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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匠早不打石头了,因为现在的农村,修房子不用柱礅,喂猪不用猪槽,更没有石磨子了。因此,石匠的工具在旮旯蒙上了厚厚的灰。这天,村主任夏永福来请他时,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什么?打什么?狮子?”
石匠半天才搞明白,是找他雕石狮子。
这活他可从来没有接过哟,可是,村主任没由他分说。放下话就走了。
石匠还在家里发愣,村主任已派人抬来了石头。八个大汉,四人一组,用杠子抬来了有名的蒙山石。这石头出名,硬,灰色,不易雕凿,以往本地人打石磨子,就以蒙山石为上等。看着两块大石头,石匠真不知如何是好。说起来,他们家是石匠世家,从他祖爷爷开始,就以打石头为生,家里没有一分田,一分地,全靠做手工养活全家人。
一代又一代,石匠家有了绝门的手艺。比如他们家打的猪槽,就跟别的石匠打出来的不一样,一般的猪槽,是前后沿一样高,可是他们家打出来的猪槽,就前低后高,很方便猪吃食。
到了他爷爷的时候,石匠家的艺术到了顶峰。有一年,给地主张帮才家做坟,雕的石狮子,居然有一只石狮子活了起来:能离地一寸腾空。
可是,解放后,到了石匠爸爸时。再没有雕过石狮子了,到了石匠手里,根本就没有见过石狮子。
你石匠家传手艺,不会雕石狮子?笑话吧。而且村主任夏永福也不可能跟你讲理。夏永福是谁?在秦家山七村五十一社,他是当得最久的村主任,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大到土地的重新划分,小到给哪家的小媳妇发准生证,没有他表态,根本就不行。
看着两块灰色的石头,石匠只有叹了口气,他的儿子想承包村里的水塘养鱼,夏主任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石匠只好先把石头养起来。
说起这养石,也特别的有讲究。
有的石匠养石。就是只会泼水,结果石头做成成品后,就会在色泽上黯一些,不明亮。
石匠家养石,是用稀泥巴把石头敷起来,让石头吸稀泥中的水份,这样雕出的成品色泽光亮,特别的养眼。这也是石匠家的绝艺之一,很多年没有用了。
夏主任见石匠两天没有动手,有些发闷,一脸的不高兴,就象是借了他家的米,还的却是糠似的。
石匠诚恐诚惶地不知说什么好,因为,这养石的事,他是不能讲的,这也是老辈子传下的规矩。他只是带着夏主任看了这两块石头,还用手摸了摸。石匠本来就是个寡言的人,平时一天难得说上三句话,但他的诚实,是村里出名的。夏主任也没有说什么,只哼了两个字:初九!
乡村还是喜欢记农历的,初九?今天初一,还有八天呵!
石匠不得不把养石的对间结束,开始剥起敷在石头外的泥巴。然后是洗石。说起这洗石,也不是用水冲了就行,而是要用盐水,最后还要用湿帕子捂。这样石质才会越来越坚硬。
石匠不敢不急了,他知道。如果不能按时雕出石狮子,儿子承包水塘的事一定会黄。为了儿子,他拿起了好多年没有动过的錾子和锤子,开起石头来。
第一道工序叫去毛边,就是打出大概的轮廓。先要在石头上划上线,用錾子划。
因为好久没有用手锤了,不到一个钟头,手就发软了,看来人不服老不行呵,五十多岁,在农村,已进入了暮年。
身上也热汗滚滚,这是三伏天呵,光胴胴也热。石匠的身上就只剩下一根火腰裤了。老婆给他泡上了一大盅老荫茶,涩涩的,但提神。
两天后,就开始了正真的雕刻。
可是,石匠怎么做,也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那狮子的形相总是出不来。
又过了三天,形相终于出来了,但是,那根本就不是狮子呵,而是一条狗,一条农村常见的看家狗。尖耳,鬈尾,眼睛也是细长的!
老婆说这是狗。
儿子说这是狗。
儿媳妇说这是狗。
只是石匠说,我雕的是狮子呵!
当然没法给夏主任交差了,因为夏主任已知道石匠打出来的是狗!这是给他爹妈修坟,难道要用两只狗立在坟前?
夏主任根本就没有来,只是叫人带了个信来,说咋办?
石匠已怕得周身发抖,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还好,儿子毕竟是儿子,在老子出事后,什么也没有说。就揣上一笔钱,到了城里,卖了一对石狮子运回来,算是给夏主任一个交待。
夏主任没有再说什么,但承包水塘的事当然也就黄了。石匠气恼得把打石头的工具全丢进了水塘,心想从此不再和石头打交道。
可是,事情也不是他能定的,这不,村里来了位客人,而且是上面的领导陪着来的,坐的是大奔,下车后有记者陪着。原来,有个台胞要在这儿征地,建家工厂。夏主任当然高兴呵,村里这些年,发展慢,脱不了贫,压力大。
台胞很老了,离八十不远,真正管事的是他的孙子,三十来岁。
原来,台胞是国民党的兵,随蒋介石撤到台湾去的。他就是这个村的人。被抓壮丁时不到十七岁。几十年过去了,终于回到了故乡,他要回报乡梓。
小时候,他听说村里有位石匠,雕刻的石狮子能离地一寸腾起来。他的愿望就是要找到这个石匠的后人,给他的祖先修坟,坟前也要有石狮子。
可是,夏主任不敢往下说了,因为这个石匠的后人还在,可他做不出那样的石狮子了。夏主任不说,但乡长是知道的,他说了。
夏主任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不得已,只好带着一帮人找到了石匠。
石匠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更是怕。当他明白了,这个台胞也要他雕刻狮子时,他的腿直发软,身在打颤。
乡长说,这可是关系到你们村里的利益呵,一千多人,能不能脱贫就看你了。
石匠不得不从水塘里把工具打捞起来。
但是,奇迹发生了,十天后,一对石狮子比真的还真,连台胞都不得不相信,这是他听说的石匠传人才做得出来的。村主任夏永福的脸气得如同锅底,他就是不明白,这石匠的胆子这有么大吗?敢和他对着干,把他要的狮子雕成了狗儿?
石匠也不搞明白,他的手艺怎么就回来了?虽然父亲给他讲过如何雕狮子。但他一直没有机会实践,解放后。这坟地的石狮,是当封建残余砸烂的,方圆几十里,哪家的坟地也没有石狮子,连石碑也没有呵
夏永福这一气,居然睡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
但村里从此红火了,台胞办的工厂是加工粮油,村里的年轻人在那儿打工。村子一天天富起来。
只是夏主任不要的那讨狗,石匠安顿在自己的家门口。越看越开心,因为那对石狗和他们家的看家狗,一模一样呵。
“什么?打什么?狮子?”
石匠半天才搞明白,是找他雕石狮子。
这活他可从来没有接过哟,可是,村主任没由他分说。放下话就走了。
石匠还在家里发愣,村主任已派人抬来了石头。八个大汉,四人一组,用杠子抬来了有名的蒙山石。这石头出名,硬,灰色,不易雕凿,以往本地人打石磨子,就以蒙山石为上等。看着两块大石头,石匠真不知如何是好。说起来,他们家是石匠世家,从他祖爷爷开始,就以打石头为生,家里没有一分田,一分地,全靠做手工养活全家人。
一代又一代,石匠家有了绝门的手艺。比如他们家打的猪槽,就跟别的石匠打出来的不一样,一般的猪槽,是前后沿一样高,可是他们家打出来的猪槽,就前低后高,很方便猪吃食。
到了他爷爷的时候,石匠家的艺术到了顶峰。有一年,给地主张帮才家做坟,雕的石狮子,居然有一只石狮子活了起来:能离地一寸腾空。
可是,解放后,到了石匠爸爸时。再没有雕过石狮子了,到了石匠手里,根本就没有见过石狮子。
你石匠家传手艺,不会雕石狮子?笑话吧。而且村主任夏永福也不可能跟你讲理。夏永福是谁?在秦家山七村五十一社,他是当得最久的村主任,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大到土地的重新划分,小到给哪家的小媳妇发准生证,没有他表态,根本就不行。
看着两块灰色的石头,石匠只有叹了口气,他的儿子想承包村里的水塘养鱼,夏主任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石匠只好先把石头养起来。
说起这养石,也特别的有讲究。
有的石匠养石。就是只会泼水,结果石头做成成品后,就会在色泽上黯一些,不明亮。
石匠家养石,是用稀泥巴把石头敷起来,让石头吸稀泥中的水份,这样雕出的成品色泽光亮,特别的养眼。这也是石匠家的绝艺之一,很多年没有用了。
夏主任见石匠两天没有动手,有些发闷,一脸的不高兴,就象是借了他家的米,还的却是糠似的。
石匠诚恐诚惶地不知说什么好,因为,这养石的事,他是不能讲的,这也是老辈子传下的规矩。他只是带着夏主任看了这两块石头,还用手摸了摸。石匠本来就是个寡言的人,平时一天难得说上三句话,但他的诚实,是村里出名的。夏主任也没有说什么,只哼了两个字:初九!
乡村还是喜欢记农历的,初九?今天初一,还有八天呵!
石匠不得不把养石的对间结束,开始剥起敷在石头外的泥巴。然后是洗石。说起这洗石,也不是用水冲了就行,而是要用盐水,最后还要用湿帕子捂。这样石质才会越来越坚硬。
石匠不敢不急了,他知道。如果不能按时雕出石狮子,儿子承包水塘的事一定会黄。为了儿子,他拿起了好多年没有动过的錾子和锤子,开起石头来。
第一道工序叫去毛边,就是打出大概的轮廓。先要在石头上划上线,用錾子划。
因为好久没有用手锤了,不到一个钟头,手就发软了,看来人不服老不行呵,五十多岁,在农村,已进入了暮年。
身上也热汗滚滚,这是三伏天呵,光胴胴也热。石匠的身上就只剩下一根火腰裤了。老婆给他泡上了一大盅老荫茶,涩涩的,但提神。
两天后,就开始了正真的雕刻。
可是,石匠怎么做,也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那狮子的形相总是出不来。
又过了三天,形相终于出来了,但是,那根本就不是狮子呵,而是一条狗,一条农村常见的看家狗。尖耳,鬈尾,眼睛也是细长的!
老婆说这是狗。
儿子说这是狗。
儿媳妇说这是狗。
只是石匠说,我雕的是狮子呵!
当然没法给夏主任交差了,因为夏主任已知道石匠打出来的是狗!这是给他爹妈修坟,难道要用两只狗立在坟前?
夏主任根本就没有来,只是叫人带了个信来,说咋办?
石匠已怕得周身发抖,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还好,儿子毕竟是儿子,在老子出事后,什么也没有说。就揣上一笔钱,到了城里,卖了一对石狮子运回来,算是给夏主任一个交待。
夏主任没有再说什么,但承包水塘的事当然也就黄了。石匠气恼得把打石头的工具全丢进了水塘,心想从此不再和石头打交道。
可是,事情也不是他能定的,这不,村里来了位客人,而且是上面的领导陪着来的,坐的是大奔,下车后有记者陪着。原来,有个台胞要在这儿征地,建家工厂。夏主任当然高兴呵,村里这些年,发展慢,脱不了贫,压力大。
台胞很老了,离八十不远,真正管事的是他的孙子,三十来岁。
原来,台胞是国民党的兵,随蒋介石撤到台湾去的。他就是这个村的人。被抓壮丁时不到十七岁。几十年过去了,终于回到了故乡,他要回报乡梓。
小时候,他听说村里有位石匠,雕刻的石狮子能离地一寸腾起来。他的愿望就是要找到这个石匠的后人,给他的祖先修坟,坟前也要有石狮子。
可是,夏主任不敢往下说了,因为这个石匠的后人还在,可他做不出那样的石狮子了。夏主任不说,但乡长是知道的,他说了。
夏主任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不得已,只好带着一帮人找到了石匠。
石匠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更是怕。当他明白了,这个台胞也要他雕刻狮子时,他的腿直发软,身在打颤。
乡长说,这可是关系到你们村里的利益呵,一千多人,能不能脱贫就看你了。
石匠不得不从水塘里把工具打捞起来。
但是,奇迹发生了,十天后,一对石狮子比真的还真,连台胞都不得不相信,这是他听说的石匠传人才做得出来的。村主任夏永福的脸气得如同锅底,他就是不明白,这石匠的胆子这有么大吗?敢和他对着干,把他要的狮子雕成了狗儿?
石匠也不搞明白,他的手艺怎么就回来了?虽然父亲给他讲过如何雕狮子。但他一直没有机会实践,解放后。这坟地的石狮,是当封建残余砸烂的,方圆几十里,哪家的坟地也没有石狮子,连石碑也没有呵
夏永福这一气,居然睡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
但村里从此红火了,台胞办的工厂是加工粮油,村里的年轻人在那儿打工。村子一天天富起来。
只是夏主任不要的那讨狗,石匠安顿在自己的家门口。越看越开心,因为那对石狗和他们家的看家狗,一模一样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