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有温度

来源 :少年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jma_sd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她,安静地坐在我的斜对面,过道右边。每一抬头,我都能看到她或正坐读书或低头书写或停笔沉思的样子。她的每一个样子我都喜欢看。
  她是温度,我是清水。
  我们是同学,住在镇上的同一条街。
  我对她的喜欢很平静,也很隐蔽,并没有如书里写的小鹿乱撞的感觉。因为地球人都知道,她已经是子鸣车后座上的女孩了。
  子鸣的自行车后座载过许多女孩,但自从有了温度,再也没有别的女孩。
  每个放学后,子鸣总要把温度载到她家灯具店西门,双脚撑地,然后,温度松开环着子鸣腰的双手,轻盈地跳下车子,笑灿灿地和子鸣挥手再见。她的头略向右一歪,手一摆,嘴角绽出的笑,像是花开一样美。
  那是我最熟悉的画面,每天都能看到两次。
  温度,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这我知道。单眼皮的我,瘦小单薄,无甚才艺,是被老师同学遗忘或歧视的人。每天窝在座位上,遇事胆小懦弱,连被大个子男生堵在门口欺负,我都不敢反抗也不敢告诉老师,还被同学们取了个最难听的外号“软蛋”。温度这么貌美聪慧的校花女孩,怎么可能看到我这样的男孩子?她甚至不知道,我的下巴靠左有一颗痦子,挺显眼的痦子,让我觉得自己矮小之外五官也不完美的一颗痦子。我有时候就这么想:干吗在意这颗痦子,温度又不会来看!
  有那么一次,温度落下了化学作业,温度妈妈让稍晚些走的我捎给她。一路上,我怕自己的木讷给温度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设想了很多给她作业的话语和表情。可是,刚到教室门口,化学课代表抱着作业往办公室跑,我赶忙把我的连同她的一起交上了。告诉她的时候,她邊找其他作业边说了声“谢谢”。
  有那么一次,天突然下雨,不是暴雨,但雨点也不小。谢天谢地,恰好我的雨伞上次下雨忘记带回家了。瞥见温度嘟着嘴发愁的样子,我猜她肯定是怕打湿了衣服贴在身上很难看。但我不敢和温度说话,犹豫挣扎了很大一会儿。末了,我只低着头走过去把雨伞塞给她,然后没等她反应我便冲进了雨里。一路上,我的脚步跑得轻快,心里莫名地喜悦,竟然有一种放声歌唱的冲动。嗒嗒的脚步,沥沥的雨声,和着一个少年咚咚的心跳,那是整个雨季里,我最开心的一天。
  校园里的杨树一天比一天茁壮。又一个秋天来了,我和温度也长大了很多。从杨树下走过,踩着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投过来的晃动的斑斑点点。一片枯黄的叶儿悠悠飘下,我捡起,把玩,看手上黄色的叶子上虫啮的褐色斑块和深色的纹路,却又看到了那辆载着温度的深蓝色自行车——车轮一圈圈向前滚动,似乎永远不会停下。

(二)


  她呆呆地,站在校门口,冷风里。任汹涌的悲伤从心脏出发,渐渐地漫遍全身。那辆深蓝色的自行车远了,消失在学校路口尽头的拐角处。子鸣的车后座上坐着的,再也不会是她了。
  温度白皙的脸庞更加苍白,眼神里,还留着子鸣车子刚刚碾压过的伤。
  我就悄悄地躲在大门的砖墙后,装作等人,心疼地看着她。离她只有五米远,却不敢说话。
  那个中午,对她来说,是一场噩梦。
  放学铃刚刚响过,温度的妈妈蔡姨气冲冲地闯进教室,尖声喊道:“谁是刘子鸣?”我看到,温度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随即快速地站起身来迎向妈妈。此时的蔡姨已经走到子鸣身边,她把手里拎着的一袋东西摔到子鸣课桌上,指着他的鼻尖说:“我警告你!以后少惹我家温度!否则打断你的腿!小小年纪不学好……”这些话,硬邦邦的,冷冰冰的,砸到教室墙上,又弹到了每个同学的耳朵里。大家不知道怎么办,只有温度上去拉蔡姨,一直恳求她:“妈,不要这样!”温度的脸涨得通红,上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小小的身躯用足了力气,使劲地去拖蔡姨庞大的身体。蔡姨甩开她的手,嘴里嘟嘟哝哝地说了一通,也不理温度,转身走了。
  我没有注意子鸣的表情,我的眼睛只盯着温度。我感到自己那么无用:我懂她的尴尬难堪,但是,却不能勇敢地站出来为她做一件事或上去和她说一句话。只是那么呆呆地,体验着那个时刻,她的一切感觉。
  子鸣走出教室,顺手把那个袋子扔进门外不远处的垃圾箱,那里面,装着子鸣送给温度的各种礼物。温度紧紧跟上去了。我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到了自行车棚。温度急切地向子鸣说着什么,子鸣铁青着脸,看都不看她一眼,打开自行车锁,提起车把转弯,翻身上去,猛地一蹬,车子出发了,后座空荡荡的。
  温度傻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向着子鸣远去的方向抹了一把眼泪,离开车棚,步行回家。大太阳之下,我看到她头上扎的红方格蝴蝶结依然清新美丽神采奕奕,可是那个背影,怎么看怎么有些苍凉的味道。

(三)


  她没来上学,两天了。
  每一抬头,我的眼睛都能看到温度的座位,空荡荡的,课桌上什么也没有。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人在座位上板板正正地坐着,心底却波涛汹涌。
  这个下午回到家,母亲向我提起了温度!
  “听说温度这孩子跟她妈闹脾气呢,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吃不喝两天了。你蔡姨起先暴跳如雷的,一看孩子来真格的,她就软和了。唉,这孩子看着文文静静的,性子还真倔呢,好几拨亲人怎么劝也不出来。快考试了,啥事值得这么闹腾?这娘俩,都够……”
  听了母亲絮絮叨叨的话语,我心里稍稍平静了些,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无边的沉重。急急地扒拉完碗里的饭,回里屋做作业了。埋头的每一笔作业里,似乎都有“温度”这个名字在跳跃。抬头的每一次停笔思考,眼前总有温度挥手时的浅笑。我使劲地晃晃脑袋,但她像是故意逗我似的,晃不走,驱不散。那晚的作业,我做了好长时间,而且,错得一塌糊涂。
  次日中午。
  轻轻地,稳稳地,我用小锤子打碎了台灯上细细的灯管儿。
  “妈,我的台灯灯管儿爆了。”   “是吗?用了好多年,也该报废了。你自己去温度家买一根换上。”母亲忙着蒸她的酱肉包子,丝毫没有怀疑我捣鬼。这,是我第一次欺骗妈妈。
  我进到温度家灯具店里,只有她爸爸一个人,窝在西墙角落的椅子上闷闷地吸烟。见我进来,淡淡地问我需要什么,一点儿也没有平常开我玩笑说我像大闺女的嘻嘻哈哈。我的眼睛,看向南边走廊,我知道,走廊尽头西拐便是温度的房间。
  那个方向,一片沉寂。
  没有我希望看到的——戴着耳机捧着书在走廊木凳上呆坐的温度,恰好被妈妈喊出来吃饭喝水的脸上有泪痕的温度,背上书包气呼呼地噘着嘴正要出门的温度……
  直到我手里拿了灯管,拿了找零,磨磨蹭蹭地出了灯具店的门儿,南走廊那边,还是一片沉寂。打碎台灯灯管之前我设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怅怅而归后,我吃得很少,睡得很少。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白天和夜晚的每分每秒里,想温度想得那么多。

(四)


  温度终于来上学了。听说是她的姑姑专门请了心理老师做通了工作。
  她头上的红方格蝴蝶结还是那么清新雅致,但是脸色苍白而阴沉,眼神空茫而凝滞,谁也不看一眼,眼珠儿仿佛懒得转动一般,定定的,呆呆的。而且,她不开口说话了。老师喊她回答问题,她站起来一声不吭。老师训导几句,她也木木呆呆没有反应。只两天,所有的老师就都不再叫她答题了。
  那个温度回不来了吗?她的爸妈赚钱那么有能耐,她家有能力有背景的亲戚那么多,班主任这见识过那么多特殊学生的高级教师,他们都不能帮帮温度救救温度吗?班里所有的男生都不敢和温度说话。和温度要好的女生,看她这样也不敢多打扰。
  我开始焦躁,却又无计可施。我真的很想做个女生,多找机会去陪她说说话,或者,就做她床头那只玩具熊,看她沉默,看她哭泣,看她哭完睡去。
  温度!温度!
  我忽然知道了,心疼,是一种很真很深的喜欢。但是,我的这份喜欢,暖不了温度冷冷的心。
  那天放学,我鼓足了几天以来积攒的所有勇气,拦下了子鸣。
  “没错,你……受了伤害,丢了面子。但是……这与温度无关。她……比你更受伤。”我的话由于紧张,变得磕磕巴巴的。但是,无数次的自我演练没有白费,我把想说的意思完全表达出来了。
  子鸣骑在自行车上,两手撑车把,两脚点在地上。他丝毫没有因为这个风波而减掉一点儿帅气。
  “我有什么办法?去她家挨骂?不可能!”说完,起步离开了。
  唉!有时候,女孩拼命喜欢的人,就是这么不可靠。

(五)


  日子过得真慢啊!这个四月似乎有永远过不完的感觉。
  通向我们班卫生区的小路上残败的桐花落了一地,书桌上的习题本一摞摞,做多久也做不完。沉默地坐在我斜对面的温度依然不见笑脸,尽管子鸣已乖乖准备考试,车后座没有了女生。
  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是,每天放学,步行回家的七百米路程,温度可以一直走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我混在放学回家的人群里,目光可以肆无忌惮地追随那个红方格蝴蝶结。
  那天,是镇上大集。学校门口往北的大路,放学时分肯定又是熙熙攘攘的行人和车辆。溫度照例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我当然也是。
  当我们一前一后向北出校门时,路上已恢复了安静。
  温度走到了离校门二百米远的小土桥,我离她几十米。突然,东边岔道上,猛地冲出来一辆摩托车,擦着温度行走的左脚向南急拐弯。我眼睁睁地看着温度被摩托车那么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地。摩托车向西南侧滑几米后,终于连人带车躺在路边,车轱辘还在转动。
  急急地大步奔过去,我想扶她坐起来。她曲着腿躺在地下,表情痛苦地摆手不让动。我看到她的右肘衣服被柏油地面磨烂了,有几处深深的擦伤。我呆站着,不知做什么好,心里又一次感到自己特别无用:这样的时候,要是我能说点什么该有多好!
  猛然,我看到骑摩托车的人匆匆收拾起地下七零八落的东西,装到车后的硬质箱里推车准备离开。我忽然醒悟过来,冲过去拖住了固定箱子的那截绳子。
  “你得送她去医院!”我喊出的声音颤抖着,但很坚定。
  “松手!”那个四十多岁满身泥污的中年男子喝斥我,声音沙哑但颇具威慑力,冷硬的语气让我胆颤。
  我不再说话,固执地拖着绳子。他不理我,跨上摩托车,拧了钥匙。“突突”的声音伴着黑烟,我紧张起来,试图从右侧推倒摩托车,可是我细弱的胳臂力气太小了,摩托车只是向右边稍微打了个晃,男子的双脚点地一撑立马又直起,然后他开始渐加油门往前行驶。我拽着缠在手腕上的那截绳子,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跑着,他方向一拐,我被拖倒了,肚皮和膝盖贴地摩擦,一股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剧烈疼痛一下子裹住了我。
  “松手!小王八犊子!”他终于停下了,打起车撑,用脚狠狠地踹我的腰。我拽紧绳子,向他重复着同一句话:“你得送她去医院!”他踹了两下,过来拉我,我赖在地上,死活不动。不多时,一些人围过来了。有赶集的,有同学,还有住在附近的王伯伯。我看到他们围住了我俩。此刻,我的身体到处在疼,有人想扶我起来,有人不让扶说叫救护车……我不想动,身体像是在一个很长的梦里,不愿醒来一样。
  “清水哥!”一声柔暖的呼唤,让我回过神来。
  是温度!她没事儿!此时就蹲在我身边,曾经毫无神采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珠儿在闪动。
  “很疼吧?你真傻!试试能起来吗?”她向我伸出带着擦伤的右手臂,我一咧嘴,把手给了她……
  我疼着,笑着,咧着嘴又笑,又笑。她看看我磨破的单裤和有血痕的膝盖,又看看我傻憨憨一直笑的样子,也不禁笑了!
  温度这一笑,春风十里。
  她,终于回来了!
  真想就此告诉她:这一程生命,谁的心上会没有伤?咬咬牙,带伤前行,总有一天,每个伤口都会成为我们人生的勋章。
  温度,你要好好的。

(六)


  六月来了。我们的中学时代,接近尾声。
  多雨。树叶儿被雨洗得青翠鲜丽,长廊处的蔷薇花,一根根藤蔓努力攀向上方,一朵一朵盛开的花儿散在绿叶间,像极了一个一个探伸出来看世界的小脑袋。
  放学音乐响起,我和温度并排走在回家路上。
  “清水哥,跟你说啊,刘鑫早读课闹了个笑话,他把‘突兀’读成了‘突π’,就是3.1415926那个,哈哈,这人学数学学入魔了,差点把我肚皮笑破……”
  “清水哥,化学老师晃过教室窗口的时候,我和同桌正说他坏话,说他穿短腿裤子,皮鞋从来不擦,那天还有米饭粒儿,说着说着,他就那么飘过来了哇,差点儿吓死我俩。课间有惊险,嘀咕须谨慎啊……”
  “清水哥,你背过《出师表》了吗?老师说不作要求,可我闲着没事就背了,好有成就感呢!”
  ……
  温度,我心中最好的女孩。
  她的每一声“清水哥”都那么脆生生的,喊得我心里甜甜酥酥。每天,她脆甜的声音“叮叮咚咚”地洒在这条七百米长的回家路上,连路旁的白蜡树都很喜欢,“哗啦哗啦”兴奋地翻起叶片飞舞。她生机盎然的笑脸,灿烂地留在那个腼腆少年青春澎湃的心里,连花圃里的榴花都被感染,红彤彤地迎来一个最火热的夏季。
  有时候,人生的转折点,就是不起眼的一件小事情。我信这个。
  那件事过后,我的生活都变了。先是我的外号由“软蛋”变成为 “硬汉”。 还有,温度的一路陪伴,也让我性格大变,爱笑也爱说了。课堂上,我高高举手自信发言;课外活动我带球飞跑,和同学们玩成了一片。
  嗨,我是清水。
  感谢上天,让我遇见温度,生命里便拥有了这样一段明亮时光。她让我的少年时代饱满美好,没有遗憾。
其他文献
一、人本管理思想的确立 学校领导的关键是教育思想的领导,既然我们的服务对象是学生,是人,就必须贯彻以人为本的管理思想,也就是说,学校在实施各种措施的时候,要把人的成长
随着社会的发展与进步,追求健康成为人们生活的重要目标,儿童健康日益受到家长、学校和社会的广泛关注.
本研究报告对中学语文教学中如何运用情感因素作了较为深入和系统的研究,为当前语文改革提供了新思路,具有一定的理论指导价值。 This study provides a more in-depth and
徐汇区的基础教育有着悠久的历史和良好的发展,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教育的优势地位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1999年,区委、区政府作出两个庄严承诺:为居民 The basic education
高中学生中开展研究性学习活动正在我校推开,在活动中,我们发现如何激发、培养和维持学生在研究性学习活动中的兴趣是一个重要和现实的课题。兴趣是“个体积极探究某种事物
英国校长培训制度是英国教育制度的重要内容,这一制度的实施,从体制和制度上保证了被接受培训的校长素质和能力得到提高.主要体现在:一是基本能力的提高.
教科书作为图书教材,不仅是向学生传递人类文化和经验的主要媒体,也是学生在学校教育中获得个人知识和能力所依赖的工具.作为图书媒体,教科书的体例结构和语言风格既不应等同
让学生逐步认识科学的本质,是科学教育也是生物教学的一项重要教学任务。《全日制义务教育科学(7~9年级)课程标准(实验稿)》中,对科学的本质进行了如下阐述:“科学是以多样统
土壤水分是影响草原植被生产力的关键因子,研究放牧干扰与地形因子对草原土壤水分的影响过程,对草原土壤保护与利用以及草原畜牧业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本试验通过对时域反
你生产甜蜜  但你很孤独  整个春天  你都在路上流浪  直到遇見大片的槐树花  你才把家  从旧卡车上搬下来  安放在空地上  太阳升起的时候  蜜蜂,你的孩子们  都出去忙碌了  只留下你一个人  在临时的家里  你躺在田垄一侧  泥土松软  青草新鲜  阳光的棉絮  暖和得让你想哭  你从怀里  掏出那把竹笛  吹起老家的谣曲  放蜂人  寂寞的放蜂人  整个春天里  你都是一位诗人
期刊