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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工艺美术史图录》前言中有这样一段话:“我国工艺美术历史悠久,种类繁多,制作精美,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民族特色,在世界工艺文化中闪烁着灿烂的光彩。”优秀的传统工艺自然给我们带来无尚的荣光,太多的肯定并不能掩盖新时期民间工艺美术的尴尬局面,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对“旧工艺”的改造,六、七十年代对“旧工艺”的破坏,八、九十年代对传统工艺的拯救,新世纪对传统工艺前途与命运的思考,无不包含着真诚而善良的中国艺术家对传统的认知与爱。因为有太多的可能,才有太多的选择,只是唯一不变的是传统怎样“与时俱进”,传统怎样才能“可持续发展”,困扰中国艺术多少年的“过去、现在、未来”的问题,“传统、现代与创新”的问题,多少人在默默地探索,虽然是艰难的行走,但毕竟是在走,郑国明先生也是大潮下行走的人。
郑国明出生在一个传统的中国农村家庭,和很多人一样,贫困与艰辛充满了他儿时的生活,求知若渴是少年时期的生活理念,他相信,依靠师傅的实践经验结合自己的勤学苦练,加上天生对艺术的敏感与喜爱,定能取得成果。那时候,程式化、规范化、手把手、偷经学艺的用心,使他很快地走上了艺术之旅,这时的学习虽然艰辛,但目标是明确的,前途是可以企及的,所以步子是轻快的。至今他仍能快速准确地运用传统手法,创造出形神兼备的人物造型。2000年中国雕刻大赛获奖作品《千年一浴》从某种角度上说,就是这种轻盈状态的体现。这件作品虽说构思奇特,富有戏剧化效应,在具体的表现手法,可以看出其基本功的扎实与熟练,严格上说,这种表现力是他早期潜心研究传统技法的一次成功展现。传统工艺美术家最执着于纯粹地按照传统美学观念从事艺术创作活动,我们常常讲的“形神俱佳”、“维纱维肖”、“栩栩如生”、“鬼斧神工”是他们理想的境界。由于郑国明先生精于思索、善于用心,他很快地接受到了由先辈长期实践而积累的木雕技艺精华,这时,又来了欣赏他技艺的海外朋友,他的艺术得到了认可与回报,他成功了。
我们努力得到的,常常是制约我们发展的。艺术规律莫不如此,如果从一位艺术工匠的角度上看,技艺的熟练是衡量其水平的高低,但从具有创造力的艺术家角度来讲,技法的高低已不值得骄傲,内容的局限与具体已成为创造力的枷锁。如果说,当时的风气和作者的状态不足以保证郑国明先生充分发挥创造的裂变,但他隐隐有所感觉,不能永远只做一位民间匠人,一定要成为一位民间工艺美术大师。不满足的他放慢了正在行进的轻快步伐,他不要走的更远,他要走的更高,他要跨上一阶小小的台阶,就是这级小小的台阶,便让他付出了很大的心血。首先他毅然选择接受学院系统教育,向西方艺术学习,对人体、解剖、美学与艺术史的认知,使他的创作更加明晰,这时候他的作品在形式感上有了实质性的进步。“气势弥盛”、“气韵取法”、“虚实长消”、“韵味十足”的传统工艺美术传递的意境,已足能在他作品中得到显示。在《飞峰度厄抢佳人》中,他利用这块造型怪异的材料,反复审形度势,大胆采用头重脚轻的不稳定构图,勾划出情景的“险”,济公的“癫”和新郎新娘的“惊”。在《叶公好龙》这个富有喜剧意味的故事中,作者巧妙地利用造型怪异的山藤寄生木,以“动荡”、“焦虑”寓意诚信,意味着平和虚假,埋藏着不安的人生哲理。作者以独特的构思,巧妙的构图,深刻的内涵,创作出接近中国文人画的艺术语言和具有抒情散文式的幻美意境,也是郑国明先生木雕艺术由“匠”到“雅”的飞跃。他的艺术耕耘有了收获,他得到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并不断地参展、获奖、再参展、再获奖。
只有“变”,才是传统工艺美术终极的真理。在一定程度上,制约工艺美术大师们的恰好就是他们最能得心应手的材料。“过多的外部材料有时压制了他们的创造力,有时压制了他们的幻想力。无限丰富的客观知识使他们断绝了主观沉思,从而就断绝了风格培植。”民间工艺美术在仅有的材料之上过多地投入雕凿与玩味成份,而未采用“过多的外部材料”和“主观沉思”,跳不出传统题材,跳不出历史,从而使他们一直沉浸在与“当下”毫无关系的梦境中,这也是传统工艺的致命伤,这也应是郑国明先生所沉思的核心问题。鲁迅说:“呼唤血与火的,咏叹酒和女人的,赏味幽林和秋日的,都要真的神往的心。”这种神往的心,是传统工艺美术封冻了许久的一次变法的心。这种变法应该是实质性的,逃避现实、超然物外、孤芳自赏的传统工艺创作心态已为当今社会生活所排斥。相反,积极参与,热情奔放,宽和大度的入世本性已成为合乎时宜的倾向,怎样权衡与品味超越自我又不失自我,是多少有识之士的理想。
我觉得对郑国明先生的艺术又一次产生重要影响的原因,是因为他结识了一批具有创造力、具有裂变性的优秀雕塑家,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完善、丰富了自己。这种否定、创造、重生、再否定、再创造、又重生的法则,或多或少地震撼着他。他常说:“我很笨,要多学习才对”,说自己很笨,那是过于谦虚,说多学习,那是事实。他的好奇心很重,家里藏书很多,能吸取别人的经验并勇于实践,他创作的《风声》、《空》、《游》等木雕作品大胆取舍,巧用材料,已具有现代审美情调,这是又一次质变的前奏,这是又一次蜕变的序曲。我们翘首期待中国传统工艺美术多一些类似的场空前力量的爆发,多一些不同于以前的骇浪惊涛、奔腾汹涌的裂变,因为按照传统办法“羞答答”的创新,太渺茫、太没有力量、太不痛快。从“五四”运动至今,我们一直在向西方寻求真理而图治国安邦,在向科学寻求力量来富国强民。然而,在艺术上的索求除了犹豫、痛苦、彷徨而能有多少令人信服的思考呢?中国传统工艺美术大师冲破传统与世俗之藩篱而成为现代艺术家,这有些像中国现在的“经济转型”不是想转是到了非转不可的状态了。这时,你必须有彻底决裂的勇气,同时,还要有怎样发展的可行之道,道路就是宽阔的、光明的。郑国明先生和许多人一样已着手做出了一些有益的尝试与探索,步子的快慢、脚印的深浅并不重要,只要是往高处走。
总之,改革传统工艺美术的紧迫性,是因为传统工艺美术的缓慢步伐与日益进步的时代矛盾日趋尖锐。“出现了新的、朦胧综合的与传统文化之间的斗争,意识形态的混乱与危机,终于导致传统文化在渐进过程中的断裂,这是一个伟大的转折点,这个转折将给中国社会带来生机”。最难能可贵的,有许多像郑国明这样的中国传统工艺美术大师用事实说服人,用行动推动时代,不管他们做的怎样,愿他们反抗与创造的心永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