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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是一个北方地区偏远的小镇，但八月底的午后，似火的骄阳依旧灼热，接近三十度的高温让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也都车窗关紧，好让空调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小镇的名气很大，主要原因是小镇的管辖范围内，有一处天然的高山堰塞湖，湖面开阔，风光秀美。同时由于数十万年前剧烈的造山运动，距离湖泊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大片原始森林被沉入了地下，形成了这个星球上为数不多的几处罕见的地下森林的奇特景观。
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就曾经有过高级干部来此避暑度假，尔后，这里被划定为专属度假区，供一些领导和有突出贡献的人夏季休闲疗养。
直到上个世纪末，这片有山有水的度假胜地才开始向游人开放，并且被国家旅游局评定为4A级旅游风景区。
设立了风景区，自然就要成立景区的管理委员会，于是一个正处级的景区管委会应运而生。
管委会所在的地点，就在距离景区不到十公里的小镇上。
小镇原本属于当地的一个村落，由于游客越来越多，村民们纷纷开始投身旅游行业，宾馆饭店如雨后春笋般地建了起来，使得原本小小的村落只用了几年的时间就变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小镇。
小镇的建设过程中，管委会也没闲着。在主任丁一的主持下，管委会先后投入了巨资在小镇上建立了宾馆、医院、商场、加油站等基础建设，甚至还与地方公安机关合作设立了景区派出所，把小镇建设得犹如一个现代化的微型城市一般。
现如今，每年从世界各地来小镇度假的游客超过了百万，给小镇带来的旅游收入早已经超过了亿元，而管委会的老主任丁一，在当地的威望则是举足轻重的。小镇上不管哪家有个红白喜事，能请到丁主任出席，那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情。已经五十八岁的丁主任还有一大特长，那就是喝酒从来千杯不醉，这更使得他很容易和小镇上的居民打成一片。而周边地区的政府、机关、职能部门也都很给丁主任面子，因为如果这些部门要接待客人到景区游玩，还是需要仰仗丁主任给予照顾的。
事实上不止在当地，丁主任的朋友甚至可以用遍布五湖四海来形容，只要是有点身份或背景的人到景区来旅游，丁主任不管再忙都要出面接待一下。一来是看看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地方，二来则是可以顺便结识一些平日里只能从报纸或电视上才能看见的大人物。
这不，尽管三伏天的暑气正浓，依旧有朋友来到景区管委会，找丁主任这个老朋友来了。
2
下午两点半，一辆悬挂着省城牌照的越野车开进了管委会的院子。
车上下来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两人都穿着色彩鲜艳的海岛衫，背着双肩背的背包，脚上都穿着只有游客才穿的沙滩拖鞋。年轻一点的男人胸前，还挂着一部专业的相机。
管委会的办公楼是一个三层楼的建筑，一楼是接待大厅，两侧的办公室分别是旅游市场稽查和游客接待中心；二楼是管委会办公室、财务室、基建办等事务性部门；三楼则是管委会的主任丁一、常务副主任孙梦醒和几个专职副主任的办公室。
二人径直走进管委会的一楼大厅，门卫礼貌地拦住了他们。
“你们找谁？”
年轻一些的男人转头看了看岁数大的，随后大大咧咧地对门卫说：“丁主任呢？”
听到这话，门卫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犹豫了一下，随即更加客气地问：“您二位是？”
年轻人依旧大咧咧地回答：“快打电话告诉丁主任，他的老同学来了！”
门卫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赶忙转身回到门卫室打电话。
几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礼貌地问：“您二位是丁主任的朋友？”
年轻人侧了侧身，一指身后的长者：“这是丁主任在省党校的同学。丁主任呢？怎么打他电话总关机啊？哪儿去了？是害怕管饭还是怎么着？”
中年男子赶紧自我介绍：“我是办公室主任，姓李。这样，你们先到办公室坐一下，我去给您汇报一下。”
二人跟随办公室主任上了楼，他们身后，门卫站在传达室的门口望着几个人上楼的背影遗憾地摇了摇头。
到了办公室，二人被热情地让到沙发坐下，办公室主任一边招呼着工作人员倒水，一边小心地问：“请问二位怎么称呼？我好去跟领导汇报。”
年轻一些的回答：“这位是蒋老师，我姓陈，是蒋老师的司机。你就跟你们丁主任说省城的老同学来了，我们在省城吃过饭。”
办公室主任连忙点头应着，随后让二人稍等，他独自一人上楼去了。
孙梦醒此刻梦还没有醒，准确地说他正和衣躺在办公室套间的床上午睡，办公室主任的敲门声叫醒了他。
孙副主任也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个子不高，微微发福的身材，头顶的头发已经稀疏，只好用一侧的头发梳上来掩盖。在额头的一侧，贴着一块和肤色颜色相似的大号创可贴。
听到敲门声，孙副主任翻身下床，慢吞吞地穿好了鞋，走出套间打开了房门。
办公室主任满脸歉意地站在门口，把声音压得很低地汇报：“孙副主任，楼下来了两个人，说是丁主任在省委党校的同学，要找丁主任。”
孙梦醒说：“哪里的同学？”
“省委党校的，看上去谱挺大，还带着司机。”
孙梦醒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哦，对，老丁前几年是去过党校学习。看来他们不知道吧？”
“应该是不知道，还问我为什么丁主任的手机关机了。”
“你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了吗？”
“没问，不过从穿着打扮看，应该是来旅游的，像是要让丁主任安排吃住吧。”
孙梦醒听罢整理了一下衣服，对办公室主任说：“既然是老同学来了，就赶紧请到我这里来吧。”
几分钟后，二人被请到了孙梦醒的办公室，热情地握手和自报家门后，宾主落座。
此时，年长一些的人说话了：“老丁呢？怎么不见他人呢？”
孙副主任没回答，而是客气地问：“蒋老师是丁主任的同学？” “没错，大前年在省委党校处级干部进修班，我们俩不只是同学，还是同屋。”看着孙副主任聚精会神的表情，被称作蒋老师的人继续说：“进修了半个月，我们俩处得很不错，还总半夜一起溜出党校找宵夜吃呢。”
说罢，蒋老师拿起手机，开始在相册里翻起了照片，一会儿他把手机递给了孙梦醒：“喏！这是我们在党校的进修班合影。”
那是一幅党校门口的合影，几十个学员排成了三排，丁一站在中间，在丁一的右手边，就是此刻坐在沙发上的蒋老师。
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孙梦醒彻底打消了顾虑，他神色凝重起来：“蒋老师，您来得实在不凑巧。丁主任他……他不在了。”
听到这话，蒋老师一脸兴奋：“怎么？提拔了？”
司机小陈插话进来：“难怪，手机关机，进修完一定是提拔了。”
孙梦醒神色更加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们丁主任已经因病去世了。”
沙发上的二人听到这句话，都显示出了吃惊的神态：“啊！什么时间的事情啊？什么病啊？”
孙梦醒从办公桌上拿起香烟，给二人点上，袅袅烟雾中，孙梦醒开始了讲述：那是半个月以前……
3
八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正在办公室里闭目养神的孙梦醒被叫到了丁一的办公室，丁一略显兴奋地说：“老孙，咱们俩的机会终于来了。”
孙梦醒一头雾水地看着丁一：“什么机会？”
“省旅游局的张副局长，今天晚上到景区，估计能住几天。咱们一定要接待好，服务好。咱们能不能回省城退休，就看这次了。”
丁一和孙梦醒原本都是省旅游局的干部，上世纪末组建景区时，省局要选派两名年富力强的干部到景区管委会搭班子，所以选中了他们二人，那时两人都刚刚四十出头。
被派到景区管委会后，二人并没有把家属也一起带到小镇上，因为就在他们被宣布调到景区工作之前，省局的领导曾经向二人承诺，这只是暂时的，把景区管委会组建起来后，你们好好表现一下，然后我再把你们俩重新调回省局。
天不遂人愿，正当二人一边卖力地工作一边又盼望着早日调回省局，好能在省局更进一步获得提拔重用之时，向他们做出承诺的老局长因病提前退休，而新上任的局长则对前任的承诺根本就不予认可。
时光如梭，两人在这风景如画的景区一放就是十六七年，而二人的想法也早已经从“调回省局提拔任用”变成了现如今的“能回省局退休”。
别小瞧这能回省局退休，按照目前的待遇来看，两人如果在景区退休，每月的退休金也就四千左右，但如果能回到省局退休，那他们的退休金不仅能翻一番，同时还会有不少只有在省会城市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遗憾的是，尽管两人都以年纪大、家属在省城为由向上打过多次的报告，但省局现任的班子就是不给任何明确的答复。
“张局？是常务副局长吧？”孙梦醒和这个张副局长不熟悉，倒是丁一曾经在省局汇报工作时，和这个张副局长打过交道。
“没错，就是他。”丁主任压低了声音说，“现在的省局局长只是过渡，是从上面下来镀金的，实际上的当家人就是张副局长。估计用不上一年半载，这个张副局长就会扶正。”
孙梦醒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
“你现在就去清水苑，把经理和管理部门的头头都叫到一起，给他们开个动员会，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做好这次接待工作。同时把专门给首长住的一号楼给仔细打扫一下，今晚就让张副局长住一号楼。对了，要安排全鱼宴！”
“今晚喝什么？”
丁一抬头想了想：“这样，你把茅台、五粮液都备着，同时再准备点咱们自己酿造的那个地产小烧，我听说这个张副局长也是个酒腻子，酒量惊人啊！”
“那今晚咱们就都在清水苑住吧。”孙梦醒问。
“那当然啊！”丁一使劲地点着头，“这是请都请不来的客人，咱们俩谁能不陪着！你现在就去清水苑，我差不多就到高速公路口去等着，接上后咱们清水苑会合。”
孙梦醒一一记下了丁一的叮嘱，赶紧去逐一落实去了。
清水苑是景区管委会自己建设的度假村，就坐落在景区的南岸，由多栋小别墅和两栋宾馆组成，同时度假村里还有一个专门的餐饮楼，以烹饪堰塞湖里的冷水鱼制作全鱼宴而出名。
一号楼实际上是一个建筑面积四百多平方米的别墅，内部装修是请北京古建筑设计院给出的设计图纸，外面看上去普通的别墅，里面则犹如一个皇帝的行宫一样富丽堂皇。
孙梦醒赶到清水苑后，匆忙地开始了布置，一边安排人仔细地打扫了一号楼的卫生，一边安排度假村的小艇立即下水，去到堰塞湖的核心位置撒网捕鱼。一个多小时后，各项接待工作已经准备就绪，而捕鱼的小艇也已经满载而归。
晚上六点左右，在丁主任越野车的引导下，几辆奥迪和大众轿车鱼贯进入清水苑度假村。
张副局长五十岁左右，从年纪上看丁一和孙梦醒都年长他几岁。张副局长先下的车，丁一向他引荐了在门口迎候的孙梦醒。
张副局长打着哈哈跟孙梦醒握了握手，随后一回身指了一下陆续从后面车上下来的七八个人：“这些都是我的亲属，从南方过来避暑的，我就带你们这里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丁一和孙梦醒连忙摆手：“您这说什么呢？不麻烦，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跟随着张副局长来的人和司机都被安排到了度假村的宾馆内，安顿好了后，丁一带着张副局长和众人简单地在湖畔走了走，边走丁一边如同导游一样向众人介绍着堰塞湖的形成过程，同时还讲述着一些当地的古老传说，风趣幽默的讲解不时逗得众人哄笑。
六点四十五，晚宴正式开始。
在可以同时容纳二十人就餐的餐桌上，各种用鱼类烹饪的菜肴已经上了几十道，盘子摆不下就摞起来摆，几十个盘子堆成了一个小山，这使得跟随张副局长前来的众人都不由得发出感叹。
张副局长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肴，打了一声哈哈：“老丁，这有点过了嘛！” 丁一连忙回答：“都是湖水里的冷水鱼，没成本，不超标……不超标！”
张副局长听罢哈哈笑了起来，大手一挥：“来！大家坐！”
丁一和孙梦醒分坐左右，张副局长坐在了主位上，随行的人们也都按照顺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几辆车的司机单独在别的包房里给开了一桌。
坐好后，丁一谨慎地问：“张局，您看，咱们喝点什么？”
张副局长也不客气：“别整那些什么茅台五粮液的，你上次用塑料桶给我拎省城去的那个你们自己酿造的小烧不错，咱们就喝那个！”
看着随行的众人，张副局长卖弄起来：“你们算是跟我来着了！他们管委会雇人种了几十亩地的高粱，打下来的高粱不吃不卖，自己弄了个小酒坊，自己酿酒。这才是纯娘（酿）造的，绝对不是狗（勾）兑的！”
众人哄笑起来，刚才还略显拘谨的气氛瞬间热烈了起来。
听到张副局长的指示，孙梦醒连忙向站在包房门口的服务员递了个眼色，那名服务员心领神会地走了出去，片刻后，包房对开的大门打开，一辆改装的餐车被推了进来，餐车上放着若干个铝制的水壶，随着餐车进来的，还有水壶里散发的浓浓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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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用水壶装白酒？”小陈吃惊地问。
孙梦醒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我们这里和省城不同，喝酒成风，况且听说张副局长也是个千杯不醉，那自然要弄得豪爽些。再说了，散装的小烧没有包装啊！”
蒋老师：“你们自己酿造的小烧多少度？”
孙梦醒：“我们找人测量过，七十度左右吧。度数再高点就和酒精没什么区别了。”
“多大的水壶？”
“五斤装的水壶，这种水壶现在不多见了，我们还是特地从农村市场上找到的水壶呢。”
蒋老师叹了口气：“老丁那天没少喝吧？”
孙梦醒惋惜地点了点头：“那天喝酒的规矩是一人一壶小烧，杯子分两种，一个是三两的，另一个是一两的小杯。刚上酒，丁主任就先干了三杯三两的，以表示对张副局长一行的欢迎。然后又用小杯挨个敬了桌上每人一小杯，接着又单独用三两的杯子敬了张副局长三杯。”
蒋老师：“看来那个张副局长也挺能喝啊！”
孙梦醒使劲点着头：“何止是能喝，张副局长到底喝了多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喝到一半的时候，我去洗手间，一个跟头摔在地上，脑袋被门磕了个口子。”
边说着，孙梦醒边揭开头上的创可贴，把正在愈合的伤口展示给蒋老师：“当时就给我摔得头破血流的，丁主任赶紧安排人送我去医院，他继续陪着张副局长喝。”
蒋老师仔细看了看孙梦醒头上的伤：“缝了不少针吧？”
“缝了六针，现在好多了，伤口基本愈合了。”
“然后呢？”司机小陈在一旁插话了，看得出，他对于孙副主任的讲述颇感兴趣。
“我是后半夜才回到度假村的，听服务员介绍说，丁主任和张副局长他们喝到了快凌晨一点，最后张副局长也喝得有点多，不过丁主任是被服务员扶回房间里的。”孙梦醒起身给二人的杯子里添了点水后接着说：“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到餐厅时，张副局长已经坐在餐厅等着吃早餐了，可是丁主任却迟迟没来。我赶紧打发服务员去敲丁主任的房门，结果敲了半天没有动静，服务员就叫来了餐厅客房经理，当客房经理打开房门进去看的时候，丁主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体都已经凉了。”
蒋老师关切地问：“什么原因死的？”
“事后法医进行了尸检，认定是急性酒精中毒，诱发心脏病。”
“那张副局长呢？”
孙梦醒无奈地一摇头：“张副局长一听说出事了，连早餐都没吃就带着人们走了，临走时还特地叮嘱我说，别对外说他来过，并且让我按照因公殉职向省局汇报，省局方面由他来协调。”
蒋老师和司机小陈对视了一眼，随后问：“你们是怎么办的呢？”
孙梦醒很是苍凉地说：“老丁和我搭班子搭了快二十年了，老伙计，再说他为了风景区的建设呕心沥血，立下了汗马功劳，这种身后事我能不办好嘛！我们向省局打报告，说是老丁为工作积劳成疾，牺牲在工作岗位上，以身殉职。报告头天打上去，第二天就批了，不仅按照因公殉职进行了补偿，还按照在省城的标准批准了各项补贴和待遇。老丁生前没有办到的事情，走后办到了。”
蒋老师遗憾地摇着头：“那对你怎么安排？”
孙梦醒压低了声音：“现在省局给我两个方案，一个是直接接老丁，在这里担任一把手，退休退回省城；另一个是现在回省局，但是没有实际岗位，担任省局巡视员。我正在考虑，还没给省局答复呢。”
天色将晚，孙梦醒慷慨地说：“老丁的生前好友就是我的好友，走，咱们去清水苑吃饭，你们今晚就住在清水苑吧！”
蒋老师和司机也没推辞，在孙梦醒的带领下，他们驱车来到清水苑度假村，在等待饭菜做好之前，蒋老师和小陈还专门听事发时在场的工作人员又详细叙述了事发经过。
吃罢晚饭，蒋老师很是遗憾地对孙梦醒说：“孙主任，能带我去丁主任离世的房间看看吗？毕竟同学朋友一场嘛！”
孙梦醒没有丝毫的犹豫，陪着二人到了丁一出事的房间。
丁一出事后，那个房间就被封闭了起来，孙梦醒让服务员打开房门后，带着蒋老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那是一个小型的套间，外间是客厅，里间是卧室。
离开房间时，蒋老师让小陈给他和孙梦醒在房间门口合了张影。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的蒋老师和小陈与孙梦醒握手话别。孙梦醒热情地表示：“老丁不在了，感情还在！我也是你们的朋友，以后还会见面的！”
蒋老师握着孙梦醒的手意味深长地说：“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蒋老师此前已悄悄将吃饭与住宿费用交给了服务员。
5
蒋老师并没有失言，半个月后，孙梦醒真的又和蒋老师还有小陈见了面，不过不是在风景区，而是在省纪委的谈话室里。 坐在谈话室里的孙梦醒原本还是很不屑一顾的，对于和他谈话的纪委工作人员所提出的问题都一概予以否认，直到蒋老师和小陈出现，孙梦醒才跟他的名字一样如梦方醒了。
面对不自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的孙梦醒，蒋老师客气地让他重新坐下，并且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给孙梦醒点了一根：“现在，你先什么都不用说，我来说。”
蒋老师首先介绍了小陈：“这是我的助手，我们都是省纪委案件查处室的工作人员。”
小陈把一本卷宗递给了蒋老师，蒋老师从卷宗里拿出一份材料，随后对孙梦醒说：“半个多月前，也就是你们省局给丁一认定了因公殉职后，就有人把举报材料邮给了我们纪委，举报你们违反廉洁规定、公款吃喝，并且在发生了严重后果后，还进一步欺瞒组织，编造因公殉职的理由说丁一是在办公室突发疾病去世，骗取了抚恤。我们知道，如果直接亮明身份去你那里调查，你肯定会找多个证人来证明丁一是在办公室里殉职的，所以，我们只好来一次微服私访了。”
小陈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屏幕转向了孙梦醒，电脑里播放着视频，画面上孙梦醒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事件发生的经过。其他的几段视频里，则是清水苑的服务员分别讲述的内容。原来，小陈和蒋老师身上的双肩背包的包带上，都安装有偷拍的鱼眼镜头，孙梦醒和所有相关人员的谈话都已经被如实地记录了下来。
蒋老师再次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给孙梦醒看，视频中时任旅游局的张副局长在讲述着事情经过。从背景来看，张副局长应该也是在纪委的一间谈话室里。
孙梦醒使劲地摇着头，思索了片刻之后，他表示愿意如实交代问题。
蒋老师和小陈收拾好东西准备起身离去，孙梦醒突然问了一句：“你们知道吗？如果那天没看见蒋老师手机里和丁主任的毕业照合影，我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更是不会跟你们说整个的事情经过的。蒋老师，您这么做客是对不起您的老同学啊！”
蒋老师和小陈呵呵笑了起来。
小陈再次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张照片，那是丁一在省委党校初级干部进修班的毕业合影，但此刻丁一身边站的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人。
“孙副主任，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们可以订立攻守同盟，我们自然就可以用电脑高科技手段。你看的那张照片，是P的！”
孙梦醒再度追问：“那丁一在省委党校的照片是从哪里找到的呢？”
蒋老师遗憾地回答：“你只知道他去省委党校学习，但不知道他进修的是什么吧？”
孙梦醒迷惑地摇着头。
“是党员干部如何廉洁自律，如何克己奉公，如何杜绝奢靡、享乐之风的全省范围内的处级干部进修班。”
看着依旧疑惑的孙梦醒，蒋老师一字一顿地说：“那个班上讲课的老师，是我。”
虽然这是一个北方地区偏远的小镇，但八月底的午后，似火的骄阳依旧灼热，接近三十度的高温让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也都车窗关紧，好让空调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小镇的名气很大，主要原因是小镇的管辖范围内，有一处天然的高山堰塞湖，湖面开阔，风光秀美。同时由于数十万年前剧烈的造山运动，距离湖泊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大片原始森林被沉入了地下，形成了这个星球上为数不多的几处罕见的地下森林的奇特景观。
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就曾经有过高级干部来此避暑度假，尔后，这里被划定为专属度假区，供一些领导和有突出贡献的人夏季休闲疗养。
直到上个世纪末，这片有山有水的度假胜地才开始向游人开放，并且被国家旅游局评定为4A级旅游风景区。
设立了风景区，自然就要成立景区的管理委员会，于是一个正处级的景区管委会应运而生。
管委会所在的地点，就在距离景区不到十公里的小镇上。
小镇原本属于当地的一个村落，由于游客越来越多，村民们纷纷开始投身旅游行业，宾馆饭店如雨后春笋般地建了起来，使得原本小小的村落只用了几年的时间就变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小镇。
小镇的建设过程中，管委会也没闲着。在主任丁一的主持下，管委会先后投入了巨资在小镇上建立了宾馆、医院、商场、加油站等基础建设，甚至还与地方公安机关合作设立了景区派出所，把小镇建设得犹如一个现代化的微型城市一般。
现如今，每年从世界各地来小镇度假的游客超过了百万，给小镇带来的旅游收入早已经超过了亿元，而管委会的老主任丁一，在当地的威望则是举足轻重的。小镇上不管哪家有个红白喜事，能请到丁主任出席，那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情。已经五十八岁的丁主任还有一大特长，那就是喝酒从来千杯不醉，这更使得他很容易和小镇上的居民打成一片。而周边地区的政府、机关、职能部门也都很给丁主任面子，因为如果这些部门要接待客人到景区游玩，还是需要仰仗丁主任给予照顾的。
事实上不止在当地，丁主任的朋友甚至可以用遍布五湖四海来形容，只要是有点身份或背景的人到景区来旅游，丁主任不管再忙都要出面接待一下。一来是看看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地方，二来则是可以顺便结识一些平日里只能从报纸或电视上才能看见的大人物。
这不，尽管三伏天的暑气正浓，依旧有朋友来到景区管委会，找丁主任这个老朋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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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半，一辆悬挂着省城牌照的越野车开进了管委会的院子。
车上下来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两人都穿着色彩鲜艳的海岛衫，背着双肩背的背包，脚上都穿着只有游客才穿的沙滩拖鞋。年轻一点的男人胸前，还挂着一部专业的相机。
管委会的办公楼是一个三层楼的建筑，一楼是接待大厅，两侧的办公室分别是旅游市场稽查和游客接待中心；二楼是管委会办公室、财务室、基建办等事务性部门；三楼则是管委会的主任丁一、常务副主任孙梦醒和几个专职副主任的办公室。
二人径直走进管委会的一楼大厅，门卫礼貌地拦住了他们。
“你们找谁？”
年轻一些的男人转头看了看岁数大的，随后大大咧咧地对门卫说：“丁主任呢？”
听到这话，门卫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犹豫了一下，随即更加客气地问：“您二位是？”
年轻人依旧大咧咧地回答：“快打电话告诉丁主任，他的老同学来了！”
门卫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赶忙转身回到门卫室打电话。
几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礼貌地问：“您二位是丁主任的朋友？”
年轻人侧了侧身，一指身后的长者：“这是丁主任在省党校的同学。丁主任呢？怎么打他电话总关机啊？哪儿去了？是害怕管饭还是怎么着？”
中年男子赶紧自我介绍：“我是办公室主任，姓李。这样，你们先到办公室坐一下，我去给您汇报一下。”
二人跟随办公室主任上了楼，他们身后，门卫站在传达室的门口望着几个人上楼的背影遗憾地摇了摇头。
到了办公室，二人被热情地让到沙发坐下，办公室主任一边招呼着工作人员倒水，一边小心地问：“请问二位怎么称呼？我好去跟领导汇报。”
年轻一些的回答：“这位是蒋老师，我姓陈，是蒋老师的司机。你就跟你们丁主任说省城的老同学来了，我们在省城吃过饭。”
办公室主任连忙点头应着，随后让二人稍等，他独自一人上楼去了。
孙梦醒此刻梦还没有醒，准确地说他正和衣躺在办公室套间的床上午睡，办公室主任的敲门声叫醒了他。
孙副主任也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个子不高，微微发福的身材，头顶的头发已经稀疏，只好用一侧的头发梳上来掩盖。在额头的一侧，贴着一块和肤色颜色相似的大号创可贴。
听到敲门声，孙副主任翻身下床，慢吞吞地穿好了鞋，走出套间打开了房门。
办公室主任满脸歉意地站在门口，把声音压得很低地汇报：“孙副主任，楼下来了两个人，说是丁主任在省委党校的同学，要找丁主任。”
孙梦醒说：“哪里的同学？”
“省委党校的，看上去谱挺大，还带着司机。”
孙梦醒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哦，对，老丁前几年是去过党校学习。看来他们不知道吧？”
“应该是不知道，还问我为什么丁主任的手机关机了。”
“你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了吗？”
“没问，不过从穿着打扮看，应该是来旅游的，像是要让丁主任安排吃住吧。”
孙梦醒听罢整理了一下衣服，对办公室主任说：“既然是老同学来了，就赶紧请到我这里来吧。”
几分钟后，二人被请到了孙梦醒的办公室，热情地握手和自报家门后，宾主落座。
此时，年长一些的人说话了：“老丁呢？怎么不见他人呢？”
孙副主任没回答，而是客气地问：“蒋老师是丁主任的同学？” “没错，大前年在省委党校处级干部进修班，我们俩不只是同学，还是同屋。”看着孙副主任聚精会神的表情，被称作蒋老师的人继续说：“进修了半个月，我们俩处得很不错，还总半夜一起溜出党校找宵夜吃呢。”
说罢，蒋老师拿起手机，开始在相册里翻起了照片，一会儿他把手机递给了孙梦醒：“喏！这是我们在党校的进修班合影。”
那是一幅党校门口的合影，几十个学员排成了三排，丁一站在中间，在丁一的右手边，就是此刻坐在沙发上的蒋老师。
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孙梦醒彻底打消了顾虑，他神色凝重起来：“蒋老师，您来得实在不凑巧。丁主任他……他不在了。”
听到这话，蒋老师一脸兴奋：“怎么？提拔了？”
司机小陈插话进来：“难怪，手机关机，进修完一定是提拔了。”
孙梦醒神色更加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们丁主任已经因病去世了。”
沙发上的二人听到这句话，都显示出了吃惊的神态：“啊！什么时间的事情啊？什么病啊？”
孙梦醒从办公桌上拿起香烟，给二人点上，袅袅烟雾中，孙梦醒开始了讲述：那是半个月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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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正在办公室里闭目养神的孙梦醒被叫到了丁一的办公室，丁一略显兴奋地说：“老孙，咱们俩的机会终于来了。”
孙梦醒一头雾水地看着丁一：“什么机会？”
“省旅游局的张副局长，今天晚上到景区，估计能住几天。咱们一定要接待好，服务好。咱们能不能回省城退休，就看这次了。”
丁一和孙梦醒原本都是省旅游局的干部，上世纪末组建景区时，省局要选派两名年富力强的干部到景区管委会搭班子，所以选中了他们二人，那时两人都刚刚四十出头。
被派到景区管委会后，二人并没有把家属也一起带到小镇上，因为就在他们被宣布调到景区工作之前，省局的领导曾经向二人承诺，这只是暂时的，把景区管委会组建起来后，你们好好表现一下，然后我再把你们俩重新调回省局。
天不遂人愿，正当二人一边卖力地工作一边又盼望着早日调回省局，好能在省局更进一步获得提拔重用之时，向他们做出承诺的老局长因病提前退休，而新上任的局长则对前任的承诺根本就不予认可。
时光如梭，两人在这风景如画的景区一放就是十六七年，而二人的想法也早已经从“调回省局提拔任用”变成了现如今的“能回省局退休”。
别小瞧这能回省局退休，按照目前的待遇来看，两人如果在景区退休，每月的退休金也就四千左右，但如果能回到省局退休，那他们的退休金不仅能翻一番，同时还会有不少只有在省会城市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遗憾的是，尽管两人都以年纪大、家属在省城为由向上打过多次的报告，但省局现任的班子就是不给任何明确的答复。
“张局？是常务副局长吧？”孙梦醒和这个张副局长不熟悉，倒是丁一曾经在省局汇报工作时，和这个张副局长打过交道。
“没错，就是他。”丁主任压低了声音说，“现在的省局局长只是过渡，是从上面下来镀金的，实际上的当家人就是张副局长。估计用不上一年半载，这个张副局长就会扶正。”
孙梦醒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
“你现在就去清水苑，把经理和管理部门的头头都叫到一起，给他们开个动员会，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做好这次接待工作。同时把专门给首长住的一号楼给仔细打扫一下，今晚就让张副局长住一号楼。对了，要安排全鱼宴！”
“今晚喝什么？”
丁一抬头想了想：“这样，你把茅台、五粮液都备着，同时再准备点咱们自己酿造的那个地产小烧，我听说这个张副局长也是个酒腻子，酒量惊人啊！”
“那今晚咱们就都在清水苑住吧。”孙梦醒问。
“那当然啊！”丁一使劲地点着头，“这是请都请不来的客人，咱们俩谁能不陪着！你现在就去清水苑，我差不多就到高速公路口去等着，接上后咱们清水苑会合。”
孙梦醒一一记下了丁一的叮嘱，赶紧去逐一落实去了。
清水苑是景区管委会自己建设的度假村，就坐落在景区的南岸，由多栋小别墅和两栋宾馆组成，同时度假村里还有一个专门的餐饮楼，以烹饪堰塞湖里的冷水鱼制作全鱼宴而出名。
一号楼实际上是一个建筑面积四百多平方米的别墅，内部装修是请北京古建筑设计院给出的设计图纸，外面看上去普通的别墅，里面则犹如一个皇帝的行宫一样富丽堂皇。
孙梦醒赶到清水苑后，匆忙地开始了布置，一边安排人仔细地打扫了一号楼的卫生，一边安排度假村的小艇立即下水，去到堰塞湖的核心位置撒网捕鱼。一个多小时后，各项接待工作已经准备就绪，而捕鱼的小艇也已经满载而归。
晚上六点左右，在丁主任越野车的引导下，几辆奥迪和大众轿车鱼贯进入清水苑度假村。
张副局长五十岁左右，从年纪上看丁一和孙梦醒都年长他几岁。张副局长先下的车，丁一向他引荐了在门口迎候的孙梦醒。
张副局长打着哈哈跟孙梦醒握了握手，随后一回身指了一下陆续从后面车上下来的七八个人：“这些都是我的亲属，从南方过来避暑的，我就带你们这里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丁一和孙梦醒连忙摆手：“您这说什么呢？不麻烦，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跟随着张副局长来的人和司机都被安排到了度假村的宾馆内，安顿好了后，丁一带着张副局长和众人简单地在湖畔走了走，边走丁一边如同导游一样向众人介绍着堰塞湖的形成过程，同时还讲述着一些当地的古老传说，风趣幽默的讲解不时逗得众人哄笑。
六点四十五，晚宴正式开始。
在可以同时容纳二十人就餐的餐桌上，各种用鱼类烹饪的菜肴已经上了几十道，盘子摆不下就摞起来摆，几十个盘子堆成了一个小山，这使得跟随张副局长前来的众人都不由得发出感叹。
张副局长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肴，打了一声哈哈：“老丁，这有点过了嘛！” 丁一连忙回答：“都是湖水里的冷水鱼，没成本，不超标……不超标！”
张副局长听罢哈哈笑了起来，大手一挥：“来！大家坐！”
丁一和孙梦醒分坐左右，张副局长坐在了主位上，随行的人们也都按照顺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几辆车的司机单独在别的包房里给开了一桌。
坐好后，丁一谨慎地问：“张局，您看，咱们喝点什么？”
张副局长也不客气：“别整那些什么茅台五粮液的，你上次用塑料桶给我拎省城去的那个你们自己酿造的小烧不错，咱们就喝那个！”
看着随行的众人，张副局长卖弄起来：“你们算是跟我来着了！他们管委会雇人种了几十亩地的高粱，打下来的高粱不吃不卖，自己弄了个小酒坊，自己酿酒。这才是纯娘（酿）造的，绝对不是狗（勾）兑的！”
众人哄笑起来，刚才还略显拘谨的气氛瞬间热烈了起来。
听到张副局长的指示，孙梦醒连忙向站在包房门口的服务员递了个眼色，那名服务员心领神会地走了出去，片刻后，包房对开的大门打开，一辆改装的餐车被推了进来，餐车上放着若干个铝制的水壶，随着餐车进来的，还有水壶里散发的浓浓酒香。
4
“你们用水壶装白酒？”小陈吃惊地问。
孙梦醒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我们这里和省城不同，喝酒成风，况且听说张副局长也是个千杯不醉，那自然要弄得豪爽些。再说了，散装的小烧没有包装啊！”
蒋老师：“你们自己酿造的小烧多少度？”
孙梦醒：“我们找人测量过，七十度左右吧。度数再高点就和酒精没什么区别了。”
“多大的水壶？”
“五斤装的水壶，这种水壶现在不多见了，我们还是特地从农村市场上找到的水壶呢。”
蒋老师叹了口气：“老丁那天没少喝吧？”
孙梦醒惋惜地点了点头：“那天喝酒的规矩是一人一壶小烧，杯子分两种，一个是三两的，另一个是一两的小杯。刚上酒，丁主任就先干了三杯三两的，以表示对张副局长一行的欢迎。然后又用小杯挨个敬了桌上每人一小杯，接着又单独用三两的杯子敬了张副局长三杯。”
蒋老师：“看来那个张副局长也挺能喝啊！”
孙梦醒使劲点着头：“何止是能喝，张副局长到底喝了多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喝到一半的时候，我去洗手间，一个跟头摔在地上，脑袋被门磕了个口子。”
边说着，孙梦醒边揭开头上的创可贴，把正在愈合的伤口展示给蒋老师：“当时就给我摔得头破血流的，丁主任赶紧安排人送我去医院，他继续陪着张副局长喝。”
蒋老师仔细看了看孙梦醒头上的伤：“缝了不少针吧？”
“缝了六针，现在好多了，伤口基本愈合了。”
“然后呢？”司机小陈在一旁插话了，看得出，他对于孙副主任的讲述颇感兴趣。
“我是后半夜才回到度假村的，听服务员介绍说，丁主任和张副局长他们喝到了快凌晨一点，最后张副局长也喝得有点多，不过丁主任是被服务员扶回房间里的。”孙梦醒起身给二人的杯子里添了点水后接着说：“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到餐厅时，张副局长已经坐在餐厅等着吃早餐了，可是丁主任却迟迟没来。我赶紧打发服务员去敲丁主任的房门，结果敲了半天没有动静，服务员就叫来了餐厅客房经理，当客房经理打开房门进去看的时候，丁主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体都已经凉了。”
蒋老师关切地问：“什么原因死的？”
“事后法医进行了尸检，认定是急性酒精中毒，诱发心脏病。”
“那张副局长呢？”
孙梦醒无奈地一摇头：“张副局长一听说出事了，连早餐都没吃就带着人们走了，临走时还特地叮嘱我说，别对外说他来过，并且让我按照因公殉职向省局汇报，省局方面由他来协调。”
蒋老师和司机小陈对视了一眼，随后问：“你们是怎么办的呢？”
孙梦醒很是苍凉地说：“老丁和我搭班子搭了快二十年了，老伙计，再说他为了风景区的建设呕心沥血，立下了汗马功劳，这种身后事我能不办好嘛！我们向省局打报告，说是老丁为工作积劳成疾，牺牲在工作岗位上，以身殉职。报告头天打上去，第二天就批了，不仅按照因公殉职进行了补偿，还按照在省城的标准批准了各项补贴和待遇。老丁生前没有办到的事情，走后办到了。”
蒋老师遗憾地摇着头：“那对你怎么安排？”
孙梦醒压低了声音：“现在省局给我两个方案，一个是直接接老丁，在这里担任一把手，退休退回省城；另一个是现在回省局，但是没有实际岗位，担任省局巡视员。我正在考虑，还没给省局答复呢。”
天色将晚，孙梦醒慷慨地说：“老丁的生前好友就是我的好友，走，咱们去清水苑吃饭，你们今晚就住在清水苑吧！”
蒋老师和司机也没推辞，在孙梦醒的带领下，他们驱车来到清水苑度假村，在等待饭菜做好之前，蒋老师和小陈还专门听事发时在场的工作人员又详细叙述了事发经过。
吃罢晚饭，蒋老师很是遗憾地对孙梦醒说：“孙主任，能带我去丁主任离世的房间看看吗？毕竟同学朋友一场嘛！”
孙梦醒没有丝毫的犹豫，陪着二人到了丁一出事的房间。
丁一出事后，那个房间就被封闭了起来，孙梦醒让服务员打开房门后，带着蒋老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那是一个小型的套间，外间是客厅，里间是卧室。
离开房间时，蒋老师让小陈给他和孙梦醒在房间门口合了张影。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的蒋老师和小陈与孙梦醒握手话别。孙梦醒热情地表示：“老丁不在了，感情还在！我也是你们的朋友，以后还会见面的！”
蒋老师握着孙梦醒的手意味深长地说：“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蒋老师此前已悄悄将吃饭与住宿费用交给了服务员。
5
蒋老师并没有失言，半个月后，孙梦醒真的又和蒋老师还有小陈见了面，不过不是在风景区，而是在省纪委的谈话室里。 坐在谈话室里的孙梦醒原本还是很不屑一顾的，对于和他谈话的纪委工作人员所提出的问题都一概予以否认，直到蒋老师和小陈出现，孙梦醒才跟他的名字一样如梦方醒了。
面对不自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的孙梦醒，蒋老师客气地让他重新坐下，并且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给孙梦醒点了一根：“现在，你先什么都不用说，我来说。”
蒋老师首先介绍了小陈：“这是我的助手，我们都是省纪委案件查处室的工作人员。”
小陈把一本卷宗递给了蒋老师，蒋老师从卷宗里拿出一份材料，随后对孙梦醒说：“半个多月前，也就是你们省局给丁一认定了因公殉职后，就有人把举报材料邮给了我们纪委，举报你们违反廉洁规定、公款吃喝，并且在发生了严重后果后，还进一步欺瞒组织，编造因公殉职的理由说丁一是在办公室突发疾病去世，骗取了抚恤。我们知道，如果直接亮明身份去你那里调查，你肯定会找多个证人来证明丁一是在办公室里殉职的，所以，我们只好来一次微服私访了。”
小陈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屏幕转向了孙梦醒，电脑里播放着视频，画面上孙梦醒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事件发生的经过。其他的几段视频里，则是清水苑的服务员分别讲述的内容。原来，小陈和蒋老师身上的双肩背包的包带上，都安装有偷拍的鱼眼镜头，孙梦醒和所有相关人员的谈话都已经被如实地记录了下来。
蒋老师再次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给孙梦醒看，视频中时任旅游局的张副局长在讲述着事情经过。从背景来看，张副局长应该也是在纪委的一间谈话室里。
孙梦醒使劲地摇着头，思索了片刻之后，他表示愿意如实交代问题。
蒋老师和小陈收拾好东西准备起身离去，孙梦醒突然问了一句：“你们知道吗？如果那天没看见蒋老师手机里和丁主任的毕业照合影，我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更是不会跟你们说整个的事情经过的。蒋老师，您这么做客是对不起您的老同学啊！”
蒋老师和小陈呵呵笑了起来。
小陈再次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张照片，那是丁一在省委党校初级干部进修班的毕业合影，但此刻丁一身边站的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人。
“孙副主任，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们可以订立攻守同盟，我们自然就可以用电脑高科技手段。你看的那张照片，是P的！”
孙梦醒再度追问：“那丁一在省委党校的照片是从哪里找到的呢？”
蒋老师遗憾地回答：“你只知道他去省委党校学习，但不知道他进修的是什么吧？”
孙梦醒迷惑地摇着头。
“是党员干部如何廉洁自律，如何克己奉公，如何杜绝奢靡、享乐之风的全省范围内的处级干部进修班。”
看着依旧疑惑的孙梦醒，蒋老师一字一顿地说：“那个班上讲课的老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