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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一个人，15岁参加红军，至全国解放，历经战役无数，因战伤左臂截肢，1955年人民解放军授衔，他被授予中将，身着将军礼服，透着几分英气。但当党和祖国需要他转入另一个完全不熟悉的战场——石油工业，改变中国石油落后的面貌时，他义无反顾，带领中国石油广大职工，在东北松辽平原举行石油大会战，开发了大庆油田，一举甩掉了“中国贫油”的帽子。他就是，“独臂将军”、石油工业部部长余秋里。
1957年，是我国国民经济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最后一年。
这一年，国民经济平稳快速发展，各个工业部门绝大多数都提前或超额完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只有石油工业部例外。第一个五年计划规定，1957年原油产量为201万吨，实际完成了146万吨，只完成计划的72.6%。
石油是重要的战略物资，建国以后，中央领导同志多次讲过石油的重要性。毛泽东说：要进行建设，石油是不可缺少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有石油转不动啊！石油工业未能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当即引起了中央领导同志的高度重视。为了扭转石油工业部的被动局面，毛泽东考虑，要做一下人事变动。1958年1月的一天，毛泽东对周恩来说：请你和彭德怀同志商量一下，从军队的高级将领中选一位同志，接替李聚奎同志任石油工业部长。
余秋里
周恩来向彭德怀传达了毛泽东的意见。彭德怀问：要什么条件？周恩来说：石油部长李聚奎是一位好同志，但他年纪大了一些，要选一位比较年轻的。年纪要轻，这是第一条。第二条，要肯干，能吃苦。毛主席说过，搞石油艰苦啊！看来发展石油工业，还得革命加拼命。第三条，要能打开局面。现在石油部处境比较困难，需要一个能打开局面的人。彭德怀一边认真地听着周恩来的谈话，一边思考着人选。过了一会儿，彭德怀抬起头来说：我看有一个人行！周恩来问：谁？彭德怀回答：总后勤部政治委员余秋里。他是军队高级将领中比较年轻的，而且这个人有思想，有能力，有办法。周恩来听了以后说：这个确实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毛泽东听了周恩来的汇报，当即表示同意。他说：就这么定了，余秋里到石油部任部长，李聚奎到总后任政委。你可先和余秋里谈一谈，让他思想上有个准备。过几天，我还要和他谈。
几天后，余秋里在中南海怀仁堂参加周恩来主持的一个会议。散会后，余秋里提起皮包要走。周恩来叫住了他：秋里同志，你等一等！参加会议的人走完以后，周恩来把余秋里叫到自己身边，让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周恩来说：把你留下来，主要是想和你谈一谈你的工作调动问题。中央考虑请你出任石油部长，今天先和你打个招呼。余秋里思想毫无准备，稍加考虑后说：总理，这个任务我可承受不了啊！周恩来说：我方才讲了，今天主要是先和你打个招呼，过两天毛主席还要和你谈。
2月初的一天，中共中央办公厅通知余秋里，当天下午3点到中南海颐年堂开会，并特别嘱咐要早一点到，毛主席要和他谈话。
当天下午，余秋里按照要求，来到颐年堂，刚坐下来不久，毛泽东走了进来。余秋里站起来，向毛泽东行了标准的军礼。毛泽东招呼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毛泽东问：你们最近做些什么事啊？余秋里回答：从去年10月开始，整风反右运动进入了整改阶段，我们主要是忙着搞整改。毛泽东问：你们是怎么做的？余秋里回答：我们主要是发动群众，号召大家大鸣大放，贴大字报，揭发工作中存在的问题，群众的积极性很高，揭发了大量的问题，主要是机构庞大，人浮于事，损失浪费严重。我们根据大家揭发出来的问题，认真进行整改，精简了一些机构，下放了大约20%的干部。同时，分析了产生损失浪费的原因，制定了杜绝损失浪费的办法。毛泽东听了感到比较满意，他说：只要把群众发动起来，事情就好办了。
毛泽东喝了一口水，话锋一转，说：总理他们提议，调你到石油部当部长，我们都赞成。总理和你谈过了吧？余秋里说：总理和我谈过了。我考虑，我从来没有搞过工业，石油在地下，情况很复杂，这个任务我怕承担不了。军队中比我强的人很多，是不是另选一个人？
毛泽东没有直接回答余秋里提的问题。他问：你今年多大年纪了？余秋里回答：43岁。毛泽东哈哈一笑说：43岁，儿童团嘛！余秋里听了毛泽东风趣幽默的谈话，一改拘谨的神态，不禁笑了起来。
接着，毛泽东神情严肃地说：我过去说过，夺取全国的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我们熟悉的东西有些快要闲起来了，我们不熟悉的东西正在强迫我们去做。我们必须克服困难，我们必须学会自己不懂的东西。我们必须向一切内行的人们（不管什么人）学经济工作。拜他们做老师，恭恭敬敬地学、老老实实地学。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装懂。不要摆官僚架子。钻进去，几个月，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总可以学会的。
毛泽东稍停了停又说：我们军队的高级干部，很多都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成了我军优秀的指挥员和政治工作干部。知识是从实践中来的。打仗、搞经济建设都是如此。
余秋里一直在默默地听着毛泽东的谈话。毛泽东望了望余秋里，看到那身笔挺的军装，好像想起了什么。他问余秋里：你是不是不愿脱军装啊？余秋里赶紧说：不是。毛泽东说：部长以上干部调动，是中央决定，不是转业。他还笑着说：你如果转业，要发一笔财呢！
毛泽东最后说：李聚奎同志是个很好的同志，他年纪大了。你年轻，精力充沛。你们两个换一换。
这时，参加会议的同志陆续来到了颐年堂。余秋里向毛泽东说：主席，我服从中央的决定。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在实践中去学习，努力把工作做好。毛泽东说：好！你如果缺干部，可以指名要，军以上干部你愿意选谁就选谁。 2月5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讨论《关于提请决定任免国务院若干组成人员的议案》。参加这次会议的李井泉回忆：在讨论到余秋里的任命时，毛主席问一位政治局委员：余秋里这个人怎么样？我想让他当石油部长，你看行不行？那位同志说：恐怕嫩了点。毛主席说：嫩点不要紧，锻炼嘛！提起来吧！
1958年2月11日，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通过决定，任命余秋里为石油工业部部长。余秋里一方面忙于在总后勤部交接工作，一方面考虑去石油部如何工作。正在他感到茫无头绪的时候，邓小平的一次重要谈话，为他指明了方向。
2月26日，邓小平办公室的同志给余秋里打电话说：明天下午3点，小平同志在中南海居仁堂听取石油工业部汇报。小平同志说：为了便于你了解情况，请你参加会议。
2月27日、28日，邓小平用两个下午，听取了石油工业部部长李聚奎、勘探司司长唐克的汇报。然后，邓小平作了重要讲话。
邓小平提出，中国石油工业的发展，要天然油和人造油并举，以天然油为主。
发展我国石油工业应该走什么道路？在这个问题上，当时在石油部的干部中，有两种不同的意见。
一种意见认为，应该以发展人造油为主。他们认为，我国煤炭储量丰富，有大量油母页岩，发展人造油风险小，把握大。
另一种意见认为，人造油成本高，难以大量发展。我国地域辽阔，沉积岩分布广泛，只要加强勘探，是会找到丰富的天然油的。因此，应当以发展天然油为主。
在汇报会上，谈到这个问题时，邓小平指出：石油工业怎样发展，我看是两条腿走路。人造油是要搞的，并且下决心搞，但中国这样大的国家，从长远看，当然要靠天然油。
邓小平指出，石油勘探要选择突击方向，石油勘探的重点，要从西部地区转移到东部地区。
我国东部地区经济比较发达，石油消费和炼油厂主要集中在东部地区。但是，在1958年以前，我国石油勘探主要在西部地区进行，东部地区勘探程度很低，许多地区还是一片空白。在这次汇报会上，石油部主要汇报了在西部地区的勘探计划。
邓小平指出：全国如此之大，20个30个地方总是有的，应该选择重要的地方先突击。选择突击方向是石油勘探的第一个问题。不然的话，可能会浪费一些时间。
邓小平强调指出：“要在经济比较发达、交通条件好的地区加快石油勘探工作。”“对松辽、华北、华东、四川、鄂尔多斯五个地区，要好好花一些精力，研究考虑一番。”“把真正有希望的地方，如东北、苏北和四川这三块搞出来，就很好。”
邓小平指出：发展中国石油工业，必须立足于自己力量的基点上。
在汇报会上，石油部谈到，石油钻机主要从苏联、东欧进口。邓小平说：石油钻机要自己做，可以和机械部商量一下。套管、钻杆应当努力设法在国内解决。
最后，邓小平提出，要重视科学研究。他说，现在，有些事情应该走在前面：一个是打钻子，还有一个是科学研究。钻了一口井，资料就不能浪费掉，要好好地研究。
余秋里认真地听着邓小平的讲话，并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他感到邓小平的讲话非常清晰、明确，对今后怎样开展工作，感到心中有了底，增强了做好工作的信心。
1958年3月1日，余秋里来到石油工业部上班。从这一天起，他自觉地担负起了历史赋予他的扭转石油工业发展滞后局面的重任。历史在赋予他重任的同时，也为他提供了一个施展个人才华的大舞台。时势造英雄，他凭借这个舞台，紧紧团结石油部党组一班人，依靠数十万石油大军，演出了一幕又一幕有声有色、威武雄壮的活剧。
李聚奎对余秋里的到来表示了热诚的欢迎，向他详细介绍了石油部的情况。在谈到工作交接时，余秋里说：不忙，我想请你多留几天，帮助我熟悉一下情况。李聚奎爽快地答应了。办公厅的同志要为余秋里准备办公室，余秋里说：不必了，在李部长办公桌对面，放上一把椅子就可以了。一张办公桌，两人相向而坐，交流情况，研究工作，很是方便。有些会议，仍由李聚奎主持。余秋里坐在一边，静静地听。每天晚上，他让秘书把在会议上发言的同志请到家里，向他们请教在会上未听明白的一些问题。对一些重要情况和专业名词，他问得很细。而且反复地问，一直到弄懂为止。同他谈过话的同志说，余部长抓工作很深、很细，对一些情况和数据问得很具体，就连渗透率、孔隙度这些专业名词也不放过，要我作译详尽的解释。这件事传开以后，不少人都表示钦佩新部长认真负责的工作作风和好学精神。也有人不以为然地说：老革命打仗行，搞经济建设不行，连渗透率、孔隙度都不懂，还能当石油部长！
3月中旬的一天，李聚奎对余秋里说，你已来了十多天，我想开一次干部大会，你和大家见个面，我就可以离开了。余秋里答应了。
干部大会在石油工业部俱乐部礼堂召开。
李聚奎首先讲话。他表示完全拥护党中央、国务院的决定，热诚欢迎余秋里到石油部任部长，希望大家全力支持余秋里的工作，使我国的石油工业得到更快的发展。
在李聚奎讲话时，余秋里扫视了一下会场，他看到有的人在低头看书；有的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有的女同志在打毛线。看到这些，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想这样的作风怎么能行？非好好整顿一下不可。但他知道，今天还不是讲这件事的时候。因此，在请他讲话的时候，他心平气和、和颜悦色地讲了一番话。
余秋里充分肯定了李聚奎在石油部工作的成绩。他说：李部长在石油部工作了两年多，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他组建了石油部，领导开发建设了克拉玛依油田，为我国石油工业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为今后的工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余秋里说：党中央决定让我担任石油部长，我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我从来没有在工业部门工作过，对石油工业更是一无所知。我愿意以一个小学生的态度，从头学起，在党中央、国务院的领导下，紧密团结石油部党组一班人，依靠石油系统广大职工，尽全力把工作做好，绝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
在李聚奎、余秋里讲话后，大家鼓了掌。掌声既不零落，也不那么热烈。
参加大会的同志，不少人是抱有好奇心的，他们想看看新来的部长的风采。他们看到余秋里既不高大，也不威武，讲话也不那么激动人心，心中未免有些失望。他们想，这样的人能把石油工业搞上去吗？但有心人却注意到了余秋里那一支空荡荡的左袖筒。他们在想，这是一位在艰苦斗争岁月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人，那只空荡荡的衣袖，无言地宣示了他的忠诚、勇敢和刚毅的品格。这样的人，将是无所畏惧的，一切艰难险阻，都阻挡不了他前进的步伐。
又过了十几天，在一次党组会将要结束时，有人提议：余部长再给机关干部讲一次话吧。余秋里问：讲什么呢？那位同志说：讲讲当前的形势和任务。余秋里考虑了一下说：我们当前和今后面临的重要任务，就是要尽快把石油工业搞上去，满足国家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的需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关键是靠人。靠一支有觉悟、作风好、听从指挥、能打硬仗的队伍。没有这样的队伍，一切都无从谈起。我们的工作千头万绪，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抓队伍建设，要抓得很紧，一抓到底。因此，我想在干部大会上，重点讲讲作风问题。大家表示同意。
机关干部大会仍在石油工业部俱乐部礼堂召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才是余秋里和石油部机关干部一次真正的见面会，因为在这次会议上，大家才真正认识了余秋里。
大会由石油工业部副部长、党组副书记周文龙主持。他说：我们今天召开机关干部大会，请余部长作报告。余秋里站起来，向会场望了望，仍像上次一样，会场上有看书的、交头接耳的、打毛线的。他强压怒火，开始了他的长篇讲话。
余秋里说：我来到石油部已经一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作了一些调查研究，了解了一些情况，也听到了一些议论。我有些想法，今天和大家讲一讲。
余秋里说：最近，党组召开了几次会，研究部署了今后的工作。当前，我们面临两项重大任务。一是要抓好生产。我们计算了一下，今年计划生产的原油产量，只能满足国家需要的40%，其余的都要靠进口，要用珍贵的外汇去购买。我们要千方百计地多生产一些原油，努力减轻国家的一些困难。二是要贯彻邓小平总书记的指示，把石油勘探的重点从西部地区转移到东部地区，尽快找到新的油田，使我国的石油工业得到更快的发展。
我们面临的任务是繁重的，要完成这样的任务，必须要有好的思想作风和工作作风。今天，我想重点讲讲这个问题。
我听到有人说，老革命打仗可以，搞经济建设不行。连渗透率、孔隙度都不懂，还能当石油部长？这种讲法不对。老革命不仅能打仗，也能搞经济建设。老革命为什么能打仗？因为他具有一般人所不具备的优点和特点。他们对党无限忠诚，有严格的组织性、纪律性，有英勇顽强的作风和自我牺牲精神，有丰富的政治工作经验，有一定的组织、指挥、领导能力，有以身作则的优良作风。军队工作与地方工作虽然有不同的特点，但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老同志的一些优点和特点，在地方工作中照样可以发挥重要作用。是的，老同志在开始的时候，不懂一些专业知识，他们在刚参加军队时，也不会打仗，是在战争中学会了战争。我相信，他们在地方工作中，通过在实践中学习，也会很快掌握必要的知识。据我了解，在石油部工作的转业干部，都工作得很好，这就是证明。
我想对知识分子干部、工程技术人员说几句话。你们有知识，有文化，这是很宝贵的，党和国家需要你们。但是，大家要想一想，知识和文化是怎么来的？是党和人民培养你们上的大学。因此，应该把学到的知识用来为人民服务。如果因为自己有了知识，就目空一切，把尾巴翘到天上去，那么迟早要栽跟头，栽大跟头。
余秋里大声说：骄傲不是好东西，它不利于团结，妨碍自己进步。他喝了一口水，口气缓和了一些。他说：这个问题讲到这里为止，不多讲了，讲多了要伤感情。
会议经过短暂休息以后，继续开会。余秋里在讲话中，尖锐地提出了机关作风问题。
余秋里说，我在军队工作时，有一个习惯，每到一个新的单位，首先要了解这个部队的作风。因为优良的作风是部队战斗力的一个重要因素。作风优良的部队，就能打胜仗，无坚不摧。我想，一个企业，一个机关，也必须要有好的作风。作为企业，有了好作风，才能发展生产；作为机关，有了好作风，才能很好地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
我来了一个月，初步了解了我们机关的作风。我觉得石油职工队伍是一支好队伍。石油部没有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不少同志感到压力很大，决心要改变石油工业落后的面貌，这种不甘心落后的精神是非常可贵的，它表现了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和责任感。但是，我也了解到，在我们一些同志身上还存在一些不好的作风和习惯。概括起来，就是“一粗二松三不狠”。粗，就是工作不细，粗枝大叶；松，就是松松垮垮，办事拖拉；不狠，就是工作抓得不紧、不深。
有人可能会说，你这么讲有什么根据？当然有根据。他猛地把右手高高举起，手中拿着一个大信封，他说，请大家看这个！
会场上一阵骚动，大家都抬起头，双眼都注视着那个大信封，想看清上面写了什么，但大家根本看不清。
余秋里说：这是我们教育司发往外交部的公函，竟然把外交部的“交”写成了郊区的“郊”。教育司长来了吗？台下有人说：司长请假了。余秋里又问：副司长来了吗？站起来！
坐在第二排的一位老同志站了起来，这是一位1929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
余秋里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说：你是怎么教育管理干部的？问题出在机关干部身上，根子在你们领导，说明你们对干部管理教育不严，对工作抓得不深、不细、不狠。作为领导，对干部一定要严格要求，加强管理教育，这样，干部才能不断进步，这才是对干部的真正爱护。如果对干部的不良作风不管不问，放任自流，这不是爱护干部而是害干部。 余秋里看了一下那位低着头、像学生听老师训话的副司长，说，你坐下吧！
余秋里最后说：为了把石油工业搞上去，我们必须要坚决克服掉“一粗二松三不狠”的不良作风，要树立起高度负责、严肃认真、埋头苦干的好作风。我们经常讲干工作，就是要干，不干，半点马列主义都没有；干，就要干好，干不好，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从领导干部抓起，“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塌下来。”今后，凡是机关干部出问题，首先拿各级领导是问。
余秋里的讲话，在石油部机关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像一块巨石投入到湖水中，使平静的湖面掀起了层层波浪。大家普遍反映，新来的部长真厉害，批评起人来，连老红军都不留情面。但在不同的人群中，反映又有所不同，一些想把石油工业搞上去的人，感到振奋，他们认为，在这样的部长领导下，石油工业大有希望。一些工作粗枝大叶、敷衍了事的人，则暗暗叫苦，他们认为，今后平静安逸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1989年3月，康世恩在《往事萦怀忆玉门》一书的序言说：“1958年，余秋里同志到石油部任部长，石油工业开始进入大发展时期。”应该说，石油工业大发展是以余秋里在这次机关干部大会上的讲话为起点的。
1958年3月3日，李聚奎主持召开石油部党组会议，传达了邓小平听取石油部汇报时作的重要指示。为了加强东部地区的石油勘探工作，经过讨论，会议决定撤销西安地质调查处，在该处原有力量的基础上，成立东北石油勘探处、华北石油勘探处、鄂尔多斯石油勘探处和贵州石油勘探处。
在会议结束时，李聚奎宣布：今天是我在石油部主持的最后一次党组会议。从明天开始，党组会议由余秋里同志主持。
3月4日，余秋里开始主持召开石油部党组会议。他提出：当前和今后石油部的主要任务，就是全面贯彻邓小平的指示。他说：小平同志的指示，为我们明确了发展石油工业的道路、方针、布局和办法。道路，就是天然油、人造油并举，以天然油为主；方针，就是把石油勘探的战略、战役、战术结合起来，选择突击方向，实施勘探战略重点东移；布局，就是把地质条件与经济条件结合起来考虑，合理安排石油勘探的轻重缓急和先后主次；办法，就是采取科学的、革命的办法搞石油勘探，不能用旧观点、旧办法看待和解决问题。
在讨论中，大家首先谈了石油勘探战略东移的必要性。大家谈到，在1958年以前，我国石油勘探主要在西部进行，东部地区勘探程度很低，许多地区还是一片空白。这些年，西部地区虽然找到了一些小油田，但储量很少，产量很低，远远满足不了国家的需要。另外，东部地区发达，石油消费主要在东部地区。西北地区即便找到大油田，由于交通不便，石油也很难运出来。因此，如果说继续偏居西北一隅，就不能很快发展石油工业，不能满足国家的需要。为了改变我国石油工业现状，为了满足国家对石油的需要，必须要把石油勘探的战略重点转移到东部地区。
在讨论东部地区找油的可能性时，大家提出：东部地区有广大的沉积岩和众多的沉积盆地，经过第一个五年的建设，我国石油勘探队伍逐步成长壮大，技术装备、技术水平有了提高。近两年，石油、地质两部的一部分勘探队伍在东部地区的松辽平原、华北平原逐步展开了一些地质普查工作，初步掌握了地域地质、地层、构造和一些油田分布的情况。因此，从第二个五年开始，加强新区的石油勘探，把战略的重点转移到东部地区，找到新的大油（气）田是可能的。
余秋里说，从讨论的情况看，党组同志的意见是一致的。下一步，就是要把小平同志的指示原原本本转达到全体干部，在广大干部中展开深入的讨论。
邓小平的指示在干部中传达以后，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不少同志反映，学习了小平同志的指示，心里亮堂了，方面明确了，急切盼望大干一场。但是也有一些干部受“中国贫油论”的影响，对能否在东部地区找到丰富的石油资源信心不足。
各路大军奔赴松辽平原，参加大庆油田大会战
在党组会上，有人反映了这个情况，余秋里说：“中国贫油论”，这是横在我们前进道路上的一个“拦路虎”，我们要前进，就必须扫清这个障碍。我们要通过认真细致的思想工作，通过广泛深入的讨论，彻底清除“贫油论”的影响。
余秋里沉思了一会儿，又说，要别人坚定，首先自己要坚定；要使别人有信心，首先自己要有信心。要做到坚定、有信心，就必须把情况搞清楚。我想去拜访一位老师，向他请教一番。
有人问，去拜访谁呀？余秋里回答，地质专家李四光。
一天，余秋里来到地质部，一进入李四光的办公室，就大声说：李部长，我向你请教来了。李四光急忙站起来相迎，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两人落座以后，余秋里说：最近，我们正在传达贯彻邓小平副总理的指示，在讨论要把石油勘探战略重点转移到东部地区时，有些同志因受到“中国贫油论”的影响，对在东部地区找油缺乏信心。我听说，在30年前你就反驳过“中国贫油论”，今天特来向你请教。
李四光向余秋里介绍了“中国贫油论”的来龙去脉，以及他对中国石油工业远景的看法。
李四光说，最早提出中国是贫油国家论点的是美国美孚石油公司的两个地质学者。他们在20世纪初曾到我国东北和陕北延长一带作过一些石油地质调查，打过几口浅井，回国后，在1926年发表文章说：“中国东北绝大部分地区，从岩石类型及其时代看，没有含油的可能性。然而某些地区值得考虑，其中最重要的是陕西盆地……这个盆地已具有小规模生产，但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石油开发工作。”他们断言：“从整体看来，石灰纪以后的地层，主要是陆相成网，绝大部分地层缺乏能够生长大量石油的富含有机质的页岩。”这些文章发表以后，就遭到了中国地质学家的反驳。我在1928年发表的一篇文章说：“美孚的失败，并不能证明中国没有油田可办。”“中国西北方出油希望虽然最大，然而还有许多地方并非没有希望。” 李四光继续说，建国后，毛主席、周总理常问我，在我国能不能找到大油田？我根据石油形成和储存的地质条件，深信中国具有丰富的天然油气资源。我认为中国石油勘探远景最大的区域有三个：一是青、康、滇、缅大地槽；二是阿拉善——陕北盆地；三是东北平原——华北平原。
余秋里请李四光具体谈谈东北平原的情况。李四光说，从1955年起，地质部在东北开始了以找油气为目的的石油勘探，划出了松辽盆地边界，勾出了盆地内部的构造格局，初步建立了盆地内部的地层顺序，发现了很厚的可能生油层。从航空磁测资料看，存在着适于储油的隆起。
余秋里认真地听着李四光的介绍。最后，他说：李部长，我今天是来当学生的，你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使我学到了一些石油地质知识，坚定了在东部地区找油的信心。
李四光说：我完全拥护邓小平副总理关于石油勘探战略重点东移的指示。我希望地质部、石油部密切合作，尽快在东部地区找到丰富的石油资源。
余秋里在石油部党组会议上详细介绍了李四光部长的谈话，会上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李人俊、康世恩副部长在发言时谈到，地质学家潘仲祥、翁文波、谢家荣、黄汲清、邱振馨等都曾反驳过“中国贫油论”。他们指出：“石油不仅来自海相地层，也能够来自淡水沉积物。”“陆相不仅能生油，而且是大量的。”
会议结束时，余秋里对办公厅的同志说：你们立即组织人办好两件事，一是把美国美孚公司两个地质学家的文章找出来；二是把李四光、潘仲祥、翁文波、谢家荣、黄汲清、邱振馨等人发表的反驳“中国贫油论”的文章和有关资料找出来，然后打印，作为正反两方向的资料，分发到各司局，组织大家进行一次大讨论。
有关资料发下去以后，引起广大干部、科技人员的极大兴趣，不少同志认为我国不是贫油，目前探明的资源很少，是因为我们的工作做得太少，方法不对路。只要加强勘探，多做工作，就一定能找到丰富的石油资源。
经过这次大讨论，破除了迷信，解放了思想，统一了认识，为实现石油勘探战略重点东移，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在统一思想的基础上，石油部党组在5月27日的会议上，对加强东部地区的石油勘探，作出了具体的部署。
一、在东北、鄂尔多斯、贵州三个石油勘探处的基础上，成立松辽石油勘探局、银川石油勘探局、贵州石油勘探局，并新建华东石油勘探局。
二、在全国建立10个石油勘探战略地区。其中老油田5个，即准噶尔、柴达木、河西走廊、四川、鄂尔多斯，以川中、克拉玛依为重点；开辟5个新区，即松辽、苏北、山东、贵州、吐鲁番，把松辽、苏北列为战略侦察的第一位。
三、调集人力、物力支援新区。除将西安地质处的人员调往松辽外，还从西北老油田和石油部机关抽调人力、物力充实了松辽石油勘探局等新建单位。
在作出了上述决定以后，余秋里说：加快石油工业发展，最根本的问题是找到石油储量。“东方不亮西方亮”，随着东部地区石油勘探工作的开展，总会有新的发现，新的突破。哪里有发现，哪里有突破，哪里条件好，我们就集中力量打歼灭战，以尽快找到新油田。
1958年5月5日到23日，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在北京举行。
5月5日，刘少奇代表党中央向大会作《工作报告》，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毛泽东在会上多次发表讲话，提出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敢想敢说敢做”，指责对高指标抱怀疑态度、观望态度的人是“观潮派”、“秋后算账派”，说他们举的不是红旗而是“白旗”。号召各地区、各部门都要“拔白旗，插红旗”。
从5月8日起，八大二次会议开始大会发言。
八大二次会议开始后，石油部的几位副部长每天晚上都来到余秋里宿舍的东厢房，听余秋里传达会议的情况，领会会议的精神。
进入大会发言阶段，有人提出，石油部要不要在大会发言。余秋里说，当然要发言。人总得要有志气，要有蓬勃向上的精神。现在形势逼人，各地区、各部门都争着要发言，表示坚决拥护、贯彻总路线，把工作做得更好。我们怎能做缩头乌龟？有人问，讲什么呢？余秋里说，这个发言，第一要短，长了没人听；第二，不能泛泛地谈，要有气势，对内要鼓舞士气，对外要激动人心。大家沉默了一阵，都在思考余秋里的讲话。有一位同志说，根据余部长的要求，我看可以采取挑战、打擂的办法。余秋里说，这个办法好！要挑战、打擂，就要选一个名声大的部做对手，不然就没有味道。他明知故问，哪个部名声大呀？大家说，当然是冶金部啦！余秋里说，好，我们就和冶金部挑战。口号是，冶金部生产一吨钢，我们生产一吨油。有人担心地问了一句：我们能做到吗？去年，钢量为535万吨，你油产量只有146万吨，相差太远了。精于计算的李人俊说：从目前看，钢铁、原油产量确实差距很大。但是，从今年起，我们开始在四川、东北加强了勘探，如果我们找到一个大油田，生产一吨原油要比炼一吨钢容易得多。因此，赶上甚至超过钢产量不是没有可能的。余秋里说，对嘛，要从发展的角度看问题。余秋里问李人俊，要赶上冶金部需要多少时间？李人俊稍加思索后说，时间短了不行，恐怕要15年。余秋里说，好，就这么定了，15年赶上钢铁大王，一吨钢一吨油。余秋里问大家，谁出去发言啊？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当然是你啦，你是部长嘛！余秋里摆摆手说，我不能去讲。大家听了一愣，问，为什么？余秋里说，我刚来石油部没有几天，下车伊始，就去哇啦哇啦发议论，这不好。我的意见是请人俊同志去讲。李人俊说，我是副部长，人微言轻，讲话没有分量。余秋里说：讲话有没有分量，不是看人，而是看讲话内容，讲话内容好，伙夫去讲，也有分量；讲话内容不好，天王老子去讲，也没有分量。就这么定了，人俊同志去讲。
中南海，怀仁堂。
八大二次会议正在进行大会发言。
讲了几个单位以后，会议主持人宣布：请石油部代表发言。
李人俊快步走向主席台，用手扶了扶扩音器，然后面色略带凝重、语调平缓地说：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石油工业有了显著的发展，但是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落后的面貌，在国家社会主义建设中，石油仍是最薄弱的一环。1957年，石油产量只有146万吨。这个数字与我们这样一个大国相比，实在是太不相称了。因此，人们都有担心，石油工业究竟能不能跟上国家发展的步伐。李人俊说到这里，稍作停顿，然后高声地说：今天在这个庄严的讲台上，我要响亮地回答大家的关切，我们承认落后，但决不甘心落后。我们有决心、有信心跟各兄弟战线一起大跃进。在这里，我代表石油部党组向冶金部挑战，我们要在15年内赶上钢产量。冶金部生产一吨钢，我们生产一吨油。此言一出，真可谓语惊四座。全场激动了，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掌声停息以后，坐在主席台上的毛泽东问：“你们行吗？”
坐在台下的余秋里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和台上的李人俊喊出一个字：行！此情此景，一下子把会议推向了高潮，掌声经久不息。大家赞赏石油人不甘落后的志气、不畏强手的勇气、勇于奋发进取的锐气。
在“大跃进”的年代，各部门、各地区喊出了不少的豪言壮语，提出了许多激动人心的口号，但很快就随风而逝了。而石油人在怀仁堂喊出的口号，却一直作为向党中央、向全国人民作出的庄严承诺，牢记在心。当国民经济在“大跃进”中遭受严重挫折的时候，石油部却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大跃进。即使在“文化大革命”中，石油工业也没有停下快速发展的步伐。1968年，全国石油产量终于赶上并超过了钢产量，比石油部原来提出的时间提前了5年。
1962年6月，余秋里（前排左二）陪周恩来总理视察大庆油田
几十年后，晚年的李人俊接受我们采访，回顾这段经历的时候，感慨地说：当年在石油部最困难的时候，却敢于向冶金部挑战，喊出一吨钢、一吨油的口号，只有余秋里有这样的胆略和魄力。
石油部未能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毛泽东提出要换部长，彭德怀推荐了余秋里
1957年，是我国国民经济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最后一年。
这一年，国民经济平稳快速发展，各个工业部门绝大多数都提前或超额完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只有石油工业部例外。第一个五年计划规定，1957年原油产量为201万吨，实际完成了146万吨，只完成计划的72.6%。
石油是重要的战略物资，建国以后，中央领导同志多次讲过石油的重要性。毛泽东说：要进行建设，石油是不可缺少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有石油转不动啊！石油工业未能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当即引起了中央领导同志的高度重视。为了扭转石油工业部的被动局面，毛泽东考虑，要做一下人事变动。1958年1月的一天，毛泽东对周恩来说：请你和彭德怀同志商量一下，从军队的高级将领中选一位同志，接替李聚奎同志任石油工业部长。
周恩来向彭德怀传达了毛泽东的意见。彭德怀问：要什么条件？周恩来说：石油部长李聚奎是一位好同志，但他年纪大了一些，要选一位比较年轻的。年纪要轻，这是第一条。第二条，要肯干，能吃苦。毛主席说过，搞石油艰苦啊！看来发展石油工业，还得革命加拼命。第三条，要能打开局面。现在石油部处境比较困难，需要一个能打开局面的人。彭德怀一边认真地听着周恩来的谈话，一边思考着人选。过了一会儿，彭德怀抬起头来说：我看有一个人行！周恩来问：谁？彭德怀回答：总后勤部政治委员余秋里。他是军队高级将领中比较年轻的，而且这个人有思想，有能力，有办法。周恩来听了以后说：这个确实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毛泽东听了周恩来的汇报，当即表示同意。他说：就这么定了，余秋里到石油部任部长，李聚奎到总后任政委。你可先和余秋里谈一谈，让他思想上有个准备。过几天，我还要和他谈。
几天后，余秋里在中南海怀仁堂参加周恩来主持的一个会议。散会后，余秋里提起皮包要走。周恩来叫住了他：秋里同志，你等一等！参加会议的人走完以后，周恩来把余秋里叫到自己身边，让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周恩来说：把你留下来，主要是想和你谈一谈你的工作调动问题。中央考虑请你出任石油部长，今天先和你打个招呼。余秋里思想毫无准备，稍加考虑后说：总理，这个任务我可承受不了啊！周恩来说：我方才讲了，今天主要是先和你打个招呼，过两天毛主席还要和你谈。
2月初的一天，中共中央办公厅通知余秋里，当天下午3点到中南海颐年堂开会，并特别嘱咐要早一点到，毛主席要和他谈话。
当天下午，余秋里按照要求，来到颐年堂，刚坐下来不久，毛泽东走了进来。余秋里站起来，向毛泽东行了标准的军礼。毛泽东招呼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毛泽东问：你们最近做些什么事啊？余秋里回答：从去年10月开始，整风反右运动进入了整改阶段，我们主要是忙着搞整改。毛泽东问：你们是怎么做的？余秋里回答：我们主要是发动群众，号召大家大鸣大放，贴大字报，揭发工作中存在的问题，群众的积极性很高，揭发了大量的问题，主要是机构庞大，人浮于事，损失浪费严重。我们根据大家揭发出来的问题，认真进行整改，精简了一些机构，下放了大约20%的干部。同时，分析了产生损失浪费的原因，制定了杜绝损失浪费的办法。毛泽东听了感到比较满意，他说：只要把群众发动起来，事情就好办了。
毛泽东喝了一口水，话锋一转，说：总理他们提议，调你到石油部当部长，我们都赞成。总理和你谈过了吧？余秋里说：总理和我谈过了。我考虑，我从来没有搞过工业，石油在地下，情况很复杂，这个任务我怕承担不了。军队中比我强的人很多，是不是另选一个人？
毛泽东没有直接回答余秋里提的问题。他问：你今年多大年纪了？余秋里回答：43岁。毛泽东哈哈一笑说：43岁，儿童团嘛！余秋里听了毛泽东风趣幽默的谈话，一改拘谨的神态，不禁笑了起来。
接着，毛泽东神情严肃地说：我过去说过，夺取全国的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我们熟悉的东西有些快要闲起来了，我们不熟悉的东西正在强迫我们去做。我们必须克服困难，我们必须学会自己不懂的东西。我们必须向一切内行的人们（不管什么人）学经济工作。拜他们做老师，恭恭敬敬地学、老老实实地学。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装懂。不要摆官僚架子。钻进去，几个月，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总可以学会的。
毛泽东稍停了停又说：我们军队的高级干部，很多都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成了我军优秀的指挥员和政治工作干部。知识是从实践中来的。打仗、搞经济建设都是如此。
余秋里一直在默默地听着毛泽东的谈话。毛泽东望了望余秋里，看到那身笔挺的军装，好像想起了什么。他问余秋里：你是不是不愿脱军装啊？余秋里赶紧说：不是。毛泽东说：部长以上干部调动，是中央决定，不是转业。他还笑着说：你如果转业，要发一笔财呢！
毛泽东最后说：李聚奎同志是个很好的同志，他年纪大了。你年轻，精力充沛。你们两个换一换。
这时，参加会议的同志陆续来到了颐年堂。余秋里向毛泽东说：主席，我服从中央的决定。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在实践中去学习，努力把工作做好。毛泽东说：好！你如果缺干部，可以指名要，军以上干部你愿意选谁就选谁。 2月5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讨论《关于提请决定任免国务院若干组成人员的议案》。参加这次会议的李井泉回忆：在讨论到余秋里的任命时，毛主席问一位政治局委员：余秋里这个人怎么样？我想让他当石油部长，你看行不行？那位同志说：恐怕嫩了点。毛主席说：嫩点不要紧，锻炼嘛！提起来吧！
邓小平提出，石油工业要以发展天然油为主，石油勘探的战略重点要从西部转移到东部，为石油工业的发展指明了方向
1958年2月11日，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通过决定，任命余秋里为石油工业部部长。余秋里一方面忙于在总后勤部交接工作，一方面考虑去石油部如何工作。正在他感到茫无头绪的时候，邓小平的一次重要谈话，为他指明了方向。
2月26日，邓小平办公室的同志给余秋里打电话说：明天下午3点，小平同志在中南海居仁堂听取石油工业部汇报。小平同志说：为了便于你了解情况，请你参加会议。
2月27日、28日，邓小平用两个下午，听取了石油工业部部长李聚奎、勘探司司长唐克的汇报。然后，邓小平作了重要讲话。
邓小平提出，中国石油工业的发展，要天然油和人造油并举，以天然油为主。
发展我国石油工业应该走什么道路？在这个问题上，当时在石油部的干部中，有两种不同的意见。
一种意见认为，应该以发展人造油为主。他们认为，我国煤炭储量丰富，有大量油母页岩，发展人造油风险小，把握大。
另一种意见认为，人造油成本高，难以大量发展。我国地域辽阔，沉积岩分布广泛，只要加强勘探，是会找到丰富的天然油的。因此，应当以发展天然油为主。
在汇报会上，谈到这个问题时，邓小平指出：石油工业怎样发展，我看是两条腿走路。人造油是要搞的，并且下决心搞，但中国这样大的国家，从长远看，当然要靠天然油。
邓小平指出，石油勘探要选择突击方向，石油勘探的重点，要从西部地区转移到东部地区。
我国东部地区经济比较发达，石油消费和炼油厂主要集中在东部地区。但是，在1958年以前，我国石油勘探主要在西部地区进行，东部地区勘探程度很低，许多地区还是一片空白。在这次汇报会上，石油部主要汇报了在西部地区的勘探计划。
邓小平指出：全国如此之大，20个30个地方总是有的，应该选择重要的地方先突击。选择突击方向是石油勘探的第一个问题。不然的话，可能会浪费一些时间。
邓小平强调指出：“要在经济比较发达、交通条件好的地区加快石油勘探工作。”“对松辽、华北、华东、四川、鄂尔多斯五个地区，要好好花一些精力，研究考虑一番。”“把真正有希望的地方，如东北、苏北和四川这三块搞出来，就很好。”
邓小平指出：发展中国石油工业，必须立足于自己力量的基点上。
在汇报会上，石油部谈到，石油钻机主要从苏联、东欧进口。邓小平说：石油钻机要自己做，可以和机械部商量一下。套管、钻杆应当努力设法在国内解决。
最后，邓小平提出，要重视科学研究。他说，现在，有些事情应该走在前面：一个是打钻子，还有一个是科学研究。钻了一口井，资料就不能浪费掉，要好好地研究。
余秋里认真地听着邓小平的讲话，并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他感到邓小平的讲话非常清晰、明确，对今后怎样开展工作，感到心中有了底，增强了做好工作的信心。
重拳出击，在机关干部大会上，严厉批评了一些人粗枝大叶、松松垮垮的工作作风。有的人说：新来的部长真厉害
1958年3月1日，余秋里来到石油工业部上班。从这一天起，他自觉地担负起了历史赋予他的扭转石油工业发展滞后局面的重任。历史在赋予他重任的同时，也为他提供了一个施展个人才华的大舞台。时势造英雄，他凭借这个舞台，紧紧团结石油部党组一班人，依靠数十万石油大军，演出了一幕又一幕有声有色、威武雄壮的活剧。
李聚奎对余秋里的到来表示了热诚的欢迎，向他详细介绍了石油部的情况。在谈到工作交接时，余秋里说：不忙，我想请你多留几天，帮助我熟悉一下情况。李聚奎爽快地答应了。办公厅的同志要为余秋里准备办公室，余秋里说：不必了，在李部长办公桌对面，放上一把椅子就可以了。一张办公桌，两人相向而坐，交流情况，研究工作，很是方便。有些会议，仍由李聚奎主持。余秋里坐在一边，静静地听。每天晚上，他让秘书把在会议上发言的同志请到家里，向他们请教在会上未听明白的一些问题。对一些重要情况和专业名词，他问得很细。而且反复地问，一直到弄懂为止。同他谈过话的同志说，余部长抓工作很深、很细，对一些情况和数据问得很具体，就连渗透率、孔隙度这些专业名词也不放过，要我作译详尽的解释。这件事传开以后，不少人都表示钦佩新部长认真负责的工作作风和好学精神。也有人不以为然地说：老革命打仗行，搞经济建设不行，连渗透率、孔隙度都不懂，还能当石油部长！
3月中旬的一天，李聚奎对余秋里说，你已来了十多天，我想开一次干部大会，你和大家见个面，我就可以离开了。余秋里答应了。
干部大会在石油工业部俱乐部礼堂召开。
李聚奎首先讲话。他表示完全拥护党中央、国务院的决定，热诚欢迎余秋里到石油部任部长，希望大家全力支持余秋里的工作，使我国的石油工业得到更快的发展。
在李聚奎讲话时，余秋里扫视了一下会场，他看到有的人在低头看书；有的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有的女同志在打毛线。看到这些，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想这样的作风怎么能行？非好好整顿一下不可。但他知道，今天还不是讲这件事的时候。因此，在请他讲话的时候，他心平气和、和颜悦色地讲了一番话。
余秋里充分肯定了李聚奎在石油部工作的成绩。他说：李部长在石油部工作了两年多，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他组建了石油部，领导开发建设了克拉玛依油田，为我国石油工业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为今后的工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余秋里说：党中央决定让我担任石油部长，我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我从来没有在工业部门工作过，对石油工业更是一无所知。我愿意以一个小学生的态度，从头学起，在党中央、国务院的领导下，紧密团结石油部党组一班人，依靠石油系统广大职工，尽全力把工作做好，绝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
在李聚奎、余秋里讲话后，大家鼓了掌。掌声既不零落，也不那么热烈。
参加大会的同志，不少人是抱有好奇心的，他们想看看新来的部长的风采。他们看到余秋里既不高大，也不威武，讲话也不那么激动人心，心中未免有些失望。他们想，这样的人能把石油工业搞上去吗？但有心人却注意到了余秋里那一支空荡荡的左袖筒。他们在想，这是一位在艰苦斗争岁月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人，那只空荡荡的衣袖，无言地宣示了他的忠诚、勇敢和刚毅的品格。这样的人，将是无所畏惧的，一切艰难险阻，都阻挡不了他前进的步伐。
又过了十几天，在一次党组会将要结束时，有人提议：余部长再给机关干部讲一次话吧。余秋里问：讲什么呢？那位同志说：讲讲当前的形势和任务。余秋里考虑了一下说：我们当前和今后面临的重要任务，就是要尽快把石油工业搞上去，满足国家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的需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关键是靠人。靠一支有觉悟、作风好、听从指挥、能打硬仗的队伍。没有这样的队伍，一切都无从谈起。我们的工作千头万绪，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抓队伍建设，要抓得很紧，一抓到底。因此，我想在干部大会上，重点讲讲作风问题。大家表示同意。
机关干部大会仍在石油工业部俱乐部礼堂召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才是余秋里和石油部机关干部一次真正的见面会，因为在这次会议上，大家才真正认识了余秋里。
大会由石油工业部副部长、党组副书记周文龙主持。他说：我们今天召开机关干部大会，请余部长作报告。余秋里站起来，向会场望了望，仍像上次一样，会场上有看书的、交头接耳的、打毛线的。他强压怒火，开始了他的长篇讲话。
余秋里说：我来到石油部已经一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作了一些调查研究，了解了一些情况，也听到了一些议论。我有些想法，今天和大家讲一讲。
余秋里说：最近，党组召开了几次会，研究部署了今后的工作。当前，我们面临两项重大任务。一是要抓好生产。我们计算了一下，今年计划生产的原油产量，只能满足国家需要的40%，其余的都要靠进口，要用珍贵的外汇去购买。我们要千方百计地多生产一些原油，努力减轻国家的一些困难。二是要贯彻邓小平总书记的指示，把石油勘探的重点从西部地区转移到东部地区，尽快找到新的油田，使我国的石油工业得到更快的发展。
我们面临的任务是繁重的，要完成这样的任务，必须要有好的思想作风和工作作风。今天，我想重点讲讲这个问题。
我听到有人说，老革命打仗可以，搞经济建设不行。连渗透率、孔隙度都不懂，还能当石油部长？这种讲法不对。老革命不仅能打仗，也能搞经济建设。老革命为什么能打仗？因为他具有一般人所不具备的优点和特点。他们对党无限忠诚，有严格的组织性、纪律性，有英勇顽强的作风和自我牺牲精神，有丰富的政治工作经验，有一定的组织、指挥、领导能力，有以身作则的优良作风。军队工作与地方工作虽然有不同的特点，但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老同志的一些优点和特点，在地方工作中照样可以发挥重要作用。是的，老同志在开始的时候，不懂一些专业知识，他们在刚参加军队时，也不会打仗，是在战争中学会了战争。我相信，他们在地方工作中，通过在实践中学习，也会很快掌握必要的知识。据我了解，在石油部工作的转业干部，都工作得很好，这就是证明。
我想对知识分子干部、工程技术人员说几句话。你们有知识，有文化，这是很宝贵的，党和国家需要你们。但是，大家要想一想，知识和文化是怎么来的？是党和人民培养你们上的大学。因此，应该把学到的知识用来为人民服务。如果因为自己有了知识，就目空一切，把尾巴翘到天上去，那么迟早要栽跟头，栽大跟头。
余秋里大声说：骄傲不是好东西，它不利于团结，妨碍自己进步。他喝了一口水，口气缓和了一些。他说：这个问题讲到这里为止，不多讲了，讲多了要伤感情。
会议经过短暂休息以后，继续开会。余秋里在讲话中，尖锐地提出了机关作风问题。
余秋里说，我在军队工作时，有一个习惯，每到一个新的单位，首先要了解这个部队的作风。因为优良的作风是部队战斗力的一个重要因素。作风优良的部队，就能打胜仗，无坚不摧。我想，一个企业，一个机关，也必须要有好的作风。作为企业，有了好作风，才能发展生产；作为机关，有了好作风，才能很好地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
我来了一个月，初步了解了我们机关的作风。我觉得石油职工队伍是一支好队伍。石油部没有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不少同志感到压力很大，决心要改变石油工业落后的面貌，这种不甘心落后的精神是非常可贵的，它表现了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和责任感。但是，我也了解到，在我们一些同志身上还存在一些不好的作风和习惯。概括起来，就是“一粗二松三不狠”。粗，就是工作不细，粗枝大叶；松，就是松松垮垮，办事拖拉；不狠，就是工作抓得不紧、不深。
有人可能会说，你这么讲有什么根据？当然有根据。他猛地把右手高高举起，手中拿着一个大信封，他说，请大家看这个！
会场上一阵骚动，大家都抬起头，双眼都注视着那个大信封，想看清上面写了什么，但大家根本看不清。
余秋里说：这是我们教育司发往外交部的公函，竟然把外交部的“交”写成了郊区的“郊”。教育司长来了吗？台下有人说：司长请假了。余秋里又问：副司长来了吗？站起来！
坐在第二排的一位老同志站了起来，这是一位1929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
余秋里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说：你是怎么教育管理干部的？问题出在机关干部身上，根子在你们领导，说明你们对干部管理教育不严，对工作抓得不深、不细、不狠。作为领导，对干部一定要严格要求，加强管理教育，这样，干部才能不断进步，这才是对干部的真正爱护。如果对干部的不良作风不管不问，放任自流，这不是爱护干部而是害干部。 余秋里看了一下那位低着头、像学生听老师训话的副司长，说，你坐下吧！
余秋里最后说：为了把石油工业搞上去，我们必须要坚决克服掉“一粗二松三不狠”的不良作风，要树立起高度负责、严肃认真、埋头苦干的好作风。我们经常讲干工作，就是要干，不干，半点马列主义都没有；干，就要干好，干不好，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从领导干部抓起，“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塌下来。”今后，凡是机关干部出问题，首先拿各级领导是问。
余秋里的讲话，在石油部机关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像一块巨石投入到湖水中，使平静的湖面掀起了层层波浪。大家普遍反映，新来的部长真厉害，批评起人来，连老红军都不留情面。但在不同的人群中，反映又有所不同，一些想把石油工业搞上去的人，感到振奋，他们认为，在这样的部长领导下，石油工业大有希望。一些工作粗枝大叶、敷衍了事的人，则暗暗叫苦，他们认为，今后平静安逸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1989年3月，康世恩在《往事萦怀忆玉门》一书的序言说：“1958年，余秋里同志到石油部任部长，石油工业开始进入大发展时期。”应该说，石油工业大发展是以余秋里在这次机关干部大会上的讲话为起点的。
研究部署石油勘探战略重点东移，迈开了石油工业大发展的第一步
1958年3月3日，李聚奎主持召开石油部党组会议，传达了邓小平听取石油部汇报时作的重要指示。为了加强东部地区的石油勘探工作，经过讨论，会议决定撤销西安地质调查处，在该处原有力量的基础上，成立东北石油勘探处、华北石油勘探处、鄂尔多斯石油勘探处和贵州石油勘探处。
在会议结束时，李聚奎宣布：今天是我在石油部主持的最后一次党组会议。从明天开始，党组会议由余秋里同志主持。
3月4日，余秋里开始主持召开石油部党组会议。他提出：当前和今后石油部的主要任务，就是全面贯彻邓小平的指示。他说：小平同志的指示，为我们明确了发展石油工业的道路、方针、布局和办法。道路，就是天然油、人造油并举，以天然油为主；方针，就是把石油勘探的战略、战役、战术结合起来，选择突击方向，实施勘探战略重点东移；布局，就是把地质条件与经济条件结合起来考虑，合理安排石油勘探的轻重缓急和先后主次；办法，就是采取科学的、革命的办法搞石油勘探，不能用旧观点、旧办法看待和解决问题。
在讨论中，大家首先谈了石油勘探战略东移的必要性。大家谈到，在1958年以前，我国石油勘探主要在西部进行，东部地区勘探程度很低，许多地区还是一片空白。这些年，西部地区虽然找到了一些小油田，但储量很少，产量很低，远远满足不了国家的需要。另外，东部地区发达，石油消费主要在东部地区。西北地区即便找到大油田，由于交通不便，石油也很难运出来。因此，如果说继续偏居西北一隅，就不能很快发展石油工业，不能满足国家的需要。为了改变我国石油工业现状，为了满足国家对石油的需要，必须要把石油勘探的战略重点转移到东部地区。
在讨论东部地区找油的可能性时，大家提出：东部地区有广大的沉积岩和众多的沉积盆地，经过第一个五年的建设，我国石油勘探队伍逐步成长壮大，技术装备、技术水平有了提高。近两年，石油、地质两部的一部分勘探队伍在东部地区的松辽平原、华北平原逐步展开了一些地质普查工作，初步掌握了地域地质、地层、构造和一些油田分布的情况。因此，从第二个五年开始，加强新区的石油勘探，把战略的重点转移到东部地区，找到新的大油（气）田是可能的。
余秋里说，从讨论的情况看，党组同志的意见是一致的。下一步，就是要把小平同志的指示原原本本转达到全体干部，在广大干部中展开深入的讨论。
邓小平的指示在干部中传达以后，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不少同志反映，学习了小平同志的指示，心里亮堂了，方面明确了，急切盼望大干一场。但是也有一些干部受“中国贫油论”的影响，对能否在东部地区找到丰富的石油资源信心不足。
在党组会上，有人反映了这个情况，余秋里说：“中国贫油论”，这是横在我们前进道路上的一个“拦路虎”，我们要前进，就必须扫清这个障碍。我们要通过认真细致的思想工作，通过广泛深入的讨论，彻底清除“贫油论”的影响。
余秋里沉思了一会儿，又说，要别人坚定，首先自己要坚定；要使别人有信心，首先自己要有信心。要做到坚定、有信心，就必须把情况搞清楚。我想去拜访一位老师，向他请教一番。
有人问，去拜访谁呀？余秋里回答，地质专家李四光。
一天，余秋里来到地质部，一进入李四光的办公室，就大声说：李部长，我向你请教来了。李四光急忙站起来相迎，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两人落座以后，余秋里说：最近，我们正在传达贯彻邓小平副总理的指示，在讨论要把石油勘探战略重点转移到东部地区时，有些同志因受到“中国贫油论”的影响，对在东部地区找油缺乏信心。我听说，在30年前你就反驳过“中国贫油论”，今天特来向你请教。
李四光向余秋里介绍了“中国贫油论”的来龙去脉，以及他对中国石油工业远景的看法。
李四光说，最早提出中国是贫油国家论点的是美国美孚石油公司的两个地质学者。他们在20世纪初曾到我国东北和陕北延长一带作过一些石油地质调查，打过几口浅井，回国后，在1926年发表文章说：“中国东北绝大部分地区，从岩石类型及其时代看，没有含油的可能性。然而某些地区值得考虑，其中最重要的是陕西盆地……这个盆地已具有小规模生产，但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石油开发工作。”他们断言：“从整体看来，石灰纪以后的地层，主要是陆相成网，绝大部分地层缺乏能够生长大量石油的富含有机质的页岩。”这些文章发表以后，就遭到了中国地质学家的反驳。我在1928年发表的一篇文章说：“美孚的失败，并不能证明中国没有油田可办。”“中国西北方出油希望虽然最大，然而还有许多地方并非没有希望。” 李四光继续说，建国后，毛主席、周总理常问我，在我国能不能找到大油田？我根据石油形成和储存的地质条件，深信中国具有丰富的天然油气资源。我认为中国石油勘探远景最大的区域有三个：一是青、康、滇、缅大地槽；二是阿拉善——陕北盆地；三是东北平原——华北平原。
余秋里请李四光具体谈谈东北平原的情况。李四光说，从1955年起，地质部在东北开始了以找油气为目的的石油勘探，划出了松辽盆地边界，勾出了盆地内部的构造格局，初步建立了盆地内部的地层顺序，发现了很厚的可能生油层。从航空磁测资料看，存在着适于储油的隆起。
余秋里认真地听着李四光的介绍。最后，他说：李部长，我今天是来当学生的，你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使我学到了一些石油地质知识，坚定了在东部地区找油的信心。
李四光说：我完全拥护邓小平副总理关于石油勘探战略重点东移的指示。我希望地质部、石油部密切合作，尽快在东部地区找到丰富的石油资源。
余秋里在石油部党组会议上详细介绍了李四光部长的谈话，会上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李人俊、康世恩副部长在发言时谈到，地质学家潘仲祥、翁文波、谢家荣、黄汲清、邱振馨等都曾反驳过“中国贫油论”。他们指出：“石油不仅来自海相地层，也能够来自淡水沉积物。”“陆相不仅能生油，而且是大量的。”
会议结束时，余秋里对办公厅的同志说：你们立即组织人办好两件事，一是把美国美孚公司两个地质学家的文章找出来；二是把李四光、潘仲祥、翁文波、谢家荣、黄汲清、邱振馨等人发表的反驳“中国贫油论”的文章和有关资料找出来，然后打印，作为正反两方向的资料，分发到各司局，组织大家进行一次大讨论。
有关资料发下去以后，引起广大干部、科技人员的极大兴趣，不少同志认为我国不是贫油，目前探明的资源很少，是因为我们的工作做得太少，方法不对路。只要加强勘探，多做工作，就一定能找到丰富的石油资源。
经过这次大讨论，破除了迷信，解放了思想，统一了认识，为实现石油勘探战略重点东移，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在统一思想的基础上，石油部党组在5月27日的会议上，对加强东部地区的石油勘探，作出了具体的部署。
一、在东北、鄂尔多斯、贵州三个石油勘探处的基础上，成立松辽石油勘探局、银川石油勘探局、贵州石油勘探局，并新建华东石油勘探局。
二、在全国建立10个石油勘探战略地区。其中老油田5个，即准噶尔、柴达木、河西走廊、四川、鄂尔多斯，以川中、克拉玛依为重点；开辟5个新区，即松辽、苏北、山东、贵州、吐鲁番，把松辽、苏北列为战略侦察的第一位。
三、调集人力、物力支援新区。除将西安地质处的人员调往松辽外，还从西北老油田和石油部机关抽调人力、物力充实了松辽石油勘探局等新建单位。
在作出了上述决定以后，余秋里说：加快石油工业发展，最根本的问题是找到石油储量。“东方不亮西方亮”，随着东部地区石油勘探工作的开展，总会有新的发现，新的突破。哪里有发现，哪里有突破，哪里条件好，我们就集中力量打歼灭战，以尽快找到新油田。
打擂怀仁堂，石油人喊出：冶金部生产一吨钢，我们生产一吨油
1958年5月5日到23日，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在北京举行。
5月5日，刘少奇代表党中央向大会作《工作报告》，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毛泽东在会上多次发表讲话，提出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敢想敢说敢做”，指责对高指标抱怀疑态度、观望态度的人是“观潮派”、“秋后算账派”，说他们举的不是红旗而是“白旗”。号召各地区、各部门都要“拔白旗，插红旗”。
从5月8日起，八大二次会议开始大会发言。
八大二次会议开始后，石油部的几位副部长每天晚上都来到余秋里宿舍的东厢房，听余秋里传达会议的情况，领会会议的精神。
进入大会发言阶段，有人提出，石油部要不要在大会发言。余秋里说，当然要发言。人总得要有志气，要有蓬勃向上的精神。现在形势逼人，各地区、各部门都争着要发言，表示坚决拥护、贯彻总路线，把工作做得更好。我们怎能做缩头乌龟？有人问，讲什么呢？余秋里说，这个发言，第一要短，长了没人听；第二，不能泛泛地谈，要有气势，对内要鼓舞士气，对外要激动人心。大家沉默了一阵，都在思考余秋里的讲话。有一位同志说，根据余部长的要求，我看可以采取挑战、打擂的办法。余秋里说，这个办法好！要挑战、打擂，就要选一个名声大的部做对手，不然就没有味道。他明知故问，哪个部名声大呀？大家说，当然是冶金部啦！余秋里说，好，我们就和冶金部挑战。口号是，冶金部生产一吨钢，我们生产一吨油。有人担心地问了一句：我们能做到吗？去年，钢量为535万吨，你油产量只有146万吨，相差太远了。精于计算的李人俊说：从目前看，钢铁、原油产量确实差距很大。但是，从今年起，我们开始在四川、东北加强了勘探，如果我们找到一个大油田，生产一吨原油要比炼一吨钢容易得多。因此，赶上甚至超过钢产量不是没有可能的。余秋里说，对嘛，要从发展的角度看问题。余秋里问李人俊，要赶上冶金部需要多少时间？李人俊稍加思索后说，时间短了不行，恐怕要15年。余秋里说，好，就这么定了，15年赶上钢铁大王，一吨钢一吨油。余秋里问大家，谁出去发言啊？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当然是你啦，你是部长嘛！余秋里摆摆手说，我不能去讲。大家听了一愣，问，为什么？余秋里说，我刚来石油部没有几天，下车伊始，就去哇啦哇啦发议论，这不好。我的意见是请人俊同志去讲。李人俊说，我是副部长，人微言轻，讲话没有分量。余秋里说：讲话有没有分量，不是看人，而是看讲话内容，讲话内容好，伙夫去讲，也有分量；讲话内容不好，天王老子去讲，也没有分量。就这么定了，人俊同志去讲。
中南海，怀仁堂。
八大二次会议正在进行大会发言。
讲了几个单位以后，会议主持人宣布：请石油部代表发言。
李人俊快步走向主席台，用手扶了扶扩音器，然后面色略带凝重、语调平缓地说：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石油工业有了显著的发展，但是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落后的面貌，在国家社会主义建设中，石油仍是最薄弱的一环。1957年，石油产量只有146万吨。这个数字与我们这样一个大国相比，实在是太不相称了。因此，人们都有担心，石油工业究竟能不能跟上国家发展的步伐。李人俊说到这里，稍作停顿，然后高声地说：今天在这个庄严的讲台上，我要响亮地回答大家的关切，我们承认落后，但决不甘心落后。我们有决心、有信心跟各兄弟战线一起大跃进。在这里，我代表石油部党组向冶金部挑战，我们要在15年内赶上钢产量。冶金部生产一吨钢，我们生产一吨油。此言一出，真可谓语惊四座。全场激动了，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掌声停息以后，坐在主席台上的毛泽东问：“你们行吗？”
坐在台下的余秋里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和台上的李人俊喊出一个字：行！此情此景，一下子把会议推向了高潮，掌声经久不息。大家赞赏石油人不甘落后的志气、不畏强手的勇气、勇于奋发进取的锐气。
在“大跃进”的年代，各部门、各地区喊出了不少的豪言壮语，提出了许多激动人心的口号，但很快就随风而逝了。而石油人在怀仁堂喊出的口号，却一直作为向党中央、向全国人民作出的庄严承诺，牢记在心。当国民经济在“大跃进”中遭受严重挫折的时候，石油部却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大跃进。即使在“文化大革命”中，石油工业也没有停下快速发展的步伐。1968年，全国石油产量终于赶上并超过了钢产量，比石油部原来提出的时间提前了5年。
几十年后，晚年的李人俊接受我们采访，回顾这段经历的时候，感慨地说：当年在石油部最困难的时候，却敢于向冶金部挑战，喊出一吨钢、一吨油的口号，只有余秋里有这样的胆略和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