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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如今你四海为家
——许巍《曾经的你》
之所以以许巍的这首歌开头,是因为这几句歌词映照了自己离家后到现在这些年的状态。曾经年少轻狂的我不甘于在父母身旁平凡地生活,2007年从步入北京师范大学珠海校区的那天起,就开始了漂泊的生活。
毕业前我骑行滇藏线,全程2750千米,骑了31天。毕业后不甘心只是坐在办公室写代码,独自踏上了从珠海骑回吉林老家的征程——只因为石田裕辅《不去会死》里的一句话: “既然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好好去看看它吧!”
骑到深圳时,第26届大运会正在筹办,路边看到大运会的主题标语: “从这里开始”( StartHere),心中也默默告诉自己,那我也从这里开始吧。
抬头仰望北方,有一种跨越干山万水的害怕,回头想了想这四年,原来自己已经离家这么远。或许是不顾一切的执着,给了我这样的勇气。心里复杂的情绪交织着,每次回想起这个计划,心跳就会莫名地加速——既未知又坚信。
既然在路上,每天的生活就是骑车,每天的所有需求就只有吃喝睡觉,不用想任何事情,不用去担心什么。骑行在上海的大街上,好像所有人的忙碌都与我无关,我似乎与这座飞速发展的城市毫不搭调。但是没有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自己的位置。
不知不觉,40多天过去了,终于骑到了北京,交通还是挺不错的,很快就到了天坛附近,穿过一片古城区,天安门广场渐渐出现眼前,心情激动起来。哈哈,北京,我来了,我终于到了。跑了4000多公里,从中国南端来到首都,这里也是此行最重要的地方。
由于我骑车,进不去广场,只好在广场的外围街道处远远地看看天安门,求助路人帮我拍几张照片,这时警察开车过来让我离开,我说马上就走。那位叔叔帮我拍完照,还问我从哪来到哪去,感谢他,谢谢北京。
54天骑行,5502公里,我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独自旅行。从这之后,又开始了第二次骑行进藏,而这次到达拉萨之后,一待就是七年。第一份工作是摄影工作室的网络推广,一年后又尝试去西藏电信做系统维护。后来不喜欢被束缚的}生格又在作怪,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远处的高山,我知道我的心早已飞到那里,不到半年时间,决定辞职去做户外徒步,这—做就是五年。
“徒步轉山让我认识了自己”
2013年秋天,我在西藏开始第一次徒步带队,这次只是随队拍摄兼帮忙干活,起初并没多少经验,只是个敢闯敢拼的小伙子。
第一天徒步就肚子疼,露营时几乎整夜都没睡着,第二天继续翻越海拔5284米的舒卡拉垭口,然后在5050米的地方露营。晚上因为之前没休息好,上吐下泻,不过反而觉得吐出来,更舒服些了。
这晚睡得蛮好,只是胃里没什么食物,第二天体能有些下降。依靠之前骑车积累下来的底子,走完后面两天的路程。这和我一开始想象的徒步不太一样,好好给自己上了一课。
2014年是疯狂的一年——正逢马年是神山冈仁波齐本命年,来转山的人尤其多。4月的阿里毫无春意,到处还是积雪。
我们的第一支转山队伍出发了。刚刚从一场不大不小的病中恢复过来的我,已经谈不上做什么准备了,第一天转山22公里,体力消耗很大。
止热寺到处都是冰雪,房间里冷得像个冰窖,1000克的羽绒睡袋也抵挡不住彻夜的冷。第二天早上状态有些差。天还未亮我们就出发了,海拔从5050米逐渐上升,加上春季高海拔更缺氧,到了卓玛拉垭口之前,整个人像是喝醉了一样犯困,打不起精神。
同行的队员卡姐也出现了反应,情况更差,垭口前最后一个大坡走几步都很困难。在我的劝说下,她把包给了我,而后我肩负起了照顾她的任务,定时让她喝水吃东西休息,放松心态,这样一点一点前进。前面的队员早下山去了,我们也征服了海拔5650米的卓玛拉垭口。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满是大雪的卓玛拉垭口下山变得更加困难。几位藏族老阿佳只能坐在雪地上往下滑,我和向导旦增在中间站住脚跟,帮着老阿佳滑到安全的地方。就这样一个接一个,扶着,拉着,忘了自己还缺氧,忘了还在难受当中。
一番折腾过后,气喘吁吁,发现自己的状态竟然好了很多——此刻我相信人的本性一定是善良的,这大概就是精神的力量吧。
此后,我几乎每个月都会来神山带队一次。我记得转山路上一起走过的每个背夫,大多来自日喀则昂仁县——担任背夫是他们主要的收入来源,到了9月收青稞的季节,再轮换着回家收田。
转山路上,他们是最开心的群体,和他们聊天总是无忧无虑,最让人安心。止热寺的住宿条件再差,再紧张,只要有块地方能容身,就会觉得很幸福了。
转山对他们来说,不只是卖力,能在神山工作,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路上一起背队员的东西,一起分享各种好吃的零食,一起休息,一起拍照,一起照顾队员,晚上一起在止热寺厨房开小灶,一起吃糌粑,一起吃风干牛羊肉。 他们大部分汉语不好,却总是以微笑来代替一切,让我感觉安心和美好。最喜欢的背夫是拉巴,左腿肌肉萎缩的他背着东西,走路一瘸一拐,却不会被任何人落下。下卓玛拉山时,这是我和他一起走过的第三圈,爱笑的他背着几十斤的东西飞奔而下——这一刻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人无法克服先天的缺陷,却可以自己争取快乐。
在这条熟悉的徒步路上,我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小小的名人,背夫群体里都知道有这样一个汉族领队,每个月都活跃在这条转山路上,虽然每次转山要经历54公里和上升1000米的考验,可对我来说,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年。转山本身的意义不只是身体上的锤炼,更多的是让我认识自己。
“牦牛工和牦牛都是最坚实的保障”
2017年的4月,整个西藏还没从冬日苏醒过来,山里的寒冷尚未散去,我已经开始收拾装备,准备去希夏邦玛峰探路,只有两个领队,没有队员,显得比以往轻松了许多。
为了节约开支,我们17个小时从拉萨开车到聂拉木县,整个冬天没有进山的我,心情也些许有些激动起来。到达通拉山口已经是日落,望着窗外寻找着希夏邦玛峰的影子,心里总是庆幸,是否第一次来就能见到希夏邦玛峰,也许这代表着一种幸运。
在山里,稀薄的空气、凛冽的风、冰雪交融的季节、与世隔绝、不用看微信的日子——这些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次探险是我第一次来聂拉木,受印度洋暖流的影响,这里气候湿润。希夏邦玛徒步,是我走过的雪山路线接近性非常好的线路,直接从聂拉木县城出发,沿山沟一直上升到一号营地,当天就可以置身于希夏邦玛雪山群之中。
希夏邦马峰海拔8012米,在世界14座8000米级高峰中排名第14位——也是唯一一座完全在中国境内的8000米级山峰。
之所以用跋山涉水来形容徒步希夏邦玛峰——是因为主峰一直被聂囊日峰所遮挡,只有走到脚下才能看到全貌。没有走近希夏邦玛峰的人,都误以为这两座山峰就代表了希峰,其实主峰一直是在聂囊日峰的后面,只有徒步到山群的南侧和东侧,才可以看到主峰。
阿旺群培,聂拉木人,他是我这次徒步的牦牛工,是我这几年在藏区带队徒步时,遇到的为数不多的憨厚老实的牦牛工。每天早上起来,见的第一面都会拍个肩膀,彼此微笑,阿旺汉语不好,其他什么也不会多说。
徒步过程中最麻烦的事情,就是早上起来收拾营地,队员帐篷、餐厅帐、厨房帐、桌椅、垫子等装备,都要打包好装上牦牛;然后带领队员徒步;到了营地又要重新搭帐篷,这样反反复复,几乎一整天都在干活。
阿旺是个随叫随到的人,早早起来干活,一直到晚上营地吃晚饭时才算休息。阿旺在山里给我的感觉就如同牦牛一样,让人宽心,不管什么天气,多累,只要有他们在,心里总是觉得安慰。
阿旺家里有两个孩子,他没有固定的工作,盖房子、工地扛東西、修路、修桥——哪里有活干就去哪里。聂拉木地震后,很多房屋都变成危房,阿旺也肩负起了重建聂拉木的任务。
今年开始,到希峰徒步的人逐渐多起来,到山里做牦牛工也成了他的主要收入之一。
牦牛是藏区神一样的动物,农区用它来种田,牧区靠放牛来维生,历年来西藏的登山、徒步几乎都用牦牛来运输。牦牛在荒野的高山里,就成了队伍生命力最强有力的支撑。
每次进山,牦牛工和牦牛都是我们队伍最坚实的保障,而领队没有了牦牛,也谈不上什么队员的保障了。常常不引起重视的牦牛,是我山里最喜欢的一支特殊队伍。
这些牦牛有的已经步入中年,有的还是几岁的年轻人,每天都会出现一两头不听话乱跑的。有的物资被不听话的牦牛散落一地。有的爬山爬到山腰又跑到山下,牦牛工又得下山把它揪回来。每天早晚装卸物品时,也有牦牛不听话到处乱动的。
这让牦牛工们很是头疼。牦牛队后勤是一项很烦琐的工作,每天早上起来喂牛、打包物资、整理、抽签分组,再绑在牦牛身上,每天都会比整体队伍晚出发两个小时左右。
即便烦琐,但牦牛队又是一个行进效率很高的队伍,路上很少休息,节奏不紧不慢,下午基本上都比队员先到,或者跟队员同时到达。
“藏狗在山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坦巴——是牦牛工阿旺的藏狗,如今已过中年的坦巴,右前腿和左后腿均有挫伤,走路一瘸一拐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荡。
像坦巴这样的藏狗,一直是牦牛工养来牧羊和进山放牛警惕危险的。时间长了,就成了主人在放牧日子里最忠实的朋友。
一号营地的第二晚下了一场大雪,早上起来,雪足足有十多公分厚。我们晚饭后坐在帐篷里聊天、唱歌,直到天完全黑后,雪一直还飘着。睡觉前,我叫阿旺把坦巴弄到我们的餐厅帐睡觉,生怕它背上的毛被雪浸湿得太厉害,第二天早上结上冰就很难受了。
第一次尝试把坦巴拖到帐篷里,还没进门口就转头走了,估计是它害怕这么多陌生的面孔,我便嘱咐阿旺等我们都去睡觉了,再把坦巴拖进帐篷。
不知道是山里太寂寞,还是山里的气候太摧残青春,坦巴和阿旺身上都有着一种喜马拉雅山区特有的淳朴。每次看到阿旺,都是那张挂满笑容的褶皱的脸。而坦巴就在那里一动不动,会让你摸摸,从不见它兴奋,也懒得看你一眼,摸完它,该干吗干吗去了。 坦巴经常这样,在休息或在营地时,那副经历岁月沧桑的表情——从容、淡定、不惊不诧、不悲不喜。第一次出山后我就对朋友说,坦巴在山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每次看它自己坐着,眺望远方的时候,我就在想,它在思考什么,思念什么,憧憬什么,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可曾想起爱人、可曾想起家人、可曾想起这山里的点點滴滴。
营地里有了坦巴,总是让人安心许多。每天早上大家吃早餐时,它都会主动在营地周围巡视一番。见到陌生的动物,即使远得我们都几乎无法看清,它也会警觉地叫上一段时间。
在贡措露营那天早上,老蛙早早起来,走了几公里拍日出,我们队伍出发了才看到他远远地走回来,坦巴便冲到最前面,把老蛙当作一个陌生的外来人,一直追了一公里多,看到是自己人,便又跟着老蛙折回营地(坦巴一般都是跟着阿旺和牦牛队一起前进)。我当时想笑又觉得很欣慰。
其实,对坦巴的担心是多余的,在这样环境里历练出来的藏狗,根本不需要过多担心,它早已历练了坚毅的性格。我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土狗小黄。东北冬天早晚有零下二十几摄氏度,记得小黄刚拿回来时只有几个月大,父亲直接把它扔在外面,搭了个简易的窝,后来它慢慢习惯了寒冷。坐着或趴着,注视着远方的山,一动不动,困了就直接趴下去睡觉。
也许是天生喜欢山里,喜欢大自然。对室内娇生惯养的人或宠物向来不感冒,这也是我喜欢户外的原因——历练性格、磨平棱角,跨过山河大海,穿过人山人海,才能平淡地对待人生——这也一直是我所追求和向往的。
户外领队和向导,一直是小众又特殊的职业。西藏是个户外天堂,每年从成都、昆明、西宁和新疆骑行过来的驴友,数不胜数。有些把车子卖掉回家安居乐业了,有些留在拉萨继续追求自己的梦,我便是留下的。
很喜欢《登山圣经》开篇的一段话——我喜欢山里的感觉,那里有最纯粹的快乐。我相信深入户外“坑”的朋友,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也是我喜欢这个职业的原因之一。
逃离北上广来到拉萨,缘由是我的性格不喜欢大城市的节奏,更倾向于自由的山野。雪地里长大的我,天性喜欢雪山,雪会给我带来无限的激情和快乐。
户外领队在山野里,不光是带领大家安全地走完路线,更像是一个人生体验分享师。每年会遇到来自全国各地、不同身份、不同经历的人,同聚在西藏某个山野的帐篷里,徒步时间虽然短暂,但一起经历过磨难和痛苦的陌生人,几乎都成为了朋友。
在山里的餐厅帐里,没有权贵、财富和地位之分,大家一视同仁,敞开心扉分享彼此的经历和人生。我是幸运的,很少有这样的职业可以跟不同层次的人去谈心,如此近距离地交朋友—户外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桥梁。
在城市这个罩笼里,由于经济的快速发展,多数人不由自主向利益看齐,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完全认识自己,何况身边的朋友。户外像是一个毫不讲道理的主持,剥去了每个人的皮,把人的本性赤裸裸地暴露在大自然面前。
之前经常对朋友说一句话:在户外没有掩饰,只有最真实的自己。包括我在内,一个领队内心的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乐在其中。为了追求心中的那些美好,户外正是一个好老师,教会我如何做人、做事,如何感恩,如何敬畏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