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杰 天气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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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当面夸赞过中央气象台的节目主持人宋英杰:几年前《天气预报》有个特傻的男主持人,你可比他强多了。宋英杰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他:其实几年前的那个人也是我。
  1989年,中央气象台挑选天气预报主持人。宋英杰那时候从北京气象学院天气动力专业毕业不久,刚到台里,在年轻人里能说能写。领导找到他说,看过《新闻联播》之后的天气预报吗?以后有个人站在那儿给大家讲天气,你愿不愿意做那个人?宋英杰的回答是:当然不愿意。“主持人是用嘴这样的原始器官工作的职业,不太好。”
  到了1990年初,领导又找到他:你试试看,不影响你现在的正常工作。宋英杰觉得不影响工作挺好,下班之后就去试试,试着试着就真成为了天气预报主持人。1993年3月1日,他第一次出镜。多年以后,他看到屏幕上的自己,也觉得挺傻的。他把当初“吹着傻傻的头,拿着糙糙的棍儿,穿着肥肥的老式西装”的形象视作“三级恐怖片”。
  时间让宋英杰站在绿色的幕板前游刃有余,左手在半空随意移动都能准确地指到只在屏幕里显现而实际并不存在的虚拟图像。早期,没有提示器,现在有了,他也不再需要。“可能我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只灵敏而发达的左手了。我们几个同事经常说应该给我们的左手上一个保险,但是好像市面上并没有这样的保险项目。”
  宋英杰喜欢自己的这份工作,他给自己的定义是“天气说者”。他认为达到一定境界的“天气说者”是这样的:“看一部电影都能从别人拥吻的背景里识别出那是什么天气。”他现在也有这样的习惯。最近网上有一张图片:一群学生在雨中军训,一排领导坐在桌子前观摩,一排学生站在领导身后打伞。宋英杰指着图片给记者分析:“草地上有绿色,有的地方草萌生了,有的地方还没有萌生,只有春天是这样。伞遮挡下的地面没有湿,这种形式的降雨多出现在初春的北方地区……”
  很多年前,有媒体报道宋英杰,结尾是:每天宋英杰最想说的是——今天全国大部分地区风调雨顺。“那句话绝对不是我说的。”宋英杰并不喜欢这样的表达方式。“风调雨顺是指气候,不是通过一天的天气就能体现的。”
  “我经常想的东西可能是奇谈怪论和异端邪说。”做天气预报主持人不久,宋英杰感到并不适应,他的心情并不“风调雨顺”,“这样的状况大概有5年时间。”
  2006年,他开始写博客。最近一些日子,当人们饱受高温天气之苦后,他的一篇《40度不是预报禁区》的博文受到关注并引发争议。对于天气预报主持人这个行业的状况,宋英杰用了一个词来描述:荆棘密布。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他希望这样的状况得到改变。某些时候,用有分寸感的文字去表达不能尽言的意见和建议,是他的一种方式。
  
  如果哪个气象台果真暗中存在一个“最高气温预报不许超过40℃”的预报红线,那简直是一种行业耻辱,人人需口诛笔伐的恶行。(宋英杰博文《40度并非预报禁区》)
  人物周刊:为什么要写《40度并非预报禁区》的博文?
  宋英杰:7月5号下午5点钟的时候,北京出现了40.6度的气温,而之前预报的气温是37度,大家怨言丛生。
  很多人有一个误传,这个误传太广太久了——大家都说气温到了40度,气象台也不敢报。为什么不敢报呢,因为你只要报了40度,这个城市就放假了。有这个说法吗?其实没这个说法,但是大家都这么传,是真还是伪已经不去想了,大家都信以为真:原来气象台是这德性,就故意不报。
  我是想诚恳地告诉大家,其实不存在一个高温假,也不存在一个预报禁区。气象台预报的气温,和你在地面测量的六七十度的地温,是有差别的。有古诗写道:南枝向暖北枝寒,一树春风有两般。向阳的那面和向阴的那面长得还不一样呢。那只有这种方法,就在百叶箱里,在草坪上,离地面1.5米,太阳不直射,通风,这样的测量才能剔除环境对它的各种影响。
  人物周刊:报过40度以上的气温吗?
  宋英杰:当然了,比如新疆一些地区预报41度到43度,比如重庆、兰州、长沙等最近都预报了40度,并不罕见。
  人物周刊:7月5日北京出现40度以上气温的时候,为什么没预报出来?
  宋英杰:小概率事件更难预报,我在博客上贴了那张《近10年省会级城市35度以上高温累计日数图》。大多数都是南方的城市,北方出现35度几率低一些。北京从1951年有记录以来,出现40度以上的气温,也就5次。这5天想都抓住,很难,它的预报几率和预报难度是不一样的。
  人物周刊:有人根据你提供的城市高温数据图,重新给“火炉城市”排了队,这引起了很多争论。
  宋英杰:关于火炉重新排队这件事,是媒体的解读,并不是我说的。将《近10年省会级城市35度以上高温累计日数图》作为“火炉城市”或“最热城市”的惟一评判依据进行报道,这些推论或许具有标题价值,但并无准确的气候意义。
  
  我还看到这样的一句话:“西北地区东南部的偏东地区有小到中雨。”西北地区东南部的偏东地区,究竟是什么地方啊?我想问问地理学家!(宋英杰博文《有点像绕口令的说法》)
  人物周刊:你在听天气预报的时候,有没有听过一些奇怪的说法?
  宋英杰: 很多报道中经常出现的一个词叫“晴好天气”。我抨击过这个词,晴未必等于好,甚至很不好,当云南大旱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晴就是恶劣天气,甚至是一种灾害性天气,那怎么叫“晴好”呢,所谓的好与不好的评价标准是不一样的,当你片面地把晴定义为好的时候,其实你是对很多地区的不尊重。
  以前的天气预报里会说:“夏天热的时候请有关单位注意做好防暑降温工作。”这是多陈旧的语言啊,实际上夏天不就是避一避烈日,吃个冰棍,吹个空调吗?咱们俩聊天我们会这样说吗?“请你出去做好防暑降温工作。”你一定不会这样说,我也一定不会这样说,为什么站到台上一定要那样说呢?
  人物周刊:你认为天气预报会那样说的原因是什么?
  宋英杰:有很多人都说,几十年当中,语言格式没有变化的只有两种,一种是讣告,一种就是天气预报。这是几十年锤炼下来的东西,它变成了一个传统,于是也就变成了很多人提笔时候一个下意识的习惯,所以我愿意去改变它,改变的过程当中一定会有很多的偏差,因为你去做没有先例的事情。
  传播者的人性代表了你背后机构的道德感和社会责任。在中国,担当其实很难,道歉其实很难,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局限和不足非常难,当说别人怎么样的时候,我们都是大师,都是法官,都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和犀利的嘴,但是说自己的问题时,讳莫如深,我觉得特别需要对自己行业领域的一种担当。
  
  13日一大早,我醒来一拉开窗帘,发现窗外是雪后一片静静的洁白,主持《天气预报》许多年以来,天气从未让我感到如此地惊讶。当然惊讶的感觉很短暂,之后持续性的感觉是歉疚。我可以猜想到,其他人看到降雪,惊讶之后,肯定是在骂《天气预报》或者嘲笑《天气预报》。(宋英杰博文《七年前的<天气预报>“道歉事件”》)
  人物周刊:当年在天气预报节目中道歉的事情是怎样的?
  宋英杰:那一场大面积的雪,我们没有预报出来。尽管这场雪,对华北地区的人们来说,是一场意外之喜。那是1999年,当时很多行业,包括我们周围的一些有国外留学或者考察经历的人都说,你看国外的天气预报做得多好,你看人家错了都能有勇气道歉一下,甚至天气频道都有专门的道歉时间。好,我记住了,当真在中国第一次这么去做了。与国际接轨这个事,当它很遥远的时候,大家对它有一个期待,当它在你面前变得很真切的时候,很多人会有一种恐惧感。
  人物周刊:当你真的道歉时,结果如何?
  宋英杰:我真的去做的时候,有人却说,你凭什么你去做,你有什么权力道歉,你是对我的侮辱。但在我眼里,气象台不仅应该是可信的,也需要是可爱的。
  人物周刊:之后没有再出现道歉的情况?
  宋英杰:后来气象台道歉的事情有很多,我就不再做同样的事情了。
  人物周刊:2008年8月8日,《新闻联播》之后的天气预报是你报的,那天的天气预报准不准?
  宋英杰:那当然准确。
  人物周刊:据说奥运会开幕那天放了增雨火箭,人工增雨是怎么做到的?
  宋英杰:基本上是两种原理,一种原理是由几道封锁线拦截这个云,另一种原理是让云过了这个地方再下雨。用一个不太雅的比喻,云都是水汽,像憋了一泡尿,云到这儿,赶紧把这泡尿先撒了,没撒或者没撒干净,先憋着,过去之后再撒那泡尿。比如离鸟巢还有90到120公里的时候,就用火箭去打合适的凝结核,看看这些云的水汽含量大概是多少,用多少个凝结核把它这些云滴都发展壮大,成为水滴,然后降下来。如果还没下完,就在第二道防线打过量凝结核,让云滴们都长不大,赶紧走吧。
  这有一张8月8号到8月9号的一张降雨量分布图,北京周围很多地方都在下雨,就鸟巢那儿一点不下,难道它不该下吗,当然该下,哪有那样下雨的,就空出那一个圈来,这是人工影响天气非常成功的一次。
  人物周刊:周边都下雨,刚好有个圈不下雨,这个时候天气预报该怎么报呢?
  宋英杰:我没有听到过业内讨论这个事情,也许我孤陋寡闻,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就是人工影响和天气预报之间的关系。比如,在无人工影响的状态下,明天北京是阴而无雨,但是北京旱了这么长时间,既然有云那就打了,然后下了雨,下得还挺大。这个时候你说阴天对呢还是下雨对呢,当然应该算下雨了,因为它实际情况是下雨,那你就错了,这不是降低了天气预报的准确率吗,这里就有一个协同的问题。
  
  在纷纷谈论气候变暖的时候,偶尔冷一次,算是一个插曲,还很难代表一种趋势,毕竟气候变暖往往更容易导致极端性,而极端性也包括了有时候的极端冷,所以本质上并不矛盾。(宋英杰博文《迟到早退的春天》)
  人物周刊:气候是否变暖的问题大家讨论得很多,你认为全球是在变暖吗?
  宋英杰:我在做天气预报当中,特别强烈的感觉是小概率事件发生得越来越多了,也就是说,纪录经常被打破。
  全球变暖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就是气候变化真的存在,有大量的证据证明它在变暖;第二个就是小概率事件越来越多。小概率事件越来越多恰恰说明气候在变暖。气候变暖了以后温度高,能量水平提升,就更容易上蹿下跳。
  并不是因为以前地球没这样热过,以前地球曾经比现在热得多,但它都是以一种比较舒缓的方式热上去的,现在这个热,它的加速度太快了,实际上是整个星球的内分泌失调。
  人物周刊:也就是说,这可能不是一个自然规律,有人为的因素?
  宋英杰:对,人为因素。温室气体从排放到增温的实际出现,有一个相对比较漫长的滞后效应,你先排放了,还没增温,然后过一段时间即使你不排放了,它还继续增温。比如说,100年升高了0.74度,这是一个真实的幅度,后面即使你不排放了,还有0.6度的增温潜势,况且大家还在高强度地排放,所以就远远不止这个数了。现在经常说2度改变世界,那不可能,肯定超过这个幅度,这是非常可怕的,人类的生命是没有办法承受那么大的巨幅变化的。
  人物周刊:电影《2012》里的景象会到来吗?
  宋英杰: 在46亿年的历史当中,地球曾经剧烈的气候变化远远超出现今这个阶段,气候变化的表现形式曾经是通过火山爆发和板块漂移来实现的,那个时候多剧烈呀,连那样地球都没事。不要经常说地球的末日,地球没有末日,我们需要拯救的是人类自身,因为人类无论再强大,再智慧,你毕竟是适应能力相对比较脆弱、适应区间相对比较狭窄的,所以我们是要关注自己的适应能力,我们减缓温室气体的排放,降低极端灾害事件的发生也是为了让大家能够更好地保护和适应这个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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