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在这个工地上做事的大工小工，大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我也是其中一员，是个做泥瓦匠的小工。川伯是四川人，也是做小工的。他很勤快，从不吝啬自己的力气，什么事都抢着做。渐渐的，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我们就成了朋友。
平时收工后，我喜欢躲在一隅看书，大多数工友都聚在工棚打牌。川伯却从不打牌，收工后也很少见到踪迹。有工友说川伯一有空便四处转悠，捡些可以回收卖钱的易拉罐、纸皮之类，又说川伯用卖了垃圾的钱去嫖妓。在工地上做苦力的，没几个会把老婆带在身边，带在身边也养不起，性饥渴在情理之中，偶尔去发泄一下也情有可原。
明天是端午节，老板王老黑给每个工友发了100元过节费，还放一天假。这下工棚沸腾了，工友们个个喜笑颜开，晚上工友们全部装扮一新陆陆续续出去了。那时候工地的工资全部年底结算，平时虽然也能借支，却是少之又少，工友们难得有几个闲钱，现在有了100元，明天又不用上班，还不好好潇洒一下。
我和一帮工友去录像厅过了一把录像瘾，出来上完厕所，看到附近好像有一家书店，便向那家书店走去。昏暗的街灯下，书店隔壁的一家旅社门口，三五成群站着几个穿着性感，打扮妖艳的女人，不时响起一波一波浪笑，对过往的行人拉拉扯扯。
“好小子，你也来这里？”
川伯不知什么时候从我身后冒出来，拍一下我的肩膀，吓了我一跳。我脸上一阵发烫，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买书，路过这里……”
川伯“嘿嘿”笑道：“有么子不好意思的哟？既然来了，老子带你见识见识。”
这下我慌神了，脱口而出：“我……我不嫖娼。”
“谁叫你嫖娼了？我们去里面逛一逛不行吗？”
我心想：“你是哪根葱我又不是不知道，捡破烂卖了钱也要去送给三陪女的，今天发钱了，你会不嫖娼？”
这时，一个女人从旅社出来，远远的就冲川伯直叫唤：“老不死的，你怎么又来了？”
“老子给你送钱来，要不得么？”
那女人愣了一下，喜笑颜开：“要得，要得……”忙不迭把川伯迎进旅社二楼自己的房间。
我被川伯拽上二楼。几乎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搔首弄姿的女人或站或坐在自己房间或门口，翘首等待着嫖客的光临。我抽手转身欲离开，毕竟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川伯对我低声说：“你就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一下子就出来。”
“那么快？”我打趣道。
“你等我。”
川伯再没说什么，进屋关上了门。
傻子才等你。我正要举步离开，耳中却听到屋子里川伯的声音：“明儿老子也去找一个年轻的玩玩。”那女人厉声道：“你敢！”又柔声道，“等再过一段时间我把欠的钱都还了，就不做了。你以为我想做啊？每天提心吊胆的，不是没办法吗？那么多债你还啊？你养我啊？”
我心头“咯噔”了一下，看来川伯与这个女人似乎玩出感情来了？
屋内又传出川伯的声音：“这是今天发的100元，这是我这几天捡垃圾卖挣的20元，全给你了。”那女人道：“你就没留点早餐钱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不吃早餐，不吃早餐对身体很不好。”“我身体好得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我听了几句，川伯和那女人的声音时高时低，普通话夹着土话，我也没有听得很明白。只是隐隐约约感到川伯对这个女人是真的有感情了，擦出不该有的火花来了。想起书上常说“嫖客无情婊子无义”，川伯怎么那么傻？对这样的女人动真感情呢？
工地上主体楼基本完成，就剩下室内粉刷和装修，工作稍微轻松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工地却出了事故。
川伯在打灰的时候，不知怎么搞的，一条手臂被搅拌机搅断了，活生生地搅断了。等到我们闻讯从楼上跑下来，工头已经打电话通知了老板王老黑，120随后赶到把川伯送去医院。
没多久安监部门就到了，勘查事故现场。
工地上一下子阴云笼罩，工友们一个个心事重重。
几天后我和几个工友相约去看川伯。病房门虚掩着，透过门缝看到川伯正在打点滴，一个女人坐在病床旁，背对着我们。
看到我们的到来，那个女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川伯低声说了一句话，就起身出去了。
我大感意外，因为这个女人正是川伯所谓的老相好。她也来看川伯？看样子还似乎一直照顾着川伯。我心想，不枉川伯对她一往情深。
工友们将我们几个凑钱买的水果点心放在床头柜上，开始安慰川伯。
川伯早已脱离了危险期，断臂因为被搅拌机搅坏，无法续接，伤口缠着厚厚一层纱布，隐隐看得到渗透凝固的血液……
川伯也好像不是很难过，一直和我们有说有笑。也许事情已经发生了，难过又有什么用？
工地已经开工了，明天要上班，我们几个见川伯精神不错就告辞走了。我故意拖拖拉拉走到最后，等几个工友都下楼了，我又返回川伯病房，小声问川伯：“那个女人也来看你……照顾你吗？”
川伯道：“老子每个月的零用钱全都给她了，她不照顾老子？谁照顾老子啊？”
我怪怪地笑道：“你们有很深的感情呵。”
川伯脱口道：“小孩都上初中了，能没有感情吗？”
我一愣：“你们是……”
川伯自知说漏了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呆了一呆，索性明说了。
川伯和那女人竟然是夫妻！这种事打死我也不敢相信！
川伯说，他们两口子来自四川某地的一个小山村，双方父母都是一对药罐子，长年累月需要药物维持生命，女儿已经上了初中，家境穷得水洗一样。出来打工，无技术无本钱无文化，只能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挣点血汗钱。老婆在餐馆洗过盘子、帮人带过孩子，微薄的工资根本供应不了家里十分之一的需求。
该借的和不该借的早就借了，一屁股债烫得他们度日如年。万般无奈之下，老婆看到一个四川老乡做三陪似乎还挺来钱，几经老乡怂恿也就堕落了……
我听得心里如打翻的五味瓶，问川伯：“你……你就同意……”
“你老婆做三陪你同意吗？”川伯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不是没办法吗？怪只怪老子太没本事……”
川伯有些激动，混浊的泪水在眼眶直打转。
我忙说：“是我不好，不会说话，川伯你就别往心里去，我保证不对第二个人说起。”
我有些后悔返回病房，听到了本该是川伯心里秘而不宣的事。川伯为什么要对我说呢？仅仅是因为说漏了嘴？还是在川伯心中压抑得太久，需要找个人倾吐一下，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女人悄悄返回了病房。
我才发现那个女人的眼睛又红又肿，家里情况一团糟，丈夫又遭此横祸，心头不知有多悲怆。
“你就是小黄。”那个女人对我说，“老川时常在我面前说起你，说你喜欢看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你知不知道，老川的手臂是怎么弄断的……”
“我也不清楚，我当时在楼上。”
那个女人无限幽怨地看着川伯，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滴落在地上。
川伯看着那个女人，竟欣慰地笑了。
我感觉他的表情怪怪的，有些莫名其妙。
川伯说：“小黄啊，你平时那么喜欢看书，一定是个有文化的人。你说说看，就我这一条手臂，王老黑最少能给我多少赔偿啊？等我们拿到赔偿，就回家去，忘记这个地方，再也不出来了！”
后半截话川伯对着老婆说，神色是那么的平静安详，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个什么重大的使命一样。
我好想对川伯说，其实我小学都没读完就辍学了。虽然我喜欢看书写字，不懈自学，对工伤赔偿等法律知识却一知半解。我没有说出口，只是应付了川伯几句。
几天后，一个工友悄悄对我说：“据安监部门勘查，机器一切正常，川伯的事故完全是自身大意所造成的。”又说，“据小道消息，有人猜测川伯可能是负债过重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而冒险自残身体，以获取高额赔偿……”
像一道闪电划过心底，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又苦又涩……
责 编：谢荔翔
评选好稿移动、联通、小灵通用户请发短信到07503377394。
平时收工后，我喜欢躲在一隅看书，大多数工友都聚在工棚打牌。川伯却从不打牌，收工后也很少见到踪迹。有工友说川伯一有空便四处转悠，捡些可以回收卖钱的易拉罐、纸皮之类，又说川伯用卖了垃圾的钱去嫖妓。在工地上做苦力的，没几个会把老婆带在身边，带在身边也养不起，性饥渴在情理之中，偶尔去发泄一下也情有可原。
明天是端午节，老板王老黑给每个工友发了100元过节费，还放一天假。这下工棚沸腾了，工友们个个喜笑颜开，晚上工友们全部装扮一新陆陆续续出去了。那时候工地的工资全部年底结算，平时虽然也能借支，却是少之又少，工友们难得有几个闲钱，现在有了100元，明天又不用上班，还不好好潇洒一下。
我和一帮工友去录像厅过了一把录像瘾，出来上完厕所，看到附近好像有一家书店，便向那家书店走去。昏暗的街灯下，书店隔壁的一家旅社门口，三五成群站着几个穿着性感，打扮妖艳的女人，不时响起一波一波浪笑，对过往的行人拉拉扯扯。
“好小子，你也来这里？”
川伯不知什么时候从我身后冒出来，拍一下我的肩膀，吓了我一跳。我脸上一阵发烫，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买书，路过这里……”
川伯“嘿嘿”笑道：“有么子不好意思的哟？既然来了，老子带你见识见识。”
这下我慌神了，脱口而出：“我……我不嫖娼。”
“谁叫你嫖娼了？我们去里面逛一逛不行吗？”
我心想：“你是哪根葱我又不是不知道，捡破烂卖了钱也要去送给三陪女的，今天发钱了，你会不嫖娼？”
这时，一个女人从旅社出来，远远的就冲川伯直叫唤：“老不死的，你怎么又来了？”
“老子给你送钱来，要不得么？”
那女人愣了一下，喜笑颜开：“要得，要得……”忙不迭把川伯迎进旅社二楼自己的房间。
我被川伯拽上二楼。几乎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搔首弄姿的女人或站或坐在自己房间或门口，翘首等待着嫖客的光临。我抽手转身欲离开，毕竟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川伯对我低声说：“你就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一下子就出来。”
“那么快？”我打趣道。
“你等我。”
川伯再没说什么，进屋关上了门。
傻子才等你。我正要举步离开，耳中却听到屋子里川伯的声音：“明儿老子也去找一个年轻的玩玩。”那女人厉声道：“你敢！”又柔声道，“等再过一段时间我把欠的钱都还了，就不做了。你以为我想做啊？每天提心吊胆的，不是没办法吗？那么多债你还啊？你养我啊？”
我心头“咯噔”了一下，看来川伯与这个女人似乎玩出感情来了？
屋内又传出川伯的声音：“这是今天发的100元，这是我这几天捡垃圾卖挣的20元，全给你了。”那女人道：“你就没留点早餐钱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不吃早餐，不吃早餐对身体很不好。”“我身体好得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我听了几句，川伯和那女人的声音时高时低，普通话夹着土话，我也没有听得很明白。只是隐隐约约感到川伯对这个女人是真的有感情了，擦出不该有的火花来了。想起书上常说“嫖客无情婊子无义”，川伯怎么那么傻？对这样的女人动真感情呢？
工地上主体楼基本完成，就剩下室内粉刷和装修，工作稍微轻松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工地却出了事故。
川伯在打灰的时候，不知怎么搞的，一条手臂被搅拌机搅断了，活生生地搅断了。等到我们闻讯从楼上跑下来，工头已经打电话通知了老板王老黑，120随后赶到把川伯送去医院。
没多久安监部门就到了，勘查事故现场。
工地上一下子阴云笼罩，工友们一个个心事重重。
几天后我和几个工友相约去看川伯。病房门虚掩着，透过门缝看到川伯正在打点滴，一个女人坐在病床旁，背对着我们。
看到我们的到来，那个女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川伯低声说了一句话，就起身出去了。
我大感意外，因为这个女人正是川伯所谓的老相好。她也来看川伯？看样子还似乎一直照顾着川伯。我心想，不枉川伯对她一往情深。
工友们将我们几个凑钱买的水果点心放在床头柜上，开始安慰川伯。
川伯早已脱离了危险期，断臂因为被搅拌机搅坏，无法续接，伤口缠着厚厚一层纱布，隐隐看得到渗透凝固的血液……
川伯也好像不是很难过，一直和我们有说有笑。也许事情已经发生了，难过又有什么用？
工地已经开工了，明天要上班，我们几个见川伯精神不错就告辞走了。我故意拖拖拉拉走到最后，等几个工友都下楼了，我又返回川伯病房，小声问川伯：“那个女人也来看你……照顾你吗？”
川伯道：“老子每个月的零用钱全都给她了，她不照顾老子？谁照顾老子啊？”
我怪怪地笑道：“你们有很深的感情呵。”
川伯脱口道：“小孩都上初中了，能没有感情吗？”
我一愣：“你们是……”
川伯自知说漏了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呆了一呆，索性明说了。
川伯和那女人竟然是夫妻！这种事打死我也不敢相信！
川伯说，他们两口子来自四川某地的一个小山村，双方父母都是一对药罐子，长年累月需要药物维持生命，女儿已经上了初中，家境穷得水洗一样。出来打工，无技术无本钱无文化，只能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挣点血汗钱。老婆在餐馆洗过盘子、帮人带过孩子，微薄的工资根本供应不了家里十分之一的需求。
该借的和不该借的早就借了，一屁股债烫得他们度日如年。万般无奈之下，老婆看到一个四川老乡做三陪似乎还挺来钱，几经老乡怂恿也就堕落了……
我听得心里如打翻的五味瓶，问川伯：“你……你就同意……”
“你老婆做三陪你同意吗？”川伯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不是没办法吗？怪只怪老子太没本事……”
川伯有些激动，混浊的泪水在眼眶直打转。
我忙说：“是我不好，不会说话，川伯你就别往心里去，我保证不对第二个人说起。”
我有些后悔返回病房，听到了本该是川伯心里秘而不宣的事。川伯为什么要对我说呢？仅仅是因为说漏了嘴？还是在川伯心中压抑得太久，需要找个人倾吐一下，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女人悄悄返回了病房。
我才发现那个女人的眼睛又红又肿，家里情况一团糟，丈夫又遭此横祸，心头不知有多悲怆。
“你就是小黄。”那个女人对我说，“老川时常在我面前说起你，说你喜欢看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你知不知道，老川的手臂是怎么弄断的……”
“我也不清楚，我当时在楼上。”
那个女人无限幽怨地看着川伯，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滴落在地上。
川伯看着那个女人，竟欣慰地笑了。
我感觉他的表情怪怪的，有些莫名其妙。
川伯说：“小黄啊，你平时那么喜欢看书，一定是个有文化的人。你说说看，就我这一条手臂，王老黑最少能给我多少赔偿啊？等我们拿到赔偿，就回家去，忘记这个地方，再也不出来了！”
后半截话川伯对着老婆说，神色是那么的平静安详，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个什么重大的使命一样。
我好想对川伯说，其实我小学都没读完就辍学了。虽然我喜欢看书写字，不懈自学，对工伤赔偿等法律知识却一知半解。我没有说出口，只是应付了川伯几句。
几天后，一个工友悄悄对我说：“据安监部门勘查，机器一切正常，川伯的事故完全是自身大意所造成的。”又说，“据小道消息，有人猜测川伯可能是负债过重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而冒险自残身体，以获取高额赔偿……”
像一道闪电划过心底，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又苦又涩……
责 编：谢荔翔
评选好稿移动、联通、小灵通用户请发短信到075033773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