海认罪态度较好,其受贿犯罪的赃款赃物已全部追缴,可酌情从轻处罚。在法庭最后陈述阶段,秦玉海表示认罪服法,不反悔,不上诉,完全服从法庭将作出的判决。秦玉海的亲属、全国和山东省两级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新闻记者及各界群众一百余人旁听了庭审。
  2016年11月28日,淄博市中院对秦玉海作出公开宣判。法院经审理认定公诉机关对被告人秦玉海所指控的受贿金额,采纳公诉机关的量刑意见。最终一审法院判处秦玉海有期徒刑十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二百万元;对秦玉海受贿所得财物及其孳息予以追缴,上缴国库。
  秦玉海的代表作《真水无香》,采用裸镜拍摄的方法,后期也不做加工,力求达到返璞归真、“真水无香”的境界。秦玉海当时说:这既是他面对摄影,又是他面对人生的态度。可惜!秦玉海的人生不仅未能达到“真水无香”的境界,为官也未能做到“真水不染”,其所谓“真水无香”,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未真心实意修炼之、践行之。其实,落马官员多口是心非,善于表演作秀,说与做两张皮。不过,秦玉海凭其摄影造诣和水准,当一位专业摄影家,估计会大有建树、流芳百世,而为官却未廉洁自律、遵纪守法,可能要遗臭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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