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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崇祯九年秋,徐霞客自感老病将至,开始自己最后一次“万里遐征”。
其时,徐霞客长子徐屺、次子徐岘均已婚娶,孙子徐建极已三岁。按理说,他家有遗产,衣食足以自给,百年已过其半,五岳已游其四,本该弄孙课子,优游林下,安享晚年,可他偏偏闲不住。
这年九月十九日,徐霞客偕一僧二仆,从家乡江阴出发,奋然西行,欲穷江河之渊源、山脉之经络。那僧人名静闻,在江阴迎福寺出家,曾刺血写法华经,愿供之于鸡足山,因此随行;二仆为顾仆和王奴。
十月二日,徐霞客一行抵达余杭,四日游洞山。五日,王奴不堪奔劳之苦,独自逃离。八日,徐霞客到达兰溪,游金华三洞。十六日来到常山,登岸入江西境内,而后从玉山坐船到广信,再到弋阳,游龟峰。十月二十三日,陆行抵贵溪,游徐仙岩。二十五日,赴仙岩、龙虎山。二十八日,抵金溪。二十九日,抵建昌,此后数日先后登临麻姑山、会仙峰、军峰山。
一路上,他们或乘舟,或陆行,途穷不忧,行误不悔,暝则寝树石之间,饥则啖草木之实。夜半灯下,徐霞客还不忘记述附近的山势水道、人文风俗。
十一月十八日,他们从建昌西行,循麻姑山道,前往临川最高峰芙蓉山。
行至半山,山势险峻,芦苇、野竹、荆棘、藤蔓封堵了山道。抬头望去,但见云雾中一峰状如莲花,时隐时现。
“我实在爬不动了,歇一会儿吧!”顾仆气喘吁吁地说。
“太累了!”大和尚静闻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揩汗。
徐霞客仰望芙蓉峰,说:“天色不早,赶紧爬山吧!”
说罢,徐霞客挥动柴刀,朝前开路。
不知爬了多久,山路突然中断,上面是一丈余高的崖壁。好在崖上垂下几根粗壮的老藤。徐霞客牢牢抓住藤条,向上攀援,手心都磨出血茧。随后,顾仆和静闻也攀上悬崖。
“好疼哟,我脸被枯枝割破了!”顾仆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抹血迹。
“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毒蚊子。你瞧,我光头上都叮起了一层红包!”静闻笑着打趣。
“天啊,山上还有山!还要爬多久?”顾仆叹息道。
“你瞧,前面有瀑布,应该快到山顶了!”闻静笑道。
徐霞客抬头望去,只见一帘飞瀑隐现于深竹密树、红叶朱英间,犹如山中高士。
他们加快脚步,朝瀑布下走去,正想浇下头,抹个脸。
突然,徐霞客嚷道:“小心脚下,近水处怕有蛇!”
话音未落,只见一条手腕粗的青蛇从山涧边倏地钻进草木丛中。
顾仆嚇得不轻,半天说不出话来。
渐近山岭,周围众山尽收眼底,宛若百鸟朝凤。山风吹来,徐霞客发丝凌乱,衣衫飘动,犹如出尘芙蓉,浑身有说不出的惬意。他不禁吟起杜甫的诗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静闻笑着摇头:“就会穷开心!干粮所剩无几,断炊之日不远了,再说夜里到哪里落宿?”
“不急。前面有间石屋,不妨进去看看。”
走近细看,那石屋早已荒弃,门朽窗破,墙下长满杂草,当地人叫它芙蓉庵。
忽然,徐霞客喜出望外地说:“这墙上还有题诗呢!”
果然,墙上题有元朝诗人何中的诗:“苕苕青芙蓉,峻秀琢寒玉。危流千丈飞,铿訇石相触。幽阁鱼龙宫,荒寒雾雨蓄。凄神不可留,前登散遐瞩。参差杂花动,香气泛幽谷。日照丹霞开,万峰洗晴绿。”
静闻苦笑道:“还是先找个下榻之处吧!”
“今晚就在这庵里下榻,将就将就!”徐霞客说。
夜里,月色清冷,山雾寒凉,徐霞客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在庵外生起篝火,开始写日记。才写完小半页,山谷荒榛密箐里不时传来狼嗥之声,让人毛骨悚然。
翌日清晨,徐霞客继续爬山,从庵左小径上行,登三仙石,站上芙蓉山最高处。东望红日雾海,宛如仙境,他不觉心荡神驰,如醉如痴。
静闻和顾仆早已饥肠辘辘,催促下山去南坑村用早餐。
徐霞客笑道:“咱们出门不易,自当达人之所未达,探人之所未知!唐代王勃说‘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记住,除了人才辈出外,临川还有座芙蓉山啊!”
下了芙蓉山,便到了宜黄。出江西后,徐霞客接着游历湖南、广西、贵州、云南。
次年九月二十四日,静闻在南宁崇善寺病逝,徐霞客写下哭静闻诗共六首,诗句有云:“西望有山生死共,东瞻无侣去来难。”“别君已许携君骨,夜夜空山泣杜鹃。”依照静闻遗愿,徐霞客携其遗骨葬于鸡足山。
而更让徐霞客痛苦的是,崇祯十二年九月,他仅剩的同伴顾仆竟不辞而别。
崇祯十三年,他自滇东归,孤身回到江阴,著《江源考》等文。
次年,徐霞客五十六岁,在家溘然长逝。
时光如梭,快四百年了,芙蓉山上的芙蓉庵历经风雨,仍朝夕守望在临川之巅,只是不知何时何人在何中的题诗旁画了几朵芙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