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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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就是用心来架一座桥。
  桥的一端是男人,桥的另一端是女人。
  等到心桥对接,男人和女人便甜蜜而幸福地到达了彼此心底。
  然而,总有些桥,根基不牢,经受不住暗流的侵袭,存在垮塌的危险。
  等你走到一半才发现,前方,已然是绝路。
  
  Part1 缘
  花桥巷在桂林城东,以邻近的宋代石拱桥“花桥”为名。桥有多古老,小巷就有多古老。巷内人家大多保留着原有的木质门扉,褶皱的纹络里带着岁月的熏黄。
  在这样的古老和静逸中,花桥巷13号的铁制防盗门显得很特别。更特别的是,它的门前挂了块牌匾,上面白底黑字写着“河语梅瑰”。看名字,倒也颇为符合老巷子的整体格调。
  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一间怀旧酒吧或是温馨茶屋,因为黑字下还画着一个红色的十字架——这是一家私人诊所。
  
  五年前,原桂林市第一医院的内科大夫张大河与外科医生梅瑰结婚后,双双辞职,用自己家的老房子开了这么一间私人诊所。
  这间小小的诊所一点也没有人们印象中医院的冷酷和刻板,反而让病人感到非常温暖。小夫妻俩在庭院里种满了鲜花,还把花瓣儿都搜集起来焙干珍藏。来“河语梅瑰”就诊的病人,都可以享受到一杯或是玫瑰或是桂花泡制的香茶,还有女大夫梅瑰俏丽的脸上总是挂着的和蔼可亲的笑容。
  所以,“河语梅瑰”尽管地处偏僻,但生意一直不错。
  
  然而,诊所开业一周年那天,大河在一场车祸中变成了植物人。
  梅瑰很坚强,她把丈夫接回家,安放在卧室里亲自照料。
  每天夜里,小院里就会传出轻盈的歌声,邻居都知道,这是梅大夫在给丈夫治疗呢!
  大河已经沉睡了四年,梅瑰依然没有放弃唤醒丈夫的努力。
  诊所也是每天早早开门,前来就诊的病人,依旧能得到一杯香茶与一张笑脸。外人看不出梅瑰有什么变化,她的眉眼间甚至依然闪耀着新婚时那种满足、幸福的光彩。
  也许,是因为丈夫毕竟还活着,两人仍然可以朝夕相处,生活还有盼头的缘故吧——外人都这么想。
  邙僮却不这么想。
  
  桥梁工程师邙僮家住北门。这年夏天,他到城东的栖霞寺修复工地拜访朋友,被一颗铁钉扎伤了脚,被人搀扶着进了“河语梅瑰”。
  玉人!见到梅瑰的第一眼,邙僮脑中就浮现出了“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中的“玉人”。这个女人的脸庞有如羊脂玉精雕细刻而成,一双黑水晶般的眼睛盈盈动人,也使得这张脸比玉雕更加生动。
  梅大夫让邙僮坐下,亲手给他解开鞋带,脱下皮鞋,她的纤纤玉手似有某种神奇的止痛作用,邙僮完全忘记了脚掌上的剧痛,目光如舞台追光一般跟着她,一秒钟也不肯抽离。
  梅大夫的手法娴熟、细致,伤口很快处理好了。但邙僮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因为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在他三十八年的人生中,虽然也曾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婚姻,但却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体会,仿佛青春少年特有的冲动和激情从这一刻起重返心田。
  
  寂寞岁月,梅瑰坚持下来的唯一支撑就是,继续经营“河语梅瑰”。 她的生活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宁静而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她不想打破这种宁静生活,她一直与外界保持安全距离。事实上,因为身为医生的缘故,梅瑰眼中只有病人,没有男人。
  但是今天这个求医者有些不一样。她从浓密的睫毛下方谨慎地瞥视那个英俊的陌生人,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息,灼热的目光却又犹如纯真少年,害得她差点双手发抖。
  他是一个危险的男人。
  
  伤口在女大夫的精心照料下,没有演化成破伤风,病人很快就康复了。但一向身体健康的男人从此变得弱不禁风起来,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不断,“不得不”三天两头往“河语梅瑰”跑。两人的关系很快从医患间的生疏客套转换为朋友似的融洽亲近,梅瑰不得不承认,两人有很多共同话题,这些话题无疑为她寂寞的日子带来了快乐。
  小院外有一段青石墙。夏天过去,连绵秋雨渗透青石,墙上布满水渍,深深浅浅的水渍里几乎每天都映满了男人渴慕的目光。但是快乐过后,梅瑰的心却像青石间蔓延的苔藓一样,潮湿而阴郁。
  梅瑰瘦了。
  情感随着时间膨胀,身影却日渐消瘦。每次邙僮来了又去,梅瑰都觉得自己像城墙缝隙里一株被狂风拽出的残菊,根须再也无力抓住泥土。不过,那种近乎狂躁的悲痛并未持续很久,梅瑰很快走进卧室,坐在丈夫身旁,轻轻唱起歌谣,再把新鲜的花瓣儿整理好,放进微波炉里烘焙,她的心平静了下来。
  邙僮常常站在门口,背靠老墙,侧耳聆听院子里隐约传出的歌声,嗅着空气中那一丝丝若有似无的花香。
  一座心灵之桥正从两处心岸延伸,只可惜水深浪急,河心还有一块巨大的暗礁,他们一时还无法对接合拢。
  
  国庆节过后,邙僮赴外地参加一个桥梁建设工程。
  
  Part2 思
  那年冬天,桂林下了一场特大暴雪。风停雪住那天,邙僮从海南岛桥梁建造工地匆匆赶回桂林,手捧一束鲜红的玫瑰,走进“河语梅瑰”。
  白雪覆盖着一排排的房顶和墙头,酸枣树暗褐色的枯枝上挂满冰凌。
  小院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上书“暂停门诊”四个字,字迹娟秀得令人心痛。
  按响门铃,无人应答。
  再按,门锁自动弹开了,有人。
  门边的迎春花还在白雪覆盖中坚强地绽放着,花瓣及花枝上都覆盖着积雪。庭院中央的玫瑰、杜鹃、月季都已经凋谢了,积雪覆盖在盆沿上,不见花枝,不见花红。整个院子都覆盖着一片纯净的白色,从院门到厢房的小过道上没有一个脚印。
  一阵寒风袭来,邙僮只觉得一阵阴森森的凉气直逼胸口,全身一阵颤栗,手上的鲜花差点没掉到地上。
  “梅瑰,你在家吗?”邙僮大声问道。声音在小院中飘散,四周安静得可怕。
  门开了,弥漫出一股白色的暖雾,雾中夹带着玫瑰花香。
  梅瑰穿着厚厚的棉睡衣出现在厢房门口。
  色彩越绚丽,开得越灿烂的花儿,其凋零往往更惹人怜惜。两个月没见梅瑰,她似乎变得憔悴多了,也虚弱了许多。也许是第一次看见梅瑰不穿白大褂的样子吧,邙僮觉得她像变了一个人。
  两个月来,邙僮无数次想象过和她再次见面的场景,无非是再见到她那友善、温和,但保持一定距离的笑容,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和一尘不染的白大褂……
  眼前的梅瑰却向他展示了一副全新的形象——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胸前,厚实的睡衣包裹下的身体显得那样软绵无力。
  
  梅瑰接过鲜花,笑着说了声“谢谢”,便插在桌子上的花瓶里,随后领着邙僮,穿过诊疗室,走进了里屋。
  邙僮还是第一次进入除诊疗室之外的另一间屋子。
  这是一间起居室,布置得相当简朴但不失雅致。进门是宽大的沙发和色调柔和的长毛地毯,左边是一间小餐厅,右边是书柜,对面墙上还有一扇小门,紧闭着。
  梅瑰看了一眼盯着门的邙僮,说:“里面是卧室……大河睡着呢!”
  邙僮用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反应过来。大河,世界上最能睡的男人,也是这家的男主人。
  
  梅瑰给客人沏了一杯玫瑰花茶。
  透过透明的杯子可以看到,暗红色的花瓣半悬半落,花朵在水中由干燥紧缩到润泽绽放,最终缓缓沉入杯底。
  喝一口,一股暖流遍布全身。
  “这花茶,如同一个女人的生命历程,所谓‘从来佳茗似佳人’……”热茶暖身之后,邙僮谈兴上来,预备来一番关于花茶与女人的演讲。虽然邙僮学理出身,但对各科知识涉猎广泛,别号“杂家”,有足够的聊天资本。
  
  梅瑰喜欢听邙僮说话,这男人身上的味道深深地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弦线。这个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离别两个月,她想念他,又害怕再见到他。此刻,她又可以近距离看他那张风采依旧的面孔了,她心底最害怕的事情即将变成令人恐惧的现实。她的毛孔开始收缩,她的面颊开始着火。 不,不行。她思忖着。不是这里,不是现在。
  邙僮的声音突然打住了,打住他的是梅瑰的眼神。
  那是一种邙僮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深不见底的目光好像穿透了他的灵魂。
  “梅瑰,我想你……”邙僮喃喃地说。
  “是想跟我在一起,对吗?永远?”梅瑰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是的,永远……”
  女人的目光开始变得柔和,柔和得很模糊,渐渐地,女人的整个脸庞都模糊了……甚至,女人的身体,身后的窗,窗外树梢上的积雪都模糊成了一片迷茫。
  “好吧,我成全你……”隐约听到女人这么说了一句,邙僮已搞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只是觉得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向了深渊。
  
  Part3 难
  邙僮坠落在云端,云层轻轻地托住了他的身体,四周是鲜红的云朵,柔软而舒适的云朵,散发着芳香的云朵……其实云朵并不是红色的,只是云上开满鲜花,是红玫瑰。鲜红艳丽的玫瑰在云层上绽放,香气袭人。
  邙僮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面对着被刷满红油漆的天花板。
  这是哪儿呀?谁会把天花板刷成红色呢?莫非我刚才梦见的红玫瑰就是天花板?也不对啊,分明有花香嘛……邙僮抽动了一下鼻翼,循着香味侧过脸,果然,看到了一片红玫瑰,一片从白云上绽放出的红玫瑰。
  不,那不是白云,那分明是一具人体!高挺的鼻梁、浓密的黑发、雪白的脖子、肩膀、胳膊……依然能够看出,那是一个侧影英俊,肌肤细腻的男人。让邙僮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是,鲜花钻破了男人的皮肤,正从不同角度在身体外怒放着。
  
  邙僮使劲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被人用皮带禁锢在了床铺四角。
  这是一个封闭的房间,窗户上挡着厚厚的暗红色丝绒帘子。房间里没有家具,只有两张床,那个(不知该说那“具”还是那“个”)开满鲜花的男人在一张大床上,而自己正躺在一张医用床上。
  床边有个活动医用工作台,白色搪瓷托盘上整齐地摆放着手术刀、钳子、镊子、酒精灯和脱脂棉等医用工具。
  这房间活脱脱是一个小型手术室,而且寂静得如同地狱。
  
  耳畔传来开门的声音。
  “醒来了?亲爱的。”梅瑰进来了。
  梅瑰还是穿着厚厚的棉睡衣,伸手摸了摸邙僮的面颊。她的手柔软湿润,绵若无骨,邙僮的血一下子涌上来,他真希望那手再用力一些,好让他感觉到她的真实存在。
  “你不是说想永远跟我在一起吗?我成全你……”梅瑰幽幽地说,“哦,对了,给你介绍一下,大河,我老公——他说要一辈子给我种花,我成全他了。你呢?你想一辈子为我做什么?”
  邙僮眼前闪现出一幕桥毁人亡的情景,人有旦夕祸福,生命是那么不堪一击啊!邙僮再度试图挣脱束缚,但很快放弃了,本来就要脱口而出的那句“你这个变态女人”也生生咽了下去。
  
  邙僮合上了眼帘,他需要冷静地分析一下目前的状况。
  他想到了巷口的花桥。很少有人知道,这座七百多年前建造的石拱桥每过一百九十七年便会坍塌一次,原因是桥墩下沉。
  假如一座桥梁即将倒塌,懊悔与咒骂是无济于事的,唯一的办法是迅速找出是否存在设计时的漏洞或施工时的缺陷,迅速查出桥体材料最薄弱的环节进行防范挽救,才可以渡过危机。
  还好,我现在还活着,就如同一座尚未坍塌的危桥。邙僮明白了,在目前的处境下,必须用科学手段拯救自己,也许,还可以拯救这个女人,这个自己深爱了相当长一段日子的女人。
  他鼻子一酸,一颗眼泪滚落眼角。邙僮不会演戏,这滴眼泪是为爱而流。这滴不由自主落下的眼泪,突然令邙僮想到了酸雨。酸雨对钢铁桥梁构成了巨大威胁,它能加速金属腐蚀,使其出现空洞和裂缝,强度降低,损坏桥梁。
  眼泪就像酸雨,能软化最钢铁的心肠。比眼泪更具有心灵摧毁力的,是无怨无悔的深情。
  想到这里,邙僮睁开了眼,一字一顿地说:“我能给你一个拥抱。”
  
  Part4 情
  梅瑰点燃了一支香烟,在这之前,邙僮从来没见到过她吸烟。
  邙僮的冷静态度让梅瑰深感意外,特别是这句“我能给你一个拥抱”,几乎催出了女人的眼泪,原本设计好的台词和计划被这简单的一句话推进了死角。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在一间陈列死尸的房间里,两个会呼吸的人,用沉默进行了一场无言的对抗。
  邙僮知道,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任何多余的话都会激起她的情绪波动,说错一句,便绝无生路。
  最终,还是女人忍受不了这样的压抑气氛,率先打破僵局:“拥抱?当着我丈夫的面?”
  天啊,这是什么丈夫,分明是一具死尸,不知被她用什么变态手段处理成的一具干尸!哦,不能这么说,一座摇摇欲坠的桥梁是经受不住超载车辆穿行的。邙僮咬了咬牙关,把满口的苦涩咽了下去。开始在大脑中迅速搜索记忆库底层收藏的心理学知识,试图把它们拼凑成合适的语句。
  “回答我。你就忍心当着我丈夫的面抱我,亲我?”梅瑰的语调开始升高,她弯腰俯下脸庞,室内暖气充足,光线明亮,邙僮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眼睛里闪烁着的疯狂火花。
  一座桥梁只有在承受不了压力时,才会发出巨大响声;一个人的声音变高,也就意味着底气降低。邙僮相信自己赢得了第一个回合。
  “我,我可以和他决斗!”邙僮开口了,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而肯定。
  
  “哈哈哈……你这个疯子!没看出他已经死了吗?”邙僮的回答显然再次令梅瑰大为意外。
  邙僮突然想笑,还有什么比被一个疯子骂成“疯子”更好笑的事呢?不过,他知道,还不到笑的时候。
  让梅瑰亲口承认她丈夫已死这个事实,就是最大的胜利。邙僮决定乘胜追击。
  “我也可以死!为你而死——方式由你来选择。”说出这段话,邙僮紧张得心跳加速,冷汗不停地渗出脑门。
  “你撒谎了,邙僮。”梅瑰用镊子夹了一块药棉,轻轻擦拭着邙僮的额头,“瞧你这满头大汗,任何人撒谎都是这样的反应。你没那么勇敢,你只是想哄我开心而已。说吧,有什么诡计?想哄我放你走?”
  邙僮摇摇头:“我今天来了,就没打算离开,除非你跟我一起走……现在看来,不可能了。没关系,我就死在这儿好了,得不到你,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他的额头不再流汗,身体却开始微微颤抖。因为这段话并不是他临时编排的台词,而是这三个多月来,反复萦绕在他脑海中,发自肺腑的真实想法。
  古往今来,热恋中的男女总会用“死”字来表达自己的爱情誓言,邙僮也不能免俗。
  梅瑰再度陷入沉默,男人坦诚的目光和颤动的身体证明,他没撒谎。
  “我欲升天天隔霄,我欲渡水水无桥。”邙僮突然念出两句诗。
  “什么?”梅瑰没听明白。
  “唐代诗人顾况的诗句。”邙僮年轻时,特别喜欢唐诗宋词中咏叹桥梁的词句,也是因为这个爱好才选择了桥梁工程设计专业。
  
  梅瑰沉默了。邙僮的目光,落在她剧烈颤抖的肩膀上,女人哭了。邙僮突然觉得她很可怜:这么多年了,伤心难过的时候连个依靠的肩膀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己承担,太辛苦了。
  梅瑰哭得很无奈很无助,邙僮好想把她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她:“其实我懂,懂你的心。”
  “梅瑰,过来,趴我胸前哭。”他柔声说道。
  梅瑰听话地转过身,趴在邙僮身上继续痛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痛彻入骨,最后化作悄无声息的抽泣,又渐渐变成轻轻的鼻息声……她睡着了。
  
  Part5 险
  邙僮全身酸胀,四肢麻木,但心里还是踏实了许多,甚至感到了一丝甜蜜。尽管此刻身陷囹圄,邙僮还是无法磨灭内心对梅瑰的强烈爱意。交颈同眠,相拥而卧,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吗?
  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长发散落在他的胸膛上,发丝摩擦着他的皮肤;女人眼角残留着晶莹的泪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娇柔的呼吸裹挟着花香味,扑鼻而来;她的身体以缠绕的姿态覆盖着他,如同一架紧贴水面的浮桥。
  他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浮桥的不稳定性和危险性,任她在自己怀中休憩。这是一种疯狂的行为。他想:她疯了,我也疯了。
  邙僮迷迷糊糊地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邙僮被一阵金属碰撞声惊醒,睁开眼睛的一霎,他觉得心都快要跳出喉咙了。
  “你醒了!”梅瑰正在邙僮身上忙活着,用一枝记号笔在他的皮肤上画框框,“我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了让你与大河决斗的方法……剥开你的皮肤,剜出肌肉,填进泥土,然后栽种玫瑰。血液与脂肪是最好的护花营养,这些年来,大河就是这样给我养花的。我让你俩比比,看谁身上开出的花儿最多,最鲜艳,就算谁赢了。你说好不好?”
  邙僮听得头皮一阵发麻,汗水顺着额头不停滚落,湿透了枕头。他想张嘴大声呼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喉管好像已经被割断,黏稠的鲜血正在床单上缓缓流淌。
  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梦,做梦!邙僮挣扎着,在心底呐喊。
  
  “做梦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响起,是梅瑰的声音。
  邙僮睁开眼睛,还好,真的是做梦。
  “梦见什么了?”梅瑰侧身坐在床头,又恢复了“河语梅瑰”女大夫那副仪态万千、温柔体贴的模样。
  “做了个噩梦……”邙僮开口说。还好,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瞧你这一头汗……”梅瑰用镊子夹着药棉,轻轻在邙僮额头上擦拭着。虽然邙僮很愿意享受梅瑰的关爱,但这种体贴方式令他很不自在,联想到刚才的梦境和眼下自己的境遇,他觉得梅瑰纯粹把自己当成了一具尸体。
  “快放开我吧,梅瑰,我快受不了啦……”他央求道。一整夜了,闹也该闹够了。
  “唉……”梅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放了你,放了你我怎么办?”
  
  七百多年来,花桥的桥墩每隔一百九十七年就会下沉。原因是桥下的小东江有多层暗流,河底往下数十米均是鹅卵石,桥墩无法夯实,聪明的古人采用巨型原木拼成“井”字形,置于河底为桥墩奠基。实际上,花桥就是一座浮桥。每过一百多年,原木腐朽,浮桥必然坍塌。
  人的心情变化如河水奔流,心理病变就是河床下的暗流,随时威胁着桥墩安全。对于桥梁工程师来说,天下没有稳固不了的桥墩,关键是要找准暗流的位置。现在,邙僮可以断定:大河早已辞世,梅瑰因为不肯接受这个事实而产生了病态心理。长期面对卧榻上的爱人,她已经失去了再去爱另一个活生生的男人的能力。所以,她对邙僮采取了囚禁行动。
  “梅瑰,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大河已经死了,你有权利过新的生活,知道吗?我爱你,我可以给你最真实的生活,最真实的拥抱、关心……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邙僮娓娓道出了自己的心声。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他说得极其恳切。
  三个多月来,在海南岛桥梁建造工地的邙僮几乎天天神不守舍,彻夜难眠。这股积淤在心头的情愫,直到今日方才一气道出。他如同完成了大桥合拢前的最后工作,尽管心还悬在空中,胆量却已放开。
  
  Part6 死
  梅瑰的眼神直愣愣地定在邙僮脸上,目光忽冷忽热,最后又化归一片寒冰。
  “你知道大河怎么死的吗?是我杀死的。”
  “……安乐死?”
  “不,当初那起车祸是我策划的。”女人的语调已经泛起一丝杀气,听上去不像瞎编,“还有,你注意到庭院里的花圃了吗?泥土下面还埋着一个女人,一个叫韩青青的女人。她是大河的初恋女友。”
  虽然手脚被束缚了一整夜,四肢已经麻木,邙僮还是禁不住全身颤抖起来,上下牙床剧烈地磕碰在一起。
  他总算明白了女人的用心,她是要他生不如死,以代替她的植物人丈夫。他刚才还为自己炽热的表白而通体发热,不料却被女人一番话又打入冰窖。
  邙僮闭上了眼睛,一座巨型桥梁在眼前轰然倒塌。
  
  “叮咚——”门铃响了。
  梅瑰警觉地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然后抄起一卷纱布,塞进了邙僮口中,转身出了门。
  老房子隔音效果比较差,邙僮清楚地听见梅瑰将客人引进屋里的声音,来人好像有两三位。
  邙僮用舌头顶了一下嘴里塞着的纱布卷,发现居然有些松动,使劲一顶,居然顶出去了。邙僮心中一喜,刚要张嘴高呼救命,门外传来的谈话内容却令他感到迟疑。
  “这两位是负责质量检查的同志,想找你了解一个情况。你的病人中有个叫邙僮的,是吧?”一个男人问道。
  “邙僮?有的,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梅瑰答道。
  这女人真会装蒜。不过,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人找他干吗?很快,一个熟悉的声音解答了他的疑惑。
  “是这样的,你看今早的电视新闻了吗?一座即将建成的桥梁发生坍塌事故,五名工人遇难,作为桥梁工程设计师,邙僮是主要责任人,我们希望你能帮忙找到他。”说这话的是老梁,邙僮单位的安全总监。
  假如说刚才梅瑰充满杀意的表白,令邙僮如坠冰窖,那么,梁总的这番话,已经使得邙僮陷入了生不如死的境地。
  过去这三个月,邙僮虽然人在工地,整个人的心思却系在梅瑰身上。现在仔细想来,返回桂林前,自己好像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匆忙中,似乎是把一张数据错误的图纸交给了施工人员。
  天啊!五条人命……
  
  “好的,假如他再来看病,我一定通知你们。”梅瑰送走了客人。
  她回到房间,一眼就发现邙僮嘴里没了纱布,却没有呼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别笑了,你杀了我吧!” 邙僮说完,全身又一次剧烈颤抖起来。
  梅瑰止住了笑,眼神变得诡异而冷漠,她从工作台上取出一管注射器。
  死,真是一个很奇妙的字眼。
  我们常常把这个字眼挂在嘴边上,似乎死并不可怕。可是死亡又是那么让人恐惧,更可怕的是,你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Part7 别
  “叮咚——”门铃再度响起,“叮咚——叮咚——”
  梅瑰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还是将纱布卷重新塞回了邙僮口中,这一次,她使的劲很大。
  很快,外屋传来一阵争执声。
  “对不起,梅大夫,我们要进里屋检查一下。”还是老梁的声音。
  “不行……除非你们有搜查许可证。”
  “我又不是警察,要什么许可证!”老梁变得蛮不讲理起来,门被狠狠撞开了。
  接着,邙僮看到了老梁张得大大的嘴巴,好似一个幽深的桥洞。
  
  邙僮因为严重渎职被判刑两年。
  走出监狱大门那天,开车到郊区监狱接他的居然是老梁。
  “单位领导研究过,准备继续聘用你。你有信心重新做人吗?”老梁问。
  “梅瑰……她是被判死刑了吗?”这真是个好消息,但邙僮轻松不起来,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梅瑰。
  “她?她没坐牢啊!实际上,她老公根本没回过家——车祸不久就死在医院了。所谓‘努力唤醒沉睡的丈夫’,完全是这个女人的臆想。”
  “那,那床上开花的尸体是谁的?”
  “哈哈,哪有什么尸体!那不过是一具报废了的医用人体模型,多年来,梅瑰守护的,就是这么个塑料玩意儿。”
  “……她还说,她杀了大河的初恋女友,一个叫韩青青的女孩,就埋在她家庭院花圃里……这也是假的吗?”
  “韩青青?唉,根据你反映的情况,警察还真的立案做了调查,最后发现那个叫韩青青的女孩活得好好的。”
  ……
  “那天,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在里屋?”邙僮问老梁。
  “你给那女人送花了,从工程工地特意带回来的玫瑰花,对吧?”
  “是啊,就插在外屋的花瓶里。但是,冬天桂林应该也有暖棚培植的玫瑰花卖呀!”
  “不一样。你那束花的配花是茎仙草,它是热带植物,海南岛独有的……梅瑰现在还在康复医院接受治疗,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找她。”
  (本文纯属虚构)
  编辑 赵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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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我跳,我跳跳跳。终于拿了年终奖,不管精英族、草莓族、还是快闪族,都开始了跳槽大行动。跳槽也是一门艺术,且看12星座上班族会用什么借口,为自己划下完美的句点。    白羊座 (3.21~4.20)   个性积极主动、喜欢挑战的白羊座,做什么事都是向前冲。即使面对压力,依然保持旺盛的战斗力,且越战越勇。他们横冲直撞的个性其实并没有要强出头的意味,对公司的忠诚度也够,但耀眼的表现往往会引来旁人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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减压高手,盐洞SPA→→  英国目前建成了本土第一个用于治疗目的的“盐洞”,它不仅可以减轻哮喘和牛皮癣等症状,还能极大地缓解精神和心理上的压力。  在含盐量极高的天然溶洞中,摆上几把折叠椅,放上舒缓的音乐,就是这个SPA的全部内容。无论是身心疲惫的母亲,还是工作节奏紧张的白领,都可以在这里睡个好觉。在你昏昏入睡时,一套特殊的空调系统会将细小的盐粒送入室内的空气中,让你感觉自己置身宁静的海边,被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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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都说四只眼睛的人心眼多,不可否认,这是世人对眼镜男的偏见,比如小气啦,吝啬啦,猥琐啦,仿佛躲在镜片后头的必定是肮脏的念头。于是,因为生存需要而不得不在鼻梁上顶着两个圆圆的玻璃片的男人们只好用特殊的镜框语言,表现自己的特殊魅力。    了解他,先看他的镜框  A无边框的眼镜  表现:没有框架的界限,这个男人具有坦率直接的真性情,不喜欢任何对自己眼神的掩饰,痛恨约束和程式。尽管如此,戴着眼镜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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