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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唐茜是出生在成都市郊区的农家女孩,自幼聪颖漂亮,活泼可爱,高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进成都理工大学。自入学第一天起,她就决心要做个都市女孩。她最要好、最知心的朋友是同系的方明珠。方明珠开朗活泼,能说会道,穿什么衣服都一派贵族般的优雅,是一个很有品味很有气质的都市女孩。唐茜跟着方明珠学会了喝外国咖啡,看村上春树的书。她们形影不离,站在一起同样青春同样靓丽,但是方明珠知道,在唐茜的骨子里,她是自卑的,没有都市女孩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所有骄傲、动人的气质都是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积累的。唐茜做这一切都很认真、很辛苦。
唐茜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那是在一次学校的舞会上,她与方明珠去跳舞,陈跃辉走进来了。陈跃辉衣着鲜亮整洁,领带结打得小小的,仿佛一颗闪烁的钻石,他那1.80米的身高在黯淡的舞场里刺亮了唐茜的眼睛。
陈跃辉毕业于一所外语专科学校,毕业后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当技术翻译,他的报酬比一些在国内企业混的本科生还要高很多,但是陈跃辉的母亲却对儿子的大专文凭耿耿于怀。他的母亲60年代毕业于成都一所名牌大学,她把唐茜看作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认为儿子能够有唐茜这样的女友,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二
唐茜是不知不觉地住到陈跃辉家里的。很晚了,陈跃辉把唐茜领进他自己的房间,唐茜很羞怯地回头张望客厅里陈跃辉的母亲,见她正专心地看一部叫《纯真年代》的片子,似乎没注意到这两个年轻人的鬼祟行为。唐茜想,到底是老资格的大学生,眼光就是和一般小市民不一样。
唐茜就这样和陈跃辉同居了。她喜欢陈家的清洁和温暖,还有他母亲那种寻常日子把家梳理得有条不紊的家政本事。
唐茜大学毕业后在一家私立大学当老师,上课之余还积极准备功课,决心报考研究生。相比之下,陈跃辉显得毫无雄心大志,而且懒散、贪玩。唐茜觉得这没有什么,这个年代只要会赚钱就算是有本事了,而且她挺喜欢陈跃辉的。唐茜从未想到过结婚,她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只有老掉牙的奥斯汀小说里的那些女主角,才会千方百计寻找结婚的机会。唐茜觉得彼此相爱才是最重要的。
平凡而琐碎的日子碾碎了脆弱的爱情。终于有一天,花心的陈跃辉竟然带了个陌生的女孩回家。陈跃辉和她在客厅里公然亲热,由此而挑起了一场情侣之间、母子之间的战争。先是母亲气白了脸,呵斥他们立刻滚蛋,继而是唐茜以妻子的身份劝告女孩不要有失检点。陈跃辉就等着唐茜跳出来,他不仅没有立刻滚蛋,反而大发雷霆,怒气冲冲地打了唐茜,母亲急着来护唐茜,被疯狂的儿子推倒在地。陈跃辉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唐茜的东西唏哩哗啦扔到了门外,高声大叫着将她赶了出去。
看着一地狼藉,唐茜觉得自己的爱情美梦破灭了。她感到一股寒气从头凉到脚,心也进入一种麻木的状态。
那天晚上唐茜寄宿在方明珠的家里,她伤心地告诉方明珠,她有了陈跃辉的孩子,要去做掉然后换个工作环境,最好是合资公司,因为她想换一种活法。方明珠觉得唐茜在一刹那成熟了。
三
唐茜在方明珠的帮助下进了一家台湾人开的公司,专门做小五金生意的。老板叫蒋全明,40多岁,是一个发了福的中年人,举止很随便,西装也没怎么熨烫整齐。他的老爸是个典型的阿里山农民,后来随着台湾经济的发展,靠着地产发了家。但无论怎么富,总是缺少那么一点儿文化的根底。看唐茜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他从心里就很敬重,安排唐茜做他的助理,所有的信息、货源、交际、文书、商函,都放手让唐茜去做,仿佛唐茜是百科全书。唐茜只得到书店里去捧了一大堆有关商业、金融、市场经营的书来通宵达旦地补习,加上她的天资聪慧,居然也让她应付自如。
周末的时候,唐茜和方明珠会到巴黎春天的咖啡吧去喝一杯卡布切诺或者哥伦比亚咖啡,那里环境优雅,富有都市气息。
方明珠是电视台广告部的业务员,她常常告诉唐茜一些拉广告的离奇遭遇,那些故事离不开成功的好色男人和巧于周旋的美丽女人。
“小心堕落。”唐茜笑着警告方明珠。
“堕落也要讲品味,讲格调。我不会随随便便地出卖自己。你不抬高自己,男人就会认为你贱,男人都是蠢货。”方明珠一脸的高傲。
偶尔唐茜也会想到陈跃辉。她对陈跃辉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依恋了。甚至觉得陈跃辉连蒋全明也不如。蒋全明再怎么次,他有钱,能够请女人上星级宾馆消费。陈跃辉甚至连一件名牌服装都没为唐茜买过。和陈跃辉在一起的时候,唐茜从没在乎过这些。分手后她就一天比一天地计较。方明珠发现,她们共同攻击男人的时候,她是有口无心,而唐茜却是对男人有着深深的失望和怨恨。
有一次唐茜意外地接到了陈跃辉母亲的电话,昔日的一切都已时过境迁,这个中年女人在电话里竟哭了起来。
“唐茜,我们没缘分啊,我和跃辉对不起你……”女人哽咽着,喊着唐茜的名字。过去的一切又栩栩如生地闪现在唐茜的脑海里。唐茜的鼻子竟也酸酸的,视线模糊起来。
唐茜劝她到陈跃辉的爸爸居住的广州去散散心。谁知就在这时唐茜才知道陈跃辉的老爸已经有了外遇。
“唐茜,我也不瞒你,我和跃辉他爸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夫妻生活了。这个家里的男人没有一个好的。我就这样熬着,总有一天他会老,会回来,到那时候我再和他算账。唐茜,你心眼好,阿姨希望你幸福……”女人在电话里哭着吐露了真情,声音里透出人生的悲哀和残酷。唐茜想,为什么总是男人抛弃女人?她不想,也绝不会和一个她不爱,或者不爱她的男人去拼搏有限的人生。这就是自己和上一代人的区别吧?
四
不久蒋全明的夫人杜秀娟来到成都,蒋全明就安排唐茜陪夫人逛街购物观光。杜秀娟在唐茜的面前有一种优越感,处处以老板娘自居,上街的时候让她提这提那,吆五喝六的。唐茜看到杜秀娟暴发户似的一副土样,心里有一点鄙夷,她不声不响地带杜秀娟逛锦江迪生、美美百货、世界乐园,那些欧洲名牌服装的天价令杜秀娟心惊肉跳。唐茜还和杜秀娟在马龙酒吧或LONG吧,喝卡布切诺或哥伦比亚咖啡,并且用刷卡的方式买单。她让杜秀娟慢慢地生出一点点自卑感来。
杜秀娟在成都的日子里,也到老公的公司里去“视察”过,她发现公司和以前相比,不仅业务增加了,而且还有所发展,办公室内显得整洁、大气,墙上还挂着名人字画,这在台北是挂不起的。字画是唐茜托同学请川美院的名画家作的,收费自然比外面要低得多。
杜秀娟到成都来之前也听说过不少经商的台湾男人在大陆包二奶的事,因此她是抱着戒心到成都来“视察”的。
杜秀娟不放心的其实就是唐茜。她暗地里观察唐茜和蒋全明,发现他们除了工作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交往,彼此十分严肃,安分守己的。她还发现唐茜是个心气很高的女孩。明白唐茜是不会把她老公放在眼里的。发现这一点以后,就很放心唐茜了。
杜秀娟离开成都的时候,满脸诚恳地拉住唐茜的手,眼圈都红了。
唐茜没料到杜秀娟会这样。想到杜秀娟在成都为公婆买的那些当归、人参,为儿女买的T恤、内衣,唐茜发觉杜秀娟其实是个很典型的传统的贤妻良母。
五
终于有一天,方明珠和唐茜还有蒋全明坐在了一起。蒋全明知道方明珠和唐茜是非常要好的同学,而且在电视台工作,交际很广,就有心和方明珠拉关系,他作东请两位小姐在五星级的花园饭店吃日本料理。方明珠早就说过要宰唐茜的老板,这下如愿以偿了。
方明珠和唐茜分别点了皇帝蟹和澳洲龙虾,这是如今成都最贵的海鲜了。蒋全明心疼得脸直抽筋。
方明珠和唐茜躲在洗手间里嘲笑蒋全明那痛心的表情,差点笑得呛晕过去。
“今天一顿饭,老板要难受一百天。”唐茜说。
方明珠打了唐茜一下:“怎么,你心疼了?待会儿分手,你和你老板一路走,你不要发善心噢。”方明珠盯着微微发呆的唐茜,开玩笑地说。
那天从花园饭店出来,唐茜为方明珠要了辆出租车,和蒋全明一起站在门廊下送她。唐茜觉得此时此刻方明珠那双眼睛似乎还在重复那句玩笑。
谁都没想到从那天晚上以后,她们的友谊就消失了,消失在这个城市泡沫般泛起的滥情中。
唐茜就是在那个晚上和蒋全明上床的。
唐茜后来回想起她和蒋全明之间的事觉得不可思议,即使蒋全明醉得一塌糊涂令人可怜,她也不该冒险单独把他送回家,以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
那夜在蒋全明的套房里,她迷迷糊糊的。醉醺醺的蒋全明把她抱住亲吻的时候,她没有挣扎。但是她迷糊得都懒得躲避。绝望地对自己说,就这么回事儿,就这么回事儿……那种遗忘了很久的发自身体里的欲望便膨胀起来,剥夺了她所有的努力积聚起来的骄傲和优雅。
第二天,蒋全明开始拼命追逐唐茜,打算像同乡一样在大陆包个二奶,当然这个二奶必须是唐茜。他对于女人的认识仅仅局限于杜秀娟,充其量也就是海南、深圳的那两次味同嚼蜡的吃“野鸡”。他不知道追求唐茜这样的都市女性需要脱胎换骨的改变。他几次三番走到唐茜的办公室,想对唐茜说什么,唐茜都埋头苦干的样子,仿佛没看到他。临下班的时候,蒋全明终于按捺不住,传话让唐茜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
“你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要硬撑了!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我有钱,我会给你买房子、买名牌服饰……”蒋全明迫不及待地凑上来想抱住唐茜,他嘴里的气味和赤裸裸的表白,令唐茜记起那晚的绝望、丑陋和恶心,她竭尽全力拼命挣扎逃了出来。
六
唐茜离开了蒋全明的公司。
唐茜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和方明珠疏远的。奇怪的是方明珠也再没有和她联系过。仿佛她们彼此约好了似的,要对方从各自的生活中消失。唐茜心里明白,也许方明珠在鄙夷她,鄙夷她不加选择地放任。方明珠早就说过了,在如今的年代,即使是堕落也是要讲品味和格调。但是在那个无法回首的晚上,在那种绝望和奢侈里,唐茜就是不要品味和格调,她对这一切已经厌烦了。她在貌似成功的生活后面寂寞得太久,是存心要滥情了。
这一瞬间的意念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唐茜在蒋全明公司做的时候,结交了很多商界的朋友,因此她很快就在一家房地产公司找到了工作。上班第一天到市测绘局去要一块地皮的地下管道图纸,唐茜就使出她的干练和锲而不舍的精神,天天在测绘局里“流窜”,穿米白色的套装,一双黑白双色的品牌皮鞋,怀抱大公文包,显得伶俐而又充满干劲,使那些办事员们眼睛一亮。别人要很久才能解决的,她三天就搞定了。
房产公司的总裁以前是市级机关的一个处长,因为升迁无望就投身商海,是位很爽快大气的男人,发现了唐茜的才干,没过多久就把唐茜提拔为开发部经理。从此唐茜开始和那些银行、财团的实权人物打交道,她目睹了很多男人的精彩,也逐渐发现了金融后面的丑陋和罪恶。两年后,当公司的楼盘在房地产市场上日益红火的时候,唐茜的月收入也开始接近五位数。
有一次,唐茜在一家五星级宾馆的大堂里等人,意外地看见了方明珠。她本能地想去招呼过去的朋友,她们曾经是多么亲密。但是她发现方明珠身边的男人,一个略略发胖的中年男人。说实话,这男人虽然有点发胖,但衣着精良、气质不凡,令人想到广告片里的成功男人的形象。唐茜不由自主地退却了。唐茜发现此时此刻的方明珠很有品味,也很有格调。只是唐茜对品味对格调已经毫无兴趣了。这时的唐茜没有勇气上前和方明珠打招呼了。那晚,唐茜一个人到LONG吧去了。在那里要了一杯咖啡。她发现窗外原本漂亮的法国梧桐在霓虹灯下,呈现出一种毫无质地的虚假光环,而昔日的咖啡也失去了往日的纯真味道。
七
唐茜用按揭的方式在市开发区买了一套跃层式住房,是那种很漂亮的新加坡模式的小区。晚上走在这样的小区里会有一种脱俗的优越感。出入小区里的都是些衣冠楚楚的大腕、富婆。唐茜在居室里安置了一个家庭影院,她常常通宵达旦地躲在家里看那些盗版的DVD影碟,在种种好莱坞式的美国梦中陶醉和腐蚀自己。她和这个城市日益融为一体。但和她的同事却保持着某种意义上的疏远。她的同事们觉得唐茜是个很新潮很现代的女郎,因为唐茜不止一次地公开宣布,她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因此而令那些心怀叵测的单身男人望而生畏。
后来唐茜和陈跃辉见了一次面,是陈跃辉主动来找她的。他和那个女孩分手后,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忙乎,也没找到中意的女朋友。他回过头来想起了唐茜,就来约她。他们在市内一家很精致的茶坊里见了面。唐茜走进茶坊的时候,心里觉得奇怪,自己竟然还有心情和陈跃辉见面。唐茜知道陈跃辉打的是什么算盘,也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捧着书本想考研究生的唐茜了。她已经是一个心如止水绝对自我的女人了。
陈跃辉看见唐茜的时候觉得唐茜是陌生的,和以前相比已是判若两人。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还和以前一样,这真是一种奇怪的不合情理的感觉。
陈跃辉还记得唐茜哭着离开的那个晚上,唐茜一副山河破碎、痛不欲生的样子,那时候陈跃辉相信在以后的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单纯的唐茜都会响应他的召唤,会回到他的怀抱。他的这种信心在重新见到唐茜的时候,瞬间便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了。
唐茜穿着一身蓝色的迪奥套裙,那柔软贴身的面料,简洁的裁剪,显露出她曼妙的体态,文雅中透出活泼。迪奥服装是那些外商独资企业里月薪五位数的小姐们追求的欧洲品牌。就是这样一身服装击败了陈跃辉所有的信心和盘算。他徒劳地在唐茜的脸上寻找过去的痕迹。在那细腻如玉的肌肤上,已经不再有往日的深情。他们淡淡地说话,淡淡地分手。一切都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晚上唐茜环顾自己宽敞舒适的居室,她是这个寂寞房子里的寂寞女孩。她清醒地意识到,要在15年以后她才能还清所有的房款,才能确定这房子的主人是自己。她寻思15年间说不定哪一天她走霉运,房子就会飞走。经过一番沉思,唐茜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是陈跃辉让她记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理想。她在短短的几天内办妥了辞职手续,退了房子,悄悄地离开了她已经习惯了的生活圈。
有一天,唐茜穿了条牛仔裤和蓝格子布衫,仿佛洗尽铅华,走进了她曾经想要读研究生的母校。记忆中的书香和师生间的温馨如流水一样消失了又流水一样回到心里。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最崇拜的指导老师住在哪一栋楼,也知道那里虽然没有奢华的装饰,没有随意可取的外国咖啡,但是她走得很踏实。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纯真的努力的郊区女孩了。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充满着希望和期待,相信一切都会变好,一切都会得到。
责编/紫君
E-mail:zijun009@163.com
唐茜是出生在成都市郊区的农家女孩,自幼聪颖漂亮,活泼可爱,高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进成都理工大学。自入学第一天起,她就决心要做个都市女孩。她最要好、最知心的朋友是同系的方明珠。方明珠开朗活泼,能说会道,穿什么衣服都一派贵族般的优雅,是一个很有品味很有气质的都市女孩。唐茜跟着方明珠学会了喝外国咖啡,看村上春树的书。她们形影不离,站在一起同样青春同样靓丽,但是方明珠知道,在唐茜的骨子里,她是自卑的,没有都市女孩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所有骄傲、动人的气质都是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积累的。唐茜做这一切都很认真、很辛苦。
唐茜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那是在一次学校的舞会上,她与方明珠去跳舞,陈跃辉走进来了。陈跃辉衣着鲜亮整洁,领带结打得小小的,仿佛一颗闪烁的钻石,他那1.80米的身高在黯淡的舞场里刺亮了唐茜的眼睛。
陈跃辉毕业于一所外语专科学校,毕业后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当技术翻译,他的报酬比一些在国内企业混的本科生还要高很多,但是陈跃辉的母亲却对儿子的大专文凭耿耿于怀。他的母亲60年代毕业于成都一所名牌大学,她把唐茜看作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认为儿子能够有唐茜这样的女友,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二
唐茜是不知不觉地住到陈跃辉家里的。很晚了,陈跃辉把唐茜领进他自己的房间,唐茜很羞怯地回头张望客厅里陈跃辉的母亲,见她正专心地看一部叫《纯真年代》的片子,似乎没注意到这两个年轻人的鬼祟行为。唐茜想,到底是老资格的大学生,眼光就是和一般小市民不一样。
唐茜就这样和陈跃辉同居了。她喜欢陈家的清洁和温暖,还有他母亲那种寻常日子把家梳理得有条不紊的家政本事。
唐茜大学毕业后在一家私立大学当老师,上课之余还积极准备功课,决心报考研究生。相比之下,陈跃辉显得毫无雄心大志,而且懒散、贪玩。唐茜觉得这没有什么,这个年代只要会赚钱就算是有本事了,而且她挺喜欢陈跃辉的。唐茜从未想到过结婚,她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只有老掉牙的奥斯汀小说里的那些女主角,才会千方百计寻找结婚的机会。唐茜觉得彼此相爱才是最重要的。
平凡而琐碎的日子碾碎了脆弱的爱情。终于有一天,花心的陈跃辉竟然带了个陌生的女孩回家。陈跃辉和她在客厅里公然亲热,由此而挑起了一场情侣之间、母子之间的战争。先是母亲气白了脸,呵斥他们立刻滚蛋,继而是唐茜以妻子的身份劝告女孩不要有失检点。陈跃辉就等着唐茜跳出来,他不仅没有立刻滚蛋,反而大发雷霆,怒气冲冲地打了唐茜,母亲急着来护唐茜,被疯狂的儿子推倒在地。陈跃辉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唐茜的东西唏哩哗啦扔到了门外,高声大叫着将她赶了出去。
看着一地狼藉,唐茜觉得自己的爱情美梦破灭了。她感到一股寒气从头凉到脚,心也进入一种麻木的状态。
那天晚上唐茜寄宿在方明珠的家里,她伤心地告诉方明珠,她有了陈跃辉的孩子,要去做掉然后换个工作环境,最好是合资公司,因为她想换一种活法。方明珠觉得唐茜在一刹那成熟了。
三
唐茜在方明珠的帮助下进了一家台湾人开的公司,专门做小五金生意的。老板叫蒋全明,40多岁,是一个发了福的中年人,举止很随便,西装也没怎么熨烫整齐。他的老爸是个典型的阿里山农民,后来随着台湾经济的发展,靠着地产发了家。但无论怎么富,总是缺少那么一点儿文化的根底。看唐茜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他从心里就很敬重,安排唐茜做他的助理,所有的信息、货源、交际、文书、商函,都放手让唐茜去做,仿佛唐茜是百科全书。唐茜只得到书店里去捧了一大堆有关商业、金融、市场经营的书来通宵达旦地补习,加上她的天资聪慧,居然也让她应付自如。
周末的时候,唐茜和方明珠会到巴黎春天的咖啡吧去喝一杯卡布切诺或者哥伦比亚咖啡,那里环境优雅,富有都市气息。
方明珠是电视台广告部的业务员,她常常告诉唐茜一些拉广告的离奇遭遇,那些故事离不开成功的好色男人和巧于周旋的美丽女人。
“小心堕落。”唐茜笑着警告方明珠。
“堕落也要讲品味,讲格调。我不会随随便便地出卖自己。你不抬高自己,男人就会认为你贱,男人都是蠢货。”方明珠一脸的高傲。
偶尔唐茜也会想到陈跃辉。她对陈跃辉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依恋了。甚至觉得陈跃辉连蒋全明也不如。蒋全明再怎么次,他有钱,能够请女人上星级宾馆消费。陈跃辉甚至连一件名牌服装都没为唐茜买过。和陈跃辉在一起的时候,唐茜从没在乎过这些。分手后她就一天比一天地计较。方明珠发现,她们共同攻击男人的时候,她是有口无心,而唐茜却是对男人有着深深的失望和怨恨。
有一次唐茜意外地接到了陈跃辉母亲的电话,昔日的一切都已时过境迁,这个中年女人在电话里竟哭了起来。
“唐茜,我们没缘分啊,我和跃辉对不起你……”女人哽咽着,喊着唐茜的名字。过去的一切又栩栩如生地闪现在唐茜的脑海里。唐茜的鼻子竟也酸酸的,视线模糊起来。
唐茜劝她到陈跃辉的爸爸居住的广州去散散心。谁知就在这时唐茜才知道陈跃辉的老爸已经有了外遇。
“唐茜,我也不瞒你,我和跃辉他爸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夫妻生活了。这个家里的男人没有一个好的。我就这样熬着,总有一天他会老,会回来,到那时候我再和他算账。唐茜,你心眼好,阿姨希望你幸福……”女人在电话里哭着吐露了真情,声音里透出人生的悲哀和残酷。唐茜想,为什么总是男人抛弃女人?她不想,也绝不会和一个她不爱,或者不爱她的男人去拼搏有限的人生。这就是自己和上一代人的区别吧?
四
不久蒋全明的夫人杜秀娟来到成都,蒋全明就安排唐茜陪夫人逛街购物观光。杜秀娟在唐茜的面前有一种优越感,处处以老板娘自居,上街的时候让她提这提那,吆五喝六的。唐茜看到杜秀娟暴发户似的一副土样,心里有一点鄙夷,她不声不响地带杜秀娟逛锦江迪生、美美百货、世界乐园,那些欧洲名牌服装的天价令杜秀娟心惊肉跳。唐茜还和杜秀娟在马龙酒吧或LONG吧,喝卡布切诺或哥伦比亚咖啡,并且用刷卡的方式买单。她让杜秀娟慢慢地生出一点点自卑感来。
杜秀娟在成都的日子里,也到老公的公司里去“视察”过,她发现公司和以前相比,不仅业务增加了,而且还有所发展,办公室内显得整洁、大气,墙上还挂着名人字画,这在台北是挂不起的。字画是唐茜托同学请川美院的名画家作的,收费自然比外面要低得多。
杜秀娟到成都来之前也听说过不少经商的台湾男人在大陆包二奶的事,因此她是抱着戒心到成都来“视察”的。
杜秀娟不放心的其实就是唐茜。她暗地里观察唐茜和蒋全明,发现他们除了工作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交往,彼此十分严肃,安分守己的。她还发现唐茜是个心气很高的女孩。明白唐茜是不会把她老公放在眼里的。发现这一点以后,就很放心唐茜了。
杜秀娟离开成都的时候,满脸诚恳地拉住唐茜的手,眼圈都红了。
唐茜没料到杜秀娟会这样。想到杜秀娟在成都为公婆买的那些当归、人参,为儿女买的T恤、内衣,唐茜发觉杜秀娟其实是个很典型的传统的贤妻良母。
五
终于有一天,方明珠和唐茜还有蒋全明坐在了一起。蒋全明知道方明珠和唐茜是非常要好的同学,而且在电视台工作,交际很广,就有心和方明珠拉关系,他作东请两位小姐在五星级的花园饭店吃日本料理。方明珠早就说过要宰唐茜的老板,这下如愿以偿了。
方明珠和唐茜分别点了皇帝蟹和澳洲龙虾,这是如今成都最贵的海鲜了。蒋全明心疼得脸直抽筋。
方明珠和唐茜躲在洗手间里嘲笑蒋全明那痛心的表情,差点笑得呛晕过去。
“今天一顿饭,老板要难受一百天。”唐茜说。
方明珠打了唐茜一下:“怎么,你心疼了?待会儿分手,你和你老板一路走,你不要发善心噢。”方明珠盯着微微发呆的唐茜,开玩笑地说。
那天从花园饭店出来,唐茜为方明珠要了辆出租车,和蒋全明一起站在门廊下送她。唐茜觉得此时此刻方明珠那双眼睛似乎还在重复那句玩笑。
谁都没想到从那天晚上以后,她们的友谊就消失了,消失在这个城市泡沫般泛起的滥情中。
唐茜就是在那个晚上和蒋全明上床的。
唐茜后来回想起她和蒋全明之间的事觉得不可思议,即使蒋全明醉得一塌糊涂令人可怜,她也不该冒险单独把他送回家,以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
那夜在蒋全明的套房里,她迷迷糊糊的。醉醺醺的蒋全明把她抱住亲吻的时候,她没有挣扎。但是她迷糊得都懒得躲避。绝望地对自己说,就这么回事儿,就这么回事儿……那种遗忘了很久的发自身体里的欲望便膨胀起来,剥夺了她所有的努力积聚起来的骄傲和优雅。
第二天,蒋全明开始拼命追逐唐茜,打算像同乡一样在大陆包个二奶,当然这个二奶必须是唐茜。他对于女人的认识仅仅局限于杜秀娟,充其量也就是海南、深圳的那两次味同嚼蜡的吃“野鸡”。他不知道追求唐茜这样的都市女性需要脱胎换骨的改变。他几次三番走到唐茜的办公室,想对唐茜说什么,唐茜都埋头苦干的样子,仿佛没看到他。临下班的时候,蒋全明终于按捺不住,传话让唐茜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
“你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要硬撑了!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我有钱,我会给你买房子、买名牌服饰……”蒋全明迫不及待地凑上来想抱住唐茜,他嘴里的气味和赤裸裸的表白,令唐茜记起那晚的绝望、丑陋和恶心,她竭尽全力拼命挣扎逃了出来。
六
唐茜离开了蒋全明的公司。
唐茜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和方明珠疏远的。奇怪的是方明珠也再没有和她联系过。仿佛她们彼此约好了似的,要对方从各自的生活中消失。唐茜心里明白,也许方明珠在鄙夷她,鄙夷她不加选择地放任。方明珠早就说过了,在如今的年代,即使是堕落也是要讲品味和格调。但是在那个无法回首的晚上,在那种绝望和奢侈里,唐茜就是不要品味和格调,她对这一切已经厌烦了。她在貌似成功的生活后面寂寞得太久,是存心要滥情了。
这一瞬间的意念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唐茜在蒋全明公司做的时候,结交了很多商界的朋友,因此她很快就在一家房地产公司找到了工作。上班第一天到市测绘局去要一块地皮的地下管道图纸,唐茜就使出她的干练和锲而不舍的精神,天天在测绘局里“流窜”,穿米白色的套装,一双黑白双色的品牌皮鞋,怀抱大公文包,显得伶俐而又充满干劲,使那些办事员们眼睛一亮。别人要很久才能解决的,她三天就搞定了。
房产公司的总裁以前是市级机关的一个处长,因为升迁无望就投身商海,是位很爽快大气的男人,发现了唐茜的才干,没过多久就把唐茜提拔为开发部经理。从此唐茜开始和那些银行、财团的实权人物打交道,她目睹了很多男人的精彩,也逐渐发现了金融后面的丑陋和罪恶。两年后,当公司的楼盘在房地产市场上日益红火的时候,唐茜的月收入也开始接近五位数。
有一次,唐茜在一家五星级宾馆的大堂里等人,意外地看见了方明珠。她本能地想去招呼过去的朋友,她们曾经是多么亲密。但是她发现方明珠身边的男人,一个略略发胖的中年男人。说实话,这男人虽然有点发胖,但衣着精良、气质不凡,令人想到广告片里的成功男人的形象。唐茜不由自主地退却了。唐茜发现此时此刻的方明珠很有品味,也很有格调。只是唐茜对品味对格调已经毫无兴趣了。这时的唐茜没有勇气上前和方明珠打招呼了。那晚,唐茜一个人到LONG吧去了。在那里要了一杯咖啡。她发现窗外原本漂亮的法国梧桐在霓虹灯下,呈现出一种毫无质地的虚假光环,而昔日的咖啡也失去了往日的纯真味道。
七
唐茜用按揭的方式在市开发区买了一套跃层式住房,是那种很漂亮的新加坡模式的小区。晚上走在这样的小区里会有一种脱俗的优越感。出入小区里的都是些衣冠楚楚的大腕、富婆。唐茜在居室里安置了一个家庭影院,她常常通宵达旦地躲在家里看那些盗版的DVD影碟,在种种好莱坞式的美国梦中陶醉和腐蚀自己。她和这个城市日益融为一体。但和她的同事却保持着某种意义上的疏远。她的同事们觉得唐茜是个很新潮很现代的女郎,因为唐茜不止一次地公开宣布,她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因此而令那些心怀叵测的单身男人望而生畏。
后来唐茜和陈跃辉见了一次面,是陈跃辉主动来找她的。他和那个女孩分手后,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忙乎,也没找到中意的女朋友。他回过头来想起了唐茜,就来约她。他们在市内一家很精致的茶坊里见了面。唐茜走进茶坊的时候,心里觉得奇怪,自己竟然还有心情和陈跃辉见面。唐茜知道陈跃辉打的是什么算盘,也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捧着书本想考研究生的唐茜了。她已经是一个心如止水绝对自我的女人了。
陈跃辉看见唐茜的时候觉得唐茜是陌生的,和以前相比已是判若两人。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还和以前一样,这真是一种奇怪的不合情理的感觉。
陈跃辉还记得唐茜哭着离开的那个晚上,唐茜一副山河破碎、痛不欲生的样子,那时候陈跃辉相信在以后的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单纯的唐茜都会响应他的召唤,会回到他的怀抱。他的这种信心在重新见到唐茜的时候,瞬间便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了。
唐茜穿着一身蓝色的迪奥套裙,那柔软贴身的面料,简洁的裁剪,显露出她曼妙的体态,文雅中透出活泼。迪奥服装是那些外商独资企业里月薪五位数的小姐们追求的欧洲品牌。就是这样一身服装击败了陈跃辉所有的信心和盘算。他徒劳地在唐茜的脸上寻找过去的痕迹。在那细腻如玉的肌肤上,已经不再有往日的深情。他们淡淡地说话,淡淡地分手。一切都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晚上唐茜环顾自己宽敞舒适的居室,她是这个寂寞房子里的寂寞女孩。她清醒地意识到,要在15年以后她才能还清所有的房款,才能确定这房子的主人是自己。她寻思15年间说不定哪一天她走霉运,房子就会飞走。经过一番沉思,唐茜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是陈跃辉让她记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理想。她在短短的几天内办妥了辞职手续,退了房子,悄悄地离开了她已经习惯了的生活圈。
有一天,唐茜穿了条牛仔裤和蓝格子布衫,仿佛洗尽铅华,走进了她曾经想要读研究生的母校。记忆中的书香和师生间的温馨如流水一样消失了又流水一样回到心里。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最崇拜的指导老师住在哪一栋楼,也知道那里虽然没有奢华的装饰,没有随意可取的外国咖啡,但是她走得很踏实。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纯真的努力的郊区女孩了。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充满着希望和期待,相信一切都会变好,一切都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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