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枫儿妈死的时候，枫儿十五岁，念初一。
　　老早，妈从地里回来说好累，没吃饭便睡觉了。她的黄头发开始脱落，颧骨轮廓渐渐明显，脸色蜡黄。
　　妈下不了地了。终日在家里坐着，眯缝着眼打瞌睡。
　　爸狠狠心，扶妈妈到三十里外的县城，请医生给妈妈拍了片，说没事。于是，妈妈又回到家里一言不发地呆坐。
　　有一天，妈妈的脸泛起红潮，眼睛也亮亮有神。她叫枫儿到她的跟前，久久地盯着枫儿。
　　枫儿长得很好看，跟她年轻时一模一样。
　　她叹了口气，用瘦瘦的手摸着枫儿的头说：“枫儿，考县中，到山外去。”
　　枫儿使劲点头，满脸的泪。
　　“妈要睡了，妈妈很累。”
　　那一夜，月亮圆圆亮亮的，猫头鹰叫得骇人。
　　第二天清晨，妈妈没有起来，她两手交叉放在胸前，脸上挂着些许担忧。
　　三天后，妈妈下葬了。
　　
　　二
　　
　　枫儿带着孝到蓝翎家，对蓝翎说：“我妈妈叫我考县中，你帮我把功课补上好吗?”蓝翎欣然同意。在蓝翎的帮助下，枫儿的成绩由中下升到了中上。
　　到了初二，爸爸说：“枫儿，别读书了吧，咱乡下人，会写名字就得了。树脚下张家的儿子……”枫儿打断了爸爸的话说：“妈妈叫我考县中。”“女娃子，能考上吗?”爸爸问，枫儿低着头，咬咬牙不再说话。
　　枫儿不要命地读书，深夜的风吹进窗子，煤油灯乍明乍暗。枫儿的眼深深地陷下去，又大又亮。中考后，枫儿整整瘦了一圈，枫儿的心里很不踏实，有几道数学题没有见过。等待成绩的日子里，枫儿总是天天到妈妈坟前静静地站着。天，蓝蓝的；云，白白的。枫儿希望自己是朵白云。
　　
　　三
　　
　　通知书过了很久才到山里。有蓝翎的，可没有枫儿的，枫儿只差五分。
　　爸爸又说：“枫儿，别读了……”
　　枫儿眼红红地说：“妈妈让我……”
　　“你又没有考上，张家人说……”
　　“我再补习一年吧。”
　　“枫儿，听爸说，别读那劳什子书了。”
　　枫儿的白牙使劲儿咬嘴唇，眼睛直直地看着爸爸。爸爸皱纹很深很深，头发白了许多许多。她低下了头。
　　“你十八了，也该……”
　　“不，我才十七，我要考县中。”
　　“啪!”
　　这个愣脾气的山村汉子实在无法忍受女儿的“忤逆”，抬手掴了枫儿一耳光。
　　枫儿捂着脸，惊愕地盯着爸爸，许久许久，泪才悄悄地溢出，滚落到衣襟。
　　爸从心底感到一种寒意。他第一次掴枫儿妈时，枫儿妈也是这样盯着自己的。
　　
　　四
　　
　　从此，枫儿清晨郁郁地下田，傍晚郁郁地回家烧饭。饭烧好了，她说：“我很饱。”
　　枫儿在妈坟前烧了所有的书。那些印着铅字的纸慢慢卷起来，变焦成灰，她感到自己也在一点一点地被烧焦，成灰。
　　枫儿说她感到好累，想躺到床上好好休息。
　　爸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说：“枫儿，明天爸送你去补习班报名。孩子!你要考县中，到山外去。”
　　枫儿苍白的脸挤出一丝笑意：“我听见妈这样跟我说哩……”
　　清晨，枫儿慢慢地沉沉地睡着了。和她的妈妈一样，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脸上是淡淡的微笑。她做了一个美丽的梦。
　　
　　五
　　
　　三年后。
　　黄昏，树林旁，一个少女站在两座青青的坟前，她实在无法辨认哪座坟是枫儿的。她也无法相信那个曾经拥有梦想的枫儿已经静静地躺下了。
　　白云悠悠，芳草萋萋，树在风中低泣，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评说
　　
　　枫儿有过希望。有过奋争，然而她最终累了，躺到了母亲身边。也许，她母亲年轻时，同样希望过、奋争过……两座青青的坟似乎在诉说千百年来不断重复的命运。
　　值得赞赏的还有作者朴实干净的语言，没有华丽的修饰，也不引用名人的诗句来装点，只是平静的叙述。然而却具有敲击人心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