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梓,渐入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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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语:


  “其实最早我不喜欢玩CS,因为晕3D。”
  “但你后来做了职业选手。”
  “因为做选手不用转来转去,只需要看住一个方向。”
  “外界都说你……”
  “我知道,他们说我头铁。”说这些时,张梓笑得毫不在乎。

选择


  2012年,在华奥星空负责中国奥委会官方商城运营工作的张梓,突然收到了腾讯一位好友的邀请,那是一份来自《英雄联盟》项目组的邀约。与此同时,摆在张梓面前的还有一份印着(体经字【2012】204号)的文件。文件里的一条写着“鼓励民间资本进入体育旅游、户外运动、极限运动、电子竞技等新兴体育产业领域。”
  张梓还记得三年前,从电竞行业离开时,大家真切感受到了金融危机给电竞行业带来的冲击。在大势面前,彼时的电竞还经不起任何风浪。很多人都在那个时候告别了电竞。如今,两条回归的路同时摆在了张梓面前。
  回到电竞中心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好像有挥之不去的魔力。曾经的记忆也随之涌现。
  2003年11月18日,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中国数字体育互动平台”启动仪式上,时任中国奥委会副主席何慧娴宣布,国家体育总局正式批准电子竞技成为第99个体育项目。之后,在国家体育总局领导的推动下,中华全国体育总会和华奥星空主办了全国电子竞技运动会(CEG)。2004年,CEG以主客场为基础,在省际之间发起了职业电竞赛事。
  北京、上海、广州、四川、山东、陕西、浙江、江苏八个省的体育局都组建了包含多个电子竞技项目的省队。张梓最早是CEG广州队CS分队的一员。没过多久,父母觉得他离家太远,就托关系将他调回了CEG北京队的CS分队。张梓说自己是国内第三代的CS职业选手。但从2004年开始的不到两年的职业生涯很容易被前后两代选手的光芒遮住,以至于在残留的关于2004年和2005年两年的信息里你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
  一年后,被华奥星空的赛事主管高大鹏说服,张梓退役,入职华奥星空,成了CEG北京赛区的一名裁判。
  充分调动体育系统和市场资源的CEG有着当下电竞赛事都眼红的优质资源。各省的体育系统和广电系统都加入了这场轰轰烈烈的电竞全运会试验。
  每周,四支省队都要坐飞机或火车赶往另外四支省队的主场,周而复始。广电系统的加入让一家台湾的显示器厂商闻风而来,用千万级的赞助拿下了CEG的冠名权。这笔钱被分成两个部分:一笔较大的支出用于每年对8支省队补贴,每支队伍100万。剩下的用于填平赛事的日常支出。
  其实,这个于电竞而言的全新模式几乎是传统体育模式的移植。裁判员招募、培训、考试、名单公布……传统体育成熟的竞赛系统被直接接入CEG的体制里。所有的省队队员每个月都有1500元的工资,等同于国家二级运动员。张梓还记得,正是这个身份,帮他缓解了和家里的冲突。
  此时,CEG俨然成了带着中国电竞向前跑的一列高速火车,在国内第一次掀起了名为电竞的风潮。当欧洲电竞组织ESL寻求进一步扩大市场时,他们找到了英特尔、CEG,和华奥星空共同举办了CEG大师杯、ESWC等国际级电子竞技赛事。
  这场中国电竞首次大跨步式的发展最终在2008年戛然而止。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电竞忽然从一个高大上的科技运动,变成了带着电子游戏污名化原罪的衍生内容。管理者希望在一定程度上和电竞撇清关系,这让电竞回到了完全市场化的状态。可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大时代背景下,脱离了行政框架支持的电竞,一下子陷入了谷底。人们只能试着挨过寒冬,直到2011年,大家似乎才闻到春天的味道。
  当时,中国电竞只剩了四家制作公司:内容制作能力更接近广电系统的游戏风云;拿到TGA执行项目的PLU;开始设计穿越火线职业联赛的GTV和还在坚持WCG的NeoTV。尽管彼时电竞赛事制作公司仍是主宰电竞行业发展的主角。



  但回过头看,程武出现在TGA上和马晓轶出现在首届CFPL的开幕式上共同构成了某种征兆。
  这些潜在的变化张梓了解得不多。2012年之前的三年时间里,他几乎不会主动关注电竞,偶尔会从朋友那里听到一些消息。他为一些好友们境况好转的消息感到开心,但却从未动过心思离开华奥星空。
  腾讯的邀请将其拉回了这个变幻莫测的市场里。他了解到《英雄联盟》正在趁势进行一场颇为激进的冒险,当时《英雄联盟》联赛已经进入筹备期,并且将赛事的承办交给了PLU。
  “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还是想做电竞。”更何况好友给自己提供了一个不低的职位,但他并没有给出具体的答复。表面上,他在担忧自己难以适应在大企业里做一个螺丝钉。实际上,一些根深蒂固的思路让他更倾向于等待另一个体系做出反应。
  2013年4月,那份体经字【2012】204号文件,从一个虚幻的标题《关于鼓励和引导民间资本投资体育产业的实施意见》变成了浙报传媒收购杭州边锋和上海浩方100%股权,紧接着于8月份完成对华奥星空的增资入股。
  作为当时华奥星空里唯一一个与电竞有过交集的人,张梓自然而然地和全国电子竞技大赛(NEST)关联在一起。并没有太多的犹豫,张梓放弃了腾讯的邀请,而选择在华奥星空重新找回自己在CEG時代的遗憾。
  很多年后,他解释自己当初做选择的原因:“在中国,谁能说自己是真正的官方赛事?”

红利


  2013年3月16日,首届英雄联盟职业联赛(LPL)在江苏太仓LOFT工业园区的一间废弃厂房里拉开了序幕,这将永久地改变中国电竞产业的面貌。随着《英雄联盟》的热度持续走高,越来越多电竞爱好者开始搭上从上海凯旋路与汇川路交界口出发,开往太仓的大巴。
  四个月后的7月15日,国家体育总局官网转发了浙江日报的一篇名为《全国电子竞技大赛报名火爆》的新闻。新闻提到,由国家体育总局体育信息中心与中国体育报业总社共同主办,北京华奥星空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和浙报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承办,杭州娃哈哈集团有限公司赞助的2013NEST全国电子竞技大赛已经开启了“星际争霸2”、“DOTA2”、“英雄联盟”、“FIFA2013”及“魔兽争霸3”五个比赛项目的报名。
  又过了半个月,星际争霸2和魔兽争霸3两个项目的报名已经人满为患。另一边,英雄联盟项目的报名信息也同时出现在《英雄联盟》官网上。
  在当时的电竞环境里,大规模的异业赞助并不常见,娃哈哈给了整个赛事很大的支持,让组织者可以自如地施展,张梓要做的只是将这些资源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他找来了游戏风云负责赛事执行,很快一切就进入了正轨。张梓找来了自己曾经的队友王熹。两个人形成了王熹口中“一人对上,一人对外”的分工,张梓仍然负责和政府、赞助商对接,王熹则负责和游戏风云对接。张梓更愿意将其形容“一人对内,一人对外。”直到2014年6月华奥电竞正式成立,二者才有了正式的工牌,001号和002号。
  时隔三年多,重回电竞行业之后,容不得他多想,站在总局和浙报搭建的社会信誉上,有些时候,甚至是NEST推着张梓向前跑。直到一些他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在眼前。
  2013年的NEST总决赛在上海风云电竞馆举行。比赛开始前,张梓恰好在后台遇见了刚刚抵达的WE战队。随着几名队员走下面包车,在后门等待已久的粉丝们迅速围了上来。草莓、微笑等明星选手带着口罩,身穿帽衫。刚走下车,他们就迅速带好帽子,低着头快速地走进场馆。
  “我当时还不理解,我说怎么有点装呢。”
  后来,当他在场馆后台看着这些明星选手被粉丝们围堵在厕所里时,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的理解和市场有点脱节。
  “在CEG的时候,也有明星选手,也会有人来签名、合照,但没这么夸张。赛事的地位是最高的,是选手、媒体的衣食父母,指挥所有人。但到了NEST,我发现不一样了,赛事的地位降低了,厂商和选手的地位升高了,并且都超过了赛事本身。那可能是电子竞技流量化的起点。”事后他回忆道。
  但恰恰是这些明星选手出现在NEST的舞台上,让张梓和NEST赶上了中国电竞再次启动的节点。从报名人满为患到总决赛一票难求,从报名信息同时出现在国家体育总局和《英雄联盟》官网,到WE、OMG、EDG、皇族等一系列中国顶尖的英雄联盟战队聚集在NEST的舞台上,NEST的身份,让它成了中国电竞不断向外释放积蓄已久的能量的出口。
  2013年NEST总决赛,摇臂扫过风云电竞馆内观众席,无论是观众席上的灯牌,还是前排坐定的领导形成了一个有趣的隐喻。十年之后,政府和粉丝共同构成了中国电竞前行最大的源动力。11月10日,比赛落幕时,场馆里的灯光逐渐熄灭,舞台拆卸的工人已经进场,对于远离电竞行业三年的张梓和刚刚退役的王熹而言,看着这一幕无疑是一件充满成就感的事情。
  但张梓脑子里总是冒出来另一句话,“起码和CEG相比,NEST还差得远。”
  2014年开始,张梓先是找到了自己事业上的带路人,原CEG赛事转播负责人黄振。接着又陆陆续续地找回了一些CEG时期的“老哥们”。两个人、五个人、七个人,华奥星空在国家体育报社集团的办公楼逐渐热闹起来了。华奥电竞内部渐渐分出了商业化、营销宣传、内容制播等不同业务板块,并不断寻找合适的人加入。即便如此,身兼数职依然是常态。
  作为合伙人之一的华奥电竞CEO杨柳曾回忆,在NEST的起步阶段,关于如何办好这项综合型大赛,她和张梓、黄振经常都要讨论到深夜。但受到张梓和黄振热情的影响,她很少能感觉到疲惫。而张梓就像是回到了CEG时期一样,从杨柳和黄振身上,不断汲取着其所需的养分。
  张梓从游戏风云里收回了一部分赛事内容制作的业务,只留下了搭建和摄像等颇费人力的工作。这么做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节约成本,另一方面是他希望用创业精神驱动身边的人和他一起去完成一些超出预期的目标。在和游戏风云“拿多少钱就办多少事儿”的市场化交易里,这是不可能达成的。除了NEST外,华奥电竞开始涉足一些乙方业务,比如承接了IET、NEST、ESUC、ZEG等大型综合类的电子竞技赛事的承办。
  CEG不仅有过空前的影响力加持,同样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虽然总局和浙报的支持,让他们在短期之内有着电竞行业当时无法比拟的优质赞助商资源,但是,NEST今后将以何种身份生存下去,如何塑造符合当下乃至未来的共同发展关系,并没有人能马上给出答案。
  当用观众的支持和认同去反推市场之外力量的时候,张梓在寻找一套只有华奥才合适做下去的方法论,这不仅是建立在他对电竞在市场之外价值的笃信,也是看到身边重新因为NEST而聚在一起的朋友时,他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那些美好的,遗憾的,挣扎的,灿烂的记忆混在一起,就会让人对世界有了更多的期待。

兄弟


  2001年,在外经贸附近的大伟网吧里,人少的时候,王建平就打开一张地图,在墙上喷涂一个圆形的图案,然后对着图案打空一个弹匣的子弹。他经常重复这个单调的训练长达几个小时,目的是让所有的子弹都落在圆形范围里。他甚至发现了更多技巧,“不是直着拉,不一样的枪,不一样的情况,你得有不一样的方法。”接着,他在游戏里添加了可以自由行动的机器人,并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听上去难以实现的目标:“一枪,必须打头。”为此,他常常在網吧里一练就是一个晚上。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付出,王建平加入了网吧老板组建的队伍,免费上网,有吃有住,经常代表大伟网吧外出比赛。   在王建平沉迷于枯燥地磨炼射击技巧时,张梓是他口中的“网游玩家”,不是“一个圈子”。张梓那时最喜欢的游戏是《金庸群侠传》,同样是和朋友一起玩,同样是比朋友玩得好,同样是在网吧里一泡就是一个晚上,但张梓一直在打怪,好让自己的角色能够尽快到达更高的等级。
  “那个劲头可能就是不服输吧,我去一个新服务器玩,很快,我就是这个服务器等级排在前面的人。”那是网络游戏刚诞生的时候,也是游戏设计者绞尽脑汁意欲为玩家提供一个更丰富世界的阶段。但在张梓的描述里,当朋友和其他玩家打得不可开交时,他在打怪;当朋友在游戏里买卖道具时,他在打怪。不管身边的人在干什么,张梓始终在打怪。他享受这个枯燥的过程带来的最直接的反馈——在服务器最显眼的位置上,出现自己的ID。



  曾有那么几次,受到网吧里其他人的邀请,张梓尝试过几次《反恐精英》。但发生在仓库地图上的几十人混战总是让他转来转去,找不到方向。不到半个小时,他强忍着剧烈的呕吐感,退出了游戏。
  不过很快,他对《反恐精英》的反感被网吧包夜的一次经历彻底扭转。一次包夜时,网吧里的一些人想要打一场业余赛,但凑来凑去,发现人不够,于是他们就找了张梓。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反恐精英》的魅力。在5V5的对决里,他不再需要频繁地转来转去。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任务,他要做的只是看住某个具体方向,可能是沙漠二上A区的主路,或者B区地下通道的出口;也可能是Nuke上的某个出口。尽管队友间的配合是粗糙的、低水平的,但他仍然感受了和现实世界里类似的兄弟、义气。“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感受到这是个团队游戏,相互配合的感觉让我沉迷。”
  张梓依然晕3D,但他开始看更多的比赛录像来系统地学习如何赢得比赛的胜利。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对着墙上的圆形图案压枪,对着机器人的头练点射,翻看比赛的录像,学习每张地图上选手们对局势的处理。转过年来,冲击WCG世界总决赛失败的王建平选择退役,在父亲的帮助下,进了一家大型广告公司。此时,张梓才开始真正试着成为一名职业选手。
  很快,张梓在CS上的天赋就开始显露。他迅速脱离了“杀大网”的阶段,开始有意为自己寻找高水平的队友。张梓先是找到了一家有意向组队的网吧,自己则在互联网上发了招募贴。很快,他收到了来自天津、山东等地的“求职信”。邀请发出后,没多久,他们就到了北京。几个人在一起训练,也住在一起。
  和这些队友的合作并没有持续太久,从一个人到一队人,无论是生活上,还是价值观上,一时之间张梓是迷茫的。和队友生活在一起,最基本的个人卫生问题就让他非常苦恼,后来,他和知名选手桑楠一起去了广州。
  “哎,张梓,你说我今天中午是吃两碗牛肉饭,还是吃一个双拼?”每个月1500元的工资和赛事的奖金,平均下来他们每个月有大概3000块钱的可支配收入,而2005年全国城镇月均的可支配收入是874块钱。2004年CEG开赛,张梓作为广东省队的一员,参加了CS项目的比赛,进入职业比赛已经从青春的幻想变成了非常真实的体验。
  在广州队呆了不久,因为离家太远,张梓的父母既担心孩子的安全,也害怕张梓不习惯一人在外的生活,他们通过体育系统的关系将张梓从CEG广州队调回了CEG北京队。和队员身份对应的是一张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
  进入北京队后,张梓曾经和队友度过了一段简单的时光。在2005年CEG大师杯的比赛上,张梓随队取得了季军的成绩。一名来自官方媒体的记者采访了他,并随后在报道里提到:“北京涌現出了一批像张梓一样颇有天赋的新兴选手。”
  如今回忆起来,张梓对自己的职业选手生涯并不满意,他更享受游戏里技术和团队配合给他带来的满足感。但却因为有退路,没能投入所有的精力。虽然年轻,但早熟的他甚至开始思考电子竞技运动员这个身份代表着什么,以及身边的队友们对电子竞技本身公平的执念,那恰恰源于出身、背景等外界因素的不公平。事后,他这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很多人都说自己是因为开心才做的电竞。我不一样,我是因为不开心才做的电竞。我觉得怎么能这样?电竞那个时候对我而言,更像是一个发泄口。就像当年的摇滚乐一样。”

上升期


  迷茫的时候,张梓和当时CEG的赛事负责人高大鹏聊过这些。在后者眼里,张梓有着远超职业选手的成熟,同时,职业经历又让他更了解电竞。2005年年底,高大鹏发出邀请,张梓自此退出了职业比赛转向幕后。
  对于曾经的那些美好情谊,既内疚,又无奈。
  张梓矛盾的地方在于,他对CEG背后的那个体系又爱又恨。它有着巨大的能量,但却在以一种他无法完全认可的方式运作着。转过头来,在2006年CEG嘈杂的比赛现场,张梓成了一名CS项目的裁判。他进入了华奥星空这家带有国资背景的企业。这是一个父母都认可的结果。
  让张梓没想到的是在官方的电竞赛事体系里折腾了三四年之后,电竞开始和管理者逐渐剥离,华奥内部关于电竞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少,某一任领导的职位调动投射到行业里都会形成不一样的反馈。
  2014年初,丁东调任国家体育总局信息中心主任,成为体育领域新的电竞改革者。丁东身上湖南人与生俱来的果敢,加上他对于电竞行业的重视,让整个行业又走回了以政府授权赛事推动的关键时期。
  春江水暖鸭先知。
  2015年国资企业厦门建发集团入股华奥电竞。



  将NEST包装成国家级电子竞技赛事的尝试以及赛事拥有的流量让张梓很快从遍布全国的广告代理商处收到了反馈。通过上海市罐装厂,可口可乐首次作为赞助商和电竞赛事达成了合作。   曾经和电竞绝缘的厦门迎来了NEST。在厦门国际会展中心B座,张梓遇到了曾经的偶像王建平。此时的王建平经营着一家广告公司,承接一些会展的业务。十年前,张梓只能在台下、在身后、在录像里看着王建平,但如今,张梓成了国内最大的综合型电竞赛事的掌舵者,也成了王建平潜在的甲方。“有活儿记得找我啊。”隔了一个代际的两位选手并没有太多的交集,简单寒暄后,王建平笑着对张梓说。
  NEST和同时进行的其他展会一同在厦门国际会展中心举行。在此之前,厦门并未落地过任何一个电竞赛事。赛事落地前,一些市里的重量级领导和张梓见了面,并在赛事举行当天来到了现场。
  比赛开始当天早上,张梓和王熹、黄振等人很早就来到了比赛场馆,忙碌着做最后的准备。
  “这儿看看,那儿看看。什么都要问一问。”王熹笑着说。“其实根本不用他插手,所有事儿都安排妥当了。”但张梓早上八点就睡不着了。更多负责和赞助商、国家体育总局、股东对接的他已经远离一线很久了,基本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他还是很早就来到赛事现场。
  他用“200%的努力”形容自己的状态。“当初做选手的时候,其实我没有尽全力,可能也就尽了70%的努力,最好的成绩也就是某个大赛的第三名,确实有遗憾。而且退役后,我觉得亏欠我的队友。回来做NEST之后,我要求自己必须尽200%的努力。NEST这个事儿可以做不成,可以失败,我接受所有的原因,但唯独不接受自己不努力。”
  华奥电竞对自己的要求是开赛前确保万无一失,为了做到这一点,整个团队都在尽着200%的努力。但站在那个时间点,国内没有任何一个赛事团队敢打200%的包票。
  厦门市市长等领导提前抵达NEST位于厦门国际会展中心的现场,开幕式成了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现场逐渐暗了下来,屏幕亮了起来,亮得有些刺眼。屏幕上的图案以一种极凌乱的方式被呈现出来,意外的一个坏点让整块屏幕的设计都被打乱了。“如果在直播里,背景就完全是黑的,NEST的品牌就完了。”
  坏掉的屏幕将现场分成了两个世界。屏幕里面,王熹等人焦急地排查问题所在,找出解决的办法。而屏幕外面,张梓则充分发挥了从小培养的,与政府领导沟通的技巧。场馆外,预售里抢到票的1000多名粉丝正在门外等候进场。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等到王熹再一次启动内容设备时,NEST正式开始。
  2015年,《王者荣耀》上线之初,所有游戏的版权方在时隔一年之后,再一次感知到了主管部门层面上的变化。张梓再一次收到了来自腾讯的邀请,这次的职位更加贴近电竞,职级也更高,但正值上升期的NEST让张梓有了试着去完成一些更宏大目标的计划。
  2015年,在一场LPL比赛的现场,在和腾讯的好友闲聊时,对方向他请教LPL目前做得如何。“我说做得挺好。但一个赛事到底做得好不好,最终还是要交给市场来验证。”
  隔年,LPL正式开启了赛事的商业化进程,出售版权,和赞助商合作。
  在通过NEST首次感受了电竞的魅力之后,可口可乐重新梳理品牌,以国际顶级品牌惯有的姿态锁定了电竞产业里最好的营销标的——那一年,可口可乐公司决定以更年轻的雪碧为切入点,结束了与NEST的合作,以千万级的赞助成了LPL的首个冠名商。
  可口可乐离开后,NEST迎来了两个重要的赞助商:奇瑞汽车和麦当劳。2016年开始,IG连续两年在NEST上夺冠,NEST也因此被戏称为IG杯。国内顶级的英雄联盟战队经由NEST扩散出去的影响力开始变得具象化。张梓记得,在线下总决赛阶段,每逢两支强队交手,地上总是坐满了观众。“我们一般只开放1000-1500百个座位。但比如IG打RNG,座位不够了,粉丝们就会坐在地上。”也是从那时起,NEST有了一個传统,因为每次开放的座位都不多,所以更多粉丝坐在地上看完比赛。
  2017年11月12日,同样是在厦门国际会展中心,粉丝们早早就排起了长队。王熹等人一如既往地在后台做着最后的准备,张梓则忙于接待来到现场的客人们,其中还有一位极其重要的客人——他的母亲。为了迎接金砖会议的到来,整个厦门的安保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这给聚集了大量年轻人的NEST带来了意外的麻烦。张梓曾经笑着说:“所有做赛事的,最后靠的都是经验,说到底,就是经历得多了,所以遇事才不乱。”那一次也同样,场内安抚到场的嘉宾、领导;场外配合同事安抚烈日之下等待的观众。这一切都被张梓的母亲看在眼里。比赛期间,她没有强行拉着张梓陪在身边,反而是以教师固有的亲切和身边的年轻人聊了起来。
  “比赛结束后,我妈妈说,比赛做得很棒,我们是一个很棒的团队。”

下半场


  2016年初的时候,为了庆祝熊猫直播的成立,王思聪在上海外滩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当时电竞产业叫得上名的从业者几乎悉数到场。宴会上,数位老资历的从业者接到了腾讯的邀请。只不过,这次不是邀请他们入职腾讯,而是在不远的将来入职一家代表着变革的机构,于2018年成立的腾竞体育。



  版权方旗下的电竞赛事开始被称为“厂商赛事”、“一方赛事”甚至是“官方赛事”,NEST、NESO等国家体育总局举办的赛事不可避免地被定义为“三方赛事”。这种定义让市场的规则变得不再一样,在管理者的视角里,电竞的价值已经可以逐步被观测到,可是如何管理电竞,如何切割和电子游戏之间的风险,如何制定行之有效的标准,如何探索符合电竞的产业治理手段,仍是待解决的难题。最关键的一点是,这并不是国家体育总局一个部委可以决定的。
  也是在2016年初,中国电竞协会筹备工作其实早已经被提上了日程,包括工信部、文化部、教育部、体育总局在内的多家部委都涉及其中,也正是各自的管理逻辑完全不同,最终在经过了一年多的努力之后,仍旧无法达成多方的一致,中国电竞协会的计划只能无疾而终。   在这段重要的窗口期里,电竞项目的版权方一路用真金白银打开了市场。和版权方一起锁定市场的还有大家熟知的几款MOBA游戏。
  但新项目的到来总是让人兴奋的,不管是2016年5月24日全球同步发行的《守望先锋》,还是2017年下半年异军突起的《绝地求生》。
  这两款曾被寄予厚望的电竞游戏有一个共同点,都可以被称为FPS游戏,也就是第一人称射击游戏。相比这两个新项目,“道统”更加纯粹的CS:GO项目却一直在国内没有找到合适的定位。于是,对于新项目的期许并没有汇聚到2017年4月12日于北京朝阳区酒仙桥北路9号中国电影导演中心,完美世界举行的《CS:GO》国服发布会《Hello China》上。
  随着张梓手持AK在B区地下通道的入口处击杀了最后一名对手主播玩机器,比赛结束。这场名为“传奇巨星”对阵“新星主播”的表演赛是完美世界举行的《CS:GO》国服发布会的最后一个环节,同时也是《CS:GO》国服运营的开始。
  张梓笑着摘下耳机,理了理头发,带点兴奋地和身旁的沈伟荣、卞正伟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说到兴起时,还习惯性地用手指了下屏幕。
  “感谢完美给了这次机会吧,打职业的时候,我们这些老炮都没能这么齐过。”在赛后采访环节里,从吴润波手里接过麦克风的卞正伟如此说道。
  张梓站在卞正伟的身边,轮到他时,他看向站在左边的卞正伟、吴润波和邵峰。
  “这是我们的上半场,还有一个下半场。”他笑着说,带着一点狡黠、一点兴奋、一点焦急和极大的笃定。如果想要改變版权方对市场的影响力,改变MOBA游戏对其他项目的挤压,那么就得做点什么。
  2016年,在张梓的推动下,国家体育总局体育信息中心牵头成立了首个中国电竞联盟——中国CS:GO联盟。彼时,Valve开发的《反恐精英》系列的最新作品CS:GO已经确定了国服的上线时间。
  3月22日,代表上海华奥电竞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张梓等人、国家体育总局体育信息中心的领导、以及AG、BOF、B.O.O.T、EDG、eFuture、LGD、Tyloo、VG.CyberZen、Wings九家俱乐部的老板在国家体育总局体育信息中心会议室正式通过了中国CS:GO联盟章程,宣告了中国CS:GO联盟的成立。
  这不仅仅是历史上国内的第一个电竞联盟,国家体育总局体育信息中心作为主席单位意味着这可以被视为中国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官方电竞联盟,上海华奥电竞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则作为联盟的副主席单位。
  在此之前,国内只有从DotA时代成立的ACE联盟。只不过,这种联盟更多以口头约定松散地联系在一起。中国CS:GO联盟在资本运作、管理模式与决策机制上效仿了NBA,作为股东的成员不仅拿出了真金白银,也通过投票机制参与到决策中。





  两天后,联盟首个赛事中国CS:GO超级联赛CSL正式开赛。这场联盟化的尝试几乎集合了所有中国FPS领域的知名从业者,包括卞正伟、吴晓波、邵峰。华奥电竞和当时国内最大的CS:GO对战平台5EPLAY都深度参与其中。
  中国CS:GO联盟以及CSL的出现让张梓2012年开始所做的一系列选择变得具象化:在商业的赛道上,2012年,他选择驶入一个看似主路的路口,却在之后的过程里认清了行驶在辅路上的现实。当一次又一次经过下一个路口时,面对主路向左,未知向右的路牌,他总是做出让所有人惊讶的选择:先是顺时针转动方向盘,然后用力地踩下油门。
  趋势背离的做法也开始让张梓始终听到两种声音。当着他的面,别人会说:“这事儿你们能干这么多年,真牛。”背地里,大家纷纷用一个时髦的词汇形容他:头铁。最初,大家用这个词形容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选手。大家认为他走在一条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死胡同的路上。
  问题接踵而至,从商业的角度上来讲,联盟要盈利,在挤压之下盈利的压力是巨大的,而当选手们拿到手的钱与自己的心理预期收入无法匹配的时候,博彩平台的渗透就变得轻而易举,并不具备执法权的联盟又无法强势的阻止事情的恶化。从一个选手,到一个赛事的组织者,再到一个联盟的管理者,对局面的掌控越来越依赖行政手段的支持,而非个人意志或者能力的体现。
  当第二届CSL总决赛落幕后,张梓决定停掉CSL。而在此之前的一个月,极具开拓精神的国家体育总局信息中心主任丁东离任。国家体育总局随后启动了电竞、广场舞等四个群众体育项目向文旅的交割洽谈,一切都变成了未知数。

重启


  2018年,IG战队在韩国仁川拿下第八届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的冠军。这原本让张梓等人颇为期待,因为紧接着这支汇聚了最多流量的队伍将登上NEST的舞台。然而,开赛前,IG战队却发布了放弃参加11月中旬举办的NEST总决赛的消息。这件事在NEST退票的公告下面引起了大量的讨论。有的粉丝指责IG“膨胀了”,有的粉丝则认为IG拥有参赛自由,有的人则直指NEST的影响力正在下降。
  “有些事你不得不接受,但一旦有了开头,后面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
  IG的退赛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从2018年开始,在NEST的舞台上,LPL战队一队的身影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由新人组成的二队。NEST仍然是顶级俱乐部练兵的舞台。
  行业之外,NEST并未有太多的变化。11月15日,国家体育总局体育信息中心副主任李桂华、中国体育报业总社副社长兼北京华奥星空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叶春、厦门市体育局副局长杜新飞、厦门建发集团副总经理叶衍榴、浦发银行厦门分行纪委书记兼副行长张益森等人都出席了于厦门国际会展中心举行的总决赛开幕式。一汽丰田等诸多品牌的加入也让NEST第一次成了张梓眼中的完整体。   NEST成了一个政府引导,但本身完成市场占位,拥有稳定发展路径的项目,厦门之外,张梓开始在很多二三线城市寻找NEST的发展契机。
  在众多人的评价里,张梓依然是电竞行业里为数不多的了解管理者思维、懂得如何利用行政体系力量的资深从业者。在和麦当劳的合作里,他始终牢牢握住高校市场,同时也想出一个又一个贴近市场化需求的营销方案;在和京东的合作里,他试图将NEST自身的流量放在天平上,看看到底价值几何;在去往二三线城市的过程里,这些筹码之外,他更懂得如何利用更高一级部门的支持赋予其的权威性……
  考虑到时代背景,NEST虽然不具备CEG的影响力,但却同时在政府和市场两侧,NEST终于比CEG更完整也更成熟,尽管NEST仍不具备CEG的影响力,但更多是时代的原因。
  另一边,张梓并未放弃对CS:GO的押注。2020年,在NEST之外,张梓建立了一个新的赛事IP——Funspark。在Funspark上,张梓并未强调“国家级”这个标签,这反而让他获得了更大的空间。他将CS:GO放在了这个新的赛事IP下,并取名了FunsparkULTI(后文简称FSU)。抛开这个赛事的赛制,本质上,FSU和CSL最大的不同在于,张梓将大部分资源放在了国外,不仅是举办地,还包括邀请的队伍。FSU一开始就不设立中国区,而是设立亚洲区和欧洲区,采用队伍直邀的方式。参赛的32支队伍里,只有Tyloo、IG在内的6支国内战队受到了邀请。而支撑FSU流量的则是来自欧洲的T1级战队。
  但FSU的推進并未一帆风顺。“我要不停地从头开始给客户普及什么是CS:GO”,他苦笑着说,CSL停办两年后,这款游戏依然没有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知名度。在国外,张梓还要修复国内假赛盛行推倒的信任危机。“很多战队一听到中国人举办的比赛都不想打。”一位多年的CS爱好者如此说道。
  谈及FSU时,张梓毫不避讳想将其打造成亚洲CS:GO Major的野心。“V社有固定的规则,你达到了他就认可你,就会把你认证成Major。”亚洲唯一的CS:GO Major级别的赛事足以帮张梓在亚洲范围内撬动更多的资源,而世界一流强队逐渐受邀参赛也保证了这项赛事在国内的收视率。看上去,张梓似乎终于顺应潮流,融进了版权方推动电竞发展的大潮。但另一番话却让人意识到,他只不过是换了种方式践行一直以来的信念。
  “如果不是受到疫情的影响,可能FSU今年会落地到海南。”而海南则是最近政府加码电竞力度最大的一个城市。兜兜转转之下,张梓变得更圆滑了,他试图利用版权方和市场的力量再次撬动政府的力量。
  他依然保留着NEST,作为和政府强连接的标志,但不会过多投入同时,将姿态从进攻转化为相持。他努力了8年,这一次,他想等体系做出回应。
  在Funspark这个新的赛事IP上,华奥电竞投入了更多。他开始涉猎更多,包括线下、主机、无人机,甚至联合各种潮流品牌打造Funspark的产品。在版权方掌控的范围之外,他几乎完成剩余所有位置的布局。
  2022年杭州亚运会将来到来,电竞和管理者之间的关系再次变得亲近。国家体育总局信息中心也在经历了四年五换领导的尴尬局面之后,迎来了一个新的完整任期的管理者。文化和旅游部几乎在行政层面上退出了对电竞影响,而在年中的Chinajoy上,中宣部副部长张建春带队参加了电竞主题的峰会。以宣传系统牵头的管理框架正逐步被厘清。
  张梓仍旧是中国电竞行业最了解管理者思维方式的资深从业者,在未来五年的变局里,也许我们能更多地看到他的身影。当飞速向前的电竞选择从项目版权方向主管部门换轨的时候,曾经“头铁”的评价,也许会变成另外一种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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