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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开家乡那年,母亲52岁,当她得知我执意要南下广东时,非得亲自送我到车站。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凌晨的街道异常清冷。看着直打哆嗦的母亲,我哽咽了:“妈,您先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母亲端详了我好一阵,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双厚厚的棉鞋,塞进我的背包,“华呀,一到冬天你的手脚就长冻疮,带上这双棉鞋,到了广东千万记得换上!”车窗外,母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车窗内,泪花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清明时节,竹笋从地里一节一节冒出来,笋壳一片一片脱落,母亲把一些好的较大的笋壳捡起来,洗净晒干后藏在阁楼里。农闲时,母亲便把笋壳拿出来,把我们的脚按在上面,然后用一种浅黄的石头当画笔描出脚的形状。待到秋收后晴朗的日子,母亲煮好米浆,拿来几大块儿旧布,一层一层粘在旧门板上。当粘至五六层时,便用小铁锤将布敲打夯实,再用木板压平,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等到布晒干后用锋利的小刀沿着笋壳裁边,鞋底便显雏形,接下来便是纳鞋底了。
那些年,父亲因患严重的关节炎,长时间不能下田劳动。为了一家九口的生活,母亲白天忙于农活儿,晚上伺候我们兄妹几个上床睡觉后,便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为儿女们做鞋。
冬日的夜晚,窗外寒风呼啸,室内暖意浓浓。我睁开惺忪睡眼,看见母亲在身旁摆好针线筐,左手中指戴上顶针,先用锥子在鞋底上用力扎,然后将针纳入锥眼。当针尖在另一面露出一半时,母亲便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针脚用力拽拉,麻线便“嗤”的一声随针穿透过来。由于长时间拉线,母亲的手指勒出了一道道青色的痕,捏针的指尖长满硬硬的老茧。经过十多个晚上拽拉咬牙扯线,鞋底便布满了密密的麻线。然后,母亲把一块儿布贴在我的脚背,将布剪成脚的形状,然后缝边做成鞋面,最后把鞋面缝在鞋底上,一双精致的布鞋便在母亲手里大功告成。为了让我少受冻疮之苦,母亲又特意在我的布鞋里缝上一层厚厚的棉花。
多少悠悠岁月,就在母亲为儿女们纳鞋中有节奏地溜走了。
儿时的我调皮任性,特爱显摆,看到小伙伴们蹬着洁白漂亮的运动鞋在操场上又蹦又跳,再瞅瞅脚上这双土得掉渣的宽口布鞋,总觉得喉咙里塞着一团棉花。为了能早日穿上洁白漂亮的运动鞋,我在放学的路上故意把脚踏进冰冷刺骨的水田里。当我拖拉着湿透的布鞋有气无力地回到家时,长着冻疮又被冰水浸泡多时的双脚已经完全麻木了。母亲顿时慌了神,连忙去厨房生了一个大火盆,又大声招呼父親打来一盆热水,然后抱着我坐在火盆旁,小心翼翼地除下我的鞋袜,再用热气腾腾的毛巾紧紧裹住我的双脚,嘴里不停地念叨:都怪妈无能,都怪妈无能……
那天晚上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风雨声中我隐约听见母亲小声地同父亲商量着什么。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没看见母亲,急得大哭起来。父亲走过来摸着我的头说:“华呀,你妈前些日子熬了几个通宵做了几双布鞋,今天一早拿到集市去卖,下午给你买双运动鞋回来。”
听了父亲的话,我只好忐忑不安地去上学。谁能想到,等我下午放学回来还不见母亲,这下父亲也急了,连忙打着雨伞拉着我出门去寻找。直到天快黑时,我们才在泥泞的村道旁找到了满身泥巴、浑身伤痕的母亲。原来母亲往回赶时正碰上倾盆大雨,又饥又渴的她一个趔趄跌入了路旁的水沟中,小腿被锋利的石头划开了一寸多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母亲的裤管。但因惦记着赶回来为我做晚饭,母亲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可没走几步,又摔倒在地上,后来便渐渐失去了知觉……
捧着布满烂泥的运动鞋,看着发着高烧,一步一拐的母亲,我顿时羞愧不已。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开始明白那土得掉渣的布鞋中蕴藏着的母爱!从此,我发奋读书,知难而进,希望通过自已的努力改变家里的贫穷状况,让操劳一生的母亲安享晚年。
岁月在指缝间悄悄流逝,如今,母亲已69岁,前几年还患上了眼疾,到了晚上常常视力模糊,再也不能为我们做鞋了。这些年我在外打拼,犹如一叶孤舟,在暗礁密布的海面上穿梭,虽经几次搬家,但当年母亲特意为我赶做的那双棉鞋,我一直把它珍藏在旅行箱里。这份纳在“千层底”里的母爱经过岁月的沉淀,已深深地植根于我的心中,永远给我温暖和正能量……
(编辑 一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