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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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庆伟,河南郑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中国作家》《小说界》《北京文学》《牡丹》《阳光》等文学杂志发表文学作品100多万字。小说《探亲》获全国职工文学大赛二等奖、散文《母亲的情书》获第二届老舍散文奖。
  一
  柳明从办公楼下来的时候,已是子夜时分。他骑上摩托车出了矿院,正要往家属区奔,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柳老师,等一等。
  他扭过头,灯光下,看见是矿充灯房的女工尤丽丽。尤丽丽颤动着一对大奶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说:柳老师,让我乘乘您的车。柳明犹豫了一下,黑更半夜的,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恐怕别人说闲话。尤丽丽着急地说:我婆婆打电话说孩子闹得厉害,我急得没办法。柳明只好说,你上来吧。
  柳明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举动竟然给他招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三天后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柳明从一家饭馆出来。迎面走来三个人,中间一个黑大个显然喝多了,走路趔趔趄趄。他拦住柳明的去路:你……你就是那……那个柳……柳明吗?
  柳明認出来了,是尤丽丽的老公。他怔了一下说,是。
  我找的就……就是你!“咚”地一拳,柳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无缘无故挨别人打,柳明恼羞成怒,爬起来要与醉汉拼命,被人拦住了:别理他,他喝多了。
  黑大个被人拖走了。他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你小子再……勾……勾搭我……老婆,小……小心着你!
  次日一早,柳明挨打的消息在矿区沸沸扬扬传开了。那些快嘴的麻雀忽儿飞到西,忽儿飞到东,嘁嘁喳喳,把这一桃色新闻传播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有人说,柳明肯定勾引人家老婆了,不然人家怎么会打他?
  那是,平白无故给人家戴上绿帽子,这事搁谁也受不了。
  ……
  三天后,宣传部娄部长把柳明叫到办公室,闲扯了一会儿,娄部长问,那天,尤丽丽老公打你因为啥?
  因为啥……柳明一时难住了。因为啥挨打,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他含含糊糊地说,大概他喝醉酒了吧。
  娄部长笑笑,我不明白,他咋不打别人,为啥偏打你呢?
  这,柳明解释不清了。
  停了片刻,娄部长问,是不是叫人家抓住把柄了?
  柳明忙解释:娄部长,真、真没那事。
  娄部长惋惜地说:矿领导班子已经议过了,下一步就提拔你为电视站长,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档子事呢?
  柳明带着哭腔说:娄部长,我真是没干那事呀!
  干不干你自己知道,眼下这事闹得风风雨雨,你让我咋给人家解释?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消息。
  那天下班遇见尤丽丽,她苦着脸说,柳老师,我都不敢见你了。乘了您一回车,没想到给您添了这么大麻烦。
  柳明摇头叹息。可是,有一件事他始终不明白,尤丽丽的丈夫在外地上班,他咋知道尤丽丽乘我的车了?他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丽丽说,还不是那个二杆子货听信了别人的话!
  谁?柳明警惕地问。
  你们宣传部那个戴眼镜老乡给他说的。
  戴眼镜的老乡?柳明忽然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无意间瞥见毛血旺饭馆玻璃橱窗里闪了一下熟悉的面红。对,就是他,就是曲臣!曲臣,我是他的恩人,是他的伯乐,你怎能对我下毒手呢?
  二
  三年前的一天上午,柳明正在办公室打字,忽听背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柳老师,柳老师。
  他扭过身,看见一个白白净净、戴着眼镜的小伙子站在门口。柳明忙起身迎上前问,你是?
  我叫曲臣,在三九队当采掘工。
  柳明忙让他坐在沙发上,小芳倒了一杯茶递上。
  曲臣从口袋里抖抖地掏出一页手写的稿子说,柳老师,久仰您的大名,我写了一篇习作,请您帮忙给修改修改。说着,双手毕恭毕敬呈了上来。
  柳明展开一看,是篇散文《大哥》:我是故乡放飞的一只风筝,虽然离开了故乡,可根还系在故乡那棵老槐树上……这优美的语言一下子把柳明吸引住了。他一口气看完,赞叹道,文章写得不错。他立刻对眼前这个小伙子刮目相看。曲臣脸红了,谦虚说,柳老师过奖了。
  那篇散文经柳明修改后,很快在《鼎力矿工报》发表了。曲臣的积极性一下子调动起来了,隔三岔五都要送来稿子。闲暇时,他们一起谈唐诗宋词,谈雨果、托尔斯泰……两人越谈越投机。柳明为发现这样一个有潜力的通讯员而倍感欣慰。
  可曲臣发了十多篇文章之后,却不见他写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天晚上,柳明来宿舍楼找曲臣。他躺在床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曲臣。柳明叫了一声,他才从失神状态中回过神来。见是柳明,这才下了床,理了理蓬乱的头发说:柳老师来了?
  小曲,这段时间咋不见你写了?
  曲臣摇摇头,叹口气说:写那有啥用哩?没用。
  咋能没用呢?你功底那么好,坚持写下去,一定会写出名堂的。
  曲臣叹口气说,咱一没关系,二没背景,写出名堂也没啥前途。
  曲臣说着拿起一封信说,你看,跟我一块毕业的同学,现在深圳上班,一个月拿五千多。我拼死拼活上满班,才拿900多。你说,我在这熬啥哩?柳明看了看信,放下说,年轻人,要看长远一些。你那同学工资是高些,可毕竟是私营企业,说倒闭就倒闭。咱是国营煤矿,是铁饭碗,工作稳定,收入稳定。你何必丢下铁饭碗去揽那个瓷饭碗呢?
  曲臣笑笑,现如今,啥铁饭碗、瓷饭碗,都一样。
  那不一样,在私营企业是给人家打工,光图挣钱,没啥前途。在国营企业,你只要干出名堂了,领导很快就会发现你。咱矿的宣传部长,党委书记不都是在采煤一线干过。他们起初也是通过写,被领导发现,一步步提拔上去的。
  曲臣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似乎从柳明那里看到了希望。   柳明又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草窝里埋不住夜明珠。我建议你还是留在矿上,好好写,写出名,领导自会发现你的。
  曲臣委屈地说,柳老师,我在学校是学生会主席,到煤矿整天背工字钢,你看,我的肩膀都磨肿了。柳明一看,那肩膀确实红肿得快要溃烂了。
  柳明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先别急着走,我跟领导说说,看能不能把你调进科室。
  柳明毕竟是矿上的名人,对他的建议,矿领导很重视。几天后,娄部长告诉他,豆书记已经同意了,让曲臣到宣传部报到。
  那是一个霞光满天的早晨,曲臣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办公区。他看见一只白色的大鸟箭一样从浓密的树枝间飞出,落在了办公楼那金色的官帽造型上。曲臣心里暗喜:好兆头!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干,干出名堂,出人头地!
  曲臣进了宣传部,像一条鱼从狭窄的水沟进入到宽广的水域,素材多了,采访范围广了。他废寝忘食,加班加点写作。在柳明的悉心指教下,一篇又一篇稿件在《鼎力矿工报》上发表。闲暇时,曲臣常到组干科串门,与汪副科长打得火热。从他那里借了一本《厚黑学》,曲臣如获至宝,没事就翻着看。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曲臣发现,当初柳明为他描绘的美好前景并没有兑现。与他一块进机关的小胡小赵先后提拔,自己还是原地踏步。他意识到,光写也不中,必须有靠山,靠山是谁呢?思来想去,是主管宣传工作的豆书记。他不免有些后悔,刚来时,柳明曾给他介绍过豆书记的女儿豆豆。那姑娘又矮又黑又胖,他见了一面就没了下文。如果当初答应了这门婚事,自己早就提上去了。他知道豆豆还是单身,可又不好意思找柳明,就找了老汪。老汪正求之不得呢,他屁颠颠地来到豆书记家提亲。豆书记没有吐口,他隐约感觉到曲臣这小子不是等闲之辈,他之所以向女儿求婚是另有所图。架不住夫人一遍又一遍地撺掇,他才勉强答应了这门婚事。
  曲臣和豆豆结婚不久,电视站袁站长退休。曲臣坐不住了,当上电视站长,就是副科级了,不仅福利待遇高,更重要的是跨进官场的第一步。谁接替袁站长呢?他把宣传部的人滤了一遍。老龚年龄大了,丁伟和小芳都是刚分来的大学生,都没有这个想法,接替站长职位的最佳人选就是自己和柳明。如果柳明占了这个位子,那自己就没戏了。他向岳父说出了自己想进步的愿望。可找了几次,岳父都没明确表态。
  曲臣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去求助老汪。老汪说,豆书记也有他的难处呀。柳明那么优秀,你来的时间短,提你不提他怕人家说闲话呀。
  曲臣着急地问,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老汪说,啥办法?除非柳明工作上出了大的失误,或者犯了什么错误。
  犯了什么错误?那几天,曲臣苦苦地思索,始终找不到一个好的办法。这天晚上,他在餐馆吃过饭正要往外走,看见柳明带着尤丽丽消失在夜色中。他灵光一闪:有了!
  三
  曲臣的计划收到了预期效果,提拔柳明的事儿搁浅了。三个月后,曲臣被任命为石湾矿电视站站长。矿领导的眼睛是雪亮的,第二年,柳明被提拔为矿记者站站长。
  曲臣以前从不沾酒,可自从当上电视站长后,他偷偷练习起喝酒来。一次,柳明去找他,推开门,酒香扑鼻。曲臣端着酒杯正自斟自饮呢。床上,放着《中国酒文化》和《行酒令大全》;床单遮挡处,隐约看见一溜空酒瓶。柳明明白了,皮矿长大会小会讲,喝酒看工作,不能喝酒的人会干啥工作。上任以来,他先后把能喝酒的四大金刚提拔重用。曲臣可能就是看到皮矿长的喜好,才在这方面下起了功夫。
  柳明笑着问,曲站长,想学李白呢?曲臣不好意思笑笑说,没事,喝着玩。
  此后,每逢酒场,曲臣大胆出拳,大杯喝酒,他的酒量逐月攀升。两年下来,达到了二斤半,成了全矿的酒状元。
  当上电视站长的曲臣心里有了更高目标。娄部长已经五十多了,再过三年就该退居二线了,将来谁来接替他呢?思来想去,最主要的竞争对手还是柳明。
  时光荏苒,石湾矿投产十周年了。矿领导决定隆重庆祝。早在三月前,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豆书记和娄部长出车祸去世了,全矿震惊。一周后,矿领导临时决定,由柳明全盘负责矿庆活动的筹备工作。那段时间,柳明一次次往省城跑,购买活动所需的灯具、礼品、宣传用品,印刷资料。由于准备工作做得好,矿庆活动取得了圆满成功。皮矿长拍着柳明的肩膀说,你们宣传部立了大功!
  这天傍晚,曲臣下班回到生活区,走到僻静处,老汪小声喊住了他。曲臣,你听说没有啊……
  听说啥?
  你还装迷瞪哩,宣传部长的人选都已经定好了。
  谁?
  柳明。下个月考察,很快就要任命哩。
  曲臣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老汪走远了,曲臣一个人慢慢往家走。路过板报宣传一条街,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加强党风廉政建设”几个字映入眼帘。曲臣眼睛眨巴了幾下,这次活动,经柳明的手花出去几十万,里面肯定有回扣。可是,又没有抓住把柄,上哪里找真凭实据呢?又一想,管他有没有,先写封举报信投给纪委,惹他一身骚再说。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曲臣把精心写好的匿名信投入到纪检信箱。
  过了几天,曲臣见没有动静。他想,是不是纪委没有取信,或者取了没当回事?如果这一招不行,岂不是白费心机?还得想办法。想啥办法呢?这天,他翻报纸,无意间看到三个月前矿工报上的一篇文章,曲臣的眼睛“唰”地亮了:哈哈,天赐良机!
  四
  那天,妹妹从老家来找他。哭哭啼啼说师范毕业找不到工作,想让哥哥帮忙能不能到煤矿学校去,这给曲臣出了一道难题。他跟余校长不熟,再说,你一个小小副科,人家会理会你吗?思来想去,得先给余校长拉上关系。拉什么关系呢?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有了!教师节快到了,何不给学校制作一期专题节目。这样即宣传了学校,又宣传了余校长。可他以前没写过教育方面的通讯,没啥把握。他想了想,还得找柳明。   第二天,他满脸堆笑找到柳明。柳老师,给您商量个事儿?
  啥事?
  矿子弟学校这两年中考成绩不错,大家对余校长评价很高,咱是不是给他宣传一下?
  柳明说,这个打算好,你就写呗。
  柳老师,让我写小消息中,长篇通讯我把握不了。你是咱矿一支笔,这文章还得请您来写。
  看曲臣巴结讨好的样子,柳明想,自己与余校长关系不错,写谁不是写呢?可宣传科级干部得给领导汇报。当时连书记到外地学习去了,估计得半个月。柳明就给他打电话汇报了情况,连书记说,那你就写吧。
  柳明走进矿子弟学校,连续采访几天后,文章写出来了。曲臣不失时机,组织人拍摄镜头。矿工报还没有登出来,矿电视站已经播出了。就是这篇稿子,让曲臣与余校长熟络起来,曲小花很快就调了过来。
  放下报纸,曲臣想,上一任的邹校长与余校长积怨很深,如果她看见这篇歌颂余校长的文章,一定会勃然大怒。对,就在这方面做文章!
  曲臣与邹校长是老乡。第二天,他趁到省城办事的机会,拐进了邹校长家。
  见曲臣进来,邹校长很是惊诧。她官场失意后,很少有人与她来往。她赶忙给小曲让座,倒水。寒暄了一阵,曲臣说:邹校长,矿工报您看了吗?
  哎呀,退下来了,我整天忙着照看孙子,哪还有时间看报纸哟?
  曲臣笑了,说,邹校长,这张报纸您看看。说着,打开矿工报,指着头版头条那篇文章。
  邹校长接过报纸,还没看几分钟,就气得浑身发抖。她拍着报纸说:这简直是胡吹,石湾矿学校的升学率提高能是他余石方一个人的功劳,那是我当校长时打下的基础!这是谁写的?
  曲臣支支吾吾说:柳明。
  邹校长忍不住了。次日上午,她来到石湾矿,一下车,正碰见余校长匆匆往一辆轿车前走。
  小余你站住!
  干啥?余校长乜斜了她一眼问。
  邹校长“啪”一下把报纸摔到他脚下说,谁写的狗屁文章鼓吹你?
  余校长说,谁想鼓吹谁鼓吹,碍我什么事!说罢钻进小车,“砰”地关上车门,一溜烟跑了。
  我,我去找连书记去!
  邹校长连气带累,刚刚爬到三楼,还没到连书记办公室门口,就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连书记赶忙把她搀扶起来,让她坐到沙发上,喝了水,邹校长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她把那张报纸拿出来说:连书记,你看看!这写的啥文章,把石湾矿学校的升学率都归拢到余石方身上,难道是他一个人干出来的?不是我当校长时打下的基础,他会有这么好的成绩?邹校长越说越生气,胸脯一鼓一鼓的。
  连书记不敢怠慢。邹校长的父亲是石湾矿的第一任书记,连书记是邹书记一手提拔上来的。
  连书记说,这个柳明,太没有一点政治意识了,我这就打电话。
  柳明心“咚咚”跳着来到连书记办公室时,看见连书记和中年女人都黑风着脸,一时不知道咋回事。
  小柳,这篇文章是不是你写的?连书记阴沉着脸问。
  柳明战战兢兢地伏身到办公桌前,着意看了一下,不禁吃了一惊。难道写错了?当时文章发表时并没有人说什么呀?可看看连书记一脸怒容,只好承认,是。
  你简直是胡闹!连书记“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矿职工子弟学校的背景你了解吗?你把成绩都归到余石方身上,难道邹校长就没有一点功劳吗?
  这个……这个……柳明低下头,半天才说:我不……不太……了解。
  不了解你为啥胡写?宣传工作帮忙不添乱你知道不知道?嗯?!
  柳明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连书记,我、我错了。
  你必须写出深刻检查!
  五
  曲臣的计谋又一次得逞,他如愿以偿当上了宣传部长。曲臣真是如鱼得水,皮矿长看他酒量大,会来事,只要上面来了人,就喊曲臣作陪,曲臣成了矿上大红大紫的人。也就是从那时起,人们发现,他和豆豆之间出现了裂隙。以前下了班,人们经常看见曲臣牵着豆豆的手在生活区转悠,可现在,听到最多的是从他家里传出的吵闹声和豆豆的哭泣声。住对门的柳明实在看不上去,一次去劝架,刚到门口,就听曲臣吼道:我娶的是你吗?我娶的是你爹!
  柳明怔在了那里。没几天,小芳告诉他,曲臣跟瑶瑶好上啦。瑶瑶在局组织部工作,是局長的小姨子。因为外遇,被她丈夫撞见,已离婚两年了。柳明明白了,这小子野心太大了,当初娶豆书记的女儿就是为着往上爬,如今过河拆桥,又在寻找往上攀爬的天梯。
  那天,曲臣喝醉了酒。柳明劝他:曲臣,我知道你心气高,上进心强,可啥事都要顺其自然,千万不可拿自己的身子硬拼,再说也要处理好夫妻关系,注意影响呀。曲臣从眼镜上方瞥了他一眼,那目光里有几分不屑。柳明知道,他心里想说啥,很可能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就赶紧闭了口。
  豆豆忍受不了曲臣的家暴,含恨离婚。很快,曲臣和瑶瑶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也该这小子走运。受东南亚金融危机影响,煤炭市场形势急转直下,炙手可热的煤炭滞销了,各矿生产的煤堆积如山,工资一拖再拖,江城电厂拖欠石湾矿的六千万煤款迟迟不给。年底,皮矿长亲自带队去催款,自然把酒状元曲臣带去了。
  他们在江城等了一周,才堵住罗厂长。皮矿长好话说了一箩筐,对方才答应付一半。刚说到这,罗厂长的手机响了。他把秘书叫到内室,耳语了几句,出来歉意地说:皮矿长,对不起,我得出去一趟,我在金城酒店安排好了,晚上我过去。
  掌灯时分,皮矿长和曲臣来到大酒店。好家伙,包间一下子来了十六七个人。凉菜围着台面摆了一圈,地上放了四箱白酒,曲臣突然有了走进刑场的感觉。
  围圆桌一溜坐的陪客中间,有三个位置空着,显然是给罗厂长和他们二人留的。一番推让,皮矿长和曲臣坐下后,厂党委于书记代表罗厂长致罢祝酒词,酒宴正式开始了。酒过三巡,从于书记开始,依次向皮矿长敬酒。盘子里放着八个小酒杯,叮叮当当的。刚开始皮矿长还客客气气地应付,敬到一半,他有些招架不住了,先是推脱,后来说话也有些支吾了。曲臣意识到,不能再让皮矿长喝了,再喝就要坏事。他站起来,拦住正在敬酒的人说:孙总,这杯酒我替皮矿长喝了吧?孙总看看众人,见没人反对。就说,那好吧。这个头一开,下面就挡不住了。等喝了最后朱主任敬的酒时,曲臣胃里已是翻江倒海,头蒙似斗。他感觉再也支撑不住了,恰在这时,罗厂长来了。他握住皮矿长的手说:失陪失陪!寒暄了一会儿,两人开始碰杯。趁这个当儿,曲臣眯起了眼睛。他晕晕乎乎,像驾着一片云,一忽儿飞到南,一忽儿飞到北。也不知道飞了多长时间,头“咚”地一下撞到一块岩石上,他激灵一下醒了,看见罗厂长和皮矿长面前不知啥时候倒了三大杯酒,二人正争执得面红耳赤。罗厂长说:咱先声明,一杯酒一千万,你要是把这三杯酒喝完,明天我就安排财务办理;如果不喝,那……曲臣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这都是三两的酒杯呀,要是喝下去,不要命才怪呢!   眼看事情陷入僵局,曲臣急了。怎么办?两个声音在他心里激烈争辩,一个说:你不能再喝了,再喝身体就毁了;另一个说:你不是想提副处吗?这是立功的好机会。如果这三千万要回来,那你就是矿上的功臣了。皮矿长往局里一举荐,瑶瑶在局长面前吹吹风,副处长这顶帽子就指日可待了。想到这,他摇晃着站起来:罗……罗厂长,这三杯酒……我替皮矿长喝了吧?
  罗厂长看看他,装出很不乐意的样子说:好……吧。
  曲臣端起酒杯,手颤抖着。喝呀。喝呀!大家催促着,起哄着。曲臣一咬牙,豁出去了!他一仰脖,“咕咚咕咚”三大杯酒一气喝完。众人一齐鼓掌:好样的!
  当天夜里,曲臣的胃大出血,幸亏抢救及时,才保命了性命。
  三个月后,曲臣如愿以偿,担任了石湾矿党委副书记。柳明接替他,担任了矿宣传部部长兼文明办主任。那时,石湾矿正值创建全国文明矿的关键阶段,柳明忙啊,开会、筹备、谋划、整理报表,天天在路上跑。半年下来,瘦了十多斤。
  年底,柳明从外地开会回来。刚下车,手机响了。里面傳来曲臣妻子瑶瑶的哭泣声:柳部长,我给您商量一件事吧?
  啥事?他着急地问。
  曲臣他……他快不行了。
  咋?柳明吃惊地问。
  肝癌晚……期。说到这,瑶瑶已是泣不成声,又说:他……想见……您一面……
  柳明匆匆赶到市医院。曲臣身上插满管子,他面色焦黄,气若游丝。
  曲臣,曲臣,柳老师来了。瑶瑶唤了几声,曲臣才睁开眼。看清来人,他手动了动,柳明忙扶住他。柳老师,我……我对……对不起您。是、是您……发现、培……培养了我,可我……他大喘着气,说不出话来,两行泪水从眼角滚了下来。
  曲臣死了,矿中层以上干部参加了追悼会。从殡仪馆回来的路上,一些人淆嘘感叹,曲臣才三十多岁,就成为副处级干部,照这样发展下去,三年一个台阶,正处,副厅、正厅,甚至部级干部都有可能呀!唉,谁知道呢?
  曲臣去世一个月后,石湾矿创建全国文明矿获得圆满成功。鉴于柳明在此项工作中的突出贡献,经鼎力矿务局党组研究,任命柳明为石湾矿党委副书记。
  办公室还是曲臣原来住的地方。窗明几净,新换的老板桌椅,柳明甚是满意。抬头看,过去“鲲鹏展翅”那幅字画还挂在那里。柳明让取下来,重新制作了一幅“踏踏实实做事,勤勤恳恳做人”的条幅挂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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