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开埋藏在时空里的颜料宝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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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行者档案:
  维多利亚·芬利,英国人,曾在香港做记者和艺术编辑。她痴迷色彩,阅读了大量相关书籍,走访世界各地寻取色彩的第一手资料,足迹遍及南美、澳大利亚、阿富汗、伊朗、印度等地。

仙人掌上的红色宝藏


  伦敦画家约瑟夫·马洛· 威廉· 透纳的紫貂毛油画笔在画布上灵动地游走,勾勒着《劈风之浪》,在太阳最后的余光击中云彩的地方,他用了一点儿红宝石般的油彩。这种特殊的红色是胭脂红——自然界能够制造出来的最红的燃料之一,是伦敦颜料商从美洲进口的。为了了解这种特殊的颜色是如何进入透纳的调色板,以及如何进入女性的化妆盒以及世界各地千家万户的冰箱,我进行了一趟穿越时空的旅行。
  在智利的圣地亚哥,我会见了一个胭脂红作坊主,听到了一些关于昆虫血液的故事——他负责将胭脂虫加工成美丽明亮的深红色泥块。那天晚上,我的笔记本上记了不少东西:胭脂虫寄生在霸王树(一种仙人掌)上,它血液中的胭脂红色素是在霸王树逐步毁灭的过程中诞生出来的一种红色宝藏,是一种深沉丰厚、艳丽无比的有机红色,它的色泽恰如红宝石,与黄金一样价值连城。

  一周后,我去了位于小镇塞雷那附近的智利色彩植物园。植物园的经理贾维尔·拉文开着一辆崭新的汽车,带我驶进起伏柔和的山丘中。从山的向阳面看去,山丘上每个物体都像是裹在一层白面粉中间。拉文下了车,挖出一个细小的白色生物,有臭虫那么大,放在我手上:“捏一下试试。”我捏了,小虫坚硬的身体挣扎了一下,像泡沫塑料一样刹那崩溃,在我手掌上留下一个浓厚、深暗的红色斑点。这就是胭脂虫,比较肥胖的是雌虫,雄性的比较瘦小,寿命比雌虫短,只有两三天,在短暂的生命中,它们拼尽力气飞来飞去,尽量为繁殖下一代做贡献。拉文向我展示了一只小盒子,里面是繁殖期的雌虫,肚子里都是虫卵,这些雌虫将被塞进霸王树下,生长五个月后,再次被收集。
  当地人将胭脂虫称为“稻谷”,收割“稻谷”可是一项繁重的劳动,每公顷地要雇用14个劳动力,他们戴着帽子、手套和眼镜,拿着嘶嘶作响的空气压缩机,沿着长条的霸王树生长带蹒跚移动着,将一片片有生命的“雪”吸入篮中。这个场景像极了科幻片。他们的保护措施是必须的,要是被胭脂虫在眼睛上叮一下,立刻就会变瞎,叮在皮肤上也很难清除。工厂的铁桶里全是活的胭脂虫,它们将被直接搅拌成为“颜色索引第四号”。
  在种植园待了一天,我的手,沾满了血。在很多文化传统中,红色既象征死亡又象征生命,美丽而恐怖。
  15世纪时,这小昆虫成为一项大买卖。1499年第一批欧洲人到达美洲大陆,全副武装的征服者在新世界里发现了黄金白银,也发现了红颜色。仅1575年一年就有大约8万吨制成固体棕色小球的红颜料运抵西班牙,运载这些颜料的船被称为“胭脂红舰队”。时尚界对于新原料的反应极其迅速,一夜之间,富有的欧洲人都要用这种深红色染他们的布料。16世纪,威尼斯成为最重要的“红色交易中心”。18世纪,二十多岁的法国人尼古拉斯·约瑟夫·蒂里·德·梅农维拉冒险刺探中美洲的胭脂虫庄园,将这昆虫的秘密传遍了世界。法国的胭脂红产业兴旺了好多年,直到19世纪70年代新的合成纤维染料问世,将这种颜色打入冷宫,大多数颜料商停售,大部分画家转而使用更亮的新颜色。
  有趣的是,天然胭脂红在今天卷土重来,铺满市场,人们用它涂抹脸颊,使之更加红润;将它注入火腿,使之更为诱人;樱桃可乐中也使用了它,它被标注为“食品添加剂E120”。

失踪的印度黄


  在英国以及印度的部分地区,好多年来,印度黄的成分都是一个谜。在图书馆的一份文献中,我找到一条线索:“蒙吉尔是唯一生产匹乌里(印度黄)的地区,匹乌里是用喂了芒果树叶的母牛尿做成的。”我决定到印度跑一趟,寻找印度黄的踪迹。
  比哈尔邦位于喜马拉雅和加尔各答之间,是印度最穷的邦,距离这里150公里的蒙吉尔非常偏僻。当地人吃惊的眼光一路伴随着我,他们不习惯看见游客。我打听卖颜料的曼格尔市场在哪儿,得到的是些乱七八糟的答复。一位老人告诉我:“一直向前走,然后向左转。”手指却指着右手边。“你是说向右转?”他说:“是的,向左。”
  最终,我叫了辆人力车,冲着文献里记载的印度黄产地——蒙吉尔以南的米尔扎布奔去。那里的人们住在简朴的房子里,街道整洁,周围有许多农田。我一路走一路问,身边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当地人,不知不觉间围观者竟然超过了一百人。每到一家,就有人给我端来一把椅子,请我再讲述一遍关于母牛的故事。我画了母牛和芒果树叶,又画了一只小篮子,然后像演哑剧一般蹲下来,发出一种嘘嘘的声音。“牛奶?”一个男孩问。“不是。”我豁出去了,尽量逼真地重新表演一遍。这下子,周围穿纱丽的祖母们和抱小孩的年轻女子都表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们无法相信这个一直微笑着的外国人竟然做出如此粗俗的动作。一片静默中,有人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大笑,所有的人都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玄妙的中国秘色


  中国曾有一种神秘的颜色,据说只有皇家才能使用。这种颜色只在一种特殊的瓷器上发现过,这种瓷器被称为秘色瓷。
  我在一家博物馆的展品分类图上看到秘色瓷的照片时,发现它的颜色就是一种灰蒙蒙的橄榄绿,完全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为什么这种颜色能引发唐代最富有、最有权势的皇室的瞩目?我希望那个叫西安的城市能为我解开谜题。
  我在午后到达了西安法门寺,对这座寺庙地理方位的描述如诗一般:“岐山南麓,渭水北岸,在一片神秘的土地之中。”参观者能够通过一个挖得很难看的铝制窗框看见法门寺地宫,隔壁的博物馆里有一个地宫仿真空间,仿真地道有一面覆盖着玻璃,颇像电视里《动物世界》节目拍下的沙鼠窝。就是在这个地宫中,考古学家们发现了朴素的绿碗以及传说中的“秘色”。
  我在一间装满珍贵金银制品的展室里找到了七件绿色的瓷器,它们是那么不起眼,很朴素,带点褐色,根本看不出什么绝美之处。展室里有一个穿着卡其布制服的警卫,我想,除了唐懿宗,恐怕就属这个年轻小伙子和他的同事们与皇家瓷器相处的时间最久了。我问他:“喜欢秘色吗?”他笑了:“起初不喜欢,按照常理,每个人都喜欢金银。但看了它们六个月之后,我觉得这种秘色瓷比那些金银器更珍贵——我的意思是,金子很普通,而这种青瓷如此简单、如此天然而富有和谐感。”我相信他是正确的,和他聊过之后,我第一次能够真正理解秘色的魅力。
  青瓷的一大奇迹在于,它来自大山之中,取材于土壤和树木,两者的合成物——木灰和瓷土——还可用来制成涂抹于瓷器表面的玉一般晶莹剔透的釉。想象一下,你是一位中国皇帝,身边到处都是金子,全身裹着丝绸,用玉做的筷子品尝世上最精美的食物……此时最缺乏与最崇尚的应该就是至简大道了吧。唐朝帝王都受到一种完美的宇宙观的熏陶,中国文化里有着变化与消弭的观念,这种秋日里最后的灰绿色,这种朦胧中预示着自然回归的灰绿色,也象征着最原始、最本真的简单状态,从而也是最完美的状态。几天后,我离开了法门寺,这座地宫以及其中的秘色宝藏,是一种对自然中幻象的提示,是一场脱俗玄妙的精神追逐。

维多利亚·芬利推荐
  色彩旅行

1.澳大利亚赭色之旅


  澳大利亚拥有世界上历史最悠久且从未中断过的绘画传统,四万年前穴居人类使用的是与今人同样的一种颜料——赭石。澳大利亚北部的达尔文市,有以色彩著称的伊斯特波因特海岸,一块块石头就像一个个覆盆子冰激凌,各种黄色、白色、橙色、红色镶嵌在褐色的悬崖中。从达尔文乘船去提维岛大约20分钟,岛上的原住民会用赭色在脸上绘出各种图腾。数年前,岛上居民组建的议会投票同意每天接纳最多12名游客,以便让外界了解他们的文化。还可以去阿纳姆地,能看到古代艺术中的赭色。

2.阿富汗群青之旅


  世界上最正宗的群青颜料,都来自于阿富汗东北部一座山谷里的几个矿区。这片区域合称为萨尔桑,意思是“宝石之乡”。这里是很多颜色的发源地:佛祖头饰的颜色——佛青,手绘佛教手稿中天空的颜色,以及米开朗基罗准备为圣母画袍子的颜色。沿着科克恰从河巴哈拉客一路向南,会路过萨尔桑以及艾斯克奇尔,能看到不少水平延入山体的上乘的青金石矿,那里是各种蓝色的聚集地。

CNT对话

听说你正在计划一次新的旅行,每次远行前,你都会做些什么准备?


  加利福尼亚的盖蒂博物馆邀请我为他们写本书,关于艺术中的色彩历史。他们会为我开放他们庞大的、世界顶级的收藏品,包括许多古希腊和古罗马时代保存至今的艺术品,上面仍保留着明亮的颜料痕迹。我很兴奋,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接触古老色彩的不同方式。我将花费三个星期时间去翻阅大量的资料,整理我想要了解的所有问题。

色彩之旅给你带来什么样的收获?


  8岁时,父亲带我参观法国沙特尔大教堂,他牵着我的手说:“你看,维多利亚。这蓝色的玻璃有800多年历史,如今我们无法再做出这样的东西了。”那一刻,我决定有一天一定要找到这种玻璃的制作方法。后来,我真的找到了——使用钴、沙子和高温就可以制作原始的蓝色玻璃,如今我们可以用高科技把这种蓝色玻璃制造得几近完美,但依旧无法重现中世纪彩色玻璃制造商们的作品。当年这些制造商曾经周游欧洲北部去遍寻专家工匠,为了制造这样的玻璃,他们会组建一个营地,这营地靠近森林,因为他们需要大量的木材将火炉烧旺,在几个月或是更长的时间里,他们慢慢制作出彩色的玻璃窗。由于时间和工艺,这玻璃里布满了微小的灰尘和烟尘,这种细微的不完美,恰恰让它折射的光线能够在地面跳舞。   我想这是我在颜色之旅中最大的收获:最美丽的事情往往是不尽完美的,它的到来也往往出乎意料,安静下来,对生活有点耐心,去期待和迎接将要发生的一切。

你之前为了寻找秘色来过中国,不知你还对中国哪些地方感兴趣,有没有什么旅行计划?


  我去过中国两次,法门寺是我的最爱。我也去过一次敦煌,在那些有着非凡壁画的石窟里,我了解到白颜料如何会氧化成黑色,以及一个神话故事中的女孩,为了颜料而献出自己生命的故事。
  我的丈夫是中国古代文本的翻译者,翻译过《道德经》和庄子的作品,所以我去中国的机会应该不少。我们也一直在关注中国的环保计划,能进入一个有绿色环境的中国城市是很让我兴奋的。

能否给中国旅行者一些建议?


  中国是一个特别适合旅行的地方,它包含的东西非常丰富。我的建议是,不要急于跑遍某个地方,然后吃顿饭就走了,很多人都在这么做。应该待得久一些,听听当地的故事,还有,旅行中,尽量保护好当地的环境,珍惜身边的精彩。

TIPS
  色彩背后的故事


  黑色:17、18世纪,黑色石墨为英国财政部创造了大量收入。珍贵的“铅黑”矿的所有运作都处于绝秘状态,一年只开放七周左右,就是为了抬高石墨的国际价格,还有全副武装的安全部队把守在英格兰北部的矿口,搜查那些工作了一整天、刚从洞里爬出来的矿工,以防止偷运。
  铅白:白色中最伟大也是最残酷的一种颜色,是一种毒物。铅白的荷兰制法叫“堆肥”,把装入铅和醋的陶罐排列放好,随后加入秘密配料——从农场直接运来整桶整桶的新鲜粪肥,将它们堆在每一只陶罐周围,提供足够的热能,帮助酸升发,并有利于形成二氧化碳,促使铅的酸化。这个房间会被封存整整90天,之后,闷热的高温,四溢的粪便和有毒的金属……一切肮脏全部隐去,陶罐里出现了一片片、一层层附着在金属上的最纯洁、最干净的白色。
  紫色:在墨西哥埃斯孔迪多港口,当地人出海采集海蜗牛,用传统的方式制作紫色颜料。这种藏在海滩礁石缝隙间的海蜗牛能分泌出特殊的体液,这种体液在阳光下会很快由白变黄,最后变成紫色天然颜料,是一种光敏感性化合物。
  朱砂:喜爱使用朱砂的中世纪西方画家,会用水银和白硫1:1配比放进玻璃瓶里用火烤,当黄色的烟冒出,水银翻滚成红色,从火上拿下来,就成了朱砂红颜料。
  钴蓝:这种颜料来自伊朗的一个矿上,在德国民间传说中,它的名字意味着“顽皮的丑小鬼”。这种蓝色本身是一种优质矿产,但它总是会吸附砷杂质。如果不小心沾上砷,肺就会受到损害。钴蓝还会随着温度改变颜色,17世纪人们用它制作隐形墨水:白纸在火上烤过后,会奇迹般地显现绿色字迹。
  红赭:红赭能帮助科学家鉴定壁画年代,精确到具体的年份。因为这种颜料中含铁分子,在颜色刚刷上的时候,铁分子会自动排列,指向磁北极。磁北极每年都会改变——在18?左右的范围内徘徊,这样就能通过了解红赭所指的方位判定作画的年份。
  藤黄:藤黄颜料的采集需要极大的耐心——采集者在树干上砍出很深的疤,小心地在流出汁液的地方放置一根中空的竹管,必须等足一年才能回来收集。藤黄也是自然界强力的利尿剂之一。
  铜绿:一种纯铜加入杂质后制成的人造颜色,会在百年后悄悄消失,在纸上留下褐色的腐蚀痕迹。但如果你懂得在颜料中加入一点点藏红花,就能调制出完美而持久的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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