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偷看了我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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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定日记被人偷看了是在一个愉快的下午。
  那天是叶子的生日。
  还在上午上课的时候,叶子就开始传条子约同学下午去参加她的生日派对。我们班搞成了一个习惯,就是举凡重要约会、重要传闻,一律在课堂上传条子,故意弄得神秘兮兮。
  当然,那节课一般来说都是不太重要的,要不然就是上课的老师特别“善良好欺”。
  可这天上午的课都重要。因为临近考试了,叶子迫不及待地把条子在早自习上就传了出来。那时我正在忙里偷闲写日记。我接过同桌递过来的折成三角形的条子时,心里格登了一下—三角!我刚刚在日记里写到这个词。
  我作贼心虚地朝同桌看了看,又看了看坐他旁边但隔着一条过道的叶子,他们仿佛都意味深长地笑着。我越加狐疑了。平时我们女生传出去的条子,都是折成鹤或是折成百合花什么的,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简单折成三角形的条子,何况还是她的生日。
  难道我与表姐,还有黎之间的三角关系已被班上的同学知道了?
  哦,你不要误解,以为好像我真的认真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没有,还早。现在我们这种年龄,还属于“恋爱的初级阶段”。
  其实,在我们班上,所谓的恋爱也只不过是男同学女同学之间比兄弟姐妹更亲密一点而已。反正我们学校又不是什么重点学校,谁也不指望能考上北大清华,所以不考试的时候同学们就变着花样消遣,以泄从星期一到星期七,老师和家长勾结一气搞了那么多这样班那样班,把我们约束在学校让我们永做“井底之蛙”之愤。他们说那是为我们着想,多学一门本事多一条生路。鬼才信那个,可又无可奈何。无聊中我们就追潮流赶时髦,我们别出心裁地把班上的同学结起对来。
  有的还明里竖起“一帮一”的旗子;但多数都是结的暗对子。
  我身边这个成天笑着像笑和尚的同桌就是叶子的结对。他们派给我一个干瘦干瘦、时常故作严肃状的男生—班长。我曾在叶子面前表现出对班长的严肃嗤之以鼻。叶子说,你还不满意,那我们换嘛,反正我也不中意他。叶子说她恋爱的偶像档次高得很—濮存昕。知道濮存昕吗?时下最走红的男性影视人哪。对于濮存昕,原本我也有点喜欢,可看到叶子那崇拜得五体投地的眼神,算啦,我就忍痛割爱,让叶子一个人去恋爱吧。
  再说我对自己也还有那么一点信心,又不是找不到意中人,何必去充当第三者嘛。
  可是我怎么偏偏就充当了第三者呢?
  对于黎,我以前知之甚少,岂止知之甚少,应该说是根本就不知,不认识。认识他,是因为表姐。
  表姐本来不在我们这个城市,可表姐考上了我们这座城市的大学,全国重点。我妈拿她当稀世宝贝,把书房腾出来,作了表姐的临时“别墅”。说别墅是因为表姐平时都住校,星期六和星期天才来我家的书屋小住。
  常常黎就跟来了。
  黎一来,我就不识相地跟进书房。
  说我老妈稀罕表姐,我更加稀罕黎。
  老爸曾文绉绉地说:黎是当今这浮躁世界中难得的热血男儿,又有志向。老爸所说的志向是指黎会写文章。我知道,黎在这个城市里已是大有名气的青年作家了,他在一家少年杂志社当副总编辑。别看他年轻,他的成长小说、问题小说(青少年问题)早已发遍全国的大小少年刊物,还做过两个电视剧。
  最初我是看了他的小说开始才崇拜他的。只是那时我是把他当神来崇拜的,因为那时我无缘见过他,不知道他居然跟我们一样喜欢看人家的笑话一样到时要上洗手间,还像我一样喜欢吃零嘴喜欢喝加冰的可口可乐。
  我不知道黎跟表姐是怎么认识的,可我认识黎纯属偶然。
  那天表姐见我藏藏掖掖地写日记,就好笑,说:过天我带一个人来让你认识,你日记中所有秘密他都猜得透。
  她就把黎带来了。
  黎浑身散发出一种不可言说的亲和力,他来了不到半天,就把我,还有我爸我妈给粘住了。
  不,准确地说,是我们粘上了他。
  他讲起被校园里大中小学生篡改过的那些历史歌曲和流行歌曲的新歌词,以及时下全国各地大中小学生自创的最新词汇,不仅把我和表姐逗得哈哈大笑,连我爸我妈也给吸引过来了。
  我妈笑得前俯后仰:“哎哟哎哟,笑死我了,他们真是这样解释‘蛋白质’?”
  “是呀,没错。”黎说,“笨蛋白痴加神经质。”
  我看着老妈难得的开怀大笑,心里不知怎么很得意:“还有卡门呢,你知不知道卡门是什么?”我妈后进来,我希望她把听掉的部分补上。
  我妈仍笑着:“什么?不是外国歌剧吗?”
  “NO!”我告诉她,“卡门不是歌剧,是胖妞。”
  “嗯?”
  我爸笑说:“像你一样,胖得很,卡住门了。”
  我妈疯笑着就去打我爸。
  表姐望了黎含笑说:“笑一笑,十年少。你看你一个逗笑,我姨妈姨爹就忽然变年轻了。”
  黎赞同地冲表姐点点头。
  我忽然老气横秋地对黎说:“你不觉得他们变得太过分了吗,像中学恋人!”
  我爸目光深邃地看了我一眼。
  我妈忽然问黎:“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中学生谈恋爱的事?”
  黎说:“基本上都属于游戏,恋爱游戏。只要大人正确引导,不粗暴干涉,一般都没有危险性。可问题往往就出在大人身上……”
  瞧,这思维,这语言,何等的准确而精辟!
  我把黎的这段话写到了日记本上。
  
  我是在叶子生日派对上把黎关于中学生恋爱的那段话背给他们听的。我记熟了,因为我把它记在了日记上。起初我没打算背这段日记,我在轮圈数数的游戏中接连输掉两回,因为我总记不得在报到7的倍数时突然缄口并马上敲一下自己的头,我就输了。输了就要出节目。
  我不得不甩出“蛋白质”和“卡门”作为节目过关。我看到他们都一惊一喜一诧。我那个结对班长还煞有介事地拿出本子来记,奇怪说他收集的校园新词里怎么恰恰就没这两个词呢。我们都知道他毕业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选编出版校园开心辞典。他一边记一边笑,嘴里还嚼着特皮筋的灯影牛肉,把下颌牵扯得一动一动,我就望着他的下颌笑。
  叶子说:“班头你要是平时都这样子不那样子,就是不那样子严肃的话,这一位可能就更加喜欢你了。”我就红了脸使劲揪叶子的胳臂。然后我想,哼,他算什么,拿句俗气的话来形容:我已是名花有主了。
  我的白马王子是黎。
  可黎分明是表姐的男朋友。
  管他的呢,我想,这跟我表姐没关系。
  我隐约地感觉黎是喜欢我的,他看我的眼神分明跟看表姐的不同,他看我的目光中分明闪烁着宠爱。他有时还摸摸我的头,说我的头发像一匹黑缎子,柔软而亮泽。
  不出我所料,当我朗朗地用标准的普通话,用我学过的朗诵技巧把黎那段关于中学生恋爱之见解的原话添加了感情朗诵出来的时候,“哇!哇!”同学们放下生日蛋糕乱叫一气,说:“知中学生莫过黎也!”
  我真为黎感到骄傲。
  我就又大声地把那段话再次背诵了一遍。
  “哇!”叶子说,“两次背来一字不差耶,你是不是先把他的话写下来,然后朗诵过好多遍呀?”
  笑和尚急忙接了她的话头,说:“肯定都写到日记本上了,你想一想,偶像的语录嘛,那还不铭刻在少女最心爱的日记本上。”
  班长吐掉嘴里的牛肉筋,说:“喂,你是不是转移了感情,爱上黎了哟?”
  所有的人一齐回答:“Yes!”
  还有人大叫:“这叫移情别恋耶!懂不懂?”
  班长说:“日记的扉页上是否画了一颗心?”
  所有的人又一齐回答:“Yes。”
  又有人大叫:“心上还穿了一根箭,是否?”是否两个字是用歌调唱出来的。
  然后连班长在内再一次齐声:“Yes。”
  这可把我惹火了,我把叉子连同叉子上的蛋糕啪一声拍在桌子上,站起身就往放书包的房间跑去。
  因为他们说得一样不差耶,我不得不起疑心。
  果然看见我的书包被人翻动过了,因为有几本书滑出了书包。天,日记本也滑出了书包!日记本里,我正在“创作”的那一页,夹着的黎送我的心型明信片不见了。
  真是霉透了,我偏偏这两天把日记本带在书包里。因为最后的一篇小说式的创作日记还没完成。
  可怎么偏偏又忘了上锁呢?
  我举着日记本冲进客厅,怒不可遏地大声质问:“谁,谁偷看了我的日记?”
  谁偷看了我的日记?
  大家都被这句话吓住了。
  
  在我们班上,偷看别人的日记被视为最下作最卑鄙的行径。因为常有人诉说她(他)的父母老是想偷看她(他)的日记。这是我们中学生最不能忍受的耻辱—被人怀疑着,监控着,仿佛犯罪嫌疑人。
  我们班一个叫芸儿的女生,她的日记被她母亲偷看了,她母亲找到班主任,先是气急败坏地指责老师没尽到责任管教好她的女儿,后又心急如焚地求救于学校:救救孩子!救救孩子……颇让我们忍俊不住。
  可怜的是那个女生,在全校大会被校长不点名(比点名更糟糕)批评之后成了“名人”,才进校的新生用老眼光扭来扭去地看她,走出学校也有许多家长认识她的背影,常指着她的背影作为反面教材教育自家女孩;最不堪忍受的是成天被老师盯着父母监视着,绝对像监外执行的劳教人员。眼看着芸儿那一双流连四盼的美目一天天黯淡下去失却了光彩,男生女生都心痛。
  更叫人心痛的是,她竟赌咒发誓将来坚决就要嫁给原来班上那个男生。
  她将来嫁给谁和谁结婚原本不是个问题,问题是那个男生因为这件事加上还有些别的原因已退了学,然后学得有点坏了,有一次还故意邀约了人跑到我们学校来发威。芸儿却说:不管他将来做什么,强盗也好流氓也好,甚至他要做人贩子,我都嫁给他,哪怕是嫁了再离……
  一副报仇雪耻的神情!
  其实据我所知,芸儿原来并不喜欢那个男生,拿她的原话说:顶多将来认他作个哥们,那还要看本姑娘彼时的心情。可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事件来?后来我们才知道是她在日记里虚构了情节。
  因为芸儿虚构的情节时间是在离家以后,所以她父母从此不放心从此每天押送她上学放学,管着芸不许跟任何男生来往。看着她爸她妈溜来溜去百般警惕的眼神,别说男同学,就是我们女同学都不敢跟芸多说一句话,正面相遇躲不开,都要先肃一肃脸容,再跟芸打招呼。否则就可能被疑为给芸递眼色送暗号什么的。芸受不了,提出不上学了,去打工,她父母又不同意。她爸说:不读书,那哪成,想走你妈的路吗?
  她妈因为文化程度低,在厂里第一批下岗了。
  芸被管制得没了生趣,决定以死抗争。她设法弄了瓶安眠药吃下去,却又神差鬼使被救活过来。
  那个男生的下场就更不要说了。
  那个男生有些怪芸不该在日记里虚构情节。
  我认为要怪应该怪港台那几个女作家,她们的言情小说常常让我们班上的女生昏了头,就有人喜欢剽窃一点特缠绵特抒情的情节(或学着样杜撰情节)放进日记,以示自己成长经历的不平凡。
  女生们还在私下里议论:听说北京的女大学生高价出卖自己的日记。那些日记又有多少是真人真事真感情?还不是编造的多。目的一个:赚钱。
  有点为自己的“剽窃”或杜撰开脱的意思。意思是我们不过剽窃一点句子装饰感情。注意,我用了装饰两个字,比起出卖(感情)无疑要高尚得多。
  关于北京女大学生高价出卖日记的事儿,连我们班上的男生们都关注起来。
  班长曾在一次班会上不讨论老师布置的议题而让我们讨论日记可不可以出卖。我们一致认为:不可以!!!班长把我们的结论写在黑板打上大大的三个惊叹号。总结说:不错!又说如果将来我们班上有人(特别是女生)出卖自己的日记,不管天涯海角,他都要赶过去吐她一泡口水。
  哇,我们这个班长还真有点一班之长的威风呢!
  接下来我们又讨论:到底该不该写日记?
  有人说:最好不写,我们中国孩子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地位,都是父母的附属品。从社会到父母到老师没有人真正尊重你。所以芸儿的妈妈才敢偷看芸儿的日记,老师才敢批评芸儿的日记,才没有人去听芸儿的辩解,社会才敢随便给芸儿下一个“坏女孩”的定义。
  是的,芸儿不是没有争辩,为自己的清白。可谁信她呢,连她的亲生母亲都不信。
  这个以年龄以资格划分权力的世界,对于孩子来说真是可悲。
  有个男生说:如果像动物世界那样,孩子会走会飞了,就让他们自己去认识世界闯荡世界多好!
  扯远了。班长说扯远了。
  有个爱唱歌的男生就说他认为或者不要写什么日记,有什么事编个歌来唱一唱,唱完就算了。
  女生们就说,不行,有些细腻的感情男生不懂。
  再说,记不记得是从二年级开始老师就叫我们写话呢,然后写周记写作文,最后教我们写日记。当我们终于学会了自说自话对日记倾述烦恼排遣郁闷的时候,怎么又面临了是否该封笔的选择?
  记得有个语文老师说过,幻想是智慧的翅膀……我们这个年龄的女孩仿佛都活在幻想中,在幻想中我们慢慢去分清主观愿望和客观存在的差异。黎说得好,在幻想中长大的孩子才不至于冷漠得没了人味儿。
  所以我们决定继续把日记写下去。包括在日记中展开幻想的翅膀。
  
  那次我告诉黎说,因为那个女生日记的事害得班长被老师定了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黎说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说,“如果是那个女生在日记上写明了故事就发生在班长家里,是因为班长家给班长开生日派对时,那男孩当着班长和同学的面,单膝跪下向她表白爱情,并吻了她。她还写‘吻了长达十分钟之久’。你想,那还得了!”
  黎眨着眼不解地问:“现在的班长都不跟老师打小报告吗?”
  我说:“什么现在,我们从来的班长都不跟老师打小报告。”
  我奇怪黎怎么就不明白,我不是说过有些情节是虚构的吗?
  我更奇怪他和表姐都说他们以前的班长就是要打小报告的。
  他要打小报告你们干嘛还选他?我想不通。
  黎问:“那现在的班长管什么呢?”
  管什么?瞧,他居然问出了这种问题。话说回来,我喜欢黎就是喜欢他这种态度,老老实实的,不懂就不懂,不懂就虚心下问。不像我爸我妈,总是那句话:你那些名堂我还不懂?少跟我说这些,照我的话做!好像他和她都是一句顶万句,句句是真理。
  班长管什么?我告诉黎:班长管清洁管文体管生活还管出行。一句话,总管,先管着下面的班委们,再让班委管我们。不过我们这个班长管得最多的是奖状。我们班的后墙上贴满了奖状,唱歌跳舞赛跑跳高出墙报,哪回我们班都不落后。当然,我是指在我们这所平平常常的普通中学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对了,刚才我说到什么地方了。说到班长被那个女生连累挨了老师的批评。这一批评就把班长在同学中的信任威信树了起来。
  我也因为同情班长而被同学们拿来跟班长结了对。
  出了那件事,我们班上的女孩就学乖了,我们把日记锁在自己的课桌抽屉里。锁了的抽屉里放着的日记也是锁着的。女生们用的日记本全带锁。
  所以我才敢那么大胆地在日记里说真话,说我想抢表姐的男朋友黎。
  谁让表姐那么嚣张,那么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天,黎表扬我的头发,无意中问了表姐一句:“怎么她的头发这样好,你的不像她?你看你的头发,像个黄毛丫头。”本来连我都听得出来黎是在跟表姐开玩笑,没想到表姐却认真了,表姐说:“我像她?你没见她除了那张嘴就是那双脚,吃呀跳呀玩呀疯呀,活得多滋润。哼,她从小就那样,没心没肺!”
  气得我差点没把她赶出我家,“你住的是我家的‘别墅’耶!”我差点就冲她把这句话喊出来了。哼,如果不是看在黎的面上。
  我不想让黎看出我是个小心眼的女孩。
  可就从那以后,每次黎来,我都想办法缠住他。
  我知道黎对什么感兴趣。
  我把我们班上和我们学校别班的同学的故事统统记下来,黎来了就讲给黎听。我说:“喂,我今天的故事比上回的更精彩哟!”黎准会央求我讲出来。我也不客气,我会趁机索要回报,比如一朵玫瑰,一张明信片,或者一张心形的纪念卡。黎总会满足我的愿望。
  表姐对我这些小把戏仿佛明察秋毫,却总宽容地微笑着看我胡闹。说实话,我气愤的就是她这一点。我讨厌她那薛宝钗一样的宽容。我觉得她那样笑着表示看不起我,仿佛我不够格做她的对手,或者叫做“情敌”吧。哼,她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就决心跟她抢黎一抢到底。
  我把黎哪天送过我什么礼物统统写在日记上。顺便写下他送我礼物时的举止言谈笑貌。我虽然别的成绩很差作文成绩却不错,我敢说,如果真有人偷看了我的日记,一定会为我跟黎的友情(或夸张点说是恋情)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因为我自己就常常写着写着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时候,我就会忘掉学校和家里的种种不愉快,那些让老爸老妈失望的成绩单以及成绩单带来的“后遗症”,那些让老师失望让我烦恼的大考小考,哇哈!九霄云外去也。
  可是有一次,黎拒绝了我。
  那次,我请黎出席我们的秋游。
  黎经常向我打听我们班上男同学女同学的故事。好多故事明明没有“续集”,他还要问:后来呢,后来那男孩(或那女孩)怎么了?我不能老编呀,我老编那小说不就成了我写的了。我说,我介绍你认识他们吧。他说,好呀!所以我竭力怂恿班长在老师绝不允许放松的时候悄悄组织了秋游。
  只有半天。
  主要节目是我介绍写成长小说的黎给大家认识。
  我们班上的人都喜欢看近几年才冒出来的成长小说,所以知道黎。
  我站在表姐和黎中间,刚说到秋游,表姐忽然插嘴:“咦,你不是说参加的人各自带‘朋友’吗?他以什么身份出席呢,能说是你的男朋友?”嘿,我真是鬼迷了心窍,我想都没细想马上就挑衅地回答:“是呀,我就是这么说的,怎么啦?”表姐掩了口吃吃地笑,黎却被我吓住。黎就找了个理由没去。
  是的,黎肯定是被吓住了,才临时找的一个理由。他说他那天正巧出差参加一个笔会。那么巧?
  我被我的同学们狠狠地嘲笑了个够。他们甚至怀疑我经常提到的和黎的接触以及黎的故事不过是对偶像的太过崇拜而产生的幻觉。
  我不服气,所以我就写了这篇日记,写黎和我一起登山,遇雨,我们躲进了一个山洞,避雨,山洞很窄,于是……
  
  虽然,我的日记肯定不是“儿童不宜”,可那些情节以及心理描写,却不该是发生在我们这种年龄的学生身上的。特别是我们这种年龄的中国学生。
  中国学生究竟怎样做才符合标准,我不知道。可是我很羡慕外国电影里那些外国学生,他们可以逃课,逃课在他们那里仿佛小菜一碟。我因为从来都没敢逃过课,所以特别向往逃一次课。
  所以首先我写的第一句就是:我逃学了。我逃学的原因是因为要跟黎去爬山。
  瞧,这第一句就不得了啦。逃学!
  再有第二句:黎是谁?黎是我的男朋友!
  接着是第三句:这个男朋友是我从表姐手中抢过来的。我赢了,我当然能赢。优胜劣汰嘛,自然规律……
  天哪,我妈肯定会被这接踵而印入眼帘的三句话气疯。
  还有哪,我写:黎以前一直在与我与表姐组成的三角关系中摇摆不定,我受不了表姐视我为第三者的目光,可现在我赢了,黎选择了我。哈哈!现在表姐就成了第三者了。现在该我用那种目光去打量表姐了—居高临下……
  接下去我写山上的景色,这一点我写得很简单,我把笔墨都用到了山洞避雨那一段。
  其实那一段的心理描写很多都是抄来的,所以连我自己都不记得究竟写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一句:他吻了我。天哪,他真的吻了我。
  我想,我可能真的要为日记付出代价了。
  一如我们班上的女生芸儿。
  我不敢保证这天在场的同学都那么高尚,都会为我隐瞒我日记里的秘密。
  至少有两个女孩,我不信任她们。她们本来喜欢班长的,却被我抢了生意。都怪叶子,叶子说她们争风吃醋的,班长怎么受得了,就伙同几个同学以帮助我学习为名,用“一帮一”结对子的方式硬把班长栽到了我头上。
  我觉得我们班的女同学总的来说平时都很团结,在许多问题上一致对外(比方对付男生男老师包括男校长),可是我也知道这些女同学一旦遇到友情(或叫感情吧)方面的纠葛就不那么大量了。
  所以我怀疑一旦我的日记成了公开的秘密,总有一天会大曝光的,那时,我就惨了!我爸我妈因为我不像表姐那么争气已经心灵深受创痛。倘若我的日记一揭秘,岂不是给他们受伤的心灵又撒了一把盐。
  还有学校,还有那些天真无邪刚进校门的新生,我怎么面对他们?我的下场还用说吗,肯定比芸儿的还惨。
  所以我就把叉子带同叉子上叉着的生日蛋糕啪一声拍在桌子上了。
  他们先怔怔地看我,又不约而同地一齐紧张起来。
  为我的那句话:谁偷看了我的日记。
  我忽然想起语文老师曾经给我们讲过什么语言的魅力,对了,还有一个成语,叫做语惊四座,这回我可看到语惊四座的效果了。你看,我话音刚落,呼啦啦,一屋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相互看了看,又一齐看我,眼睛眨了又眨(想谁的嫌疑最大),耳朵竖了又竖(捕捉空气中的信息),就差没有像狗一样地嗅鼻子了(去寻找线索)。还有什么话说,一屋全是嫌疑犯。
  可谁又愿担偷看日记之嫌呢?
  所有的人都开始争先恐后地开脱自己,说我可是一直坐这儿没动的啊,我一直跟某某在一起,我连放书包的那间屋都没有靠近过……
  我不依不饶地大声质问:到底是谁,谁偷看了我的日记。
  同学们面面相觑,慢慢地没了人说话。我却放肆地哭起来。
  我担心极了,我怕极了,我怕从此也陷入班上那个女生芸儿一样的窘境。是的,我怕。别看我在日记本上初生牛犊一般,龙虎不惧,大言不惭,那是口硬,实际上我是一个胆小鬼,我怕被人看作坏女孩。虽然我真的不是坏女孩,可是我无法也无力与老师与家长争辩这个,越争辩越黑。这已是在我之先芸儿用流泪的历史证实的真理。他们怎么看你,你就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呢,无非是喜欢幻想,喜欢用阿Q的方式排解一点被书本、被课业、被这种班那种班压得喘不过气的腻烦心境,以及伴随青春期一同来临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忧伤情绪。
  可是,我真的不想重演我班那个女生曾有过的遭遇……
  我哭着说:“没有,没有,他真的没有吻我,他哪里可能吻我呢,因为整个的连登山、包括逃学都是我编造的故事。没有这事呀,真的没有这事!”
  班长说:“你放心你放心,起码逃学的事,我可以证明,你从来都没有逃过学。”
  “是呀是呀,你没有逃过学,你从来都没有逃过学。”同学们都急切地为我作证,“你哪有逃过学呢,我们都知道你没有逃过学。”
  我继续哭诉:“其实,我在写这篇日记的时候就有这种预感—会有麻烦。可是我还是想写,为什么呢,因为我心里跟妈怄着气。妈成天表姐这也行那也行地在我耳边絮叨,我烦了我说表姐究竟哪点比我强,唱歌跳舞弹钢琴,小品朗诵还有国际象棋,她哪样比得上我?因为这些妈都逼着我学过,而她没有。她不过就会写点文学,跟黎一道合作写过一个电视剧本,如此而已!”
  “是呀是呀,”叶子说,“我见过你表姐,戴个眼镜,度数不知有多深,老修女一样,哪里比得上你活泼可爱。”
  “可我妈说,人家考上的是全国重点大学哪!”
  真的,我妈一贯这样,哪壶不开专提哪壶。我最烦的就是这个。
  “是的,”我说,“我肯定考不上全国重点大学,因为我连区重点中学都考不上。可这并不能说明我就没有可能当大作家呀!超过表姐甚至超过黎的大作家!”
  “就是嘛!”同学们七嘴八舌说,“人家少年得志的文坛新秀—郁秀和韩寒,他们不也没读什么重点,可人家比你表姐可就出名多了。”
  “是呀是呀,谁不知道他们的成绩?哼,还不如我们哪。”
  我吼道:“可你们知道我妈对郁秀和韩寒持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
  “否定呀!坚决否定!”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成绩。”
  一女生说:“跟我妈一样。”
  一男生忽然慷慨激昂高呼口号:“凡是老妈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
  大家都说:“对,你不如就步他们的后尘,不追求分数,只追求在不久的将来也来那么一下一鸣惊人,超过你表姐,看你妈还有什么话可说?”
  照他们这么说来,我不是还得继续写我的日记?
  因为黎说过,作家的素材靠积累。
  黎还说过,日记本是积累素材的万宝箱。
  我抹了抹泪,说:“可是,可是我真的不该抄袭芸儿的那句话。”
  班长问:“什么?”
  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望我。
  是的,我不该在日记本上写黎吻了我,吻了长达十分钟之久。我这样写是因为我对芸儿事件以及引发事件的芸儿那段日记印象太深刻了,写到那里时不知不觉就随手拈了来。
  可这句话的后果实在是太吓人了。
  因为害怕,我又大声哭起来。
  “呜,我真的不想做芸儿第二!”
  有几个女同学大约也联想起芸儿的悲哀,也垂泪叹起气来。
  班长的手搭到我肩上,很严肃。他说:“别哭了,我敢肯定没人偷看过你的日记,刚才大家不过是诈一诈你,因为看见你这几天满脸兴奋之色老在日记本上写呀写呀,所以大家合伙诈一诈你。至于本子是怎么滑出书包的,虽然我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解释,但我想今天这一伙人绝没有人去动过它。我想我作为本班的班长,绝不允许,也不想看到班上再出现第二个芸儿。一个活泼泼的青春少女,为那么一点事,就变成……
  班长有点说不下去了。
  是的,芸儿的未来是我们常讨论的话题,大家都不知道芸儿经过了这事,还捡不捡得回对社会对生活对自己的信心。
  叶子说:“对了,丑话说在前,如果哪天因为日记,真的发生芸儿那样的事,在座的谁也逃不了干系。我首先保证我自己。”
  叶子的手高高举起。
  一屋的手就举了起来:
  我也保证我自己!
  保证我自己!
  保证我自己!
  ……
  我的泪再次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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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次终生难忘的旅行。五月的一天,我们一行三人从乌干达首都坎帕拉出发,到达坦桑尼亚首都达累斯萨拉姆机场后当日转乘飞机,约一小时许到达乞力马扎罗国际机场。此时,晴空万里,阳光普照,遥望乞力马扎罗山如同戴着一顶银光闪闪王冠的君主,傲然挺立,俯视着山脚的大地。  机场离乞力马扎罗山山脚100多公里。我们找了一辆小车,请了一个导游(当地旅游部门规定游客上山必须由当地的导游带领)就匆匆上路。  柏油路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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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很深,深得将整个世界都埋没。给你根细丝,你还愿不愿意和我一道飞翔?    我望着窗外的雨,灰色的雨,如同Sea的瞳孔,填满沮丧。  Sea是个独立的女孩,对谁都无比陌生,一条迷惘而优美的鱼。她总穿七分袖,仔裤,提着大大的粗毛线挎包,融在城市的血管里。在这座享誉三湘的高中里,她没有朋友,除开我。  关于Sea,我仅仅了解:她妈妈死得很早,爸爸和后妈定居国外,靠着一笔笔巨大金额的汇款维持着这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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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果    常小乐在街上走着,老是开心不起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希望心情变得轻松一点。但是,不行。笼在心上的那块乌云老是驱之不散。  他回头望了望。他甚至想,只要能再看到那个身影,他就立刻转身,向他们奔去……可是看不见了,一点也看不见了,连省人民医院的轮廓也已被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大楼完全遮掉……这使他变得更加怅然。  “大减价!最后两天!”  “门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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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条条平滑弯曲的,又怎么能仅仅是几个几何图形?它们蕴涵着的,是我们永远也无法理解的透彻人生——题记    生命——圆的完美诠释,与不可逃避的遗憾  从起跑线出发的那一麝香,生命就知道自己终将落在此刻的脚下。如同一个圆,纵然完美无缺,最终位移为0。因为,当走上这道优美的轨迹时,我们已明白了自己的归属,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经历一个过程。  于是,大家争论生命的意义。从生到死,与从未有生,到底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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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很好,就像一个人能感觉到好一样我知道自己很好。真的很好。  我的大学生活才刚刚开始;我的床在宿舍的窗边,每天可以晒到太阳;每个有阳光的下午,图书馆那个靠窗的位置总是我坐;自习教室固定的位子每天总是被那个爱干净的男孩擦得光亮;教室的窗外,是水杉,枝繁叶茂,有时我看着它,心里就一点一点地幸福起来……  一切都如此美好,我心中的快乐可以用双手捧起。  但是我知道,我的人生原本并不会是这样,如果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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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盒》写了三四天,改了三个多月。過程有点痛苦,前后十几稿。最后结果?不满意!  其实,这故事的种子早存在心底,最初的灵感来自于一个电视节目,一个七八岁的“小大人”说着与自己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话,像个机器人。我感觉有些悲哀,突然问自己一个问题:假如一个人没有童年,他会怎样?我又问自己第二个问题,假如整个人类都没有童年,人类又会怎样?于是,我尝试做了一个思想实验:在一个与地球类似的星球,人口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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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点15分,打开电视,照例“恶习不改”——边看电视边进午餐。  CCTV1台“东方时空”节目,“野马之死”的惨烈画面,瞬间揪紧了我的心。“准噶尔一号”在难产的痛苦煎熬中,一步步濒临生死边缘……  仿佛感同身受地经历着一场难产的生死体验,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内心祈祷:  “‘准噶尔一号’妈妈,你可千万挺住哦,等到下一个黎明来临的时候,医生会来的,医生到来你就会得救、小马也会得救了!”  熬过漫长的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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