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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近自然,与天空、森林和田野相融、共生,是无数厌倦了大都市钢筋水泥间的生活,渴望自由的现代人追求的生活方式。相信每个忙碌的人,内心深处都有那样一块理想的乐土,可以治愈灵魂的思乡病。
我曾经加入一个“疯狂”的采访团队——目标是探访100个原始古村落,寻觅我心头的那一方净土。几年来,我邂逅了许多古村与古寨,但大多浮光掠影或走马观花,直到遇见地扪,我才开始相信,它就是一个能让我安放心灵的港湾。
那里的睡眠是黑色的,仿佛投入了大地的怀抱,深沉而美好。每天清早,晨曦携着水声和鸟鸣而来,一点点探进我的梦境;窗外是绵延起伏的绿色稻田和漫山遍野的翠竹,侗寨中缓缓流淌的世俗生活笼罩在蓝色的薄雾里,千百年来仿佛一成未变……
“源源不断的山泉”“千三地扪”与“中国第二侗寨”
“地扪”是从侗语音译而来的地名,意思是“源源不断的山泉”,这个侗寨位于贵州黎平县茅贡乡的清水江支流源头。在黔东南重重的山谷中,这个偏远的村落一直延续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时光在这里似乎有意放慢了脚步,让这片近乎与世隔绝的世外田园完好地保存着侗族建筑和民俗,成为侗族原生态文化的“活化石”。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我从黎平县城出发,一路询问,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扪。刚下车,一条清澈的小河就展现在眼前,翻着晶莹的水花缓缓地由西向东流淌,这就是长江支流清水江的源头——地扪河,是周边侗家儿女的“母亲河”。河面上,几只鸭子悠闲地打理自己的妆容;河边有一位侗族姑娘不紧不慢地捶洗着衣物,神情专注,一起一落的节奏似乎融入了河水的旋律;下游一处宽敞的浅滩上,几个孩子正在嬉水,溅起了浪花朵朵……
地扪河两旁,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侗家干栏式建筑。那些飞檐翘角的鼓楼和花桥,宛如琼楼玉宇,漫步其间,仿佛穿行于天上宫阙。村寨背后依山而建的梯田上,金灿灿的稻谷随风摇曳,田里不时传来阵阵蛙鸣,更远的山林里,鸟儿正在叽叽喳喳地忙着盘点一天的收获。村寨里升起缕缕炊烟,让这天然的田园画卷瞬间有了淳朴的生活气息。
似乎都因大山的阻隔,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对地扪的影响微乎其微。虽然许多商品和思
想早已来到了地扪,给侗族人带来了便利,但那些传统的生活习惯、节庆风俗和朴素的道德观念,依然根植于每个侗族家庭的记忆里。还有一些古老的手艺,如传统手工造纸、手工织布、蓝靛植物染布和手工刺绣等等,也在缓慢而又坚定地传承……
这里并没有太多令人惊叹的绝美风光,也没有经受太多文人骚客的诗歌咏叹,但地理环境的被动隔绝,以及人们对传统的主动坚守,让朴素的生活之美得以保存。尽管旅游开发者对这里望而却步,惯于追逐流行的游客也对这里不屑一顾,但在我的镜头下,这种朴素的乡土气息,有最让人沉静的魅力:稻田与屋舍相依,蛙声与鸟鸣合奏,炊烟作别夕阳……
千百年来,侗家人保持着勤劳、淡然的心态,彼此和睦相处、热情好客的习惯。午饭时分,不管路过哪户人家的家门,主人都会和善地问:“吉过没?”(吃饭没?)这绝非客气的寒暄——要不是给我当向导的村支书吴胜华极力阻止,早就被硬拉到屋内的饭桌旁了。
吴胜华告诉我,地扪人的祖先原本生活在珠江下游,后来为避战乱便溯江而上,几经迁徙,于唐代来到地扪定居。他们勤劳耕作,丰产足食,人丁兴旺,不久就发展到了1300户,此时村寨再也容纳不下兴旺的人丁,村民们才开始往周边迁徙。这1300户就是最早的“千三”侗族,而地扪就是“千三”的总根,至今仍有“千三侗寨”之称。流传各地的侗戏中,有一出唱的就是这个故事:“人口发展落满寨/又愁屋坐又愁粮吃/田地越来越少/祖先商议分出去/分去腊洞就把高山上/分去茅贡发七百家人丁旺/分去罗大那里荒田真不少/分去登岑就住田坝脚/村村寨寨肥田沃土年年有余粮/四村五寨共条根/千三总根在地扪……”吴胜华还很低调地说:“整个村子面积20多平方公里,共有580 户,2600 多人,全部都是侗族,是名副其实中国第二大侗寨。”
“侗戏鼻祖”吴文彩建在水上的百年禾仓
从吴胜华的讲述中,我得知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因此他们将一些重要的事件编成歌曲和舞蹈,代代传唱,方能至今不忘“千三”之根。在侗族文化的传承中,侗歌和侗戏功不可没。
每年正月十一至十五,当年那些分出去的侗族村民,都要聚集到地扪,举行盛大的祭祖庆典,这就是地扪最隆重的“千三欢聚节”。参加祭祖的人们合唱“千三”侗族祖先迁徙、繁衍、生存的古歌,歌声悲壮,震撼人心。
我到来的时候正值农忙,并没有古歌和侗戏表演,略有遗憾。吴支书见状自豪地说:“我们村中有一‘宝’,他集编剧、作曲、导演、表演、演奏为一身——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侗戏的传承人吴胜章。我带你去拜访他吧!”
顺着地扪河,很快到了吴胜章老人的家。老人正在院子里晾晒他收藏的几十本侗戏剧本。见我到来,他一边抚摸着已经发黄掉渣的书,一边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这是我爷爷用汉字代替侗语发音,抄写的侗戏鼻祖吴文彩编的侗戏剧本,有100多年历史了。我8岁拉二胡,12岁学弹琵琶,16岁学唱侗戏,一唱就是大半辈子。我现在打算把这些侗戏剧本翻译成汉字,再不快整理就来不及喽!如今我年纪大了,右眼也开始出现失明症状,就怕有一天,侗戏文化‘断’在我手上。”吴胜章老人年近70,但写在抄本上的字迹流畅、圆润,颇有美感,可见他是真正下了一番功夫的,那种执着和专注,令人肃然起敬。老人还告诉我,侗戏鼻祖吴文彩也是“千三”后裔,所以地扪其实是侗戏的真正发祥地。
告别了吴胜章老人,吴胜华带我顺着地扪河向东,走了大约5分钟,就到了塘公祠,这里记载了一个美丽的传说。很久以前,地扪有个叫“塘”的小男孩,他生于斯长于斯,对地扪有深厚的感情,长大后考中状元,官至宰相。白驹过隙,晚年的塘身在京城,日思夜想要落叶归根,但直到逝世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后来,塘托梦给地扪的乡亲,于是乡亲们合力建造了一座塘公祠。传说塘公祠四周古树成荫,屋底有口清凉的泉井四季长流,成群的鲤鱼游弋在祠前的水塘中。自塘公祠建好后,地扪常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好像安泰祥和的世外桃源。因此,“千三”侗寨的人们都把塘奉为神明,逢年过节都要到塘公祠敬供上香,祈求塘公保佑村寨祥和,老少平安。传说固然带着夸张的神话色彩,却寄托了地扪一代代侗家人对故土深切的眷念。
仍然沉浸在塘公淡淡的乡愁中,吴胜华又说:“我带你去地扪登岑寨看看,那里有百年禾仓群、树根门以及红豆杉泉。”我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远远看到禾仓群,就可以感受到古朴自然中有着厚重的气场,它们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岁月的幽香。地扪的百年禾仓群有400多座,其中不乏大量建于清朝嘉庆、光绪年间的古仓,是国内目前保存最完好、最大的百年禾仓群。
对于主要从事农业生产的侗族,粮食的贮藏尤为重要。禾仓一般建在水上,还未走近禾仓群,就会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放置谷物的地方,大约高于水面一米左右,鸭子就成了禾仓下面的那片水域的主人。这样的禾仓设计简单,却具有防火、防鼠、防蚁虫等功能,令人惊叹。
“树根门”的爱情传说红豆杉泉维护村民的健康
在登岑寨的东北处,穿过大片禾仓群,会发现有两棵树根交织在一起的古楠树,这里
就是“树根门”,也称“夫妻树”,树龄有500 多年,是地扪的另一个美丽传说所在。登岑寨上的一位美丽姑娘,遇到了一位外乡小伙子,两人行歌坐月,感情日渐深厚,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是,当姑娘的家人得知小伙子是外乡人,且距离很远时,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并禁止她再见情郎。
小伙子得知爱情无门,又没什么办法,终日抑郁,导致一病不起,不久便离开了人世。姑娘见不到小伙子,得了相思病。一日梦中,她得知小伙子已经化作了距离她家不远处的一棵楠树,默默地守护着她,自此肝肠寸断,不久也离开了人世。次年,那棵楠树的对面,又新长出了一棵楠树,两棵树的树根交织,就像一对情侣手挽着手。微风袭来,树叶“哗哗”作响,宛若这对情侣发出的笑声。
两棵楠树彼此拥抱,根部却分开成了一个大门,成了进出村落的道路。无数年来,村民们早已视若无睹,但远道而来的客人,每一次通过都会生出无限的感叹……吴胜华带着我从树根门继续向东前行,说出来的内容又一次引起我的极大兴趣:“多年来,整个村子从未有人患过癌症,至于原因嘛,很快就会看到。”
不远处出现了一眼清泉缓缓流淌,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上书“红豆杉泉”。他用挂在泉边的竹舀盛了水递过来,我毫不犹豫地一口喝掉,顿觉甘甜、清冽。这眼泉水是从一株巨大的红豆杉树根下流出来的,泉水流过的岩石上,有一些沉淀的红色物质,这应该就是地扪村没有人患癌症的缘故吧。
地扪周围的植被保存完好,珍贵的红豆杉群、杉木林以及各种古树环绕着村寨,空气湿润清新,让我禁不住尽情地深呼吸。红豆杉在地球上已有250万年的生存史,是世界上公认的含有天然抗癌物质的植物。由于红豆杉在自然条件下生长速度缓慢,再生能力差,所以被中国定为一级珍稀濒危保护植物,堪称“植物界的大熊猫”。
红豆杉泉的清冽与甘甜,令我徒增了许多牵挂——在地扪停留的那些日子,每天我都会往返几公里,从地扪小学跑到红豆杉泉,只为去看看那眼清泉,喝上一口,再静静地坐下来,仰望周围参天的古木,享受这世外桃源带来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