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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来西亚的马布岛出发,快艇劈开白色的浪花行驶2个多小时,视野中出现一些突兀的高跷木屋,这些由木板和棕榈叶搭建的破烂建筑细脚伶仃地站立在平坦的一望无际的海洋里,恍若达利的超现实主义画作。我们来到了巴瑶人的一个海上聚居点。巴瑶族是散布在菲律宾、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境内的萨玛-巴瑶族(Sama-Bajau)的分支,在马来西亚则被称为“BajauLaut”。几百年前,巴瑶人的祖辈舍弃陆地奔向海洋,凭借一副木头潜水镜和一把手工制作的渔枪向大海讨生活,以潜水渔猎这种最原始的方式生存至今,是最后一个海洋游牧民族。巴瑶人的潜水很接近于现代的自由式潜水(指不携带水下供气设备,以单一呼吸和屏息进行的潜水活动),不过他们不需要脚蹼,所倚靠的仅仅是一副木头制成的潜水镜。巴瑤族年轻的海洋猎手在下潜前会运用一种特殊的吐纳方式吸入大量空气,以保证长时间水下作业。强烈的阳光穿过海面,在涌动的水中幻化成忽明忽暗的光影,他们手持一把渔枪游走穿行在珊瑚礁和海底岩群中,优雅舒展的泳姿仿佛是一只来自地质时代的海洋捕食兽。《细胞》杂志曾发表一篇研究文章称巴瑶人下潜可深达70米,闭气时间13分钟。人类学的对比数据进一步显示,他们的脾脏比附近陆地上不潜水的萨鲁安人(Saluan)大50%。科学家怀疑巴瑶人的遗传基因发生过变异,而基因测序的结果证明了这点:巴瑶人可能已经进化出能维持其长期和频繁潜水所需的脾脏。
我们的小艇刚刚接近高跷木屋,一群小孩子便划着Lepa-lepa迅速靠了过来。Lepa-lepa是巴瑶人主要的海上交通工具,一种手工制作的独木舟,大的长达十几米,小的不足两米,由木板拼接或直接从原木挖凿而成。孩子们一边娴熟地划着桨,一边大声向我们打招呼“Hello”。紧接着,更多的小孩子划着更多的Lepa-lepa从木屋下出来,更多的“Hello”声此起彼伏。我们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们是今天的第一批访客,被热情地围困在海中央。孩子们贴近我们的船,嘴里不断重复着“Sweet”(糖果),眼中尽是焦急的笑意,无数双小手张在面前。正当我们不知所措的时候,聘请的巴瑶族导游站起来厉声说了几句什么,他们才逐渐平静。导游用英语向我们解释:“小孩子是来讨要礼物的。不能白拿,要表演节目!”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先分发了一些糖果,他们高兴地散开去进行所谓的“表演”。
海上“表演”主要是跳水,从Lepa-Lepa上,从高跷木屋的平台上,从彼此的肩头上,孩子们用高难度的后空翻跃入海中,一次次地重复,乐此不疲。浪花声、笑声和喝彩声混杂在一起,大海如同开锅一般沸腾起来。可这哪里是“表演”,分明是“玩给你看”——向那些颤颤巍巍扶坐在船上的“陆地生物”炫耀跳水的技艺。塔巴巴拉诺斯岛(Tabbalanos Island)上居住着一些把高跷屋建在岛上的巴瑶人,那里的孩子更多了两项表演:爬椰子树和水中甩头发。毫无疑问,这显然是为了迎合拿着相机的观光客们,他们需要照片,而孩子需要糖果,这是个公平的交易。在欢乐表演背后是一个让人高兴不起来的现实:这些孩童得不到任何教育,更缺乏对现今世界的基本认知,成年后无非子承父业,终生拘囿于此。镜头里的孩子们是无忧无虑的,照片里的背景永远是碧海蓝天白沙绿岛,即使破烂的木板屋也因为异国情调显得浪漫。加里·维诺格兰德说:“我拍照是为了看看事物被拍摄下来的样子。”倘若照片拍出来是给他人看的,我更愿意加上些必要的文字注脚,让它们更诚实一些。匍匐在沙面上的小海星在清澈的海水中清晰可见,更远处隐约游动的是成群的小鱼,马布岛的海从脚下透明的浅绿色到绿色,再一点点随着水深不断变成浅蓝、蓝色直到无法窥视的深蓝。巴瑶族的孩子们终有一天会失去鲜亮的浅绿走进深蓝,正如他们的祖辈潜入晦暗的海底。 对话王永辉
仙本那不仅风光秀美,更是潜水胜地,为何选择拍摄巴瑶人这个主题?
王永辉:仙本那确实很漂亮,尤其是那些小岛,手机拿出来随便拍一拍都是明信片照片,作为旅游胜地是不错,但碧海蓝天的景色相对单调,千篇一律地拍雷同的场景,很容易审美疲劳。2019年,我们计划仙本那旅拍,在查阅资料的时侯发现了巴瑶人这个主题,对这个最后的“海上游牧民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决定在行程中抽出2~3天专门去探访。
如何达到巴瑶人的聚居点?那边的气候如何?
王永辉:我们是从北京出发的,在吉隆坡转机飞往马来西亚的斗湖,再从斗湖乘船到马布岛。马布岛附近散布着几个巴瑶族聚居点,坐船2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达。整个行程看着简单但并不轻松,比如航班中转时等啊等,乘坐机场大巴时等啊等,坐船出海时颠啊颠。长途旅行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件轻松的事儿,何况我们背着几十斤重的器材。这里是典型的赤道热带海洋气候,气温常年都是30摄氏度左右,下雨是家常便饭,但大多都是阵雨,不会持续很长时间。阳光非常强烈,一定要做好防晒!防晒衣和高级别的防晒霜必不可少,否则会被晒伤。
拍摄这类海上题材的时候需要注意什么?
王永辉:当然是安全!不仅仅是人身安全(配有救生衣),还有器材安全。比如,上船下船的时候,船随着海浪起伏,稍不注意就可能掉海里。这次我们一个同伴就不太走运,下船时一个浪打过来,站立不稳,整个相机包掉海里了,之后就只能用手机拍了,损失惨重啊。另外,尊重拍摄对象的风俗和习惯,这就不必多说了,这是摄影师的基本素质。拍摄巴瑶族小孩子可以多带些糖果和小礼物。不仅仅是尊重吧,还能让他们放松,进行些互动交流。孩子永远都是简单的,和他们一起会感到世界的澄澈,也算是拍摄中的心灵放空吧。
這次拍摄遇到了哪些困难?
王永辉:主要还是语言交流,巴瑶族有自己的语言,不会说英语。我们请了一位当地的摄影师陪同,他精通他们的语言,协助我们交流。此外,因为在巴瑶族海上聚居点没有任何餐食提供。我们拍摄都是一整天,每天中午饭只能早上从酒店带过去,一份炒米粉加一个鸡腿和一根香蕉,用保鲜膜包好,并没有啥海鲜大餐,仅仅是海上盒饭。这些其实不算什么,想拍出好照片是要多付出点的。
有何想对读者说的?
王永辉:在路上,是个永恒的话题,无论是杰克·凯鲁雅克的自传体小说,还是维姆·文德斯的图片日记,他们的文字和影像为何那么与众不同并影响深远?即使他们脚下的路都曾是别人走过的。我所希望的是:在他人走过的路途中不断地去发现新的风景、人和事件,观察、交流和融入,跳出简单复制的窠臼,拍摄出属于自己的照片,把跟随他人的脚步变成发现自己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