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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相同之处是,她们入住的民宿客栈,到她们失踪地的距离都很近。
涠洲岛的面积虽然不大,不到25平方公里,但在岛上有上千家民宿。因为每个景点之间的距离很远,如果想多玩几个景点,就必须租赁电动车,或是乘坐观光车。
租电动车虽然贵,但相对自由,坐观光车则既贵又不自由。除此之外,岛上几乎没有别的交通工具。
龙其乐入住的民宿叫“隐栖客栈”,从它走到蓝桥附近,也就十余分钟。何红宇入住的民宿“花屿白日梦”,距离幕崖更近,走路不过四五分钟。
并非没有更近的客栈,但是挨着景点的客栈,价格涨到了每晚四五百元。两名女孩的民宿都在村里,在当地是正常水平。
蓝桥、幕崖都安装有摄像头,幕崖景区内,对着退潮后的石滩,同样也有摄像头,能够判断何红宇的行踪。可是,它们在女孩失踪的对应时间段内,恰好都坏了。
也就是说,在每晚150元左右这个价位里,两名女孩在上千家民宿中,选择了最接近她们失踪地的客栈。既便宜,又近,走路就能到。
她们似乎是有备而来,蓝桥、幕崖便是她们各自的目的地。
还有一个相似之处是,她们失踪的时间,都在登岛后的第二天,再过一天,就是她们在民宿的退房时间。
可是,客栈的老板们也没有发现过任何异常。“隐栖客栈”老板说,龙其乐在交流时挺开朗挺正常的,她还来问,和民宿员工住在一起,费用会不会更便宜?想要自杀的人,一般不会计较旅费问题。
相比之下,何红宇要沉默一些,但她也不抗拒与外界的交流。“花屿白日梦”老板回忆说,何红宇在当时和他女友攀谈了几句,她说自己在今年的高考填志愿中失利,“第一志愿沒报好”。她的话不多,但在民宿老板与旅客之间,毕竟只是泛泛之交。 没有明显的异常表现,甚至还有着活络的心思。但在夜晚来时,两名女孩却离开了客栈,一去不回。
迷 局
家人并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自杀。
9月4日,台风过去,在北海等待已久的龙其乐家属,立刻乘船到了涠洲岛。但等待着他们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疑团,似乎他们并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龙其乐在失踪当晚的路线已经清晰。9月1日晚上8时16分,她从“隐栖客栈”走出来,上身穿着黑色短袖,下身穿着从家里带来的一条反光的中短裤。她只带了手机,就在此前的8时左右,她在电话里对妈妈说:“我想要出去走走”。
她往北走,先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堤坝,下了堤坝,她出现在对角“新奥工厂”门前的监控中。继续向北走,就到了目击者所说的分叉口。
目击者是一家民宿的老板,当时正骑车路过。他告诉龙其乐的父母,当晚8点多,他看见龙其乐在这个路边,像是哭着往前走,手里点着两支烟。
龙其乐家人却从没见过她抽烟,也没有闻到过她身上的烟味。
目击者问龙其乐,是否需要帮助?但龙其乐没理他,目击者便骑车走了。
分叉口在一条主干道上,有灯光,往两边走都能走到人口密集的区域,但她继续往北走,那是完全黑暗的一条土路。
台风正在逼近。
蓝桥码头的入口边,有个下沙工厂,那天早就停工了,也没人住在宿舍。根据下沙厂的监控,当天下午风吹个不停,晚上9点一过,风势大作,地上的杂物都被吹起,在画面中乱作一团。大雨倾盆。
此刻,正是龙其乐的手机被发现无法接通的时间。
下沙厂的工人们记得,9月6日,民警和几名中年人一起来到监控室。龙其乐的母亲看起来很高很瘦,双眼浮肿。他们在监控里发现,当晚9点过,画面中出现了一闪一闪的光点。它朝着桥的前方移动。
那是什么?是龙其乐身上那条反光的裤子吗?没有定论,很难有定论。
但没多久,龙其乐家属的幻想就消散了。
9月11日,有人在北海市的南万码头发现一具尸体。据警方通报,经过DNA比对,死者确系龙其乐。没有告别,没有解释,龙其乐离开了她的家人。
疑团并没有因此解开,尽管工人们猜测她有过“踩点”,但这可以是为了自杀,也可以是为了约见某人。由于天气原因,也可以是一次意外。
关于这一切,截至目前,警方通报停留在“未发现龙其乐最后的行踪”。
更大的疑团在于何红宇的失踪。
起初,它看上去像一个纯粹的自杀事件。
8月24日下午,何红宇入住“花屿白日梦”。第二天,她去了三次幕崖,并在最后一次时消失。又过一天,民宿老板在清理房间时,发现了她留下的两封遗书。
何红宇家属怀疑,这封遗书,不是只有何红宇的参与。她有可能被诱导或者胁迫了。
一封写给家人,她再三强调说:“别来找我。”另一封写给民宿老板,她表达了歉意,同时说道:“别来捞我。”
何红宇的做法也更加决绝,她的父母甚至不知道她的出游。何红宇独自在出租屋内生活,父母以为她还在出租屋里,准备着再战高考的复习。然而,彼时的她,已经在遥远的海岛上消失了。
8月底,何紅宇的父母在岛上寻找了一周。幕崖上的摊贩们看到,何红宇的母亲和姨妈,两人互相搀扶着哭着走来,她的父亲则一边问路一边流泪。然而,他们在搜寻中一无所获。
无功而返后,何红宇的父母回到家,用工作来麻醉自己。正如何红宇在遗书中希望的那样:“让这件事无声无息吧。”
然而,何红宇的姨妈彭女士,越看遗书越觉得不对劲儿。
确实有人叫过何红宇,他是在幕崖做摊贩生意的林东贵。据他回忆,那天他的妻子与对面摊贩发生冲突,吵了架动了手,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因为这场冲突,林东贵夫妇很晚才收摊。当晚8点多,幕崖景区内已经黑得看不见路,林东贵发现,前方走来一个女孩,提着个袋子,背着双肩包。他就劝道:“别下去了,里面已经没人了,可能还有蛇。你别下去了。”但是,女孩完全没有理他,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走了下去。 林东贵强调说,当时他们都在景区内部,不是在门口。女孩也没有跑,只是正常地在往下走。
因此,疑点又回到了最初:何红宇为何在入口处回头?
何红宇在当天去过三次幕崖,她的姨妈推断说,她肯定和人约定好了,或是汇合或是上船,所以她在反复考察路线。
最大的疑点,出现在她的遗书中。
“(遗书)说她的妈妈得了癌症,其实她的妈妈没有得癌症。”何红宇姨妈说。她留下的这一明显错误,似乎是她暗示自己危险处境的信号。
疑似在暗示危险的信号,还不止一个。就在她出门奔跑前的13分钟,何红宇还在和一名高中同学聊天。她催促这名同学,帮她拆一个快递,她想看看快递里的东西,但因为同学在看篮球赛没能成功。事后,这名同学发现,快递里是一本叫《3秒》的书。它讲述了一连串在3秒之内发生的罪案,看似毫不相关的细节却环环相扣。
有的游客特地前来,在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面前,指着那个破损的桥梁,说:“哎,那儿就是那个女孩自杀的地方。”
何红宇留下遗书,使她看上去像一个寻死之人,但为什么在消失之前,她仍然对身外之物如此在意?假如这是她留下的信号,那么,它意味着什么?
这名同学只回复了两个字:“保密。”
在它被破解之前,这团迷雾还将继续飘荡在涠洲岛的晴空之上。
兩个女孩连续失踪后,涠洲岛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蓝桥旁的海滩附近,就是捡到了龙其乐手机的地方。它是一个原生态的海滩,很多贝类被海浪冲上来,在沙滩上越积越多。蓝桥上的门卫说,龙其乐失踪后,这里的游客多了一些。有的游客特地前来,在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面前,指着那个破损的桥梁,说:“哎,那儿就是那个女孩自杀的地方。”
也有人期盼着忘却。“花屿白日梦”民宿的老板为此很头疼,他说,出事以后他的民宿都没人敢住了,所以他给民宿重新改了名字。遇到前来询问此事的人,他就一边喊着:“你这叫私闯民宅,懂不懂?”一边将人赶出去。
更多的人只是在等待,等一个答案,或者等它的消失。
幕崖景区内的摊贩很热心,他们假设了各种可能性,如何回到过去拯救女孩。
由于探访了太久询问了太多,在入口处售卖香蕉的大爷,错把《南风窗》记者当成了失踪女孩的朋友,强硬地塞过来两只香蕉和一个冰镇椰子。到了晚间7点,他便招呼:“天黑啦,该走啦。”
晚间7点,确实是涠洲岛的一条分界线。
过了这条线,它作为旅游地的这一面开始隐退,重新变回一个封闭的海岛,仿佛它就是孤独本身。岛上宽阔的观光道路,开始显得过于空旷。大部分区域,变成肉眼所不能及的盲区。
家属相信,何红宇就在盲区里,只是迷路了,“说不定红宇就在等着我们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