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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往日一樣,袁萌早早来到编辑部,擦净桌子地板,端起小铜壶给植物浇水,文竹、绿萝、铁线蕨,浇到云霞草,她停住了,抚摸着郁郁葱葱的枝叶,悠悠往事在脑中荡起……
早市卖花的大爷眼睛瞪得老圆:放着热闹喜庆的花草不买,为啥买半死不活的无名小草?当时她也说不清为啥,固执地捧起来抱在怀中,掏出钱包。大爷手一挥:这草跟您有缘,钱不要啦,条件是您给它起个吉祥名字。
她使劲点头,勉强挤出一把苦笑,抱着垂死的小草慢慢挪步。
行至编辑部门前,周身力气已被耗尽,瘫坐在冰凉的石阶上,任泪水随意飘荡。
昨天,她被任命X刊物的社长兼总编,按理说这是天大喜事,可X刊物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惨状,谁不心知肚明?众人虚情假意推诿一番后,烂摊子硬生生压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那年她3了岁。
泪眼氤氲中,太阳冉冉升起,霎那间云霞漫天,染红了天染红了地,染红了怀中的小草,和她忧郁烦闷的心。她登地站起,挺直腰板咬紧嘴唇,双眸射出坚硬的光:拼了,即使拼光精力体力,淌尽最后一滴血汗,也要把刊物办好!
怀中的小草似乎读懂了主人的心,晨风中竟冒出一芽新绿,她笑了:从现在起你叫云霞草,要伴随我们的刊物,郁郁葱葱、茁壮成长!
社长,都布置好了,只等您入场呢。新来的小编辑蹦了过来,连推带搡把她推进会场。
欢送会的会场。今天她满55岁,按规定正式退休。
退休这事谁都得经历,除非你在55岁前辞职或者死去。
她没辞职也没死去。率领仅剩下的俩铁杆编辑,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跑破鞋子买双更结实的,四面八方出击,诚心诚意拜访作者,没昼没夜改稿编辑,苦熬苦打,刊物终于走出低谷,爬出深渊,傲然挺立。十八个酷暑严寒春夏秋冬,刊物与云霞草共同成长,郁郁葱葱,云霞满天。
香槟酒喝完一瓶再开一瓶,玫瑰花瓣飘飘扬扬铺了一地,本单位的小编,外单位的大咖,上级领导,合作部门,百十来号人晃来晃去,大呼小叫依依惜别,搭肩搂背合影留念,欢乐声一浪高过一浪,她捏着心,怕屋顶被掀翻。屋顶若真被掀翻了,露出来的,是更艳丽璀璨的云霞,该多好!
悄悄然她离开了会场,回到办公室,拿出剪刀剪下几枝云霞草,蘸足水分,从提包中拿出备好的锡纸仔细包裹。卖花草的大爷说过,植物是有灵性的,你真诚付出心血汗水打理它,它一定回报你绿茵和欢乐。
那么好吧,大盆的留下来,继续伴陪刊物。剪下的几枝放在家里,再度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小袁呀,让我找得好苦,你倒躲起来享清闲喽。
来者是出版局的总管,递上一张纸说:社里开会决定,返聘你继续干两年,带领年轻人让杂志再攀高峰,成为更受关注、更有影响的名牌刊物。
她的心剧烈颤动,泪水默默淌出,是幸福美好的泪,一滴一滴落在云霞草上,云霞草再次读懂了她的心,细长的枝条悠悠摇动。
她抬起头毅然谢绝道:再丰盛的宴席终有散场时候,您知道我爱好广泛,想趁着腿脚灵便时,去逛逛祖国大好河山,看看异国他乡风土人情。
不必急着拒绝嘛,再考虑考虑。
袁萌刚要说什么,被跑进来的小编辑咯咯笑声打断,社长,看看我们制作的3D网页,酷毙啦,别的同行牙齿咬得嘎嘣响,羡慕嫉妒恨。说着把电脑推到两人面前,指指点点。
袁萌瞥了总管一眼,喏,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不想被拍死在沙滩上。说罢,抱着几枝云霞草离开了办公室。
几天后,新任的社长一进门就大声喊:昨天在火车站我见到袁社长啦,脚蹬黑色羊皮靴,身着枣红色大袍,拉个小拖箱,腰板挺得贼直,嗒嗒嗒大步前行,那个范儿,甩我八条街。
新来的小编辑张大嘴问:你问没问她去哪儿?
问啦,袁社长风轻云淡地说:没特定目的地,只想同云霞草一样,后半生再生机勃勃、光彩烂漫一次。
小编辑叹了口气:好羡慕哦,我也想退休。
废话少说,喏,给云霞草浇水去。
新社长把装满水的铜壶,递到小编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