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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何人泡温泉
著名历史地理学家龚胜生认为,大约从秦汉时期开始,泡温泉就已成为一种时尚。我国古代泡温泉的人群涵盖了从帝王皇室到平民百姓的广泛社会阶层。
帝王泡温泉的历史可追溯至西周时期。周幽王在骊山修建“幽王城”和“骊宫”,沐浴处“上无尺栋,下无环墙”,昂首见星辰,被称为“星辰汤”。秦始皇在骊山建有温泉旅游设施,并建立了温泉宫。至汉代,汉武帝对骊山温泉宫“又加修饰”。这说明,骊山温泉的旅游设施已具有较大的规模。魏晋南北朝时期,帝王对温泉的偏爱有增无减,对温泉利用的程度进一步加深。北魏帝王非常热衷于温泉旅游,在燕州广宁郡(今河北涿鹿)、恒州代郡(今山西浑源)建立温泉宫。北魏太宗拓跋嗣、世祖拓跋燾、高宗拓跋濬、高祖拓跋宏、安定王元朗、显宗元脩均多次巡幸温泉宫,《魏书》中对此均有记载。隋唐时期,隋文帝杨坚躬行节俭,反对奢靡;但对游沐温泉情有独钟。隋文帝开皇三年(583年),他命人在骊山建立温泉宫,修建宫殿,种植上千棵松柏树,随后多次游幸此地。唐代在都城长安和东都洛阳周边建立了一些温泉宫,以京兆府新丰(今临潼)骊山的温泉宫、凤翔府郿县(今眉县)的凤泉宫、汝州梁县(今临汝县)的温泉宫最为有名。唐代帝王酷爱温泉,频繁游幸温泉宫,尤以唐玄宗为最,骊山温泉宫也是唐代帝王游幸最为集中的行宫。唐代初年,对骊山温泉宫进行了大规模修建,至唐玄宗时,华清宫已是一座结构严谨、雄伟壮丽的庞大宫殿建筑群,展现出“汤井殊名,殿阁异制,园林洞壑之美,殆非人境”的优美景象。唐玄宗极为迷恋骊山温泉,他在位44年,几乎岁岁巡幸,有时一年两幸,共达41次之多;在天宝年间后期,每年冬十月,唐玄宗至华清宫游乐避寒,第二年春天,才返回长安的皇宫。至清代,康熙、乾隆二帝除多次外出巡游外,还喜爱温泉,常以治病、疗养和狩猎为目的巡幸温泉。清太祖努尔哈赤就曾利用清河(今本溪市)温泉治疗疾病,清太宗皇太极、世祖福临也曾巡幸温泉;《清史稿》记载了清圣祖玄烨多次巡幸京城周边的昌平汤山温泉、承德汤山温泉、遵化温泉、赤城汤泉。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帝王对温泉的迷恋极大地影响了官僚士大夫、人文学士乃至平民百姓。人文学士在漫游山水风光、追求功名的同时,游观温泉也成为其外出的重要内容之一,他们的温泉旅游足迹遍布全国。
唐开元十八年(730年)春,李白在寄居淮南道安州(今湖北安陆)期间游览了应城温泉,并写下了著名的《安州应城玉女汤作》,该诗使应城汤泉名声大噪。
宋绍圣元年(1095年)十月,苏东坡被谪贬到广东惠州,他尚未安顿好,就到博罗县白水山探胜。同年十二月十二日,他与幼子过白水山佛迹岩,沐浴于汤池。第二年的三月、十一月,他又同友人到此赏景沐浴,并写下了《咏汤泉》,赞美温泉。
明代文学家杨慎于嘉靖年间谪戍于云南永昌卫,在云南期间,他寄情山水,每到一处,往往借咏边塞奇花异草来抒发情怀。他游观过云南的宁州、白崖、浪穹、腾冲、永昌等地温泉,对安宁碧玉泉情有独钟,称该泉为“海内第一汤”,并经常来此游览、沐浴。他题写的《正月六日温泉晚归》生动地描绘了游温泉的情况:“月似银船劝酒,星如玉弹围棋。几杵林钟敲后,两行松火归时。”
徐霞客是我国古代杰出的旅行家,在外出游览考察中,也对温泉多有涉及。徐霞客于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五月进入云南,崇祯十三年(1640年)正月东归,在云南逗留了1年多。在此期间,他考察了云南各地的温泉群,记录温泉23处,徐霞客不但简单罗列出温泉的名称和位置,还记载了水温、水质和各个温泉的特点,对罕见的沸泉、气泉进行了生动的描述。对一些著名温泉,他更是亲身游览、沐浴,并详加记载。
明中叶以降,随着手工业、商业的发展,城市日益繁华,以百工和商贾为主体的市民阶层逐渐壮大,以市民阶层为主体的游乐活动逐渐兴盛起来,人们称其为“冶游”或“野游”。明清时期,依托温泉进行的冶游也发展起来,如福州的六一泉,场所临河,有亭榭之胜,并附设菜馆,可以召唤歌女,故文人墨客多集中此地,联吟避暑。清人施鸿保在《闽杂记》中记载了福州一些温泉汤堂开展休闲娱乐活动的情况:“有日新室、一清居、万安泉、六一泉等名。重轩复榭,华丽相尚。客至,任自择室,髹盆棐几,巾拂新洁,水之深浅唯命。浴后,茗碗啜香,菰筒漱润,亦闽游一乐事也。”这既是清代乾隆、嘉庆年间福州沐浴文化的一幅风俗画,又真实地反映了当时人们依托温泉开展休闲娱乐活动的景象。
“得逢佳节须行乐,莫待萧萧两鬓催。”古代岁时节令常伴有游乐活动。明清时期,岁时节令游较为兴盛,且妇女甚至家庭主妇亦突破闺阁束缚,出门旅游。温泉也成为她们岁时节令游的对象之一。一些温泉地在岁时节令开展大规模或特定群体(妇女)的温泉沐浴活动,并加入各种竞技、文艺表演和娱乐项目,使其成为群体性的消遣娱乐活动。山东临沂汤山温泉“热如汤,爬搔委顿之疾,浴之辄愈”,因而“远方多羸糧而至者,以清明节为尤多”。王毓升在《文登温泉游览记》中详细记载了清代以来,山东文登民众在元宵、谷雨等岁时节令开展以沐浴温泉为核心内容的游乐活动:“每年元宵节,大开女禁三日,附近妇女前往沐浴者,扶老媪,抱幼女,携媳,伴邻侣;红红绿绿,熙熙攘攘,撩扑不开,牵挽不住;一时途为之塞,目为之眩。斯时也,乡间有举办花船者,有举办高跷者,有举办秧歌者,有赛跑纸马者,纷纷会集于汤之左右前后。” 古人眼中的温泉美
作为自然山水组成部分的温泉,古人从自然形态美与内涵意韵美两方面欣赏温泉的美。
古人对温泉自然美的观察较为细致,多从温泉的源、色、形等方面进行描述与赞美。在温泉诗词中,从西汉王褒的“白矾上彻,丹沙下沈”、北周庾信的“烟青于铜浦,色白于铅溪”,到唐代李白的“沸珠跃明月,皎镜函空天,气浮兰芳满,色涨桃花然”,乃至宋代秦观的“薄为虎鬚,洑为鱼目”……这些描述多是艺术性的,还带有诗情画意之美。
明清时期,人们对温泉的审美不仅是艺术性描述,还做出相关评价。清人洪亮吉对温泉的气味进行了评价:“盖泉有三种,曰朱砂,曰矾石,曰硫磺。磺、矾皆能捐夙痾,除积垢,而其实酷烈,久不能堪也;惟朱砂性温而和,凉暖适中。”明人杨慎曾直接游览或间接地了解过全国很多温泉,可谓“温泉专家”。他对云南安宁碧玉泉最为推崇,并从颜色、气味、温度、品质等各方面对温泉进行了综合评价,谓其为海内第一汤。
古人认为,温泉的自然美在于色如碧玉、烟似绮疏、味性温和、凉暖适中、泉池洁净。
古代文人士大夫认为,温泉的自然美不但有外在形态,还有特定的内涵。
清代咸宁人郑之谌在游咸宁潜山温泉后,写下《潜山温泉记》对该泉进行点评。他认为,温泉的美不在于名气,而在于清新自然。清人陶汝鼐认为,温泉的美应是温泉与周边景物和特定文化环境的结合,他对海内外著名的温泉进行点评,并总结为“骊山廓庙也,黄山仙隐也,安宁幽谷也”。应该说,古代文人士大夫对温泉美的赞誉,除注重温泉本身的自然美,还偏重其所处环境的幽静与清新自然。
中国的名山胜水,通常都有一些关于景物的神话故事,温泉亦不例外。如湖北京山温泉就附有玉女的传说,据南朝宋人盛弘之所撰《荆州记》记载:“新阳县惠泽中有温泉,冬月未至,数里遥望,白气浮蒸如烟,上下采映,状若绮疏。又有车轮双辕形,世传昔有玉女乗车自投此泉,今人时见女子姿仪光丽,徃来倐忽。”这个美丽的神话传说使人们从原本普通的景物中感知到特殊的意味甚至生命力,以致“诗仙”李白在诗中也专门提到“神女殁幽境,汤池流大川”。又如和州(今安徽和县)香淋泉也附有神话传说,“人传昔日有两美人来浴,既去,异香郁郁,累日不散”。北宋词人李端叔游观此泉后,专门写诗赞美:“华清赐浴记当年,偶讬荒山结胜缘。未必兴衰異今昔,曾经美女卸金钿。”
温泉沐浴有讲究
对于古人来说,温泉沐浴不仅能洁身净体,而且可以保持身心健康,是一种集卫生、保健、休闲娱乐、道德修养为一体的综合性活动。对于深受儒家思想熏陶以及宗教思想影响的古代文人士大夫来说,沐浴温泉除洁身净体外,也是一种进行品行磨练、使身心保持纯洁的活动。宋代诗人焦静山游黄山温泉后赋诗:“渟渟灵水养灵珠,籁定波生注玉壶。洗尽尘劳多少客,不知还解洗心无。”清代画家石涛也有题咏黄山温泉的诗:“游人若宿祥符寺,先去汤池一浴之;百劫尘根都洗净,好登峰顶细吟诗。”这表明,古代文士们把沐浴温泉当成一种肉体与心灵的双重享受,为的是保持身心健康。
明代杨师孔游览安宁温泉后,在其《远游漫记》中阐述温泉修身养性的作用:“大凡游人带酸寒俗气,至此俱开暴戾血性,至此俱化尘垢秽浊,至此俱尽人我迹相,至此俱消盖造化具此大炉冶,一经煅炼自换凡胎。”
从上面的介绍不难看出,对文人士大夫来说,在沐浴温泉的过程中,身体各部位的清洁是基本层次,内在心灵的洁净是更高层次的,这也是他们所极力追求的。
古代参与温泉沐浴的人士多为社会上层。在帝王眼中,温泉是他们的独享之物,一些著名温泉成为帝王御用温泉。温泉也成为封建等级的象征,使用温泉有严格的身份限制。唐代华清宫就有严格规定:“凡王公已下至于庶人,汤泉馆有差,别其贵贱,而禁其逾越。”如“莲花汤”是专供唐玄宗洗澡的地方;“海棠汤”是杨贵妃的浴池;“太子汤”为宫内皇太子浴池,“少阳汤”供百官公卿子弟使用,前殿“尚食汤”与“宜春汤”专供宫内公主、妃子使用。
中国古代是一个社会阶层分明的社会,处于社会中上层的皇室贵族、文人士大夫往往看不起底层的普通民众。在文人士大夫眼中,浴者杂沓,会破坏水质,影响沐浴氛围,以致雅兴全无。清代张星鉴在游香淋泉时,遇到“浴者渐众”,遂“披衣抵馆”。清人洪亮吉在游黄山温泉后,专门写诗“聊以纪事”:“地之宝,龙所守;浴者亵,凐厥窦。乾隆二年,江北饥,逃荒男女麏至,杂浴于池。未几,大雷雨数日,即失池所在。后有定僧居池上,日祷于神,至七年,池水复出。僧有道,泉复归。”该诗中所描述的事情显然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但从中可以看出,一些文人学士认为温泉是神圣之物,身体不洁或是地位低下的人沐浴温泉,就会玷污温泉。
古代封建礼教规定,“男女授受不亲”。西周时期,沐浴礼仪逐渐形成定制。作为夫妇之礼,则有“不敢共福浴”,即妻子也不能和丈夫共用一个浴室。在温泉沐浴方面,古人同样遵从这一规制。如徐霞客在游云南洱海卫(今云南祥云县)温泉时,就对男女不同浴的情况进行了记载。民国时期的王毓升在《文登温泉游览记》中记载得更为详细:“每年元宵节,大开女禁三日……此期一过,村人始刷洗汤池,据云:妇女不洁,不可以男子之清白躯,沾染妇女之秽垢迹也。”为了遵循男女不同浴的规制,很多地方的温泉浴池往往是男池、女池分开。如山东招远温泉:“池凡三,一官汤,在公廨内;男、女汤各一。皆筑土为短墙蔽之。”
在一些偏远地方,也有男女混浴的情况,并逐渐演化为一种习俗,成为当地温泉沐浴文化的重要特色之一。明代诗人毛铉描述云南某些地方温泉沐浴习俗的《温泉晚浴》诗云:“乾坤之二气,胡为有藏伏。我观此地泉,阳在阴之腹。其源若乎汤,有牲烹可熟。其流汇二地,男女各异俗。争浴讥裸裎,欢笑声相逐。浴罢纵杯盘,列坐歌夷曲。晚行偶见之,含羞掩吾目。”该诗描述得较含蓄、隐晦,表现出纯净朴直的景象,充满人间温情。如此沐浴之俗,在现今云南某些偏远地区仍然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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