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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PG唯一的华人
这里热极了,上午九十点钟就差不多39摄氏度,这是最难熬的。我现在在边境城市代里克的城外,是库尔德地区的战区大后方。营地在一个蓄水厂里,我们住的是货柜集装箱改造的简易房子,经常断电,通常是一天早中晚限时供电,水也很缺乏,平均一星期才能洗上一次澡,有时候城区里的巷战结束,老百姓提前就跑光了,我们能去他们的房子里洗个澡,休息一下。
这个蓄水厂是由中国援建的,墙上还有一些没撕干净的张贴纸,上面用中文写着中国援建单位名称,各处还有很多中文标识,写着“严禁私拉电线”“严禁明火”,等等。当地人都非常喜欢中国,看到我这张中国的面孔就会多几分好感。叙利亚国内的机场不是被摧毁就是停航了,我从英国飞到了伊拉克北部的第二大城市摩苏尔,从那里坐汽车才到达叙利亚。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地区和我现在所在的叙利亚哈塞克省毗邻。二者都是库尔德自治区,但社会制度有区别,伊拉克的库尔德人有美国的支持,实行的是资本主义。等我坐了约6小时车进入叙利亚之后,明显感觉这里要穷很多,大一些的城市感觉和中国西部的三四线小城差不多。有一次我在一个平民家里,居然看到墙上挂着毛主席像,他们都很喜欢中国,知道中国是一个强大而且漂亮的社会主义国家,很多人会跟我说,欢迎来到这里,还会有人找我合影留念。来参军的外国人都是白种人,我是唯一一个华人,在部队里大家也都很喜欢我。
我在叙伊边境接受检查时,库尔德士兵问我:“你来叙利亚是不是要参加ISIS?”然后我们都哈哈大笑,他当然是开玩笑的,当时送我入境的是当地的库尔德民兵组织YPG(People’s Protection Units),是受库尔德地方政府领导的对抗ISIS的武装力量。叙利亚境内现在四分五裂,除了政府军、反叛军、ISIS和基地组织的分支“胜利战线”外,各地还有军阀势力的武装,反叛军在ISIS进攻哈塞克省之前,曾经跟库尔德人交过战,后来因为政府军介入,反叛军和哈塞克省签订了条约,互不侵犯。ISIS是哈塞克省目前唯一的军事威脅,是YPG唯一的作战对象,我之所以来库尔德地区,不是为了参与叙利亚的内战,而是因为我恨ISIS,如果政府军也号召外国人来对抗ISIS,我也会去参加。
也许在中国对ISIS恐怖分子的报道并不常见,但在英国能看到很多新闻,主要报道的是在伊拉克的ISIS,英美在伊拉克有很多投资,其中有很多公司受到了ISIS的威胁,在叙利亚投资少,关注就少。之前,我看到一个英国人到中东参与攻击ISIS的报道,知道YPG下属的一个“国际志愿军”组织专门招收外国的志愿者来参军作战。我在Facebook上与YPG取得了联系,买了张机票飞到摩苏尔,YPG派人在当地接我。伊拉克的库尔德地区也有YPG的军事力量,我来之前并不了解,想着先去看看,再决定去哪里作战。我看伊拉克的库尔德地区很繁华,待了一两天,就决定去叙利亚。
在前线做急救兵
我在英国皇家陆军的步兵部队服过3年兵役,从18岁读大学开始,我每周有几天去部队参加训练,其他时间在学校学习。那是和平年代的部队,我摸过的枪是L85,这儿用的枪是AK47,我们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到了之后要先集中训练,再分到前线各地。
我是今年2月下旬来的,在后方学了10天如何开枪就去了前线。刚下车,就听见机枪“突突突”地打过来了。所有的人都吓到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行李还没拿,就跟着大部队躲进了附近的建筑物。双方一开始是重武器交火,用榴弹炮、迫击炮等,我在掩体里远远地看到ISIS把他们的旗帜升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那些戴着黑色头套的恐怖分子。半小时后,前线后方两公里范围内没有重武器交火的声音后,指挥官让我们往前冲,我们就从房子之间已经打洞的土墙上穿越,最近时距离敌方只有250米。从两公里外飞快地跑过来,已经很累了,但又惧怕离得那么近,对方冲过来把我们抓走。双方逐渐开始轻武器交火,我本来设想的是把子弹一发一发地打出去,有的放矢,但一紧张,忘了第二格弹夹是连发的模式,一扣扳机,一口气全打出去了,也顾不上找人头,只能稀里糊涂地朝那个方向射击。第二格弹夹打完,指挥官让大家待命,谁都没说话,气氛很凝重。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放了个屁,大家这才放松下来,开始打趣说要揪出那个放屁的人。
这次对攻持续了半个小时后,我们开始撤退。回到前线基地里,我们新来的9个国际志愿军分成两个小组,分别加入YPG的两个排,和库尔德人混编在一起。我们虽是同一个战线,但每个排都在不同的战壕里,和那些战友只能一个星期见一次面。来之前我有点担心会人生地不熟,没有朋友,语言也不通,训练和作战跟在英国肯定也完全不同。来的第二个星期有点害怕,但之后就很开心了,大家志同道合,会说英语的人也比我想象的多很多。
我来的这3个多月里,哭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泰勒塔米尔和乌姆古赛尔之间的山区参加一场阵地战,被ISIS围困了一个星期,后期补给跟不上,我们只能用大火烤大饼,烤到糊,再用温水和着吃。欧美国家的部队里都有良好的后勤服务,士兵从来不会被困这么久,那时我刚来没多长时间,也没受过这种苦,心想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第二次是真的很伤心了。是在泰勒塔米尔到哈塞克之间的一座山上,我们被ISIS攻击,我的两个朋友都受伤了。其中一个被手榴弹炸伤了腿,现在已经恢复,另一个朋友全身很多地方都被子弹射穿,流了很多血,在送到战地医院的路上就死了。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赶到医院听到这个消息时,一下子就崩溃了。
我已经目睹过好几次战友的死亡,但我发现很多人不是因为枪伤而死,而是死于紧急医疗救治不足。我见过一个战士只是大腿上有一处枪伤,全身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结果被送到20公里外的战地医院时,一打开门,血哗啦一下子流了出来,感觉那个人的血都流干了。没有人帮他止血,只拿块头巾敷在伤口上,都没有扎紧。战士在沙场上奋战是很光荣的,但他却在一个小货车里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太不值了。前线很多人都不具备基本的医疗常识,当地的战地医生又太少,战地医院的一个老医生告诉我,内战刚刚发生时,国内就有1/3的医生跑到了欧洲,ISIS来了之后,又有1/3的人逃到国外去了。医护人员不愿意上前线,前线的战士又不愿意当医疗兵,那样开枪的机会就很少。所以我决定去做这个。 我在战地医院学习了3个星期。第一周学战地急救,第二周学气胸、喉咙烧伤的小手术和点滴注射,第三周实习,学会如何应用理论。这期间我被叫走过两次,都是作战时叫我去帮忙。
第二次是在学习到尾声的时候,突然外面来了15辆车,战友来接我去战场。我纳闷怎么这么大阵式,等车开到了哈塞克前线,看到坦克、运兵车、迫击炮都来了,我才知道这是一次规模很大的战役。我们的战场从泰勒塔米尔开始,到乌姆古赛尔、泰勒汉济尔,再到哈塞克,这一线的南面背靠着一座山,我们的目标是占领这座山,这里基本上就是库尔德地区的最南端了。去年ISIS在北部库尔德地区的攻势最猛,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逐渐显出了颓势,被逼着逐渐往南撤,如果这次战役成功了,ISIS的主力就将被赶出库尔德地区。
战役持续了一个月。我在战场上做急救兵,负责搬伤员下前线,在攻击部队后面100米左右,他们前进,我也跟着前进,但同样都在狙击范围内。ISIS有很多恶习,在战场上专打急救兵。我来这里是个很大的新闻,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参战的华人,ISIS也知道我这个人了。在战场上我还背着一个醒目的医疗背包,很容易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我在战场上有6次差点被击中,最危险的是第五次,子弹落在我后面3米左右,我被队友按下去躲了几分钟,才敢抬起头再去救人。
考虑到我在前线比较显眼,指挥部把我调到机动部队。他们有6辆巨型悍马,其中5辆作进攻用,一辆当救护车,我负责在运送伤员去医院的路上实施急救。有个伤员的伤口很大,血都快流干了,我给他打了点滴,但还是看着他一点点地没有了呼吸。
我们为什么来这儿
ISIS在这里伤害的都是平民,恐怖袭击、屠村、把妇女抓去做性奴。我问我的国际志愿军战友为什么来?其实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因为ISIS实行恐怖主义,我们不想让自己国家的人也遭受这样的苦难,所以要来。在来这儿之前,我的生活一直都挺平凡的,就是暑假做做义工,帮慈善机构做宣传,干些杂活。我小的时候跟父母移民到了英国,那时候我还天真地想,以后我能不能做第一个进入上议院的华人议员呢?我觉得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可以走军事的路,而且我也想过,如果爆发了世界大战,或者有像屠杀犹太人那样的暴行,我一定要去帮助正义的一方,所以就去参了军。我也申请了加入联合国维和部队,申请表已經发出去了,还没有回音,这时正好看到可以来打击ISIS,就直接选择了这里。
相比之下,我的战友们更让人佩服。国际志愿军人数最多时有70多个,现在有50多个。有四五十岁的,也有学生,有些当过兵,或者是警察、消防员,还有很多是没有经验的,我是我认识的国际志愿军里年龄最小的一个,我们的平均年龄在25至30岁之间。这几天我和国际志愿军的发起人马特森在一起,他在美国的影响力很大,是个退伍兵,在公司里做过经理,从去年来到这里,到现在已经9个月了,是我们这里面在这里待得时间最久的一个。他不是第一个到叙利亚参军的外国人,但他发起成立了这个组织,号召外国人来参战,在我们这里威望很高。和我一起从前线撤下来的共有8个志愿军人,分别来自澳大利亚、爱尔兰、罗马尼亚、新西兰、德国和美国。有些人是变卖了所有财产之后来的,准备战争结束后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隐居起来。我们这样的人很少有回去能成为英雄的,比如澳大利亚,只要你出去参战,回去就要被判处10年以上的监禁,但来参战的两个澳大利亚朋友都说还是打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