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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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19日凌晨4时许,中美外交官仍在一起字斟句酌地讨论着《中美联合声明》的中英文文字表达。
  这是尼克松中心(Nixon Center)中国研究部主任唐安竹(Drew Thompson)向《财经》记者描述的“临产时刻”,他说,中美外交官几乎是在最后一刻才敲定声明内容。
  数小时后,《中美联合声明》在华盛顿发表。双方表示,将“致力于共同努力建设相互尊重、互利共赢的合作伙伴关系”。两天后,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结束了对美国事访问。
  
  转圜之旅
  华盛顿一些美中观察家对胡锦涛此行的结果,感到由衷庆幸,认为这次访问成功化解了双边关系恶化的危机。
  二十一响礼炮、副总统拜登亲临机场迎接、私人宴会、国宴款待。美国媒体普遍认为,白宫和国务院尽可能地防止了任何微小错误的发生。一位不愿具名的美国前外交官对《财经》表示,中方得到了所有他们期望的款待。
  访问前夕,再三呼吁双方领导人用智慧避免两国陷入冷战格局的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在1月20日美中商界午宴中特别指出, “我们可以说这次访问是成功的,因为这个访问反映的是,双方能化解或是将来能化解问题之道。”
  “这次访问将面临脱轨危机的中美关系拉回到正常轨道。”布鲁金斯学会的约翰·桑顿中国中心(John L. Thornton China Center)研究主任和资深研究员李成对《财经》记者说。他表示赞赏胡锦涛启程前回应希拉里拒绝冷战思维的谈话。胡锦涛在接受《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书面专访时表示,中美应该摒弃“零和冷战思维”,客观合理地正视彼此的发展。
  在部分美国政界人士看来,为两国关系定调之外,胡锦涛此行对美国的最大意义之一便是北京在朝鲜问题上的合作态度。
  撰写华盛顿内部消息《尼尔森报导》(Nelson Report)的克里斯·尼尔森 (Chris Nelson)告诉《财经》记者, 朝鲜问题几乎占据了奥巴马总统18日款待胡锦涛私人晚宴的所有时间,为了让双方能坦诚地讨论各项议题,奥巴马仅率国务卿希拉里和国家安全顾问托马斯·多尼隆(Tomas Donilon)作陪胡锦涛,中国代表则有国务院副总理王岐山及国务委员戴秉国。
  《纽约时报》21日援引一位匿名美国官员的话称,奥巴马在当天的晚宴上表示希望北京对朝鲜施加压力,但文章也指出,尚没有迹象显示北京将加入惩罚朝鲜的行列。
  白宫发言人吉布斯(Robert Gibbs)未正面回应该报道,但强调在这次国事访问中,北京第一次公开对朝鲜的浓缩铀计划表示担忧。他说,正因为北京在与美国的会谈中第一次承认了朝鲜的浓缩铀计划, 韩国才有了与朝鲜举行双边会谈的信心——朝韩20日决定举行双边高级军事会谈,并已着手准备重启对话。
  相比战略安全问题,中美在经济议题上取得了更多实质进展,两国明确,将建设“全面互利的经济伙伴关系”。
  
  经济承诺
  在这次访问期间,中美两国企业签署了总额450亿美元的对华出口协议。白宫官员表示重要订单包括价值19亿美元的200架波音飞机, 以及清洁能源、电脑技术和交通运输等领域内70多个总价值近250亿美元的订单, 这些订单预计能支持美国国内23.5万个工作机会。此外,双方还签属了价值32亿美元的投资协议,同时两国政府也宣布将在公共卫生领域加强合作,协助IBM、CISCO、微软、英特尔等12家美国公司进入中国医疗市场。
  对一些公司而言,更重要的是中国修改政府采购条例和打击盗版的承诺。
  2009年底,中国科技部、发改委、商务部发出《关于开展2009年国家自主创新产品认定工作的通知》,要求政府采购优先考虑在中国本土注册知识产权的产品。在华外资企业随即担心自身将被排除在政府采购市场之外。在此次《中美联合声明》中,双方同意,中国的政府采购决定,将不受技术原产地或注册地的影响。
  此外,美国多次宣称,在中国盗版问题改善前,美国将不会放松对华高科技出口管制。 奥巴马在公开发言中也数次提到,微软认为每十套在中国使用的软件里只有一套是正版。白宫引用软件市场专家的分析指出,如果盗版率降到50%以下,美国软件公司的营业收入将增加至少40亿美元。其实,中国国务院在去年10月就成立了由副总理王岐山领导的工作小组,打击侵犯知识产权和制售假冒伪劣商品行为。在这次访问中,北京还同意拘捕参与盗版人士,甚至承诺追究包括盗版场所业主、贩卖盗版产品商场负责人在内的相关责任人。
  彼德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经济学家拉迪 (Nicolas Lardy)对《财经》记者表示,对美国而言,尽管中国此次没有正面回应人民币汇率的问题,但在政府采购协定、知识产权上都有实质举动,算是不错的收获。当然中国接下来是否落实这些承诺,将影响各方对此次国事访问的评价,“我审慎乐观地看待这一结果。” 拉迪说。
  相应地,中国也得到了美国的一些承诺。
  针对中国要求美国在世界贸易组织(WTO)中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美国此次也有所回应。《中美联合声明》中,“美方承诺通过中美商贸联委会以一种合作的方式迅速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美国同时表示,愿意在符合美国国家安全利益的前提下,改革对华出口管制体系。在获得中国对美元地位的背书后,美国公开表态支持“中方逐步推动将人民币纳入特别提款权的努力”。
  大部分美国人对外交事务不感兴趣,但华盛顿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近年来的调查显示,美国人对中国的兴趣正在上升,甚至有47%的美国人误以为中国已经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
  该中心研究员多赫迪(Carroll Doherty)告诉《财经》记者,这主要是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和美国近两年失业率飙升对比强烈的结果。但这一误解也导致同样比例的美国人认为中国经济威胁了美国,因此53%的美国民众认为,奥巴马政府应该在贸易平衡问题上对中国强硬。
  不过,多赫迪表示,美国民众当年对日本也有一样的看法和恐惧,当时有国会议员甚至公开在国会敲破日本制收音机来抗议贸易逆差。多赫迪认为现在一般民众感受到中国的威胁, 尚不如当初严重,调查表明有58%的民众认为,美国应建设更好的中美关系。
  
  分歧犹存
  有别于访问期间的热络气氛,在胡锦涛抵达华盛顿以前,美国财政部长盖特纳、商务部长骆家辉、国防部长盖茨、国务卿希拉里,先后就美中关系发表谈话,反复呼吁北京加速升值人民币、更努力地维护人权、平衡双边贸易逆差。盖茨在出访东京时表示,朝鲜核问题是美国的核心利益所在,希望中国能够在核扩散问题上有所配合。1月14日,奥巴马还在白宫接见了倡议维护中国人权的人士。
  但美国国务院前官员班立德(Mark Pratt)对《财经》记者表示,这些部级官员的发言主要是为了迎合美国内政的需要,毕竟美国社会充满各式各样的声音,美国行政部门必须先表明立场。
  班立德继而强调,两国领导人会面就好比一群工程师面对一群律师,双方思考逻辑和做事方法总有很大差别, 但美国应该很清楚, 中国只会在自己有需要时,才调整自己的政策, 美国官员公开施压的方式是无法改变任何事情的。
  不过,胡锦涛访美期间,关注人权问题的众议院议长共和党人博纳(John Boehner)、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民主党人里德(Harrry Reid)和少数党领袖麦克康奈尔(Mitch McConnell),都没有出席19日的国宴。
  但外界普遍认为,这些分歧不会对中美关系大局造成什么影响。尼尔森强调,奥巴马此次邀请胡锦涛到华府进行国事访问,最主要的目的是建立中美双方的基础互信,因此他再三重申美中关系不是零和游戏, 美国并没有遏制中国发展的意图 ,在亚洲,美国寻求的是合作而不是所谓的G2。
  其实,除了确定中美合作的基调,胡锦涛访美本身也难以在短期内改变双边关系基本架构。一位不愿具名的美国前外交官就持这样的观点,他说,从《中美联合声明》来看,双方在汇率、台湾等议题上还是各抒己见。唐安竹也认为声明内容本身就像一个双边问题目录,只是列出了各自的立场。
  但上述前外交官对《财经》记者表示,“对美国而言,和世界上主要的领袖面对面交流总比不见面好,即使在冷战时,对苏联领导人也是如此。”
  “与崛起的国家发生摩擦是不可避免的,最重要的是找到管理摩擦之道。” 尼尔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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