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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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8日,乘客在武汉汉口火车站排队进站

  自4月8日零时起,武汉市解除离汉离鄂通道管控措施,有序恢复对外交通。这被认为是武汉重启的重要信号。
  人们像期待除夕那样期待4月8日零点时刻的到来。长江灯光秀“英雄的武汉,英雄的人民”,知音号鸣笛,黄鹤楼、东湖、光谷星河星球、汉秀剧场、琴台大剧院和音乐厅等武汉标志性建筑点亮;江汉关零点钟声响起,这座叫“武汉”的城市发出低沉的欢呼声。
  滞留在武汉的外地人第一时间拥向出城口,期待城门打开的那一瞬间。
  武汉市民则没有更多的情绪流露。自4月7日起, 武汉市社区管控升级。因为无症状感染者,多个小区被摘“无疫情小区”称号,更多武汉市民依然被封在小区,封在了家门。
  自然属性上,这一晚跟很多个夜晚没有差别,但这是武汉“解封”的夜晚。

离 开


  武昌火车站附近的酒店、旅馆,4月6日、7日,住进了很多人。
  王玉是其中之一,她选了一家到武昌火车站直线距离700米的酒店。从酒店背后出发,走过“东西广场连接通道”,就是武昌火车站了,一共只需5分钟。
  3月28日起,武昌火车站恢复抵达业务,王玉看到过新闻里的照片,她觉得离自己有点远。直到那一刻她也站在火车站,想到几小时后自己也将从这里离开时,这个火车站的来来往往与她就有了切身联系。
  “再过几个小时,这座城市有出有进了。”
  4月7日这晚,王玉6点多钟就来到了武昌火车站,距离她乘坐的那趟火车的出发时间,还有6个多小时。
  不是她一个人这么着急。她的车0点50分出发,那是经停武昌离汉的首趟列车,但是那时“车站已经有很多人”。他们不想在别的地方打发那难熬的时间。
  车站的灯还没有全部亮起来,人们散坐着,寂静无声。在王玉看来,那些人并没有注意社交距離,防护装备也不是很好,这让她紧张也放松。
  一个红衣女人头上套着超市购物袋,把头部全部包裹了起来。她看上去有些疲惫,坐在椅子上,上半身歪在椅背。
  很多人都是大包小包,很多行囊。与王玉以往的火车站体验不一样,“人们不是行色匆匆,而是表情凝重又茫然”。
  王玉问了身边几个人,和她一样,他们都是坐K81去广州。
  王凯今年53岁,湖北黄石人,在广州工作多年,2020年春节,他从广州回黄石装修新房子,“没想到被困了这么长时间”。他说着急回广州上班,单位催了很久了。
  车站的广播里循环播放:“各位旅客,为了您和他人的健康出行,请主动配合健康码核验和体温测量,并注意排队间距,全程请配戴口罩,谢谢您的配合。”
  王凯听得烦了,他猛地站起身来说:“说来说去就这一句话,真让人烦啊,你也换句话啊,就说终于解封了,多么不容易。”
  他在广州所属社区的政策是有湖北绿码就可以,“不用隔离”,他觉得“不用隔离是对的,憋在家里两个多月了,能挺过来的都是健康的”。
王凯听得烦了,他猛地站起身来说:“说来说去就这一句话,真让人烦啊,你也换句话啊,就说终于解封了,多么不容易。”

  他说,其实他是可以晚一点过来的,但是熬不住,激动。抢在零点后首趟车回广州,“也是因为不知道以后的政策是啥样的,所以能买到票就赶紧回,万一呢?”
  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要进站,工作人员拦住他说,22:50排队,23点进站。中年男人带着很多行李,他把行李从身上卸下来放在地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工作人员问小男孩去哪里,小男孩说长沙。工作人员又问:“回到长沙还要被关起来吧?”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工作人员笑了起来。
  K81次列车,西安始发,途经武昌,终点广州。
  4月8日0点50分,K81次列车从武昌火车站开出去,这是武汉“解封”后经停载客的首趟旅客列车,在武昌火车站上车的有442名旅客。
  23点不到,旅客可以进站了。困在武汉两个多月,马上就可以离开,王玉“既迫切又不舍”。
  4月8日凌晨3点多,王玉发过来一句话说:脱离武汉。
  这一晚,月亮又圆又大,悬在幽深的天空。

离而不得


  9点多,想要进站的人越来越多了,工作人员站在门口拦着,“现在还不到时候啊”,他说,“都等了那么长时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啊”。
  两个年过60岁的女性要进站,从武昌到襄阳,车票上显示的乘车时间是4月8日4:50。
  车站工作人员重复地对她们说,22:50排队,23点可以进站,但是进站得有绿码。两个人说她们没有手机,她们递给工作人员一卷打印出来的纸,问这个资料可以吗?
  那是打印出来的绿码的二维码。
  工作人员让她们去找警察,她们没找到,站在那里茫然地望望工作人员,再望望其他人,希望能获得帮助。
  人们都在一种沉默的急切中等待着,没有人顾得上别人。
  她们感到奇怪,打印出来的绿码,“地铁、公交都可以,怎么火车就不可以呢”?
  工作人员说,就算是可以进,她们在站里等的时候也太长了。建议她们先找一个地方住下来,“可以睡几个小时”。
  她们说在武汉封城的两个多月的时间,就没有住的地方,一直住在协和医院门诊大厅。“因为没有钱。”
  终于等到开城了,她们想第一时间回家,武汉和家只有3个多小时车程。
  工作人员跟她们说话时,她们探着身子往工作人员面前走,工作人员往后退,她们就再往前走,她们想听得真切些,也想表达某种亲近。   被安置在酒店的张树,这一晚也从酒店里出来了,“酒店要做消杀,接待新的客人”,她就没有地方住了。
  与王玉一样,张树也是晚上6点多就到了武昌火车站。滞留武汉期间,她住在政府提供的酒店里,武汉要解封,“我们就是遗留问题,需要被解决”。
  与王玉有着明确的目的地不一样,张树“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她选了离武昌比较近的城市—岳阳,但在可以进站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份证找不到了。
  终于盼来了开城,临到跟前自己出了低级问题。
  张树说她从这场疫情中学到了很多东西,要是在平时,一个人的痛苦往往与别人并不相干,“现在大家都能够同病相怜”。她看向火车站广场,那里有很多与她有着一样痛苦的人。
  2020年的春天,她与他们在这座叫武汉的城市里,“一起爱,一起怕,共同经历”。
  籍贯为陕西省西安市的身份证让她离开武汉并不难,3月24日看到解封新闻的第一时间,她就买票了,“很顺利”。
  但是武汉身份证的张鹏就没有那么顺利。他的目的地是广州,但是社区不愿意他回去。他想住酒店,打电话给不同的酒店,每一个电话的开头一句话就是:“我是武汉身份证,但是我有健康证明,我有绿码,请问我可以办理入住吗?”
  电话打到了第5个,对方松了口,张鹏说他去试试。

离不开


  在充满期待与希望的出城时刻,很多武汉市民的世界像是另一个时空。他们的朋友圈和微信群安静、无声。
  王玉有幾个武汉本地朋友的朋友圈一直停在2019年12月。“想问问他们现在的情况,却不知如何开口。”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经历了太多沉重的事情,谁能忘呢?”陈南说。
  作为武汉人,陈南认为这万众瞩目时刻的背后,武汉人承受了太多,旁观者无法感同身受这些日子他们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可能这一刻有太多悲痛需要释放,有太多感慨无法言表。“只望逝者安息,生者坚强。”
“这些天累了、疲了。家人们有人封在家,体验了那种无奈,有人参与了一线救治。这些天经历了亲人故去,也迎来了亲人从远方的回归。解封是城市的幸事,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于我们家不喜不悲,打扫卫生、安葬亲人,等待孩子们开学的日期。”

  她认为,对失去家人、朋友的武汉市民来说,“解不解封其实不重要。当城市开始苏醒,悲痛也苏醒了”。
  陈南所在的社区,正在继续强化封闭管理小区。“离汉通道打开了,但是小区的门仍然走不出去。餐厅还是不能堂食,需要外卖,电影院娱乐场所没有开放,这个解封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解封。”
  封城的时候,陈南说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说,觉得自己等到解禁或者疫情好转的时候,“一定要发点什么朋友圈,真的解禁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发”。
  “连买菜都不能出小区。只有拿到复工证明的人才能出小区上班。想去家门口的公园都不行,工作人员管得特别严。我们也不好意思给人家添麻烦,只好继续待在家里。孩子都快憋疯了。”
  陈南的一个朋友,零点时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这些天累了、疲了。家人们有人封在家,体验了那种无奈,有人参与了一线救治。这些天经历了亲人故去,也迎来了亲人从远方的回归。解封是城市的幸事,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于我们家不喜不悲,打扫卫生、安葬亲人,等待孩子们开学的日期。”
  也有很多武汉市民在解封当天的零点发了朋友圈。对他们来说,解封更像是一种寄托和象征,是一个盼头,在这之前更多是无止尽的延后和铺天盖地的坏消息。“虽然实际上还是没有恢复到正常状态,但至少是一个开始。武汉市民的情况没有新闻里描绘的那么好,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死一般寂静和麻木。”
  陈南的朋友里,也有人(至少看起来)很开心,还去街上喝了奶茶。“可能也是为了给自己打气吧,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无论有多么大的苦难,生活还是要过的,解封是一种象征。我想大部分武汉人还是可以理解目前的措施。虽然实际情况可能还不是很好,但一步一步来总会好起来。”
  坐在家里的陈南,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看着窗外,感受生活,感受春天。
  (文中王玉、王凯、张树、陈南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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