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妈妈的信

来源 :黄河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huanqi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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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妈妈:
  您在哪里?您在天国好吗?您唯一的儿子好想你呀!
  自从九年前那个阴冷的隆冬,您受厄于肺阻塞、肺心病最后疯狂的折磨,奋力抗争无效之后,您不得不离开您至亲至爱的儿女、孙子外孙、亲戚朋友,离开您无比热爱的生活,撒手人寰而去,到今天,已经整整九年三个月了。在这漫长的日子里,虽然儿常常在梦中和您相见、谈笑,一旦梦醒,儿总不禁心中失望、惆怅和阵阵痛楚……
  在今年清明节来临之际,一想到您那大起大伏的传奇人生,刚烈、勤奋的独特个性,长期积淀在儿心底的、那些我听到的和我经历过的、关于您的感人故事,就像火山爆发般喷涌出来……
  跌宕童年
  1925年4月7日,一片惊喜声里,您出生在甘肃省天水一个富商大户人家。天水古城坐落在秦岭西端,以有全国最大的伏羲庙和麦积山石窟而闻名于世,水肥土关,商业繁荣。我姥爷经营着一个集豆制品生产、猪羊饲养、屠宰、加工、销售、农田出租为一体的大型农工商企业。亲友圈也多是名门富贾。您兄弟姐妹五男二女,共七人。排行老六、老七的您和我姨,从小和我姥爷姥姥同住,姥爷给您请来私塾老师教学,您俩白天吃着名饭馆送来的美食,入夜和父母乘马拉轿车,去秦州剧院观看西安剧团演出的秦腔戏,过着小公主般的优裕生活。
  您自幼听话,胆子大。有一年,传闻马步芳的土匪军要来攻打天水城,我大舅和二舅被征用,住在城头上协同官兵守城,但连守六昼夜,也不见土匪军前来。年仅七岁的您,一日三餐爬上城头,给我俩舅送饭。第七天一早,您照例送饭上了城头,见城头上所有军民都累得睡着了,鼾声一片。您像往常一样,跑到女墙口看城外风景。忽然,您见城外黑压压一大片人潮,向城门前悄声涌来,您不禁高喊:“土匪军来了,土匪军来了!”遂吓得一阵头晕,滚下了城内坡道。多亏您的高喊,惊醒守城军民,军民火速就位御敌,击退了土匪军的疯狂进攻,守住了天水城池。第二天的陇南日报载文,称赞您是“救城小英雄”!
  随着土匪军攻城频发,得手抢劫,国民党市府日趋腐败,赋税如山,我姥爷的企业受害惨重,经营日趋困难。他长年疲于奔命,终于积劳成疾,一年之内,不幸与我姥姥相继病逝。大家庭失去了顶梁柱,更受强人威逼敲诈,每年还要花巨资免除我五个舅舅被抓壮丁之劳,加之连年大旱,个别家人染上毒瘾,管理不善、内盗猖獗,企业巨厦迅速倾倒,陷入了入不敷出、负债累累的困境……
  当时,刚九岁的您和四岁的我姨,境遇一落千丈,从小公主变成了没娘没爹的可怜娃,和我大妗子、二妗子、舅舅们一起生活。由于家里不再雇佣人,我俩妗子孩多婴幼,大家庭吃饭的人多,您既要照看不懂事的四岁小妹妹,还要帮我妗子做饭。您个子太低,常站着小凳擀面条、做菜……过起了小大人的生活。您小姐妹俩常穿着破旧衣裳,露趾鞋袜,邻居们看见无不抹泪叹息。而往日富有的亲友,唯恐避之不及。多亏我小老姨,她虽家穷,给人打工,省吃俭用,抽空常来看您俩,送衣送鞋送食物;常流着泪水帮您俩梳头、洗衣、做饭,教您俩做人;一年又一年,您俩度过了艰辛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为兄远嫁
  那时的天水古城,有“女不远嫁”、“城里姑娘不嫁乡里人”的习俗。可您十九岁上,精明能干、主管家事的我二舅,被强人连连绑架、逼债所迫,没问您是否愿意,就签字画押,为了二百块大洋,把您许给了天水在我大伯管理的京货铺作店员、大您九岁的我爸为妻。我大舅闻听自己俊秀贤淑的大妹妹被卖了,且买主老家远在山西农村,担心您将来受罪,一时火冒三丈。他手提一把铡刀,怒眼圆睁,四处寻找我二舅,要劈他。我二舅万般无奈,找见您哭诉、认错、跪求您救命,求您跟我大舅说,这桩婚事是您自己找的,自己愿意的,不关他的事。看着眼前为支撑败落家庭被累得骨瘦如柴的二舅,您怜恨交加,泪如泉涌,二话没说,依言照做,我二舅才免遭凶险。
  1947年春,您生下我还没满月,我爸老家山西来信,说我奶奶病重,需要我爸回去照看。您瞒着娘家人,毫不犹豫地跟着我爸,抱着我,乘卡车,翻秦岭,过黄河,行程两千余里,从天水辗转回到山西荣河县(今万荣县)我爸的老家北杨村。北杨村地处黄河西岸举世闻名的后土祠附近,丘陵起伏,沟壑纵横,塬高缺水,井深一百二十米。咱全家人仅有二亩半旱地,生活十分艰苦。村里人闻听我爸娶的天水城里的俊媳妇,抱着儿子回村了,奔走相告,前往贺喜。咱家门庭若市,来人送的鸡蛋盛了一大筐。都说,真想不到,城里关女也愿意嫁到咱这穷乡僻壤。
  您回山西后,我二舅追悔莫及,贱卖了我二妗子出嫁的首饰,一定要到山西看看你的生活状况,说如果不好,就把您赎回天水。当他徒步走到陕西潼关黄河岸边,要找船过河时,才知道对面的山西已解放,无船渡河。面对波涛汹涌的黄河,二舅捶胸顿足,号啕痛哭了三天三夜。他无法过河,欲投河自尽,经好心人一再劝阻,才返回了天水。不久,年仅二十九岁的二舅,就在自责、抱愧中病逝了,当时解放区和国统区不通邮,您全然不知。
  民国“知青”
  您到山西农村,成了民国时期罕见的城市“插队知青”。回到老家不久,万荣开始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因您曾上过三年私塾,有点文化,又来自城市,被选为北杨村妇联主任、县妇联执委。我奶奶病好后,您抱着未满周岁的我,没明没黑地四处奔波,参加各种会议,做群众工作。因您工作出色,荣河县委决定吸收您入党并参加工作,给了您入党申请书和参加工作登记表。可我奶奶怕您“飞了”,儿子打光棍,执意反对,因而您一拖再拖,始终没有填写和上缴。
  土改结束后,为了咱家能过上好日子,您一边照顾我奶奶,一边学当地土话,学农活和农家技艺,边干边学,勤问苦学。一年后,您不光学会了使用辘轳从一百二十米的深井里打水,学会了推磨磨面,还由一个刚来时把麦苗误认为韭菜,把棉桃错当成核桃的城里女子,变成了一个既会犁地、种菜、种麦、种棉、锄地、割麦、摘棉,还会纺线、浆染、织布、绣花的地道村妇。平时您乐于助人,有求必应;谁家有事总抢着去帮忙;还给村里媳妇教识字、打毛衣。您爱干净整洁,做得一手好饭莱,村里常请您给下乡干部做派饭。您不光把我爸照料得十分周到,还非常孝顺娘家也是甘肃的我奶奶。奶奶二十九岁守寡,靠吃苦把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拉扯大,您同情不已。每当奶奶从我大伯家轮饭到我家时,您每天给奶奶早问安、磕头,晚洗脚、铺床,一日三餐做我奶奶喜吃的饭菜。您常常白天干地里活,夜晚加班纺线、织布,直忙到半夜……几十年后,您右手食指中间,被纺车磨出的一圈深槽,仍清晰可见。   我奶奶最心爱的女儿——我姑,人样和女红十里八乡有名,不想嫁到邻村后,才知丈夫有肺痨病,不能干重活,她从地里回来,还得推磨磨面,伺奉公婆,吃尽了苦头。哪知她生了一男一女后,也被传染上肺痨病,在男孩七岁、女孩四岁时,夫妻俩不幸相继病逝,一双小兄妹由公婆抚养,常来咱家找姥姥舅舅。您一看到他俩,就同病相怜,想起自己的辛酸童年,给她俩好吃好喝,做鞋袜衣裳,还常到邻村去照看她俩。男孩大些上学路过咱村,您总在村口等他,给他书包里塞好吃的。村民们波你的言行深深感动,都亲切地叫您“天水好媳妇”。
  我两岁时,发烧四五天,村里没医生,只喝煮葱根水治疗,后高烧昏迷不醒,您和我爸轮换抱着我,步行二十里到镇上,找见全镇唯一的老中医。哪知他检查后,说我是瘟病,来得晚了,我不行了。您顿时抱头痛哭,跪求救命。老中医无奈,开了两副中药,说死马当活马医吧。您俩抱着我,哭着往回赶。走到半路,忽然看见一只老鹰,正同一条金蛇在路上打斗,一会儿蛇缠住了老鹰,一会儿老鹰挣脱,将蛇抓到半空中,蛇在空中舞动,又掉了下来,反复不断。您突然高兴地大叫:咱娃有救了,咱娃有救了!我爸不解,您忙说:这是龙凤呈祥,吉兆呀!果然回家吃药后,我的病竟奇迹般地好了。
  您是村妇联主任,时常在村里宣传男女平等,最反对家暴。一个盛夏的傍晚,咱家人在院中乘凉,闲聊时,结婚一年的我三婶,向我奶奶告状,说我三叔昨晚因琐事打了她。平时,您妯娌俩相处得像亲姐妹,您听了愤愤不平,说了我三叔几句。不料捅了马蜂窝,我三叔大怒,打出的媳妇,揉出的面,我打我媳妇你管得着吗?您说,现在解放了,你做得不对,我就能管!话音未落,冷不防,我三叔冲过来打了你一耳光。您气得昏死了过去,抢救了好长时间才活过来。大家纷纷指责我三叔。我武家老族长闻声赶来,指着我三叔鼻子说,你嫂子说你说得对,你竟然打了她。你嫂子娘家要是在咱当地,给你一百个胆,你敢动她一指头试试?我三叔只好低头认错,再不敢打我三婶了,三婶对您很是感激。一月后我三叔出了远门,咱家来了两名解放军。原来三婶不知道,自己是时任察哈尔省省委书记杨××的女儿,1937年杨××在咱邻村渡黄河去延安时,遇到敌人追赶,他年轻的妻子和四岁的女儿走失,过不了黄河,沿村乞讨,迫不得已作了当地一位农民的妻女。第二年,其妻和农民生了个儿子。一解放,杨××就派人来万荣沿黄河寻找妻女,终于找到了妻女的下落。杨××决定派人接十六岁、已嫁人的三婶去北京上学。乡政府以包办婚姻为由,解除了二人的婚姻。三婶去京前,还将自个心爱的陪嫁玉镯赠给了你。“文革”前,已是北京一高校副校长的她,回万荣探望老母时,还专门看望了您。
  病重返城
  长期超负荷的奔忙劳累,加上上次挨打生气,您经常胃痛,胳肘窝出现几个大肿核,夜不能眠,想念两千里之外的娘家亲人。当地没有医疗条件,我爸劝您去天水治病,连给我舅、我姨去几封信,皆无回音。我爸便借了头毛驴,驮着您走到二百里外的芮城县风陵渡,却因陕西还没有解放,过不了黄河而返回来。
  1949年5月陕西解放后,您才拖着病体,带着我乘船倒车,艰难来到天水。在我四舅、五舅、我姨资助下,成功地做了胃部和腋部手术。
  手术后,你惊闻我二舅因为担心您到山西受罪,曾到过潼关,过不了黄河,返回天水不久病逝的噩耗,急忙跑到二舅坟前祭奠,哭得死去活来,绷开了腹部的刀口,险些感染了内脏。
  之后,我爸不放心,收完小麦,也去了天水。为了生计,您还没完全康复,就和我爸在一家国营工厂参加了工作。
  翌年,你喜得千金。过完产假,没钱雇保姆,你就和我爸上班前,将我妹妹捆绑在床上;及至我妹妹会爬走后,离家时把她拴在窗上的窗棂上……
  你工作认真吃苦、任劳任怨,多次被评为厂里的劳模。时值“大跃进”年代,您既要上班,又要背矿石炼钢铁,还要下乡帮农民收庄稼。因长期缺觉,我多次见您回家给妹妹喂饭时,喂着喂着就打起盹来,“咣当”一声,把手里的碗勺掉在了地上……
  二次“插队”
  1960年,咱家生活刚刚好过了,国家遇到了经济困难。党中央号召城市干部职工自愿报名,下放到农村支援农业。我姨、舅闻知,赶来说,你家好不容易进城了,千万别报名,不报名就下放不了。但厂里开会一动员,您和我爸就积极响应,第一家写了申请书。申请批准后,仅发给您俩三百元安家费,您俩就毅然带着十四岁的我和三岁的妹妹,从甘肃天水回到了遭受严重旱灾的万荣老家。您第二次又当了农民。
  回村以后,咱家生活与天水发生了天壤之别。在天水的时候,每月花钱有工资,每人供应米、面二十八斤,油、肉、蛋各一斤。农村生产队是挣工分,没钱花,吃饭实行食堂制。每人每月只吃粮十三斤,油一两,根本没有肉蛋。咱家人每天吃不饱,饿肚子。村民们家中,还有点吃食堂前的存粮,食堂吃不饱,回家还能补充点。可咱家颗粒粮没有,又没钱买。一次,我爸给天水我姨写好信,封了口,但全家人四处寻找,也凑不齐买邮票的八分钱,您急得团团转……
  常有好心人点拔您:你家情况特殊,中午没人时到地里掰些玉米回来充饥,即便被发现,你放心,也没人狠心报告你的。可您总是说,谢谢你的好意,饿死事小,失节为大,我背不起贼名。
  您说您不爱吃食堂的菜窝窝,把您的那份菜窝窝,分给我奶奶和小妹吃,自己煮些野菜、玉米芯、油渣等充饥。后来您全身浮肿,险些丧命。乡邻们见实在可怜,间或这家给您一碗面,那家给您半碗米。天水我姨、舅得知,也省吃俭用不时寄钱来接济咱家。
  家里买不起煤炭,我初三时,每到周日回家,都要去沟里挖酸枣刺当柴烧。一次挖酸枣刺时,脚下崖土塌陷,我从七八丈的高崖上滑落,双脚着地,昏厥过去,下肢肿得如象腿。家里没钱去公社医院医治,就找村里会捏骨的农民,捏了我的双脚腕后说,骨头没断,肌肉和韧带严重挫伤了。您硬是用熬青石、头发水洗的土办法,每天给我洗脚五次,洗了半年多,我才能下地走路,但脚腕仍经常疼痛难忍。为了我再苦再累您也从不言语,让您心疼的是,这次坠崖了耽误了我升高中的考试,我不能上高中了。   即便这时,你还是时常教育我和妹妹要刻苦学习,积极上进,好走出困境,为国出力。一年后,您听说中专要招生,不让我再下地干活了,把我锁在一座没人居住的院子里,让我学习备考。您每天三送饭,送了半年多,我以高分考上山西财经学院中专部。毕业工作后,我又被推荐到山西大学中文系读书。我在太原读书的七八年里,您一边和我爸干地里的活,一边养猪养鸡,纺线织布,捡柴拾粪,卖钱供我上学。您很爱吃肉,却从来舍不得买,每年过年时全家也只买一斤猪肉,包顿饺子吃。直至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您才开了肉戒。可您叉因劳累过度,营养极度缺乏,患上了肺结核,骨瘦如柴。您一米六四的身高,体重却仅有八十斤。我知道后,硬把你接到太原,才医治好您的病。
  “文革”后,农转非难于上青天。天水来文件,可以给下放农村的你和我爸转成城市户口,您却笑笑说,我和你爸没这个必要了。一直没转,坚持在农村生活,村里人很不理解您。
  您脾气不太好,在家管教我和妹妹很严,对村里个别不讲理的赖人,您敢追到他家门口去讲理。但您对好人和弱者很和气,很关心。我和妹妹每次回家看望您,带给您和我爸的糕点什么的,您总合不得享用,常送村里贫困、多病的孤寡老人吃。您待邻里好,待亲戚更好。我祖父辈在天水、兰州一带经商,我大伯和三叔也是解放前和经济困难时期先后返乡的。他两家壮劳力多,分田到户以后,咱家没有壮劳力干活,每逢收麦、收秋,我都请假回村收割。到家后,每当我爸向我诉说我大伯、三叔不关照咱家时,您总是说,人家虽然壮劳力多,可地也多活也多,也有难处呀。说罢,您总是拿出我带回去的好吃的,让我带上去看望他俩,叮嘱我千万别提这事儿。
  对待儿女的大事上,只要您认为您是替儿女一生幸福着想的,您着想的是对的,而儿女们是错的,您就会坚决反对,甚至不怕得罪我们。事后也证明,您往往是对的。
  我在省报搞文艺文化报道时,认识了一个姓倪的对象,她老家是南方人,在太原一个大国企文工团当报幕员,一米七一的个子,因人长得十分出众,绰号“盖坞城”。其父是省城一所大学外语系的主任,解放前曾是中国驻乏大使馆一秘,其母是大学图书馆馆长。我很爱她,相处得很密切,她常来找我,我也常去她家,她爸妈和弟妹都很喜欢我。她多次说她很爱我,希望能嫁给我。您听说此事后,赶到太原,和她相处了一个礼拜,认定她好吃懒做,性格不稳,我找上她肯定会受罪。您便坚决不同意,我却怎么也想不通,对您说我非她不娶!我几次和您争吵得面红耳赤。适逢麦熟了,您要带我回万荣收麦子。她送咱俩上火车前,对我一再说,她真心爱着我……收麦二十天,我一闲下就做您的工作,恳求您能同意她,可直到收麦结束也没做通您的工作。您反而要我回到太原后别再和她见面了。我万没想到,等我回到太原,多次给她打电话约会,她都找借口推脱了。经过打听,才知她正和一个副厅长的儿子谈得火热。
  然而,对您认识到自己做错了的事,您也敢认错改错。我妹自幼有唱蒲剧的天赋,她十六岁上,临汾蒲剧院的编导下乡时,见她五官俊俏,身材高挑,嗓音高亢,便发录用通知书,要培养她。收到通知书后,您却坚决不同意我妹妹去,我妹妹哭了一整天。过了几年,您为此事深深后悔,曾对我自责地说,那事都怪我太自私了,只担心你已去了太原,你妹妹再去了临汾,我和你爸身体不好,身边没劳力,没儿女关照,硬是没考虑你妹妹的爱好和前途。要不,你妹妹早成蒲剧名角了。再往后,我妹妹要去镇上、去永济市工作,去省中医学院学习,您都十分支持,再也有没阻拦过。
  超级“保姆”
  1976年我成家。一年后,经过您悉心的照料,您的孙子平安降生在万荣。因我夫妻俩两地生活,您又赶到永济市伺候儿媳和孙子。为减轻儿媳负担,让她安心工作,您孙子十一个月大时,就把他带回了万荣农村,和我爸一同照看。您孙子因没母乳,晚上整夜啼哭,白天不好好吃饭。您俩老人,既忙孙子,又忙家务,还要忙农活,就这样带了您孙子六年,其甘苦可想而知。直到我由省报社调到中央某报驻山西记者站当了站长,您才把孙子送到太原来上小学。
  1990年10月28日,我爸不幸在永济市我妹妹家病逝。办完丧事,为了让您换个新环境,走出悲痛的阴影,我把您接到太原生活。哪知,已经六十五岁的您,不仅不让儿子和儿媳伺候您,反而当起了儿子、儿媳、孙子的保姆。您每天凌晨五六点就起来打扫卫生、做饭,饭后上街买菜,一日三餐花样不断,您做的天水羊肉哨子面、鸡丝馄饨等几十种美食,不仅咱家人百吃不厌,凡吃过的亲戚朋友都赞口不绝。生活富裕了,您仍不忘节俭,说吃不穷喝不穷,不知节俭必受穷。您常为买一斤豆腐能便宜三分钱,多走七八里路;洗衣、洗漱水,从舍不得倒,积攒在桶里冲厕所。每次我给您买回衣物或好吃的,您总是心疼埋怨,嫌乱花钱。您从不舍得丢弃一点儿剩饭剩菜,不许遗撒一点儿米面,总说这是我们农民用血汗换来的,可不敢糟蹋。
  您每天再忙,也总抽空督促、教育孙子和住在我家的外孙女、甥孙,不要贪玩,要用功学习,不断上进,正派做人,好为国出力。
  不服病魔
  您大半生苦累,身体多病,从您到太原第二年起,我先后给您雇过四任保姆。可您依然带病和保姆一起做饭、料理家务,每个保姆都很是感动。您在儿子身边开心地生活了十二年,最后五年您受肺气肿、高血压等病困扰,多次住院医治,身体每况愈下,叫我很揪心。但您总是说,我不信,一个人的命就那么容易让病魔夺走!开始,我见您走路不稳,怕您摔跤,给您买了一个手杖。不料,您很不高兴地说,我用得着手杖吗?你嫌我不得老?不久,疾病使您不得不拄手杖时,我见您走路很吃力,给您买了个轮椅,哪知您勃然发怒,我有那么老吗?给我退了去!后来,您哮喘严重,虽每天仍坚持锻炼,可双腿颤抖,离不开轮椅了。您除了每天服药或输液,每周还要吸一大钢瓶氧气,但您总认为你身体没啥事。
  2005年3月,您开始卧床不起,经常住医院,病情发展成了肺阻塞、肺心病,经常喘不上气来,氧气也无力吸了。因此,我给您买了一台当时最好的德国产的加压呼吸机,你用上呼吸轻松多了。您却跟来看您的邻居大娘悄悄说,这机器四万多元哩,我真心疼我娃,你不知道,我娃的钱是熬夜写稿,用瞌睡和健康换的!之后,我担心您老卧床不活动,不利消化,给您买来台湾的摇椅;见您床上解手不方便,又给您买了上海的特护床。   两年多病榻生涯中,您常被病痛折磨得嘴唇青紫,满头大汗,彻夜难眠,眼角淌泪,叫儿心如刀割。但您强忍着从不喊叫,问您,您老说不难受,没事儿,叫儿放心。病稍好些,您又说,我不信,一个人的命就那么容易让病给夺走。固执地让儿子别陪你,快去工作;让远道回来服伺您的女儿别操心,快回去上班。您不愿吃高价药,每次买来,只得把药价说得很低您才服用。
  您是个牢记感恩,知恩必报的人。病痛中,您多次叮嘱我,要我加倍感谢丢下家庭、不怕苦脏累、陪侍您两年的我天水俩表妹和偏关的小保姆。我记得,咱家经济情况好转后,你不时给困难时期接济过咱家米面的亲邻们送东西;给天水的舅、姨寄衣物;他们一有事,您就吩咐我一定要尽力帮助,我每次去天水,您都给我准备了很多送亲戚的山西特产,大包小包的;您还指派我带着我姨游了北京、大同、五台山;每到年节时,您总叮嘱我给我爸烧纸时,一定要给逝去的我姨、舅,村里接济过咱家的恩人烧纸祭奠。天水我姨一个外孙,因娇生惯养,生性贪玩,中技毕业当了工人后,不好好工作,老惹事。您去天水探亲时,不顾自己年高有病,把他领回太原我家,进行教育帮助,对他生活上关爱,学习上严管。您费了五年多的心血,他不仅考取了大学自考本科文凭,还考上了律师和公务员资格,去年他被提拔为天水市某法庭庭长了。
  2007年正月十五以后,您病情骤重,意识时有时无。弥留之际,您一清醒过来,就对我断断续续地说,不要忘记帮过咱家的恩人;不要再熬夜写稿了;要多帮受冤的老百姓鸣屈申冤……您不时轻喊着您最疼爱的远在澳洲留学的孙子的小名,一再叮嘱我,您去逝后千万别告诉他,一怕影响他学业,二来往返机票太贵……
  您病逝后,我单位为您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领导致悼词,追忆了您的人生经历、不凡的精神和高尚的品德,会场上泣声不断。
  您的遗体火化后,我和您从澳洲赶回来、哭成泪人的孙子一起,亲手给您拣拾了骨灰。
  翌年清明节早晨,浓云低垂,阴雨淅沥。遵照你要与我爸合葬的遣愿,我抱着您的骨灰盒,乘坐汽车从太原向万荣进发。中午,当汽车驶到咱村村口时,闻讯赶来的村民,冒雨穆立成两行,夹道迎接北杨村“天水好媳妇”的骨灰。在场人无不热泪盈眶、感叹不已,埋怨我为何不活着时送回村来,好让他们再见上您最后一面。第二天,全村人为您召开了追悼大会,村委主任致悼词,回忆了您两次从甘肃天水来到北杨村当农民,饱受苦难,贤慧明理,被誉为“天水好媳妇”的感人事迹。台下一片哭泣声……
  完满料理您与我爸的合葬后,按照您生前的吩咐,您的丧事一律不收礼,我和妹妹设村宴款待了全村乡亲,并请运城市剧团在咱村唱了台大戏,以答谢乡亲们对您的的深情厚谊。
  依照您的心愿,你的小部分骨灰,由前来参加葬礼的天水亲戚们带回去,在天水给您举行了安葬仪式后,撒在了天水耤河岸畔。
  您还活着
  亲爱的妈妈,您出生在以盛产“白娃娃”(美女)著称的甘肃天水,记得年轻时您五官俊秀,皮肤白晰,长发乌黑,喜爱打扮,穿着入时,尤喜黑色;爱唱秦腔青衣戏《三娘教子》;因你姓汪,厂里人爱叫您“汪青衣”。即便您当农民后,依然穿着不一般,家里常打扫得窗明几净,被褥收拾得十分整齐;土布衣裳虽有补丁,却把我爸、我和我妹穿得有模有样;您八十多岁了还很爱美,绝不肯穿宽大的“老太服”。我曾问您,您上年纪了,衣裳穿宽大些舒服,你为啥还要穿可体衣裳?您笑答,没啥,我觉着穿可体衣裳干啥都利索。及至您病重时,一听说有人要来看您,便赶紧让人给您擦擦脸,梳梳头。生前您除了在农村想娘家人时,抽抽自种的烟叶、听听收音机外,不会打扑克牌,不会打麻将,不爱闲聊天,整日忙碌。生产队时,每天您和我爸一起下地干活,中午回来我爸睡觉,您做饭,吃了饭,您又和我爸一起下地干活。您晚年时,我曾不解地问您,这辈子什么是您的娱乐?您不加思索地答道,做家务呀。我听后心如针扎。您对于家人和他人,一生只知道牺牲和奉献,而对于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是娱乐。
  我永远不会忘记,早年您给我谈了几次您的经历后,我曾异常感动地说,我将来一定给您写一本传记。可由于我工作太忙,慢慢淡忘了此事。没想到,在您八十大寿那天晚上,您郑重其事地问我,你不是说要给我写传记嘛,写成了没有?我不禁双耳发烫,满脸通红,说,妈,我还没写呢。见你一脸的失望,我忙说,您晓得我工作太忙,等退休后,有了时间,我一定要写好给您看,叫您满意。您高兴地说,那我等着看吧。可直到您去世,我也没有动笔写。今天这封信,权当是我对您承诺的一个小小兑现,只可惜您未能生前看到。
  亲爱的妈妈,您走后九年多来,每当想您或梦到您的时侯,一股暖流就不禁涌遍全身,您传奇的人生画面,就像过电影般一幕幕呈现在儿的脑际,您的谆谆教诲犹如天籁之音,回响在儿的耳畔,让儿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诗人臧克家的著名诗歌《有的人》中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您虽只上过三年私塾,却能深明大义,晓难知危,委曲求全,舍己救兄。您虽身为天水城市女子,却能甘当农妇,饱经苦难,愿葬山乡。您虽不是党员,却能自愿下放,为党分忧,正派做人,备尝艰辛。您虽个性刚烈,却能孝敬婆婆,相夫教子,爱亲睦邻,助人感恩。您虽德高望重,却能功高不傲,甘做保姆,伺候晚辈,直至病重。您虽没给儿女留下什么钱财,却给全家人留下一笔价值连城的精神遗产。您是中华文化古城天水的骄傲女儿!你是华夏民族发祥地万荣的光荣母亲!
  愿亲爱的妈妈在天国永远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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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在德国的土地上到处是一片废墟。  美国社会学家波普诺带着几名随从人员到实地察看。他们看了许多住在地下室的德国居民。而后,波普诺就向随从人员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看像这样的民族还能够振兴起来吗?”  “难说。”一名随从人员随口答道。  “他们肯定能!”波普诺非常坚定地给予了纠正。  “为什么呢?”随从人员不解地问道。  波普诺看了看他们,又问:“你们在到了每一户人家的时候,看到
艺术家会为了艺术玉石俱焚,所以当国家权力掌握在一个艺术家手上时,他会用倾国之力去实现他的艺术梦想。在艺术上是令人感动的,但在社稷民生上,却是一种灾难。也许赵佶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断送北宋王朝,仅是以他作为艺术家的天真、浪漫、美学主义去缔造他的王国。也许他更没有想到,他的极致追求让中国的美学遥遥领先西方,直至影响到后世几千年,与其说他是个皇帝,不如说他是个错生在帝王家的艺术家。  公元1100年,北宋
一,读《坡仙集》  从学生时爱逛书店,养成我一生嗜好,但有闲钱便买书。及至退休,翻检存书,竟有许多好书未曾读过。于是选出十来种置于手边,既已失之东隅,应该收之桑榆了。  初到太原工作时,上肖墙有一处不起眼的店,专卖古旧书籍。家住附近,休闲日就去看书。书店一位研究版本的老先生,推荐我买了一部《坡仙集》,品相虽不甚好,尚且完整无缺。此书是李卓吾评辑的苏轼诗文十六卷本,明万历四十七年程明善所刻。后来看到
豫南淮滨县邓湾乡龙岗村吕其英等57名女基干民兵,创办了全县第一家“女民兵实用技术联谊研究会”,并向全县姐妹们发出倡议:冲破传统小农思想束缚,走科技兴农、富民强兵之路
一天,县里某局的姚局长和姚科长在饭局遇上了,酒至半酣,说的话越来越随便,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辈分的问题。  姚局长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姚字,天下的姚姓是一家。我姓姚,叫姚忠义,你也姓姚,叫姚广仁,这要是按辈分,你长我两辈,我得叫你爷爷呢。”  姚科长忙端着酒杯站起来:“不是,不是。我名字中间这个字是我爹随便取的,我实际是‘有’字辈,按辈分我应该叫姚有仁。”  姚局长听了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如果你是‘
黑白互相找不着自己一切都在消失。白没有退入黑,黑没有隐入白。它们在你视线之外,早已脱胎换骨,徒留一胎妄自尊大:知白守黑。退行性中,黑白互相找不着自己……闪电长眼了闪
围头半岛座落在闽南金三角的东南隅,与金门岛近在咫尺,站在半岛的任何一处高地,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对岸的房屋、树林、道路、汽车乃至行人。如今虽然两岸不再剑拔弩张,气氛日
我眼中的她:认识袁铮是在高二开学,也许是对文字的共有感触,我们时常交流文字。她是一个擅长数学的文科生,因而文字间富有一种逻辑化的层次感;她细腻、柔和,喜欢温风,喜欢并
中山市人民检察院的前身是中山县人民检察署和石岐市人民检察署,始建于1954年,“文革”期间被撤销。1978年7月,重建中山县人民检察院。1984年2月,因中山撤县建市,改称 Zhong
我家的邻居是养蚕的桑农,每年的夏季,都要养蚕,在养蚕的那段时间里,每天都要打三担桑叶才够这些蚕吃,非常辛苦。  有一天,我跟隨邻居来到他家的桑地里打桑叶,只见他家桑地里的桑树长得十分茂盛,一排一排的桑树足有两米来高,枝叶长得密密麻麻,一片片的桑树叶子比大人的手掌还要大。在桑树丛里打桑叶,几乎看不见人的身影,就像穿行在青纱帐里。  我发现,邻居打桑叶,总是从头到尾把一棵树上的桑叶一片片地摘下来,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