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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树静子,1938年生于东京,原名五十岚静子,就读庆应大学英文科,在学时曾用本名以《交错死》入选江户川乱步赏的候补,其后担任了三年日本电视台(NHK)节目《只有我知道》的剧本作家,也曾于1960年以笔名夏树忍(しのぶ)在《宝石》发表了《玻璃的锁》。1963年结婚后改名为出光静子,从此搁笔而成为专职家庭主妇。然而夏树静子于1969年再以《天使消失去》参选江户川乱步赏,虽只获次席但也被正式出版(这部作品也同时入选了第二十四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候补),从此便成为了“主妇作家”,作品风格多以写实、动人为主,1973年更以《蒸发》第二十六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而《第三之女》也于1989年获得了冒险小说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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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道本线(包括东日本旅客铁道、东海旅客铁道及西日本旅客铁道的传统铁路干线)浜松至三岛路段通车时间为早八点至晚八点,普快列车每小时一班。列车表面陈旧,由橙色和绿色组成,每趟列车均为六节车身。列车始发浜松站,驶经天龙川、盘田、袋井等站,站站停车。每两站间经由时间约六七分钟,至终点共行驶三百六十公里,耗时约两小时二十分。普快列车旁边就是新干线铁道,不时有高速行驶的新干线疾驰而过。
十月三号这天是星期二,从早上开始天空便风雨大作,气温也降了不少。恶劣的天气加之正逢工作日,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这段时间,东海道本线的车厢里乘客寥寥无几。上午十一点四十七分由浜松始发的列车里,乘客更是连三成都不到。
最后一节车厢里人更是少得可怜。视野里,最前排一个中年男子和比他稍年轻些的女士相对而坐,过道另一边跟他们相对的席位里并没有人;二人斜后方的席位坐了两个穿着土气的农村妇女,而她们后面席位里的两个男子正聊得热火朝天。
坐在最前排的男女从浜松站就上了车,男的名叫古山,四十三岁。他在浜松的一家百货公司上班,今天轮到他休息。列车缓缓开动了,古山站起身朝车厢里望去——如其所愿,果然没什么人。自从快捷的新干线通车以来,人们似乎将这古旧“缓慢”又每站都停的东海道本线遗忘了。如不是必要,人们很少选择乘坐。但是古山听住在丰桥的同事说,这东海道本线每天早晚上下班时间人还是不少的,只是其他时间便空得出奇。古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加之天气作怪,家庭主妇不能外出购物,销售人员无法外出推销,又制约了一大群可能乘车的人。
古田正是预想到会如此,才邀请西岗鹤子来乘坐这普快列车的。
他本以为车上的人会更少,但是这样的程度也完全可以了。那两个农妇正用方言聊着天,刚才还聊得火热的两个男子则歪头倚靠着车窗打起了盹。再远处的人就无所谓了。如此,便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边了。
古山见情况已经稳定,便慢慢坐下,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在说那件事前,他需要冷静。
鹤子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点起了烟,便扭头望向窗外。
雨点在不住拍打着窗子。
鹤子皮肤白皙,瓜子脸,脸颊消瘦,不说话时嘴角两端会自然地微微下垂,像是受尽了寂寞,给人一种冷艳而沉稳的感觉。她已有三十二岁,虽然在公司的剩女大军中算是年轻的,却也实在难以再与“大好青春年华”扯上关系。
古山此刻对于对面这个女人的感情是轻蔑中带着悲哀,离极度厌恶只差一步之遥。他看了她一眼,便又低头吞吐起了烟圈。这与两年前公司旅游途中二人相识痛饮时他看她那温柔的眼神大相径庭。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见古田一直默默抽烟,鹤子开口打破了沉默:“看啊,林里的柿子快熟了,一片一片的,多漂亮呀。可是,看起来怪冷清的……”
“啊,是啊,到了收稻子的时候了。”古山回过神来,赶忙边应答边看向窗外。金黄色的稻田立即映入眼帘。只是,田间空无一人,天空阴暗,风雨大作,的确反倒给人几分荒凉之感。
“到清水下了车,我们去哪里呀?”
“我想带你去三宝海岸,据说那边有家酒店的鱼特别新鲜。”
古山是谎称要带鹤子去清水,总在浜松市里开房没意思;比起新干线,偶尔乘坐这复古的列车反倒更有情调……
全都是谎言。他根本没打算带她去什么三宝海岸。
古山掐熄了烟,双手放在大腿上,坐正了身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却发现列车缓缓停下了——盘田站到了。
门口有几人进出,三个身着校服的高中生从前门进入车厢,直接在古山二人过道对面的席位落座。三个人都嚼着口香糖,不约而同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大声说笑着。
这是古山始料未及的:这个时间应该在上学呀!肯定是逃学出来玩的。
三个学生在四站后的金谷站下车了,隔道的席位终于又空了。
古山又一次环顾四下,那两个农妇似乎已经下车了,他视线所能及的地方都看不到有人。
机不可失,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拖了。古山攥了攥拳头,对鹤子说:“其实,下个月我要搬到名古屋去了。”
“啊?”鹤子瞪大眼睛盯着古山。
“公司这次人事调动,要求我到名古屋的总店去工作。我本来已经习惯了在浜松生活,只是我的儿子,为了给他更好的教育,实在是没办法……”古田说得语气平淡,言语间却又透露了很多残酷的信息:儿子同往意味着这次是全家一起搬走,这样留在浜松的只剩下鹤子一人了。“我一定会跟妻子离婚、和你结婚的!”“我永远爱你!”古山曾经的誓言早已被他忘在脑后了。
“我觉得这样对你来说也好。你还年轻,肯定还能找到像我一样优秀的男人并托付终身的。你能找到合适的人,我也会为你高兴的。”
古田说完看了看鹤子,她瞪大的眼睛里泛出了泪花。她用手捂住嘴,但似乎她还不能接受这个坏消息,眼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古山赶紧注意四下,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他才放了心。 古山正是为了提出分手,才邀请鹤子乘坐这东海道本线的普快列车的。他料到她肯定会哭闹。若是在咖啡馆那样的公共场合,她的哭闹会招来旁人注意,万一再碰上熟人可就麻烦了;而若是在宾馆房间这种太私下的地方,若她真玩命跟他闹起来,他还真不知如何应付。综上,古山把地点选在火车车厢里。这里多少也算是公共场合,她要注意分寸;而由于前述各种原因,车厢里人稀少,完全可以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完成分手。他想在到达静冈站前说服她,然后大家下车各回各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果她坚持不放手,他就丢下她直接下车。
列车又过了岛田、藤枝、烧津三站,古山反反复复说着类似的话,快磨破了嘴皮子。可鹤子只会掩面痛哭,不曾回一句话。所幸这几站上下车的人不多,没人坐到他们旁边。但是车厢里的人多少也感觉到了异样,从他们身旁经过时难免会互相小声闲话两句。
列车驶离用宗,古山开始急了:鹤子总是一言不发算是怎么回事呀!他失去耐性了:“我的话你能听懂吗?回句话啊!”
“……”
“下一站就是静冈了,上车人肯定多,你就不怕事情闹大吗?”
鹤子还是没有回答,古山起身离开了坐席。他想,或许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下更容易接受现实。他想去洗手间洗把脸,便朝车厢后方走去。车厢里的人数和上车时差不多,多数乘客都睡着了。
古山来到了车尾才发现这边设的是乘务员休息室,并没有洗手间。无奈,他只能坐到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列车行进方向左侧的席位坐着两个年轻姑娘,右侧有个倚靠窗沿低着头打盹的中年男子。古山坐在了他的对面。
用宗到静冈这一段多橘林,列车迎着风雨行驶在其中。古山对窗外的景色并没有丝毫兴趣,而是观察起对面的男人来。看样子那男人应该年过半百了——头发已基本花白,额头上被岁月刻了深深的抬头纹,他正闭着眼睛低头打盹。不过,那人脸色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好。他穿了一身高档的西装,与这破旧的列车似乎格格不入。古山越看越觉得对面的人有些奇怪,他那样子仿佛没了筋骨,只是瘫软在角落里。而且,他的双手也不自然地窝在肚子上。
古山再仔细一看,那男子西服领子里似乎渗出了什么脏乎乎的东西。他不由得用手撩开了那人的西服……
古山定格了几秒,突然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开。
2
十月十三日中午,东海道本线一辆普快列车中发生杀人事件。中静冈警署成立了专案组。行进中的列车跨越地域太广,所以警方规定:尸体在哪里被发现,则由哪里的警署负责调查。十月十三日下午一点不到,住在浜松的上班族古山在列车的坐席上发现了被害人泉井宽(62岁),此时列车已经驶入静冈站。
当时古山大叫一声,周围的人才发现出事了,有人迅速报告给了静冈站的列车员。列车员赶紧报案并组织封锁了现场,中静冈警署的刑警接到报案很快赶到了现场。
刑警在死者西服口袋里发现十来张印有“泉井造园社长 泉井宽”字样的名片,警方推测名片为死者本人物品。名片上标有静冈总店和浜松分店的电话,刑警联系了总店,公司立即派了两个人赶到现场,并确定死者就是社长泉井宽。
泉井左胸口被一把小刀刺入,当场死亡。匕首还留在尸体上,所以出血并不严重,刑警推测死者应该是被一刀刺中心脏而毙命的。凶器为随处可见的小刀,从木质把手判断,刀还是比较新的。验尸官推测遇害人死亡时间为中午十二点到一点之间,对应为列车行驶在金谷至静冈这一段路程中。
那么,为什么泉井会乘坐普快列车呢?
“我们公司去年在浜松成立了分店,社长一直是静冈浜松两头跑,时间也基本是一边一半。社长家在静冈,但在浜松的分店附近也租了公寓,一半时间会一个人在那边住。”赶到现场的泉井造园职员如是说,“所以,社长每周都要在两地之间往返一两次,多数时候是乘新干线,也有时候乘公司的汽车。可是今天我们没有接到社长电话说要过来,不过社长也不必总向我们员工报告行踪,有时候他想来也就来了。至于他乘坐普快列车……我反正以前是没听说过。”
两个职员都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从浜松到静冈,乘坐新干线只要一站,大概半小时就可以到;而乘坐普快列车每站停不说,耗时至少要一个半小时。
“社长平常公务繁忙,即使乘坐火车,也该是特快吧,怎么会乘坐最慢的普快呢……”一个职员说。
可是事实是:泉井就是乘的普快列车从浜松回静冈。因为刑警在他西服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粉红色的老式火车票,上面印着“至静冈”“九百三十日元”等字样,而发售日期就是十月十三日,售票站也的确是浜松站。
泉井此行并没有托运行李,随身也只是带了记事本、老花镜、鞋拔子和手绢。另外,在记事本里夹着一张小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穿了水手服的女孩。
“这大概就是社长夭折的女儿吧。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小姑娘才十七八岁就患白血病去世了。据说社长受了很大打击,久久不能释怀。社长其他的孩子都是儿子,想不到社长至今还把女儿的照片带在身上……”年长些的职员说。
泉井随身物品中并没有发现钱包,口袋里只有几个硬币。警方推测,钱包很有可能是被凶手拿去了。
那么,犯人是何时接近泉井的呢?
列车到静冈站时,最后一节车厢里除泉井外一共有十三人,其中男七人、女六人。这些乘客被留在静冈站接受调查。
首先接受调查的是泉井所在席位过道对面的两个女孩。二人表示,古山大叫之前,她们并没有注意到泉井这边:“我们是从烧津站上车,到静冈的超市去打工的。要说完全没注意也不对,我们也知道那边有个男人一直在睡觉,可真不知道那是个死人……”
两个人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如果她们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列车到静冈两站之前的烧津站时,古井已经被杀了。二人表示,她们在烧津站上车时没注意有什么可疑的人,但是同时的确有两、三个男人下车。
除此二人之外,其他的乘客也没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一些从袋井、金谷、藤枝等站上车的乘客甚至表示,根本不知道最后一排有个从浜松站就上来的人。的确,列车的最后一排本来就很少人会注意,泉井若是被捂住嘴、心口挨上一刀,真是想求救都难。 警方推测,凶手是男人的可能性更大。除了上述杀人手法,还因为多数乘客表示印象中如果有人靠近最后一排的话,大概是个男的。至少,没有人表示看到过可疑的女性出现。
于是,警方期待已经下车的乘客中有人能提供目击线索。警方立即将请求协助破案的宣传单贴满了浜松站到静冈站之间的公告栏。
十月十三日下午六点多,中静冈警署的专案组开始了案情研讨会。
“被害人泉井社长今早乘新干线从名古屋回到浜松,又换乘普快列车去静冈。”在浜松进行过调查的矢仓刑警报告,“泉井先生今天白天本要请名古屋的某建筑公司部长打高尔夫球,昨晚就已经到了名古屋。但是由于今天天气原因,高尔夫球的邀约不得不改期,于是泉井先生一个人回到了浜松。十一点二十四分到达浜松后,他在车站给浜松的分店打了电话……”
泉井造园分店的一名女职员接到泉井的电话。泉井先询问了店里的情况,然后表示今天有点事就不去分店了。该女子表示,所谓“有点事”听起来也不像是要回总店的样子。
不过无论如何,泉井还是买了去静冈的车票,十一点四十七分乘上了普快列车。浜松站的一名站台工作人员表示,泉井确实是独自一人上车的,并无人同行。
所以,很有可能犯人是中途上车行凶,然后很快又下车的。
另外,警方得到了一个对破案很有帮助的证物。几个中学生在烧津站门口的垃圾堆放处发现一个男士钱包,便交到了附近的派出所。因为他们看到了车站张贴的协助调查单,恐怕这钱包与案件有关。
这是一个高级皮质钱包,包里只剩下一张浜松市某商店的购物小票。
警方已将其交给泉井的妻子进行确认,的确是泉井的钱包。所以可以确定:凶手将泉井杀害并盗取其钱包后在烧津站下了车,把里面的钱拿走后便将钱包丢进到了垃圾堆。所以,犯罪极有可能发生在藤枝站到烧津站期间,因为凶手杀人后肯定会第一时间想要逃离现场,也就会在最先停靠的车站下车。
由此,被害人和凶手的情况开始慢慢浮出水面。只是,一些重要的部分还是未解之谜。
首先,杀人的动机。即便真是为了抢劫钱财,在列车上就为了个钱包杀人,是不是有点牵强。所以,犯人很有可能是杀人后故意拿走其钱包,把现场伪装成抢劫杀人的。至少,混淆一下警方视线。
那么,到底是情杀还是仇杀呢?
刑警在静冈和浜松两地进行了深入的调查,没有发现丝毫对泉井社长构成威胁的线索。“泉井造园”是个小公司,浜松和静冈两店员工总共才二十来人,业绩平平,不存在与同行所谓“激烈的竞争”。认识泉井的人都评价他是个好人——脾气好,办事又认真。家庭关系方面也没有任何问题,他与妻子和三个儿子之间关系和睦。大儿子和二儿子在东京上班,小儿子在静冈读大学。
男女关系方面呢?
刑警当然不会放过这条线。但泉井似乎是个正直的人,他身边的人都没听说过他有任何的绯闻,甚至连他在静冈总店的贴身司机都保证:社长绝没有什么婚外情。
但是,毕竟泉井每周都有一半时间独自住在浜松的公寓,谁又知道他在那边有没有什么“夜生活”呢?所以,警方并不打算完全掐断对“男女关系”这条线的调查。
“我觉得,泉井先生被杀与乘坐普快列车有直接关系。”矢仓刑警打破了会议的沉默。三十岁刚出头的他以吃苦耐劳、一丝不苟著称。
“你说得也有道理,犯人有可能是利用当时普快列车乘客稀少的机会实施杀人的。”专案组组长说道。于是,刑警们围绕“泉井乘坐普快列车的原因”展开了激烈的探讨。
“他是乘新干线由名古屋去浜松而不是静冈,说明他应该是想回分店,但是由于某些原因,他打电话给分店表示不过去。问题是接电话的职员表示,泉井也不像是要去静冈总店的样子……”
“我觉得他确实是要去静冈的,毕竟他身上的车票不会说谎。只是,为什么他不继续乘新干线呢?”
“会不会是约了人?由于天气和时间原因,那班东海道本线的普通列车上乘客很少,在车里见面可以掩人耳目。事实上,发现泉井尸体的那个男子,他就是趁着普快列车人少的机会在向女友提出分手。”矢仓想起当他赶到现场时,和古山一起的女子的眼圈还是红的。
“泉井先生也有可能是被威胁才乘坐那辆列车的。”一名年轻的刑警说道。
“你说的威胁是指?”
“比如凶手掌握了泉井社长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手里有对泉井很重要的人为人质,威胁他到车里付赎金……”
“这样么……”的确,这种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会议室里众说纷纭。
“有没有可能是兴趣呢?”一名老刑警说,“乘着慢速列车游览山间田野,吃一吃列车便当,欣赏复古的火车……不少人有这种爱好吧。泉井会不会也是因此才乘坐普快列车的呢?”
威胁也好,兴趣也罢,都不是没有可能。专案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查出其中不为人知的秘密。
3
第二天,经过不断地调查,终于有个与泉井有关的女子进入警方视野。
泉井造园一个年轻职员报告说:“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在静冈站南口的咖啡馆看到过社长和一个年轻女子在聊天。”
“南口,是靠近新干线的一侧吗?”
“是的。车站里的店本来不多,我那天约了朋友在咖啡馆的二楼碰面,结果却看到社长也在那里……”
“你说很久以前……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大概一年之前……时令就像现在差不多,是一个傍晚。”
“还记得那个女性的体貌特征吗?”泉井的家就在静冈站附近,这引起了搜查员的注意。
“时隔太久,实在是……”
“年龄呢?” “也就二十多岁吧,我就记得是个圆脸,小巧玲珑的……啊,对了,她穿了一身制服,是深蓝色或者绿色……记不清了。”
“制服?”
“对,有可能是附近公司或银行工作的女白领吧……”
基于此证言,警方在静冈站南口附近的公司、银行、商店等地展开调查,寻找该制服女子下落。
另一方面,负责浜松方面的的矢仓也在马不停蹄继续调查。一家与泉井造园有过生意往来的石料店老板提供了一条线索。他爱好摄影,经常捧着相机到山野乡间采风。
“泉井社长虽然没带相机,但是应该也是爱好自然风光和复古火车的。”
“此话怎讲?”
“我只是猜测,因为我曾在千头碰到过泉井先生。”
“千头……好像是大井川铁道的站点吧……”
“对。我记得那好像是今年八月中旬的一个星期日。”
“因为星期日,他也就不是因为工作才……”
“不不,我的意思是,顶着炎炎夏日特意去千头,我才觉得他是爱好复古火车的。我也是因为爱好摄影才过去的呀。”
大井川铁道是由东海道本线的金谷站到千头站的火车线路,一路与大井川并行。而到了千头,还可以乘坐像玩具一样的迷你柴油小车穿过峡谷到达井川大坝。不得不提,大井川铁道最著名的就是蒸汽火车了。让人怀念的复古蒸汽火车每天只走一个往返,票都是需要预定的。
如果泉井爱好复古火车,单纯是因为兴趣而乘坐普快列车,那就说得通了。
“您是在千头那里遇到泉井先生的吗?”
“是在车站附近的一家面馆。大概是下午一点左右吧,我带着儿子刚要进店,正好碰到泉井从里面出来。”
“他是一个人吗?”
“这,怎么说好呢……”田所笑了笑,开始回忆那个情景。
他与泉井不期而遇时,其实和泉井一起还有一个人。当时泉井吃了一惊,打了个招呼就赶紧快步离开了。而随后从店里出来一个年轻女孩,也跟着往相同方向追去了。田所当时也没在意,事后一回想,那女孩应该是跟泉井一起的。不过,二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
“很年轻的女孩。我只是随便瞟了一眼,只记得长得挺可爱的。”
“圆脸,小巧玲珑?”
“嗯……”田所想了想,“差不多,你这么一说,我记得她脸蛋是圆乎乎的。”
矢仓想,这个女孩应该如田所所猜,就是和泉井一起的,而她也正是去年在静冈站南口咖啡店出现的女孩。矢仓想起手里有泉井夭折女儿的照片,她的体貌特征与那名神秘女子被描绘的样子十分相似。
矢仓很自然地联想到:泉井虽然是个正直的人,可会不会因为放不下自己的女儿,所以偷偷跟与女儿体态样貌相似的年轻姑娘交往呢?
不过,一切毕竟只是猜测,到底此女子是何许人也,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您刚才说,会到千头的基本都是蒸汽火车爱好者,他们是因为喜欢火车而乘车的,那么他们到了千头会直接折返吗?”
“我会下车拍拍照片,不过也有人会到更远的地方去观光。再往前走就是川井湖和寸又温泉了。”
“啊,就是四十二三年前的那个来复枪杀人魔所在的温泉呀。”
矢仓突然想到,泉井既然特地带女孩来到千头,会不会也去了温泉呢?下午一点就回去也确实有点早。
当日下午,矢仓和一个年轻的部下从浜松来到了金谷。离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两天,低气压已经过去,天气晴朗,秋高气爽。
从金谷上车,一个多小时便到了千头。除了每天一趟的蒸汽火车,其他时间发的都是红白相间的普通列车。
终点站千头站里保存着不少过去的蒸汽火车,一些年轻的火车爱好者在围观拍照。千头在大井川和寸又川的交界处,站前多木材加工厂和小茶馆。秋天日头变短了,正缓缓落下的太阳把房屋的影子拉得老长,给人一种落寂之感。
矢仓二人首先找到了田所提到的那家面馆。矢仓带上了泉井的照片,至于那个神秘的年轻女子,只能全凭口述了。
可惜,面馆的人对泉井和那女子毫无印象:“平常时候我们这里就像现在一样,基本没什么客人;但要是到了周末或暑假,每天客人络绎不绝,实在是记不住了……不过,你们可以再往里走,到川井大坝那边看看。来这边的客人不少都会去游览寸又峡。”
面馆老板和田所一样,也提到了寸又峡。
二人离开面馆,来到千头汽车站乘上了公共汽车。
汽车随着一条细长的小路划开了山川,山上隐约可以看见簇簇的红叶,山间雄鹰回旋飞翔。而小路一边的谷底则是寸又川,水流湍急溅起白色的泡沫。大约一个小时,汽车行驶到了寸又温泉。
矢仓二人从高级旅馆开始一家一家寻访。转眼间已是黄昏,山里的温度骤降。
寻访到第四家旅馆,二人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女老板看了泉井的照片,立即有所回应:“啊,这位先生夏天时候来住过一晚。”
“是不是八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呢?”
“差不多吧……我记得他第二天预约了叫早,很早就匆忙离开了。”
“原来如此……”看来那个周一早上,泉井肯定顾不上吃早饭便匆忙赶到公司去了。
“他有没有带一个女孩?”
“嗯……带了。”女老板注视着矢仓,慢慢点点头说,“那姑娘还很年轻,二人看起来像是父女。”
如此,神秘女子的大致年龄特征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
应矢仓要求,女老板拿出了八月份的住宿记录。奇怪的是,矢仓并没有找到署名“泉井”的住宿登记。矢仓找到八月十六日(星期天)的住宿登记,有一条登记为:年龄六十岁,同伴一名。只是,登记人似乎使用了假名。
为了以防万一,矢仓借走了这页住宿记录,然后离开了旅馆。只要把这页纸拿回局里与泉井生前的文字进行对比,便不难鉴定来投宿的是不是他了。不过,矢仓觉得甚至没有那个必要。 泉井因为念念不忘因白血病而去世的女儿的音容相貌,所以才会与这名女子有来往。只不过他不想将这件事公之于众,所以每次约会前都做足了准备。正因此,才会来像寸又峡这样偏僻的地方吧。
到底这名神秘女子是不是杀人凶手呢?车上的乘客明明说,印象中靠近过泉井的是个男人。
无论如何,杀人事件肯定和那女子脱不了干系。
到底,这女子是什么人?
4
经鉴定,住宿记录上的字就是泉井亲手书写的。
静冈站南口的调查工作还是一无所获。二十多岁,圆脸,小巧玲珑,身着蓝或绿色制服的女子。人们对这样的描述很难做出反应,似乎随时就可以见到,又似乎从未见过。
针对泉井身边人的进一步问询也没有任何收获,根本没人知道他有个情人。甚至,再没找到一个人或证据可以证明泉井爱好复古火车。
泉井社长为何乘坐普快列车?杀人动机又是为何?这些关键点依然是个谜。
如今已是事件发生后第四天,泉井再次开车赶赴浜松。快到浜松站时,他又看到了东海道本线橘红和绿色相间的车厢,他想起几天前自己在案情研讨会上提出的想法:泉井被杀应该与乘坐普快列车有直接的关系。突然,一辆新干线从不远处的铁道上疾驰而过。
矢仓觉得,神秘女子在静冈生活的可能性很高。首先因为有人目击她身着制服出现在静冈站,第二则是由于泉井身上前往静冈的火车票。但是,为什么唯独那一天,泉井没和平常一样乘坐新干线呢?从新干线的浜松站下车后给公司打了电话,当时他身边真的没有人吗?
矢仓准备假设自己就是泉井,重演一次案发当天泉井的行动,从中或许可以找到谜题的答案。
矢仓伫立在浜松站大门外,站前广场上种了菊花和梧桐。广场对面停着大型吊车,新的银行大楼正在施工中。楼宇间纷繁的广告板让人应接不暇。站前景观,大概哪里都是一样的吧。
矢仓假定自己就是刚从名古屋回来的泉井。只不过案发那天风雨大作,而今天是个大晴天。时间与那天相同——中午十一点。
车站的检票口处设有黄色的公用电话。泉井大概就是在此给公司打了电话。另外,他有可能还给别人打了电话,所以才“不得不”乘坐普快列车去静冈。
接下来,该去买票了。矢仓来到售票窗口。
“静冈,一张。”
“新干线吗?”
“不,东海道本线……”
“九百三十日元。”窗口里的售票员操作电脑,递出一张票。
矢仓递上一张千元钞票。拿过车票,他发现这并不是过去那种小的粉红色车票,而是如名片大小的浅绿色车票,纸质柔软,票面上标有“浜松至用宗、静冈”字样。
“这车票在用宗下车也可以吗?”
“是的。用宗在静冈前一站,两站距离不远,所以票钱是一样的。”
“那如果到用宗呢,也是出这样的车票吗?”
“是的,车票上标有两站。”售票员对窗外客人提出的奇怪问题感到不解。
“但是应该有一种只标有‘至静冈’字样的粉红色车票吧,比这种小的,纸质更硬……”
“啊,您可以去那边中楼处(一层和二层之间的楼层)的窗口问一下。”
“中楼的窗口?”
“是的,那里是改签窗口,为换乘的客人准备的,也售票。”
“那里卖我说的粉色票子吗?”
“那边可能在卖。”售票员为了不给同事带来麻烦,并没有直接肯定。
“我要是在那里买票……”矢仓刚要继续问下去,又转念一想,不如亲自去试一试。他把找回的零钱装进口袋,来到改签窗口。
“到用宗一张。”
售票员递出一张票,正是那种纸质硬实的粉红色车票,上面标着“至静冈”字样。没错,这和泉井身上的车票一模一样。
“我是要去用宗。”矢仓说。
“一样的,都是九百三十日元。”
“也就是说到用宗和静冈都是出同样的票了?”
“对,这种票就没有印过带‘用宗’字样的。”
“那烧津和草雉呢?”烧津是用宗前一站,草雉是静冈的下一站。
“那两站的票都不一样,因为价格不一样。”
“好的,谢谢。”矢仓又付了九百三十日元。
矢仓上了楼梯来到站台,十一点四十七分由浜松开往三岛方向的普快列车已经到站了。由于离开车时间还早,车上的人寥寥无几。
因在泉井身上发现的车票以及工作原因,警方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静冈。可是,如果他本来是要去用宗的呢?
泉井那天从名古屋回到浜松,用公用电话联系了公司,然后在改签窗口买了去用宗的车票。因为新干线并不在用宗站停,所以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必须乘坐东海道本线的普快列车了。
快发车了。矢仓上了车,发现车里上座率有七八成,多数乘客是商人或家庭主妇。今天天气晴好,列车上座率也比案发那天好得多。
铁轨上,共六节车厢的东海道本线缓缓开动了。从地图上看列车是沿海行驶,其实坐在车里可以看到远处连绵的群山和近处的农田,山路旁如火的红叶更为这美景增色不少。
列车穿过天龙川和大井川,在十二点五十三分准时到达用宗。
用宗是个港城,居民主要以当地渔民和静冈的上班族为主。这里北面环山,房屋多在沿海一侧,太平洋湛蓝的海水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到了这时候,上下车的乘客已经不多了。
矢仓站在用宗站的站台上,仿佛看到泉井独自走下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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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车站,左侧有个漂亮的藤棚,那里是出租车派遣处。
矢仓找到正守着电话的派遣处老伯,并给他看了泉井的照片。
“这位老先生常来,大概十天一次吧……”老伯点了点头,“下了火车就会来找出租车,一般是下午或晚上……当然白天时候也有。” 老伯表示他这里负责的出租车并不多,肯定有司机知道泉井每次所去何处。老伯打了个电话,表示稍等片刻便会有车过来。
“那他回程的时候呢?会不会也叫出租车过去接?”
“那就不知道了……”老伯想了想,说,“有那么一次早晨,好像还不到七点,我看到他是乘公共汽车来的。”
这时,一辆空出租车到了。非常走运,司机正好记得泉井。矢仓拜托司机带他到泉井会去的地方。
沿着站前的公路一直走,路边商店多是咖啡馆、渔具店和海鲜馆。一路上,除了三两个在外玩耍的小孩,基本看不见什么人。真是个安静的小城市。
车子沿着长堤走了一会儿,朝内陆方向一拐,便开始驶入住宅区。这边多是铺了灰瓦的木质房屋和水泥二层小楼,其间还有不少由住宅改的家庭旅馆、公寓。
“他每次都是在这里下车的。”出租车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不远处就有个小旅馆,“他说由于工作,时常会在那旅馆过夜。”
矢仓下了车,刚才这一段路的确不近,对于已经六十二岁的泉井来说,没有出租车确实是不行。
这家旅馆充满了渔港城市的乡土气息,将二层水泥小楼建在了一片芋头田里。
泉井对外称以工作为由前来住宿,肯定是为了掩人耳目。
旅店老板看了泉井的照片,表示他没在这里租过房。
“但是,我时不时就会见到他来。”旅店老板说。
这间二层的家庭旅馆楼上和楼下简直就像两个地方。一楼的院子里随意拉起绳子晾着衣服,小孩的玩具胡乱扔了一地;而二楼的阳台上则一尘不染,还摆了可爱的小盆栽。矢仓顺着楼梯来到了二楼。
二楼门口的门牌处没有标户主姓名,屋里传来流行歌曲的声音。
矢仓按了门铃。
“来啦。”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她从猫眼朝外看了看,然后轻轻打开了门。门里出现了一个穿着黄色毛衣的女孩,看起来水灵灵的,牙齿并不很整齐,但是挺可爱。果然,和泉井女儿照片上的样子颇为相似。
矢仓出示了证件后,她就不设防了。她叫长峰易子,刚满二十二岁。
“我是去年九月跟泉井社长认识的,我当时在静冈站北口地下的一家咖啡馆做服务员。他来我们店里跟我说过几次话,后来有一次,他打电话约我在南口的咖啡馆见面,我趁店长不在就穿着工作服偷偷跑出去了。那次他问了我的情况,我告诉他我出生在清水,家庭情况复杂,高中毕业以后就独自出来打工,目前在咖啡馆工作,住单身公寓。
“然后他约我一起去旅行。泉井先生——我一直叫他‘爸爸’——他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总是带我去像赤石温泉、寸又峡之类偏僻的地方。不过我也不在意,他约我我就跟着去。刚开始我是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在他身边一段时间以后,我感觉到了温暖,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心。
“之后,他说帮我租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只不过为了避开熟人选在了用宗。我也答应了。
“于是,他每过一周或十天就会来一次,第二天早上再回公司。他多数是从浜松过来,他说一个人在浜松的时候更自由方便。第二天早上他总是坐公共汽车去火车站,大概是不想让司机记住这家旅馆吧。
“我们交往后不久,他就让我辞去了工作,并要求我不要再找工作。他说会给我找个合适的人,让我嫁过去。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不想让外人知道我们之间的事。
“我不仅是因为他,还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很快就去辞了咖啡馆的工作。个人原因么……我曾在那咖啡馆还认识过一个男人,他叫须藤,是个学生。他就算是……我的前男友吧。那些日子他又找到我。他这个人嫉妒心很重,听我说了泉井先生的事以后,他就意气用事扬言非要把我给夺回来。我怕他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所以也没告诉他我要搬到用宗,想偷偷辞职就算了事了。我辞职的时候还特地告诉店长,不要把我的事告诉须藤。但是,十三号那天上午,不知怎么他就找到这儿来了。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正巧泉井先生打电话过来了,我告诉他情况后他说马上过来。
“我告诉须藤马上会有客人来,让他快点走。须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直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只能假装收拾屋子,不敢理他。只是没过一会儿,他竟自己走了。
“那天泉井先生并没有来,我也没太在意。因为之前总会有这样的情况:开始说要来,但是由于一些如工作上的原因需要临时改变行程,有时甚至根本没时间打个电话通知我。他也不希望我给他打电话,所以我一般都是静静等待。
“第二天看报纸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想到,泉井先生竟然被杀了。我厨房里是丢了把小刀,但是却没敢报警,毕竟……那把刀我也没怎么用过。
“我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了。只能一直在这里等着,等待爸爸再一次回来。”
中静冈警署里,长峰易子已经泣不成声。
当天晚上,住在静冈市的学生须藤公一(23岁)被警方传唤,他对自己的杀人行为供认不讳。
案发当天,在易子家里,须藤通过她电话间的言语得知泉井会从浜松过来。于是,他大概估计了一下时间,便骑摩托车先赶到了岛田。他查了列车时刻表,开往三岛方向的普快列车正巧即将进站。他买票上了车,果然在最后一节车厢的末尾发现了正在睡觉的泉井。因为当时附近的座位有人,他便坐在不远处等待机会。列车驶出藤枝以后,周围人走得差不多了。须藤趁机掏出从易子家找到的小刀,一手捂住泉井的嘴,一刀捅进了他的心脏。泉井几乎没作什么抵抗就瘫软下来。为了不让血迹引起别人注意,须藤没有拔出刀子。
须藤从泉井兜里掏出了钱包,回到之前自己的座位穿上外套,然后在烧津站下车了。在车站门口他拿走了钱包里的现金,接着便把包丢进到了垃圾堆。他乘坐车站门口的公共汽车又回到了岛田,再骑自己的摩托车回了静冈。
“泉井先生是为了去用宗才乘坐普快列车的。”结案后,矢仓又碰到了专案组组长,“其实,如果先乘新干线到静冈,再乘普快列车到用宗或许会更快。但是毕竟泉井年纪大了,大概不愿意受倒车之苦了。”
“有新干线停靠的站点,人们似乎就忘了有普通列车这回事了。”
“不过,上下班高峰时,普快列车还是挺有人气的。”
话虽如此,白天多数时候列车里还是空荡荡的。矢仓想起发现尸体的古山,他正是利用乘客稀少的机会向情人提出分手的。他应该也和现在的多数人一样,对普快列车有着一种奇怪的偏见吧。
只是,通过这个案件,古山和情人的关系或许已经被外人知道了,到底那两人之间的关系会怎样发展呢?矢仓想着,不禁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